卷一百一十五 三朝北盟会编
卷一百一十六 炎兴下帙十六
卷一百一十七 

    起建炎二年三月七日辛卯尽五月二日乙酉

    三月七日辛卯,金人陷中山府。

    金人陷中山府,城中绝粮,人皆羸困,不能执兵,城陷,金人见人皆瘦瘠而怜之,取使臣效用军兵千馀人,令出城外听指挥,皆无力行,歩扶杖而往,至则有金人传令曰:“汝皆合死,大金念汝等忠,特贷命不杀,将汝等选择千人,置立千人一军。”皆无力拜谢

    十九日癸卯,河东置制使赵宗印屯于郢州。

    赵宗印在襄阳时,中书舍人席益知郢州,乃遣人致书招宗印,宗印遂以兵屯于郢州,益亦具举留宗印状申朝廷。

    翟兴、翟进败金人于福昌、三乡,又败之于龙门,收复西京。

    翟兴、翟进与权京西北路置制使苖捜,遇金人于福昌及三乡间,苦战终日,金人败北,获金人司天梁寺丞者。兴、进弟兄取龙门路,收复洛城。金人拥鐡骑数千,相拒于龙门石道中,兴、进麾将士力战,破之,金人退保洛城,官军乘胜转战,夺长夏门以入,与金人巷战,遂克复洛城。时金人益出精兵,自河阳南城至白司马坡,营垒相望,距洛不远十数里,复欲窥伺,兴遣麾下断河桥,自是金人稍去远。

    二十六日庚戍,金人陷洺州。

    初,金人围洺州,以知州王麟是童贯旧属官,遂于城下呼为王姑丈,间其民心,军民信之,杀麟全家。有韩一者,为统制,名一,字定志,主城中军事。金人自京师回,经由洺州境内,洺州军民劫之,得南班宗室士遂,留为知州,金人筑外城围洺州,栽鹿角,掘壕堑甚固密,内外不相通,欲持久困之,洺州终不投拜。西山有李宗,作山寨自守,有百姓晁进者,懐蜡书,凡三次出城,皆达李宗寨告急,宗亦尝以兵至,城中人亦尝夜劫金人。金人侵西京陕右也,河朔兵虚,守者稍怠,洺州以粮食尽,不可守,于是强壮军民议弃城投拜,乃拥士遂出城,皆走自白家滩,渡大河往大名府,金人遂入城。

    娄宿至秦州,西河偏将刘惟辅杀其帅黑峰大王,娄宿遁走。

    娄宿残长安,鼓行而西,跨凤翔府、汧、陇,不浃旬降秦州,熙河、陇右大震,熙帅张深遣偏将军刘惟辅,统兵三千御贼,金人前军逾巩州,惟辅留军熟羊城,以精骑千八百人,夜逾新店,与深俱,贼恃胜不虞,黎明,军坠伏中,惟辅腾矟,刺其帅黑峰大王,洞胸,屠马足下,娄宿失势遁走。

    刘光烈击金人于同州,战败。

    金人略秦雍,所过城邑辄下,未尝有迎战者。金人至巩,以深入有后忧,又熙河将刘惟辅遇虏于熟羊城,天未晓,短兵接战,杀伤相当,而虏失大酋黑峰大王,遂复东还,惟辅亦走。虏去而惟辅觉,鄜延帅王庶令统制刘光烈邀击金人,遂遇于同州,光烈战败,自此官军见金人则退怯矣。

    张严及娄宿战于五里坡,兵败被杀。

    金人自巩东还也,熙河已遣刘惟辅追逐,又遣大将张严踵至,严锐意追贼,惟辅不欲听严节制,乃出别道,由是经吴山出宝鸡,掠贼游骑,而严拥大兵及虏于五里坡。严初发也,约泾原兵会合击虏,严既下陇关,泾原统制官曲端应报,申相会于岐陇间,严信之,既直前,而泾原兵不出,据青谿山以自保,金人反军击严,严兵败,死之。
    《节要》曰:娄宿陷长安,继寇凤翔、秦凤等路,后为张严所败,娄宿自秦凤回,张严袭之,娄宿伏兵于五里坡,严至伏发,严战不利,死之。

    吴玠败金人于青谿岭。

    张严兵败,金人势愈张,谋趋泾州,泾原将曲端拒守麻务镇,命第十二副将吴玠为先锋,玠进据青谿岭逆击,破之。

    粘罕焚西京、陕西,以援娄宿。

    粘罕知娄宿为张严所袭,西来,又闻韩世忠大军将至,尽焚西京庐舍,虏西京、汉上之民北迁,留兀室、余睹屯河阳,以待世忠,亲之陕右,以援娄宿。

    信王遣马扩赴行在乞兵。

    《续自叙》曰:初,信王与马扩倡义起兵也,欲遣使诣行在,请禀朝廷之命,时兵戈方炽,道路梗塞,虽已两发使人,虑其不达,乃遣马赴行在,临行,信王以两首诗送马曰:“全赵收燕至太平,朔方寸土比千金,羯胡一埽銮舆返,若个将军肯用心。”又曰:“遣公直往面天颜,一奏临朝莫避难,多少焦苖待霖雨,望公只在月旬间。”因亲送马至山下,握手仰天,唏嘘流涕曰:“惟天知公忠,无以家属为念,勉力此行!”马率麾下五百人,沿路转河朔,皆大盗据要险,马毎至,辄单骑诣其寨,谕以信王请兵之意,且与结约,同效忠义,盗贼皆踊跃忻从,时兵间无纸笔,马所至,裂衣襟记其姓名,次第云:“俟到朝廷,即先命尔辈以官。”渡黄河时,皆盗魁自操舟相送以济。既至东京,见留守宗泽,出信王札子,托泽津送,早赴行在,并以信王二诗示之,泽曰:“儿子方欲赴行在,不若先以诗进呈如何?”马从之。马遂行至维扬,所从之士不满百人矣。既见上,因奏言:“臣陷虏日,适遇太上皇帝车驾北狩,时因问内使张恭有何臣僚在此,恭以臣在,遂令恭密传圣㫖:‘令归到南地见官家时,可令用兵,虏人无信,兵胜则我可归。’”奏至此,上挥泪曰:“朕稔闻卿忠义。”即加褒谕,下殿拜谢,欲出间,见宰执环而前,不闻奏论何事,但遥聆玉音甚厉,曰:“信王是太上皇帝之子,朕之亲弟,岂不认得书迹?何疑之有?”连曰何疑之有,即降制除信王河外兵马都元帅。制曰:“顷戎虏之内侵,属都城之失守,逼宫闱而远适,历险阻以备尝,肆眇躬之缵承,济多难而恢复,追袭之兵继遣,祈请之使屡驰,抚时序以既周,怅初心之未遂,忽览章疏之近奏,始闻行役之独留,盍既言归,伫寛遐念,乃陈手足之助,愿效忠孝之诚,慨然壮图,副朕本㫖,宜就颛于临制,庶尽总于营屯,以迎二圣六宫之还,以慰两河诸镇之望。特授马扩拱卫大夫、利州观察使、枢密副都承㫖、河外兵马都元帅府马歩军都总管、节制应援军马使,俾将兵应援。”扩具四事奏呈,其一曰:“臣闻秦武王遣甘茂攻宜阳,樗里子、公孙衍疾其行,茂患之,引曽子母投杼之事以讽,武王曰:‘寡人不听也,请与子盟。’于是盟于息壤,以遣茂行,攻宜阳三月不拔,樗里公孙来争于前,武王不听,益发兵以佐茂,遂拔宜阳。今臣疏逺小人,捧皇弟信王之奏,仗孤忠,冒艰棘,请兵于朝,陛下断以不疑,付臣阃外之任,臣当拊循战士,播宣王威,以图报称,愿陛下存武王之心,念甘茂之事,鉴前代之成败,明当世之嫌疑,俾臣得效愚忠,毕意攻取,惟陛下矜察。”其二曰:“王师大举,机会神速,军期文字不可少缓,若依常制,下都堂然后以逹天听,则事渉疑似,或欲规避者,定逡巡藏匿不以进呈,伏望睿㫖,令皇弟信王都元帅府专置一司,凡军期急速文字,不限寅夜昼时通奏,庶免误事。”其三曰:“大将军受命专征,自唐以来,用中贵人监军,夺权掣肘,毎至败事。今二圣远狩,中原未靖,皇弟信王慨然有请于朝,陛下嘉其意,大发王师以付之,旦夕举兵,必期迎銮舆、靖河朔然后已,伏望圣断,罢差中贵监军,不惟今日易于成功,庶几后世取以为法。”其四曰:“王师大举,金鼓器仗全不任用,窃观马隆募勇士三千,武库给以朽杖,隆以为非任臣灭贼意,遂给其三千军资,听其自入武库选利器,隆于是通凉州,解天子西顾之忧。今兴师北道,迎二圣、定两河,责望成功,伏望特降睿㫖,所给器仗,尽选犀利者,以给大军之用。”又为文以誓众曰:“金贼渝盟,连年犯顺,劫迁二圣,邀致皇族,杀我人民,掠我子弟,夺我财帛,焚我庐舍,罪恶贯盈,天人共怒,皇帝孝悌之至,通于神明,追念父兄,痛入骨髓,兹者锡信王元帅之命,举六军问罪之师,委某出征渡河取胜,尔等将士,素懐忠义,当报国恩,恊力同心,埽荡金贼,迎还二圣,平定两河,奋主辱臣死之忠,副簟食壶浆之望。尔有功必加厚禄,有罪必加显诛,信赏明罚,皎如白日,今大军一举,秋毫不得辄有所犯,迨其度越燕山,深入贼境,金帛财宝,各有所得,尽以付尔,安危苦乐,与尔同受,此言不易,各务遵承。”时汪伯彦、黄潜善为相,既疑且忌,遂选数项乌合之兵付马以行,又有洺州弃城军兵民兵到泗州者,有㫖拨五百人随马往河北,应援信王,密受朝㫖,反相防闲,十羊九牧,左忌右疑,未至大河,诏㫖络绎,令一人一骑不得渡河,听诸路帅臣节制,马知其掣肘,谓不可以成事矣,遂屯于大名以俟之。

    金人迁天眷于通塞州。

    金人迁天眷于通塞州,去燕山府一千五百里,给地十五顷,令种莳以自养,渊圣自离都城,北狩至沙漠,未尝有旧臣候问起居,惟至代州遇滕荗实,效臣节迎谒。茂实以工部侍郎,副路允迪,奉使粘罕,拘于云中,后取允迪还京师,而留茂实居代州。茂实闻渊圣将至,代乃作哀词,又篆“宋工部侍郎滕茂实墓”九字,取奉使旗裹之,以付友之董锐,翌日,渊圣及郊,茂实具冠帻迎谒,拜伏号泣,见者堕涙,金人使译谕之曰:“国破主迁,所以留公,盖将大用。”茂实抗辞不屈,且请侍旧主俱行,金人重之。

    四月,韩世忠还行在。

    韩世忠军于京师,与丁进不和,军士相击无虚日,世忠虑有变,遂还行在。

    史斌据长安,吴玠擒斌,克长安,又克华州。

    金人既退兵,泾原将曲端遂下兵秦州,而凤翔、长安,各为义兵收复,曲端大怒,执凤翔刘彦,杀之,会叛贼史斌侵兴元不克,引兵还关中,义兵首领张宗谔诱斌至长安,而散其众,欲徐图之。端遣吴玠袭击斌,斌走鸣犊镇,为玠所擒,端自袭张宗谔,杀之,收复长安,玠以斌凌迟处斩。

    十五日戊辰,王彦败金人于太行山。

    王彦与金人战,既胜,因夜破金人赵固寨,金人退兵。

    五月甲申朔,尚书右丞许景衡罢为资政殿学士、提举杭州洞霄宫。

    金人陷河北诸州,攻京东、京西,许景衡以驻驆扬州,恐有不测侵犯,请幸江宁府,识者虽不以为是,然亦不敢以为不是,黄潜善、汪伯彦力阻之,遂以宫祠罢执政,景衡忧之,抑郁而死。
    《林泉野记》曰:许景衡,字少卿,元祐九年登第。建炎初,除尚书右丞,二年,金人陷河北,骎骎犯京东、京西,景衡请上幸江宁府,黄潜善、汪伯彦皆阻其议,未几,以资政殿学士、提举杭州洞霄宫卒,及虏入维扬,上方思其言。

    二日乙酉,宗泽奏札,乞车驾还京师。

    先是,东京留守宗泽自建炎元件七月到京师,即奏乞回銮,凡奏十馀札子,言词激切。至是,又奏札【旧校云:此疏系第十五次所上】,其略曰:“今之士大夫志气污下,议论卑靡,上者不过持禄保宠,下者不过便安自营,曽不能留心恻怛,为陛下思承祖宗二百年大一统基业为可惜,又不曽为陛下思父母兄弟与亲族骨肉𫎇尘沙漠,翘首望天兵救援之思,又不曽为陛下思祖宗西京园陵寝庙为贼虏所占,今年寒食节未有祭享之地,又不曽为陛下思京师天下根本,宗庙朝廷、百司仓库,俨然如旧,又不曽为陛下思河北河东、京之东西、陕右淮甸,百亿万生灵之众,罹涂炭劫掠残破之苦,但朝进一言,暮入一说,计较泛舟,冒大风险,欲南幸湖外,此奸邪之计耳!臣尝思之,是一欲为贼虏方便之计,二为奸邪亲属皆先已津置在南。嗟乎!为臣不忠不义乃至此,孔子所谓茍患失之,无所不至,正在是也!夙夜痛心,泣血沥诚,竭忠尽力为陛下保䕶京城,自去年秋冬,今春又已三月矣!农务之时,陛下不早回九重,则天下靡有定止。”又遣少允范世延等诣行在,奏札子【旧校云:是疏系第二十二次上】:“臣闻孟子言术,不可不愼也,‘矢人惟恐不伤人,函人惟恐伤人,巫匠亦然’,臣因其语,始知人心所存之邪正与所作之是非,若以此道概之,了然区分,如辨白黒,何则?夫忠义之人,动容周旋,无非用忠义,而不忠义之道,自然不入焉,故其于上下爱戴保䕶,不啻如函人之惟恐伤人也;彼不忠义之人,动容周旋,亦无非用不忠不义,而忠义之道,无自入焉,故其于上下毁裂捐弃,不啻如矢人之惟恐不伤人也。恭惟国家,曩縁贼虏横肆,残破州县,围闭京城,劫掠邀求,靡有纪极,以致强迎二圣,后妃亲王与诸眷属,𫎇尘北去,凡忠义之士,莫不痛心疾首,泣血奋臂,佐佑陛下,张王六师,震耀神威,总领貔貅之士,埽荡沙漠,迎奉二圣,来归京师,俾中原生灵还定安集,罔或流散,爱戴其上,保䕶其下,夙夜想念,犹如函人焉,惟恐其或伤之也。其不忠不义者,但知持禄保宠,动为身谋,谓我祖宗二百年大一统基业不足惜,谓我京城宗庙朝廷、府库帑藏不足恋,谓二圣后妃、亲王大小之属不足救,谓诸帝后山陵园寝不足䕶,谓周室中兴不足绍,谓晋惠覆辙不足羞,谓巡狩之名为可效,谓偏安之霸为可述,储金帛以为贼赀,桩器械以为贼用,禁守御之招募,虑勇敢之败敌也,掊保甲以助军,虑流移之安业也,欺罔天听,凌蔑下民,凡误国之事无不为之,犹矢人焉,惟恐其或不伤之也。臣愿陛下验已试之迹,以此道概之,则人心所存之邪正与所作之是非,自然区分,无足疑矣!臣衰老孱懦,误蒙陛下察臣断断孤忠,怜臣悄悄见愠,体天地之大徳覆䕶,用日月之大明照临,臣此身与臣血,属当膏砧斧,虀粉万状矣,尚安能为陛下保釐尹正,使京城市井里巷安居乐业,熙熙皥皥,如我祖宗太平之时乎?臣之至此,岂止谤书之盈箧而已哉?即臣伏望陛下六飞万乘,早赐归大内,下慰四海生灵沥血恳切之望,臣之言此,实出悃诚,痛切愤闷,所以不避奸邪诋诬,不避冒犯诛戮,臣愿陛下下臣此言,榜之朝廷,俾应在朝臣僚章疏指谪臣言,如臣言渉狂妄,乞正典刑,明臣罪恶,如臣言符忠义,乞降诏敕,明告回銮之期,庶安天下之听,此事甚大,恭俟睿慈洞察,勿贰勿疑。”至是降诏㫖,言发辎重入京师,朕将还阙,恭谒宗庙,百姓大喜,泽在京师,日俟六龙之至,而日复一日,不闻鸾辂进发,又进札【旧校云:是疏第十一次上】,其略曰:“迺者亲降诏书,即将还阙,恭诣宗庙,延见父老,中外闻之,莫不鼓舞相庆,以为陛下英断,如此何事不可立?何功不可就?何浮言之可惑?何戎狄之足忧?太平基业正在兹举,下诏之后,日复一日,尚未闻千乘万骑蠲日启行,民心不能无疑。臣窃意陛下乾纲不挠,离明并照,洞见安危之机,必不肯失信于天下,是必有奸臣误陛下负失信之谤也!臣伏见近者河阳水涨,断绝河梁,有姓马人妻王氏者,率众讨贼,贼势穷窘,不知所为,此天亡虏寇之时也!夫天与不取,反受其咎,臣欲因此时遣闾勍、王彦,各统大兵乘其孤危,大振军声,尽平贼垒,伏愿陛下亟还宫阙,以系天下之心,则孰不用命?且投机之会,间不容髪,愿陛下无惑于奸臣之言,断自渊衷,臣自谓兹举可保万全,无可疑者也。或奸谋蔽欺天听,未即还阙,伏愿陛下从臣措画,勿使谋臣阻抑,以误社稷大计,陈师鞠旅,与之决战,埽尽胡尘,扩清海寓,然后奉迎銮舆,归还京师,以快天下之心,以塞奸臣之口,臣䝉陛下之眷注,誓效死节,区区愚忠,不能自己,伏望圣慈特赐睿断,天下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