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两江制府请停资送流民书
作者:袁枚 清朝
本作品收录于《小仓山房文集/15

    枚伏见圣朝嘉惠元元,隆天重地,每遇赈灾,动费水衡百万,又念天下一家,流亡者穷而无告,故复定冬留春送之例。枚奉扬仁风,方愧不能宣布,敢议成宪以屯膏哉!但意美而法未良,或法立而弊生,均宜变易增改,以扶政体而厚风俗。

    从来州县勘灾,亲历村庐,尚多匿饰,若外来流民,无从核辨,惟有遵例资送而已。送回后,本籍官又不必核辨,惟有遵例补赈而已。于是游惰之民,明知村落无灾,本籍必难入赈,不如预行外出,以求资送,又借资送文书,以罔本籍。是两相冒也。乡保不得问其名,丞尉不得诘其伪也。

    定例:夏灾不出五月,秋灾不出九月。所以然者,以夏秋麦禾未枯,尚可耕获故耳。今民横此例于胸中,雨旸偶愆,早已奔驰;田灾未成,心灾先定。定例:赈银月给钱二分,资送者日给钱二十。两者相较,其利孰倍?彼负戴之民,自食其力,每日所获,未盈此数。然其妻子自养,其行李自备。今束手无事而所得相仇,有司又为之养家室,雇船驴护送出境。假使去而复来,周而复始,当商贾之经营,则奈何?

    州县胥役在经制者,多至百名,少不过五六十名。流民所集,少亦千计。以一役送十人,千人必得百役。一县之中,征徭集讼,皆役事也。正役无暇,必雇白役;白役无费,必填虚名。就有聪强州县,督率叫呼,极意澄肃。然以十人而当一役,役不能管束也;以一官而解千人,官不能弹压也。以江河之风信不齐,不能保其前后之不聚积也。既聚有千人,不能保其不能为风尘也。且其男妇豷遝,故廉耻丧矣;子女远携,故略卖多矣;喧杂呕秽,故疫疠起矣;相引为曹,故势力横矣。

    当其时,船户之避流民也,甚于避风波,而村乡之畏流民也,甚于畏盗贼。何也?船户载客,按路计资。一家之命,惟船托焉。今例:载流民船,百里十钱,不敌民价之半。阻风数日,价不能增。或被流民,据为庐舍,焚杆毁篷,船户莫敢谁何。惟有一闻资送之信,桥藏港伏,以致舟楫不通,百货滞积。村乡防盗,偶然禁严,流民则络绎而来,大者篡粮,小者伐树。在乡民以为告官惧累,姑且隐忍,而流民自以为朝廷尚且资送,以客待之,故任意鸱张。

    枚愚以为古之多流民也,其病在恩之过少,本地无赈,故迫而为糊口之谋;今之多流民也,其病在恩之过多,遍地皆赈,故转而生游惰之志。孟子曰: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其病在有司莫以告也。今皇上爱民如子,谁敢不告?灾民自当静守本乡,听官核勘,毋得出境。其不得已而出者,亦不必遏抑阻禁之也。其无所资而来者,自无所资而去,何必纷纷官办!譬如人家子弟偶有疾苦,舍其父兄不相号呼,而远投千里外之宾客,其子弟必非善良矣。四方宾客,又不问其子弟之是否良莠,而栩栩焉概为设餐授馆,以归其父兄,其宾客亦太豪举矣。资送之宜停,亦犹是也。

    枚请公嗣后办灾,一以根本为主,而枝节莫与焉。所谓根本者,灾民之本州本县也。与其设赈于四方,以引其流离,不如加恩于原籍,使安其水土。申报宁速,查勘宁周。粜籴宜广,抚恤宁厚。如有不轸民艰致冻馁死亡者,严加劾奏。如此,则于养民之仁心,治民之政体,两无所妨。而枚于负子之责,亦庶几免戾焉。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