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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朝故事 作者:尉迟偓 南唐 |
南唐尉迟偓撰。偓履贯未详。书首旧题朝议郎守给事中修国史骁骑赐紫金鱼袋臣尉迟偓奉旨纂进,盖李氏有国时偓为史官,承命所作。李昪自以为出太宗之后,承唐统绪,故称长安为中朝也。其书皆记唐宣、懿、昭、哀四朝旧闻。上卷多君臣事迹及朝廷制度,下卷则杂录神异怪幻之事。中间不可尽据者,如宣宗为武宗所忌,请为僧,游行江表一事,司马光《通鉴考异》巳斥其鄙妄无稽,又路岩欲害刘瞻,赖幽州节度使张公素上疏申理一事,考是时镇幽州者乃张允伸,非张公素,所记殊误。又郑畋鬼胎一事,与唐人所作《齐推女传》首尾全同,而变其姓名,尤显出蹈袭。然其时去唐未远,故家文献所记,亦往往足征。如崔彦昭、王凝相仇一事,司马光《考异》虽摘其以彦昭代凝领盐铁之误,而其事则全取之。与正史分别参观,去讹存是,固未尝不足以资参证也。 |
卷上
大中皇帝多微行坊曲间,跨驴重戴,纵目四顾,往往及暮方归大内。近臣多谏:“陛下不合频出。”上曰:“吾要采访民间风俗事。只如明皇帝未平内难已前,在藩邸间出游城南韦杜之曲,间行村落之舍,遇王琚闲话,果赞成大事。吾是以要访人物焉。”一日到天街中,道旁见一人,状若军将,坐槐树下石上,见上来,遽起鞠躬而立。上诘之,云:“姓赵,淮南人也。”问之,云:“闻杜悰相公出镇淮南,欲往谒耳。”上曰:“旧识耶?”对云:“非旧识,始往投诚。”上曰:“公闻杜公何如人也?”对曰:“杜是累朝元老。圣上英明,复委用之,非偶然也。”上悦之,诘曰:“怀中何有?”乃一牍,述行止也。上留之,戒曰:“但留邸中伺候,杜公必来奉召。”翌日,上以状授邠公,乃批云:“授淮南别敕押衙,终身获厚禄焉。”其人感遇,人皆称之。
宣宗,即宪皇少子也;皇昆,即穆宗也;穆宗、敬宗之后,文宗、武宗相次即位,宣皇皆叔父也。武宗初登极,深忌焉。一日,会鞠于禁苑间,武宗召上,遥睹瞬目于中官,仇士良跃马向前曰:“适有旨,王可下马。”士良命中官舆出军中,奏云:“落马已不救矣。”寻请为僧,游行江表间。会昌末,中人请还京,遂即位。僖宗皇帝以咸通三年降诞,十四年七月十九日即位,年十二。左军护军田令孜辅翊于朝,僖宗呼为“阿父”,朝纲由己,人无敢言。每入对扬,皆自备两牙盘果食,便对御前从容,良久而退,以为常式。数年后,扈从幸蜀,转恣眦睚,杀害孔多。及翠华还京,不敢侍从。时令孜见陈敬瑄为西川节度,乃求为监军而殂。
昭宗皇帝,即僖皇弟也。咸通八年丁亥岁降生,文德元年三月即位,春秋二十二。体貌端明,人望伟如也。虽运锺艰险,智量过人。每与侍臣言论,商较时政,曾无厌倦。乾宁三年,凤翔李茂贞与朝臣有隙,将欲构难,犯干神京。上乃顺动,欲幸太原,行止渭北,华州韩建迎归郡中。上郁郁不乐,时登城西,齐云眺望。明年秋,制《菩萨蛮》词二首曰:“登楼遥望秦宫殿,茫茫只见双飞燕。渭水一条流,千山与万丘。远烟笼碧树,陌上行人去。何处是英雄,迎孥归故宫?”又一曰:“飘飖且在三峰下,秋风往往堪沾洒。肠断忆仙宫,朦胧烟雾中。思梦时时睡,不语常如醉。早晚是归期,穹苍知不知?”上戊午年还京。庚申岁,以中官多凶恶,欲去其用事者。十一月五日,为左军军容刘季述、右军王仲仙、枢密使王彦范、薛齐偓拥禁兵,唤诸道进奏官伪上表,请上颐养逊位,扶上出东内,册德皇监国。上明年正月一日反正,诛四辈,改天复元年。十一月,朱全忠领兵入河中。四月冬节,上又为凤翔兵士拥幸政城。朱全忠将兵迎驾围逼,时涉三载。癸亥岁正月二十二日,驾出朱全忠寨中,乃还辇毂。甲子岁,全忠迎上幸洛,四月改天祐元年,八月十一日乃行篡逆。寰海莫不冤痛也。
京兆尹有生杀之柄,然而清要之官多轻薄之,目为所由之司。京国士子进士成名后,便列清途,屈指以期大用。故事:若登廊庙,须曾扬历于字人,遂假途于长安万年之邑,或驾在东洛,亦为河南洛阳之宰。数月之后,必迁居阁下,京尹不可侔也。两县令初欲莅事,须谒谢京尹,皆异常待之。庭前铺置茵褥,府史引一人投刺于尹前,云某邑令某姓名,赞两拜而已。大尹降西廊迎之,从容便就饭会府中。遂为体例。
咸通中,中书侍郎、平章事刘瞻,以清俭自守,忠正佐时。懿皇以同昌公主薨谢,怒其医官韩宗绍等,絷于霜台,并亲属二三百人散系大理。内外忧惧,瞻上疏切谏。时路岩、韦保衡恃宠忌之,出瞻为荆南节度使,中外咸不平之。翰林承旨郑畋为制词,略曰“早以文学,叠中殊科,风棱甚高,恭慎无玷;而又僻于廉洁,不尚浮华,安数亩之居,仍非己有;却四方之贿,唯畏人知”云云。韦、路大怒,贬畋为梧州刺史。取《十道图》,检见驩州去京万里,乃谪瞻为驩州司户参军。舍人李庾行诰词,驳责深焉,将欲加害。时遇懿皇厌代,僖皇初立,用元臣萧仿佐佑大政,仿举瞻自代。又幽州节度使张公素上疏理之,韦、路意乃止焉。俄而路岩出为益帅,保衡又离相位,召瞻为康州刺史,再授虢州。瞻旋至湘江,韦保衡南窜,相遇于江中,瞻家人齐登舟外诟骂之,保衡约束家人,无辞以对。至贺州驿内伏法,乃是数年前杀杨收阁子中榻上也。瞻至湖南,李庾方典是郡,出迎于江次竹牌亭,置酒。瞻唱《竹枝词》送李庾,“蹑履过沟竹枝,恨渠深女儿”,庾慑怒,乃上酒于瞻。瞻命庾酬唱,庾云:“不晓词间音律。”瞻投杯曰:“君应只解为制词也。”是夕,庾饮鸩而卒。瞻至京,俄入中书。时宰相刘邺先与韦、路相熟,深有忧色。方判盐铁,乃于院中置会召瞻,饮中寘毒而薨。邺寻授淮南节度使,僖皇于麟德殿置宴,伶人有词曰:“刘公出典扬州,庶事必应大治,民瘼康泰矣。”诸伶人皆倡和曰:“此真最药王菩萨也。”人皆哂之。路岩即贬儋州百姓,至江陵,籍没家产,不知纪极。有蚊幮一领,轻密如碧烟,人疑其鲛鮹也。及新州伏法。
咸通中,辅相崔彦昭、兵部侍郎王凝,乃外表兄弟也。凝,大中元年进士及第。来年,彦昭犹下第。因访凝,凝衩衣见之,崔甚恚。凝又戏之曰:“君却好应明经科举也。”彦昭忿怒而出,三年乃登第。懿皇朝多自夏官侍郎判盐铁,即秉钧轴。一旦凝拜是官,决意入相,彦昭陷之。后数月之间,盐铁中有隳坏。凝罢职,朝廷以彦昭为之,半载而入相。彦昭母乃命多制鞋履,谓侍婢曰:“王氏妹必与王侍郎同窜逐,吾要伴小妹同行也。”彦昭闻之,泣拜其母,谢曰:“必无此事。”王凝竟免其责也。
古者五行官守,皆不失其职,声色香味俱能别之。赞皇公李德裕,博达之士也。居庙廊日,有亲知奉使于京口,李曰:“还日金山下扬子江中泠水,与取一壶来。”其人举棹日,醉而忘之,泛舟上石城下方忆及,汲一瓶于江中,归京献之。李公饮后,惊讶非常,曰:“江表水味有异于顷岁矣!此水颇似建业石城下水。”其人谢过,不敢隐也。有亲知授舒州牧,李谓之曰:“到彼郡日,天柱峰茶可惠三数角。”其人献之数十斤,李不受退还。明年罢郡,用意精求,获数角投之。赞皇阅之而受曰:“此茶可消酒肉毒。”乃命烹一瓯,沃于肉食,以银合闭之。诘旦同开视,其肉已化为水矣。众伏其广识也。
旧说,海中有派水贯于新罗国,色清而甘。或彼国怠于进奉中华,则彼水浊而无味。又岭南荔枝,明皇幸蜀后,江南之人使罕及此果,亦彼中不稔。乾符中,僖皇在蜀,洞庭柑橘、东都嘉庆李、睦仁柿,亦味醋而涩。
北省官往日遗补,每上疏谏诤,多谢罪立誓词,右补阙与左拾遗结状。故中朝士人重右补阙、左拾遗也。
前朝宰相罕有不左降者,唯徐商持政公直,数十年不曾有累。其子齐国公彦若,亦以忠于上,和于众,竟无贬谪之祸。
卢耽自进士登科后,出将入相四十九年,不曾称前衔,皆从此任受于彼。
宰相堂饭,常人多不敢食。郑延昌在相位,一日本厅欲食次,其弟延济来,遂与之同食。延济手擎馎饦,及数口,碗自手中坠地,遂中风痹,一夕而卒。
太常卿初上,寺内以雅乐全作而呈之。少卿初上,以半呈之。
搢绅子弟皆怯于尚公主,盖以帝戚强盛。公主自置群僚,以至庄宅库轝,尽多主吏,宅中各有院落,聚会不同。公主多亲戚聚宴,或出盘游,驸马不得与之相见。凡出入间,婢仆不敢顾盼。公主则恣行所为,往往数朝不一相见。唯于琮相国所尚广德公主,则贤和不同,乃懿皇亲妹。于琮遭韦、路所逐,同到昭州。于公累起,被中官赐药酒,公主诟骂,夺而掷之。常侍于公,手执公腰带而坐。凡所经历州郡,官吏不敢参迎,道途肩舁,门相对而行。果寻被诏却还辇毂,授太子少傅,次除右仆射,所谓公主之力也。
宫苑之间,八节游从,固多名目。每岁樱桃熟时,两军各择日排宴,祗候行幸,谓之“行从”。盛陈歌乐,以至尽日,倡优百戏,水陆无不具陈,在处堆积樱桃,以充看玩也。
同州有长春宫,其间园林繁茂,花木无所不有,芳菲长如三春节矣。中书政事堂后有五房,堂候官共十五人。每岁都酿,醵钱十五万贯,秋间于坊曲税四区,大宅鳞次相列,取便修装,遍栽花药。至牡丹开日,请四相到其中,并家人亲戚,日迎达官,至暮娱乐,教坊声妓,无不来者。恩赐酒食,亦无虚日。中官驱高车大马而至,以取金帛优赏,花落而罢。
京辇自黄巢退后,修葺残毁之处。镇州王家有一儿,俗号“王酒胡”,居于上都,巨有钱物,纳钱三十万贯,助修朱雀门。上又诏重修安国寺毕,亲降车辇以设大斋,乃十二撞新钟,舍钱一万贯。令诸大臣各取意击之,上曰:“有人能舍钱一千贯文者,却打一槌。”斋罢,王酒胡半醉入来,径上钟楼,连打一百下,便于西市运钱十万贯入寺。
韩建丧母,寻访松楸之地。有术士云:“只有一穴,可置大段钱物,亦乃不久而散。若华州境内,即莫加于此也。”建乃于兹葬母。明年大驾来幸三峰,四海之人,罔不辐凑。建乃广收商税,二载之后,有见钱九百万贯。后三年,尽为朱全忠所有。
两军所置街巡,禁止军中凶暴。若百姓为盗斗,即属京兆府并两县捕贼司。军人百姓不相参杂,天下亦如此。
天街两畔槐树,俗号为“槐衙”。曲江池畔多柳,亦号为“柳衙”。意谓其成行列,如排衙也。
每岁上巳日,许宫女于兴庆宫内大同殿前与骨肉相见。纵其问讯,家眷更相赠遗。一日之内,人有千万。有初到亲戚便相见者,有及暮而呼唤姓第不至者,涕泣而去。岁岁如此。
华清宫汤泉内,天宝中刻石为座及芙蓉。闻说到今犹在,屋木亦有全者。
骊山多飞禽,名“阿滥堆”。明皇帝御玉笛,采其声,翻为曲子名焉。左右皆传唱之,播于远近,人竞以笛效吹。故词人张祜诗曰:“红树萧萧阁半开,上皇曾幸此宫来。至今风俗骊山下,村笛犹吹阿滥堆。”
卷下
古有豢龙氏,长安有豢龙户,观水即知龙色目,有无悉知之。懿皇朝,龙户上言:“龙池中走失两条。”往关东寻访数十日,东都魏王池中见之,取而归阙。经华州,时李讷为华州刺史。讷父名建杓,向与白居易相善。讷为人正直,闻得龙来,大以为虚妄,命就公府视之。则于一小瓶子中,倒于盆内,乃二细鳅鱼也。讷怒目曰:“何以为验?”其人对曰:“验非难也。”请于地中凿一穴,阔一尺,已而注水其间,收鳅投水内。鱼到水中,相趁旋转,尾触穴四隅,随触而陷,水亦暴涨。逡巡,穴已阔数尺。其人咨讷云:“恐穴更广,即难制也。”遂搦入瓶中。讷方奇之,厚赠钱帛,携归辇下。
徐彦若弟彦枢,大中末,遇京国中元夜,观灯于坊曲间。夜深,有一人前揖徐公,因同行,谓徐公曰:“君贵人也,他年贤兄必为辅弼之官。若近十年,即须请退,去京五千里外,方免难也。不尔,当有祸患。”行及一小巷口,其人曰:“某在此巷内居,别日请相访。”遂分路而去。经旬日,彦枢行及其巷,乃访之,并无人居。行十步馀,有一小神祠,外路已穷尽。于是谒其神,见土偶宛是夜中所睹者,含笑相视,彦枢记之。光化末,彦枢官至左谏议大夫,兄方居宰辅,遂话于兄。时四方皆为豪杰所据,唯有广南是嗣薛王知柔为节度使,彦若遂请出广州,昭皇授以节钺而去,果免患难。
宣皇朝,有术士董元素自江南来,人言能役使鬼神。上闻之,召见,状貌甚异。帝谓左右曰:“斯人不可测也。”留于翰林中宿。洎夜,召与语曰:“闻公颇有神术,今南中柑橘正熟,卿能致之否?”元素对曰:“此小事。”请安一合于御榻前,数刻间,有微风入幕,元素乃启其合,柑子满其中。奏曰:“此江陵枝江县柑子也,远处取恐迟。”上尝之,甚惊叹,谓之曰:“卿要物应不难也。”元素曰:“若非奉天命,臣何敢自取?自取必有阴谴。”明日,上命一内家小儿以银笛吹之,夜上高树,宣元素从容闻其声。上曰:“近有此怪,卿为朕逐之,可否?”元素笑曰:“此小儿耳!”乃书一符飞之,顷刻乃不闻其声。明日,唤小儿询之,云:“方吹次,似有人于口中拨去,黑中无计求也。”上又以十馀片令怀上树,踵前吹之,宣元素听。元素吐气少许,其声遂绝。上再三怪之,明日唤问,乃是被风吹落宫墙外,无由到树。上又令人于后苑作一地穴如屋,点烛于其间,使数人鸣鼓,白元素曰:“又有此妖,卿可逐之。”复飞符,良久乃不闻其声。翌日,上责穴中人,曰:“方击鼓次,奉中使宣旨,不用击也。”其夕,又穴鸣之,戒曰:“任闻宣传,不可止也。”复不闻声,上明日问其由。奏曰:“昨夜陛下亲到穴止约,臣遂不敢违命。”上曰:“今夕更为,纵是我来,亦不可止也。”复不闻声。隔日奏曰:“有一赤龙入穴,人皆惊走,所以然也。”宣皇骇之,异常敬重,前后异术不可尽记,赐赉孔多。半年后,坚辞归江南,乃放去,不知其终。
李思齐者,常着绿、戴席帽于京辇,状貌若三十许人。每阅市场,登酒肆,逢人即与相善。令狐楚闻之,召至宅,语言非常人。楚子绹侍立,睹之亦觉其异,云:“在昊天观安下。”明日,楚令人觅之,无踪。咸通中,绹为淮南节度使,已逾三十年矣。门吏于市肆见思齐,貌若当时,惊而白绹。绹亦惊,使邀之,拜为丈人。谓绹曰:“何衰老如是?”绹复再拜,留宿府中。不住,云:“在紫极宫安下。”去而不复来。有人复一见在酒楼上,绹又令访之,竟不来,莫知所去。
段文昌,贞元中在西川,为南康王韦皋宾从。皋薨后,遭刘辟,遂为外邑佐官。高崇文收复剑南,召居旧职,文昌再三谢之。崇文曰:“君非久在卑位也。”指己座下椅子,谓之曰:“此椅子犹不足与君坐。”遽请归阙,行至兴元一山寺中,有老僧指庭前梅树曰:“君去日既逢梅脸绽,来时应见杏花开。”及抵京华,屡迁爵秩。数年后,拜益州节度使。经兴元,至往日僧院,睹庭中杏花方盛,访其僧,已卒。文昌追思之感怆,为之设斋而去。文昌孙安节,为人厚重,言未尝虚发。每云:“天复中避乱出京,至商山中逆旅,见一老妇人,无一半头,坐床心缉麻,运手甚熟。其儿妇在侧,言广明庚子岁,巢寇入京,为贼所伤,自鼻一半已上并随刃去。有人以药封裹之,时不死两日,亦如往者。后微动手足,眷属以米饮灌口中,久而无恙,今已二十馀年矣。人间有此异事。”安节又云:“长安多凶宅,无人敢居。街东有宅,堂中有一青面如靛色,双目若火,其面满五间堂屋中,人呼为‘大青面’。街西有宅,龟头厅中亦有青面,可以一间屋中,人呼为‘小青面’。安节少年,因冷节与侪类数人筑气球,落于此宅中,斟酌不远,于壁隙见在细草内。安节与众穿壁入去取球,数步间,试窥厅中,果见其面满屋下,泛眼视诸人,乃一时奔出,莫敢取其球也。”
咸通中,有幻术者,不知其姓名,于坊曲为戏。挈一小儿,年十岁已来,有刀截下头,卧于地上,以头安置之,遂乞钱,云:“活此儿子。”众竞与之,乃叱一声,其儿便走起。明日又如此,聚人千万。钱多后,叱儿不起,其人乃谢诸看人,云:“某乍到京国,未获参拜,所有高手在此,致此小术不行,且望纵之,某当拜为师父。”言讫,叱其小儿,不起。俄有巡吏执之,言:“汝杀人,须赴公府。”其人曰:“千万人中,某固难逃窜。然某更有异术,请且观之,就法亦不晚。”乃于一函内取一瓜子,以刀划开臂上,掏瓜子于其中,又设法起其儿子,无效。斯须露其臂,已生一小甜瓜子在臂上。乃曰:“某不欲杀人,愿高手放斯小儿起,实为幸矣。”复叱之,不兴。其人嗟叹曰:“不免杀人也。”以刀削其甜瓜落,喝一声,小儿乃起如故。众中有一僧,头欻然堕地。乃收拾戏具,并小儿入布囊中,结于背上,仰面吐气一道,如疋练上冲空中,忽引手攀缘而上,丈馀而没,遂失所在。其僧竟身首异处焉。
西明寺中有僧名德真,过海欲往新罗,舟至海中山岛畔避风。与同舟一道流,行其岛屿间,见泉水一泓,中有赤鲤一头,道士取之不得,乃念咒禹步获之。僧云:“海中异物不可拘也。”道士曰:“海神吾无惧。”僧苦求免之,投于波内,乃往海东。明年,僧还京,复寓西明寺,乃能卜射,言事无不中者。由是谒请如市,一二年间,获缗不知其数。一旦,有客诣之,见小柏木神堂内幡花填其中,客以手扪其中,得一小儿,长数寸,朱衣朱冠,眉目如画,状似欲语,忽脱手飞去空中而不见。其僧叹惋久之,乃诟骂逐其客,客惧,走避之。经月,闻其僧言其事,皆无凭也。
王鲔者,凝之兄也,多异术。有相知多智,为使往宣州推事,谓鲔曰:“有何饯行相赠?”鲔出一小囊,其间如弹丸,不知何物也。谓之曰:“可长结在身边,无忘也。”既到宣州,推事月馀,日昼寝于驿厅内。睡中转身,为弹子所隐,胁下痛极,因跃下床,就外观之,屋梁忽折,落于榻上,枕席有声,震骇驿内,使人免兹难也。康骈著《剧谈录》,亦载鲔有异术。中书令韦昭度,方秉机衡,中外趋附者千万。忽有老僧来谒,昭度方在道院独坐,睹其僧,颇异之。僧曰:“令公祸将及矣。能随贫道去否?特来相迎耳。”昭度恍然失色,亦甚惧焉,白僧曰:“某当权已久,深虑祸生,甚欲远行,然略须辞别家眷。”其僧不许,昭度须请入焉。及至堂中,长幼聚哭,云:“无信妄说!”拽其衣裾。移时昭度脱身趋道院,已失其僧矣。询诸阍吏,无有见者。两月间遂遇难,与表弟李溪同破家也。
代说郑畋是鬼胎,其母卒后,与其父亚再合而生畋。初亚未达,旅游诸处,留其妻并一婢在山观中女冠院侧。及归,妻已卒,询其婢,婢曰:“娘子将欲产,卧之夕,闻空中有语曰:‘汝须出观外,无触污吾清境。不然,吾当杀汝。’妻祝曰:‘某妇人也。出无所归,愿圣者悯念。’及五更分娠后,乃殒绝。观内道众为殡于墙外野田中矣。”亚以钱酒往酹之,是夜梦妻曰:“某命未尽,合与君生贵子。无何,以触污道院,为神灵所杀。从此向南十里,有一僧院,其间祇有一僧,年可五十来,此奇士也,君可往求之。僧必拒讳,但再三哀鸣祈之,当得再奉箕帚也。”及寤,不以为信。次夕,又再梦之,语如初。亚于是趋其院,果见彼桑门。初谒之,亦喜,亚遂告之,殊不管顾,曰:“我即凡人也,偶出家耳,岂能主幽冥之间事乎!”亚复恳祈之,僧怒,以拄杖驱击。亚甘其辱,连日不去,夕亦不寝。僧乃许之,曰:“汝既心坚若此,俟吾寻访之。”乃坐入定,半夜后,起谓亚曰:“事谐矣。天曙但先归,吾当送来。”亚其夕归观,三更中闻户外人语[14],即引妻来,言:“本身已惫坏,此即魂也,善相保守。”嘱之而去。其事宛如平生,但恶明处,三二年间乃生畋。又数岁,妻乃辞去,言:“年数已尽,合当决去。”涕泗而别,俄不知所之。
咸通初,有布衣爨,忘记其名。到京辇,云黔巫间来王公之第,以羊挺炭三十斤,自出小锯并小刀斧,剪截其炭,叠成二楼,数刻乃成。散药末于上,下用火烧之,药引火势,斯须即通彻二楼,光明赫然。望其檐宇窗户,雕楹刻桷并阑槛,罔不周备。又有飞桥连接二楼,有人物男女若来往其上。移时后,炭渐飞扬成灰,方无所睹。懿皇闻之,召入宫禁,久而不知所之。
李琮为湖南观察使,渔者献鲤鱼一头,长数尺。琮命家人烹之,鱼腹得印一面,文曰“衡山县印”。琮令厅吏索衡山县近文书,看其印篆分明,乃遣召衡山令,使携印来。及到阅之,果然新铸也。琮屏人诘之,宰邑者伏罪,首曰:“旧印为恶人窃去,某与主吏并忧刑戮,所以潜命工匠为之,今则唯俟死命也。”琮悯之,为秘其事,碎新印,令赍旧印归县,罕有知之者。
邠公杜悰,人臣福寿,少有其伦。日常五飡以为常式,一日之费皆至万钱,夜间亦是一食。暮年有医工咨曰:“相公不宜夜食,恐脏腑壅滞以致疾。”悰笑曰:“吾六十馀年如此矣,有何患哉?”京西有客见人牧羊,遍满山垅,不知几千万口。客诘之自何而来,答曰:“来自鄜、夏,供相公食耳。”指顾之际,转首恍然,并无所睹,乃知神灵所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