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兴小纪/卷04 中华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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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炎二年,秋七月,丁亥,以吏部尚书周武仲为龙图阁学士、提举太平观。
新通判襄阳府程千秋,昨因守公安县有功,朝廷再加二秩,就命通判荆南。时有譛其短于帅臣唐悫者,千秋请避之,改倅襄阳,未行,荆南转运司擒千秋,寘之狱,巧诬以罪,其弟千乘诣阙诉冤,已得㫖免勘,而悫犹未肯释。缘有全驱保妻子弃城与敌者,欲依公安,千秋以其位居己上,恐掣肘败事,拒之不纳。贼平,悉懐愧恨,媒蘖于悫,欲杀之以快其意,悫深加鍜链,违诏不释,且忠义立功之士,所宜加恤,罪犹当宥,况无罪乎。己亥,诏释千秋,仍降悫贴职,为直秘阁。
辛丑,诏略曰:“迺者春多雨霪,夏仍旱暵,飞蝗为沴,馀冦尚存,弗能道天地之和,何以弭邦家之患?永惟厥咎,当在眇躬,应政事有未便者,俾郡守监司条上。被灾处验实,与免租税。禁囚淹延,趣其结绝。”
甲辰,诏枢宻直学士、大名尹杜充为东京留守,令又以马军都指挥使郭仲荀为殿前都指挥使副之,仍召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杨惟忠赴行在,为主管马军。时已遣宇文虚中使金国,祈请二圣,道由京城,乃令摄留守司事,既而仲荀先充以至,虚中乃行。
先是,提举洞霄宫谢克家因言者论其尝从伪命,落职,遂进状自辨,略曰:“国家倾危,二圣播迁,臣不能徇节以死,何所逃刑。顾如言者所论,则为未之察也。三月七日,张邦昌为金人逼胁,围城士大夫恃陛下之在外也,共为后图,吕好问不能独任其责,方邦昌之在尚书省也,好问遣人起诸退人,故次日皆仍旧职,臣尝遣长男伋往见李回,欲同诣元帅军中,回言将令高世赏同臣以行,而胡直孺、李擢继道邦昌之言,且趣之出,与回言合,臣始见邦昌面决行日,则臣之复出为陛下出也。四月八日,奉宝玺出门,十二日见陛下于济州,䝉陛下洞然照知,委任元帅府差提举一行事务,自济还京,不复入省,即整办仪物,催发百司官吏前往南京,粗免阙误。如臣才短力惫,方多事日,享祠官之禄,臣分已足,但所造罪名至丑,使如章言,则为大恶,不宜尚齿缙绅,否则为至冤,亦不宜〈 按,此下有脱字 〉如臣所陈涉妄,甘受欺君之诛。若原情昭洗,死无所恨。”丁未,召克家为吏部侍郎。时殿中侍御史马伸闻召克家,及中书舍人晋陵孙觌已去复召,乃言:“克家与觌皆小人之雄,不可用。二人在靖康间,皆附耿南仲,唱为和议,助成敌谋。有不主和者,则欲执送金营,人畏其险而不敢较。陛下即位,灼见其情,遂去,是矣。近者不知谁为之地,皆得被召,复将用,望窜之逺方,以御魑魅。”不报。于是,克家乞郡,除龙图阁侍制、知台州。〈伸此䟽在是月丁酉〉
先是,朝议大夫惠厚下及宻院小吏杨雍皆自金境逃归,言中原之人闻上登极,咸以手加额,曰:“圣明既立,将有息兵之望。”又有录登极赦书,奏道君者,圣情甚恱,趣宣和皇后作宴相贺。厚下,华原人也。辛亥,宰执早朝,以奏,上敛容不语,久之,曰:“宣和皇后性极俭,每得月赐,未尝妄用。衣或破则补而服之。”黄潜善曰:“躬俭节用,服浣濯之衣,诗人所羙。臣等今闻后之俭徳如此,岂胜幸甚。”〈此据颜歧所编《圣语》〉
壬子,诏圭田士以养廉,自今毋借。
是月,燕山府人刘立芸聚众攻破城邑,立芸谕众曰:“吾欲致南北太平,所至不杀掠,但令馈粮。”于是边上之民归者甚众。
时吏部案牍散逸殆尽,选者与吏并縁为奸,多冒名寄版之弊,右选侍郎吴江魏宪,在宣和间已贰铨曹,熟于典选。至是,乃请严保任以核实,开告赏以扼奸,急期㑹以取阙,故奸弊稍戢。宪屡言古未有背天险而为都者,金之劲骑由京西不四五日可至淮泗,宜有以备之。未几,宪以杂学士奉祠而去。
户部所馀金帛尚数百万,尚书吕頥浩、侍郎叶梦得皆虑仓卒难于辇运,遂以行在府库充牣为言,请自今上供之物,两浙、福建者,寄平江府,江湖、二广者,寄江宁府,从之。〈据叶梦得《行述》修入〉
言者请复常平官修补助之条,广储蓄之具,八月癸丑朔,诏从之。既又诏常平之法岁久多弊,顷以绍述为名,虽公私不便,当增损者亦不敢言,今止为常平本法,所系甚大,非可他司兼领,宜复置提举官,然虑袭前弊,反致害民,遂令叶梦得与中书舎人孙觌、张澂共讨论之。澂,舒城人也。戊午以梦得为翰林学士,觌为给事中。
初徽猷阁待制、江淮等路发运使梁扬祖,兼措置真州茶盐,至是就绪,戊辰,进扬祖为杂学士。
时诸路类试合格进士并集行在,甲戌,上御集英殿䇿试,既遂赐李易以下四百五十人及第出身。易,江都人也。上曰:“闻易甚贫,寄食于人。”黄潜善曰:“易扬州学正郡庠正录,学业必优。”上又曰:“御药院旧例:上十名文巻于御前定高下。朕谓取士至公,考官足信,岂以朕一人之见,更自陞降。”潜善等再三称贺,试辞学兼茂科,考到朝奉郎袁正功合格。正功,晋陵人也。
初,信王榛已上奏,复遣前保州廉访使者马扩诣行在乞师,扩至东京,见留守宗泽,遂逹行在,扩自离五马山寨,麾下五百人,至是不满百人,上识榛书迹,即除河外兵马都元帅,制辞略曰:“览封章之近奏,闻行役之独留,慨然壮图,副朕本㫖,依就颛于临制,庶尽总于营屯,以迎二圣之还,以慰两河之望。”又以扩为元帅府都总管,俾将兵北讨。〈据张汇所记与马扩自叙〉
初,道君北狩,自燕京迁霫郡,一日,谓驸马都尉蔡鞗曰:“宸极失御,播越至此。荷天眷祐,建炎中兴,今草得一书,欲厚遗本路都统,求通于左副元帅。”先是,御史中丞江南秦桧,当靖康末,不肯推立异姓,为金人驱去,亦寓此地,道君乃命鞗以书示桧,读之呜咽不胜,谓鞗曰:“天祐吾宋,必将有主,圣虑如此,定应昭格。”遂具酒殽,延本路都统,后闻此书得逹尼玛哈。是月,道君徙居韩州。先是,诸王有得《春秋》,阅之,道君曰:“《春秋》多弑君父之事,为人臣子岂宜观哉!”鞗曰:“《春秋》者,孔子所以正褒贬,故司马迁曰:‘《春秋》,礼义之大宗也。’愿陛下试取观之。”他日,道君谓鞗曰:比读《春秋》,始知宣圣之深意,恨见此书之晚。曾因圣寿节宴,道君赋诗以与渊圣,乃用亲仁善邻事,曰:“此出《春秋》也。”道君毎南望,必注目久之,曰:“陵寝在何处?”泣数行下,遇忌辰,时辍膳,追慕终日,虽在䝉尘,教子必以义方,宗室自孝骞以下九百馀人,每相见,抚问再三,有挟私恨而致争者,必告以身在他乡,幸得相聚,毋挟私愤,然绍述神宗之志,未尝忘懐,适有货王安石《日录》者,辍衣而易之。
先是,殿中侍御史马伸言:“陛下龙飞河朔,近得黄潜善、汪伯彦以为宰辅,任之不疑,然其器识非高,如制敌人,在今实难,不敢望之,若中国常事,皆可施设,岂宜悖谬以败中兴之业也哉。且二帝北狩,宗社不绝如线者,系陛下一人,三镇未复,不当都汴以处危地。而前日下还都之诏,以谪许景衡,其轻诏令如此。待阙官俸减三之一,又有阙,不许差权,所以省用,而近日广宫祠之请,与复提举,添教授,皆与初意相戾,其市私恩如此。草茅对䇿,误不如式,考官赎金可也,而一日黜三舍人,乃取其门人孙觌诸群小以掌丝纶,其黜陟不公如此。寿、江二州官吏均能守城,寿则推赏,江则不赏,其政令不一如此。卲成章縁上言逺窜,今日何时,以言为讳,其塞言路如此。旧制台官有阙,中丞、学士各荐,而三省不与,潜善乃自除李处遁之徒,欲为已助,其毁法如此。张悫、宗泽、许景衡,才皆可任,乃忌而沮之至死,使不得展,其妨功如此。人有问以救危拯溺之事,则曰难言,其意盖谓陛下制之,或问陈东,则曰朝廷初不知,盖谓事在陛下也,其归过于君如此。”又曰:“吕源狂横,陛下逐去,不数日由郡守而升发运,凡陛下所欲用者,必去之,所欲去者,必留之,其强狠自专如此。又御营使实主兵权,而潜善、伯彦各别置亲兵一千,所给优于众兵,此何意哉?”䟽奏,改伸为卫尉少卿。九月癸未,伸自乞诛责,诏伸言事不实,送吏部,差濮州监酒。
初,上尝语宰执以廷中从班未富,又谓黄潜善曰:“求贤,宰相之职也,宜加意询访。”乃诏取旧从臣姓名来上,亦有召还复用者,上意犹未足,黄潜善曰:“祖宗时,多命从官各举所知三二人以俟选择。”上从之,乃诏行在从官各举所知。于是,列曹尚书吕頥浩、卢益、王賔、翰林学士叶梦得、端明殿学士黄潜厚、御史中丞王绹、列曹侍郎刘珏、张浚、康执权、给事中黄哲、中书舎人黄唐傅、张澂各奉诏举二人。执权,开封人。哲,华阳人。唐傅,侯官人也。时頥浩举朝议大夫禇宗谔、修职郎李迨。益举朝请郎惠柔民。賔举前知公安县程千秋。梦得举直龙图阁、知潭州辛炳、朝散郎致仕王庭秀。潜善举登州教授邹潜。绹举通直郎蔡向。珏举崇徳县令邓根。浚举校书郎富直柔。执权举前知永州李公彦。哲举杭州教授李谊。唐傅举知兴化军张读。澂举从政郎周虎臣。宗谔,高宻人。柔民,晋陵人。炳,侯官人。庭秀,鄞县人。潜,浩弟。根,邵武人。直柔,弼孙。公彦,临川人。谊,南昌人。读,闽县人。虎臣,馆城人。壬辰,宰执进呈,上曰:“所举人,卿等有识者否?”黄潜善曰:“臣等未识,然皆名士。”上曰:“朕得人才又近三十人,殊可喜也。”
权管宻州杜彦进瑞芝一本,状辞云:“草叶纯赤,实符建炎羙号,形如指掌,应股肱宣力之义,殆将有熊罴之士。”盖彦自谓也。
时上亲冩《书》之《旅獒》,及《易》之《大有》《大畜》二卦与《孟子》之言于坐右素屏,宣示宰执。甲辰,黄潜善等谢曰:“陛下于《书》取谨徳昭徳之义,于《易》取有贤畜贤之道,盖正心诚意,以齐家治国者在徳,立政造事,以致君泽民者在贤,与孟轲之格言,皆今日之急务,因知心术之妙,不以字书为工也。”潜善又曰:“自古千岁乃生圣人,后世之君,欲法尧舜文武,必待偶圣而生,则多历年所愿治之志莫就。盖‘在则人,亡则书’,陛下听朝之暇,择经史之言,冩之于屏,所谓日与圣贤对。”汪伯彦曰:“陛下冩圣贤垂范之言,寘诸左右,则非为翰墨,乃进徳修业日跻之盛也。”上曰:「如孟子言,用贤与杀,皆察于国人。朕每味斯言,欲谨守之。”潜善曰:“愿陛下允蹈其言,则天下幸甚。”
己酉,同知枢宻院事郭三益卒。
初,成都路转运判官安居赵开奏:“祖宗以三司总诸路转运使,此成宪也。熙宁后,因事设官,而漕司遂至不足。今榷茶、买马,乞依嘉祐故事,并归漕司,仍减额以苏茶户,减价以惠茶商,则私贩衰而盗息。”是秋,擢开主管川陕茶马事,使推行之。开乃先更茶法,官买官卖茶并罢,酌政和都茶场法,印给茶引,使茶商执引与茶户交易,改成都茶场为合同场,仍置茶市,交易者必由市,而引与茶必相随,茶户、茶铺皆籍其名姓,使之互察,此其大略也。
冬十月,甲寅,借刑部尚书杨应诚等奉使高丽回,具奏高丽君臣见拒之意,宰执皆欲罪其负恩,上亦怒形于色,朱胜非曰:“彼国为北金宻迩,与中国隔,逺近利害甚明。自是前此待之太厚,安能责报?”黄潜善曰:“若以巨舟载精甲数万,径造其国,彼能无惧乎?”胜非曰:“越海征伐,燕山之事可戒也。”上怒稍解。后两月,高丽奉表谢罪,执礼甚恭,优诏答之。〈此据朱胜非《闲居录》〉
监察御史冦防宣谕江淮四路回,因奏:“祖宗朝,三京各置留守司御史台,毎于月旦,率属拜表如宣诏,其馀列郡,附递以进,故三京之俗,号知礼义。今诸州亦望依三京故事,月旦拜表,庶逺方咸知尊君之义。”戊午,诏从之。
时四方贡赋不能如期而至行在,仰给惟茶盐钞法,然视商贾去来,不可为凖。初,宣和因方腊之乱,江浙被贼,诸州皆蠲其赋,而官兵无所给,乃诏发运使陈亨伯经制东南,亨伯请以七路之财补其乏,始设比较酒务,量添酒价及商税,额亦増一分,并卖契纸与公家出纳,每缗收二十三文,并号经制钱,敛之少,聚之多,而无损于民,靖康罢之。至是,翰林学士叶梦得言:“设经制之法,添酒价、増税额并卖契纸头子等钱,皆求于民之所欲,而非强其所不欲。故酒价虽高,未有驱之使饮,税额虽増,未有迫之为商者,其他类此,望复行之。”户部尚书吕頥浩亦言:“经制之法,始于陈亨伯,若循之,可以助国而无害于民,贤于缓急暴敛多矣。”知沛县李膺又言:“方今费广,昨经制司所收,积微而多,傥行之,所补不细。”壬戍,乃诏诸路提㸃刑狱司拘收,仍依封桩钱法,不可擅用。
金人右副元帅鄂勒珲以众渡河收下开徳府,遂攻濮州。癸亥,奏至,诏御营使司统制官张俊、左军统制官韩世忠各帅所部兵,俊由京师至开徳,世忠由徐州往东平府迎敌,又令见屯冀州总管马扩援之。议者谓俊乃中军统制,不可逺去,遂以统制官范琼代俊行。
初,知河南府翟进与金人夹河而战,屡破之。至是,留守司遣所招到杨进者,来与同捍敌,乃拥众数十万,残汝、洛间,翟进谕之不听。癸酉,杨进忽遣数百骑绝水犯翟进营,翟进已谍知其奸,乘半渡纵击之,追北数十里,而翟进跃马堕壕,遇害。时御营使司都统王渊,颇忌杨进,故进惧而复叛。
知枢宻院事汪伯彦有子曰似,与其女之婿梁汝霖者,向皆为金人掠去,拘于汤阴县寨中一年矣。至是,似、汝霖同日南遁至河,偶得渔舟以济,都水使者荣薿驰报伯彦。十一月壬午,伯彦以其事奏,且曰:“二圣在逺,陛下无足以解忧者,臣于子婿之爱,宜在所后,已不令入城,径归郷矣。”癸未,诏奖伯彦,略曰:“卿仰思二圣之未还,不忍一门之私喜。”
初,金尝遣万骑渡河,先攻虢,后围陕,知陕州李彦仙极力御之,敌不能破,金人至拜于城下而去,复攻虢州,陷之,有内侍高邈尝官陕西,至是,彦仙寓书于邈,言其与金战获捷之状,又言鄜延帅王庶节制六路之后,将士用命,亦屡胜敌。彦仙,巩县人也。己丑,上以语宰执,且曰:“朕闻之喜而不寐。”黄潜善曰:“邈得彦仙书是何月日?”上曰:“朕不欲观其私书。”潜善曰:“前代帝王或复道窥人之私,此陛下盛徳事也。”既而朝请郎范寅敷自北地归,言每见汉儿说彦仙名,乞朝廷究其实而优奖之。寅敷,致虚子也。先是,庶用泾原统制官曲端为都统制,庶政严,多诛将士,尝曰:“设曲端误我,亦当斩之。”端闻而恨,未有以报。时敌骤至延安,正军才二万,庶召诸道兵未集,端不出兵为援,庶退屯龙坊,敌乘虚陷延安。数日,端至龙坊,以兵卫庶,且曰:“节制何自至此哉?节制固知爱身,不知为天子爱城乎?”庶曰:“吾数令不从,谁其爱身者?”端怒,谋即军中诛庶而并其兵,因问庶印何在,欲夺之,㑹朝廷遣主客郎官谢亮使夏国,端夜往见之,曰:“延安,五路喉衿,今既已失。春秋大夫出疆之义,得以专之,使者茍一诛败将,南归而报,乃使者展节之时也。”亮曰:“奉使有指,以人臣而擅诛于外,是䟦扈也。公为,则自为之。”亮无预也。端乃去,庶以故忿端,欲死之。时新知鳯翔府王𤫙,自陕府将兵三千人之新任,亦为端所袭而败,𤫙不能军,遂将其馀众转入西蜀。
初,直龙图阁张所招抚河东,有前清河尉王彦投所军中,所奇其才,不数月,擢都统制,彦以效用人岳飞为军将。彦,河内人。飞,安阳人也。久之,飞见疑于彦,乃去自为一军。至是,飞降于东京留守杜充,又故大将种师道帐下小校桑仲,为溃兵所推,亦降于充,并用为统兵官。未几,郡盗张用、王善等来冦,充命飞、仲与战,破之。
李成之败也,获其党之家属,诏分养于真、泰、楚之三州。至是,江淮制置使刘光世具上男女六百馀人,上谓宰执曰:「此曹身且不顾,岂恤其家?朕念作乱,非其家属之罪,故令分养之。”黄潜善曰:“臣闻光世凯旋过楚州,降卒见家属无恙,皆感泣仰戴圣恩。”朱胜非曰:“郊赦中可载此,以见陛下徳意。”上又曰:“昨于光世处,得李成所用持刀一,重七斤,成能左右手运两刀,所向无前,惜也。成惑于陶子思邪说,使朕不得用之。”潜善曰:“陛下英武大度,惜人才如此。”
金人既陷延安,又破绥徳,遂逼晋宁军。初守臣徐徽言与府州折可求,约出兵夹攻敌众。时可求之子彦文,自东京来,被执至云中,左副元帅尼玛哈以利啖之,使为书以招其父,于是,可求遂降于金。可求与徽言,亲也,金挟可求招徽言于城下,徽言登陴以大义责之,可求曰:“君与我胡无情?”徽言曰:“尔于国家不有情,我尚于尔何情?”即引弓射之,可求走,徽言因出兵击金兵,大败之,斩罗索贝勒之子。时河东环境为盗区,惟晋宁独存其地,胜号天下险,而徽言设械甚备,金数负,不得志,一夕内应者启扉以纳敌,徽言率帐下士力战,金兵猥至被执,罗索百计诱之,不屈,遂遇害。徽言,西安人,后谥曰忠壮。
时奉使宇文虚中甫渡河,辛卯,夜,上梦道君在延福宫,亟往拜之。壬辰,上以语宰执,且曰:“朕何时得见上皇耶?”黄潜善曰:“陛下夙夜以二圣为念,孝悌之至,无所不通,故与上皇神交如平日。近闻虚中十月二十六日过河,与金人议事,自兹二圣归必有期,望陛下少寛圣抱。”上颔之。
时吏部尚书吕頥浩、户部尚书叶梦得、御史中丞张澂、给事中孙觌,共讨论常平法,谓此法不宜废,如免役、坊场亦可行,惟青苗、市易当罢。上曰:“青苗法永勿复行。”梦得请选实历州县通世务者为提举官,而颐浩又请追还常平籴本,皆从之。时立法已定,未及颁行。〈此据颜歧所编《圣语》及朱胜非《间居录》修入〉
先是,诏遣常徳军承宣使孟忠厚从卫隆祐太后往杭州。癸巳,宰执奏所经州县日用饮食事,上曰:“太后于此,朕虽粗留意,亦不以口腹劳人。如朕于两膳,物至则食,未尝问也。向自相州渡河,野中寒甚,烧柴温饭,用瓢酌水,与汪伯彦于茅舍下同食。”伯彦曰:“追念此时,与光武滹沱河燎火食麦饭何异?皆中兴之象也。”黄潜善曰:“陛下可谓险阻艰难备尝之矣。愿崇俭以济斯民,天下幸甚。”
初,太学生建安魏行可应诏,愿使绝域,遂借礼部侍郎,充大金军前通问使,仍兼河北京畿抚谕。时有金人之舅王䇿者,拘囚在东京,行可经由,或劝之取㫖帯行,庶可为恱金之计,行可不敢有请,径驰北去。戊戌,渡河至开徳府右城敌寨,是日,红巾四出,金人曰:“既云奉使,乃欲以计袭我耶?”然红巾亦不知行可为奉使,及见使旌,乃引去。〈此据行可《墓志》修入〉
诏有司筑圜坛于南门外。 初政和所造九宝,其八为金人劫去,惟镇国宝在焉。至是,上以宣示宰执,玉色温润,真希世宝也。
己亥,上朝飨太庙。辛丑,宿斋于行宫。壬寅,冬至,自常朝殿诣坛,祀昊天上帝,以太祖配,大赦天下。是日,又诏略曰:“朕适岁当郊,大惧菲徳,弗获顾歆。乃者先事三日,阴翳震于朕心,逮祖庙及坛,垂象灿炳,夜气晏温,迄用成礼,顾朕眇昧,敢曰馨香上闻,实惟祖宗之灵,相祐在天,亦尔万方有众,不替忠顺,协于天心,股肱大臣,其同寅协恭,辅朕不迨,耳目之言必忠,毋夺于私,有官君子,惟职是修,爪牙之臣,咸奋忠力,至于怙众为暴,亦当革心自效,朕言不渝,尔无怠忽。”
初信王榛遣马扩请兵于行在,而五马山寨中有亡归金者,告于见屯真定女真万户苏赫,苏赫驰禀东元帅府,谓扩将得兵而来,于是右元帅鄂勒珲、右监军达兰报左副元帅尼玛哈,共为之备。尼玛哈留左监军乌克绅守云中,而自率其众下太行,南渡黎阳,然尚未至,鄂勒珲、达兰先㑹众攻破山寨,信王不知所在,而扩持大军方次于北京之清平,鄂勒珲、达兰复攻败之。扩下统制官阮师中、巩仲平力战而死,任琳引众叛去,扩总馀兵归行在。尼玛哈进攻澶、濮,为将官姚端夜袭而败,再攻,陷之,尽屠其城。东京留守杜充虑敌西来,决大河阻之,敌不能西,遂东㑹鄂勒珲同进兵。
初,遣统制官范琼将兵拒金,琼至东平府,金众方盛,守臣宝文阁直学士权邦彦力不能守,弃城而走,琼乃胁邦彦,与之南归。
济南府守臣刘豫者,阜城人,中元符第,尝为台官,因论礼制局事,道君批曰:“刘豫河北村叟,不识礼制。”遂黜于外。至是,才复为郡。时金人来攻,豫遣其子麟部兵出战,为金所围,豫檄通判张东援之,金人解去,尼玛哈乃遣人啖豫以利,豫即诣敌军前通款。
甲辰,金人陷徳州,都监赵叔皈死之。
初,杜充尹大名,提㸃刑狱郭永为充画数䇿,充不能用,永曰:“人有志而无才,好名而遗实,以此而当大任,难矣!”充愧谢之。充移守东京,诏就除漕臣张益谦代充为尹,时北京与东平实相犄角,东平已陷,大名块然孤城,当敌之冲,叛臣刘豫举济南之众,引敌骑来攻甚急,益谦与转运判官裴亿皆龌龊无能为,或劝益谦委城遁者,永曰:“北门所以遮梁宋,敌得志,则席卷而南,朝廷危矣!借力不敌,犹当死守,徐挫其锋,以待外援。”因自率兵昼夜乘城,且募士赍帛书,夜缒城出诣行在告急,且请朝廷先为之备,敌俘东平、济南人大呼城下,曰:“二郡已降,降者富贵。不降,无噍类。”益谦、亿軰相顾色动,永曰:“今日正吾侪尽节之时。”及行城抚将士,曰:“王师至矣。”众皆感泣。甲申,城陷,益谦、亿率众迎降,金人曰:“城破而降,何也?”皆以永不从为辞,金人遣骑召之,永正衣冠,南面再拜讫,易幅巾而入,尼玛哈曰:“沮降者谁?”永熟视曰:“不降者我。”金人见永状貌魁杰,且夙闻其贤,欲以富贵啖之,永骂曰:“无知之徒,恨不醢尔以报国,何说我降乎?”时大名人在絷者,无不出涕。敌并其家,害之。永,元城人。后赠资政殿学士,谥曰节勇。
是月,有狂人具衣冠、执香炉、携绛囊拜于行宫门外,内侍以闻,押赴都堂,诘之,但云:“天使我为官家儿送扬州根治”,亦无他语,虽加棰楚,终不言其姓名,乃释之。
中书舍人周望请除乡兵外,民有子弟愿习射者,听之,仍籍其姓名,守令每月一试,取艺高者赏以银绢,而最优者,如三路保甲法,量与补官。十二月己卯,诏尚书省立法。
隆祐太后御舟以是月至杭州,诏鼎州团练使苗傅为扈从统制官,驻军于奉国寺。上初开府时,傅为右军统制官,与杨惟忠比肩,如王渊、张俊、韩世忠皆出其下者。先是,建州叛卒叶浓等破古田县,径犯福州,入西门,劫前太宰余深家金帛,且欲纵火,本路提刑李芘登城谕之,乃去。深、芘皆闽县人。浓遂犯宁徳县,官军追击之,不利,浓等回破建之政和、浦城、建阳三县,复归城下。时诏御营中军都统制张俊遣两浙武宪赵哲统兵二千人,号万人讨之,大军至,贼迎战,连败,东走,哲遣人招安。庚申,浓等遂降。后浓至俊军中,复谋为乱,俊擒而诛之。
己巳,以右仆射黄潜善为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知枢宻院事,汪伯彦为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汪伯彦《时政记》云:潜善、伯彦入谢,上曰:“潜善作左相,伯彦作右相,朕何患国事不济?更同心以副朕意。”皆稽首谢。伯彦所记其果有之耶?若果有之,而二臣不能副上所期,罪益深矣!尚书左丞颜歧为门下侍郎,右丞朱胜非为中书侍郎,兵部尚书卢益为佥书枢宻院事。
中丞张澂言:“建卒之残福州,一方骚动。余深以前宰相与提刑司都吏王宏谋,率郡人申朝廷,乞留知州江常,盖常善而易制,故为此奸谋以窥朝廷。又杭卒之叛,薛昻不縁君命,自知杭州。又耿南仲趣李纲往救河东,以致军溃,盖不恤国事,用此报仇。又许翰与纲最厚,方在枢府,则迫-{种]-师中急攻太原,致其覆师,及纲作相,引为执政。此四人者岂可置而不问?”时深为特进、卫国公,昻为金紫光禄大夫,皆已致仕,南仲见謪散官,临江军居住,翰见任资政殿学士、提举洞霄宫。丁丑,诏深责临江军,昻责徽州,南仲授别驾,依旧临江军并居住,翰落职。未几,南仲卒。
言者论刑部尚书王賔乃李纲之党,昨为中丞,无一字及纲,比卢益为副枢,賔翊日讲筵留身,夫侍从选居政府,身偶后于他人,而躁进如此。庚子,賔除龙图阁学士,与郡。
初,敌䧟东平、袭庆二府,有土人前左司郎官吴给、朝奉郎孙亿,并于徂徕山建寨,保聚两处军民,及累下山与敌战。至是,京东帅臣益都刘洪道闻于朝。乙亥,诏给为徽猷阁待制、知东平府,亿为直龙图阁、知袭庆府。
户部尚书叶梦得尝请上南渡,阻江为险以备不虞。上曰:“自扬至𤓰洲五十里,闻警而动未晚。”梦得曰:“运河仅通一舟,恐非一日可济也。”复乞命重臣为宣总使,一居泗上,总两淮及东方之帅以待敌,一居金陵,总江浙之路以备退保,不报。
上一日召诸军议事,带御器械张俊奏:“敌势方张,宜且南渡。俟国势定图之。”复请移左藏库于镇江,又吏部侍郎刘珏亦言:“备敌之计,兵食为先。今以降人为见兵,以籴本为见粮,二者无不可。特维扬城池未修,卒有不虞,何以待之?”宰执皆不以为然。
初,遣统制官范琼北征,支金帛数万,令其犒师,琼悉以入己,且买女色以自奉,乃引所部军由间道自淮西趣江东,至是,又转而之江西。
时金人横行山东,群盗李成辈因之为乱。金左元帅尼玛哈将由东平历徐、泗以逼行在,左右仆射黄潜善、汪伯彦皆无逺略,且斥堠不明,自京城至泗州,道途甚逺,其京城斥堠但委之御史台,南京则委之留台,泗上则委之郡守,未尝多以金帛专遣人探金之动息,成虽前为江淮制置使刘光世所败而走,然成众未衰也。是月,淮北屡有警报,皆谓成馀党,无足畏者,金人觇知朝廷不戒,亦伪称成党以款我师。云初成之来归也,朝廷既授以官,复多给空头官诰与之。成败皆为光世所夺,遂以赏所部立功将士,凡书填五十道。至是,光世申纳其馀,且言:“恐军中有得之者亦效其书填,异时真伪不辨,乞除所申姓名外,许人告捕。”诏从之,仍立赏钱三百缗。〈诏立赏在明年正月二日,今聨书之〉
初,夏国因契丹为金人所败,遂率众取其天徳八馆之地,八馆者,膏腴产稻,夏国得之殊喜。至是,金人怙强,遣使求之,谓他日以陕西奉偿,夏国惧,不敢违,而中懐怨愤。又夏国世为知府州折氏所困,时折可求已降于金,故金欲因折氏以并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