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五代史补
卷二
作者:陶岳 北宋
卷三

    太祖号独眼龙

    太祖武皇,本朱耶赤心之后,沙陀部人也。其先生于雕窠中,酋长以其异生,诸族传养之,遂以诸爷为氏,言非一父所养也。其后言讹,以诸为朱,以爷为耶。至太祖生,眇一目,长而骁勇,善骑射,所向无敌,时谓之独眼龙,大为部落所疾。太祖恐祸及,遂举族归唐,授云州刺史,赐姓李,名克用。黄巢犯长安,自北引兵赴难。功成,遂拜太原节度使,封晋王。

    淮南写太祖真

    武皇之有河东也,威声大振,淮南杨行密常恨不识其状貌,因使画工诈为商贾,往河东写之。画工到,未几人有知其谋者,擒之。武皇初甚怒,既而亲谓曰:“且吾素眇一目,试召亟使写之,观其所为如何。”及至,武皇按膝厉声曰:“淮南使汝来写吾真,必画工之尤也。写吾不及十分,即阶下便是死汝之所矣。”画工再拜下笔。时方盛暑,武皇执八角扇,因写扇角半遮其面。武皇曰:“汝谄吾也。”遽使别写之。又应声下笔,画其臂弓撚箭之状,仍微合一目,以观箭之曲直。武皇大喜,因厚赂金帛遣之。

    庄宗能训练兵士

    庄宗之嗣位也,志在渡河,但恨河东地狭兵少,思欲百练其众,以取必胜于天下。乃下令曰:“凡出师,骑军不见贼不许骑马,或步骑前后已定,不得越军分以避险恶。其分路并进,期会有处,不得违晷刻。并在路敢言病者,皆斩之。”故三军惧法而戮力,皆一以当百,故朱梁举天下而不能御,卒为所灭,良有以也。初,庄宗为公子时,雅好音律,又能自撰曲子词。其后凡用军,前后队伍皆以所撰词授之,使揭声而唱,谓之御制。至于入阵,不论胜负,马头才转,则众歌齐作,故凡所斗战,人忘其死,斯亦用军之一奇也。

    庄宗为县令所谏

    庄宗好猎,每出未有不蹂践苗稼。一旦至中牟,围合,忽有县令忘其姓名,犯围谏曰:“大凡有国家者,当视民如赤子,性命所系,陛下以一时之娱,恣其蹂践,使比屋嚣然,动沟壑之虑,为民父母,岂若是耶?”庄宗大怒,以为遭县令所辱,遂叱退,将斩之。伶官镜新磨者知其不可,乃与群伶齐进,挽住令,佯为诟责曰:“汝为县令,可以指麾百姓为儿,既天子好猎,即合多留闲地,安得纵百姓耕锄皆遍,妨天子鹰犬飞走耶而又不能自责,更敢咄咄,吾知汝当死罪。”诸伶亦皆嘻笑继和。于是庄宗默然,其怒少霁,顷之恕县令罪。

    明宗入仓草场

    明宗之在位也,一旦幸仓场观纳,时主者以车驾亲临,惧得其罪,较量甚轻。明宗因谓之曰:“且朕自省事以来,仓场绐散,动经一二十年未毕,今轻量如此,其后销折,将何以偿之?”对曰:“竭尽家产不足,则继之以身命。”明宗怆然曰:“只闻百姓养一家,未闻一家养百姓。今后每石加二斗耗,以备鼠雀侵蠹,谓之鼠雀耗。”仓粮起自此也。

    秦王掇祸

    秦王从荣,明宗之爱子。好为诗,判河南府,辟高辇为推官。辇尤能为诗,宾主相遇甚欢。自是出入门下者,当时名士有若张杭、高文蔚、何仲举之徒,莫不分庭抗礼,更唱叠和。对干戈之后,武夫用事,睹从荣所为,皆不悦。于是康知训等窃议曰:“秦王好文,交游者多词客,此子若一旦南面,则我等转死沟壑,不如早图之。”高辇知其谋,因劝秦王托疾:“此辈以所就之间须来问候,请大王伏壮士,出其不意皆斩之,庶几免祸矣。”从荣曰:“至尊在上,一旦如此,得无危乎?”辇曰:“子弄父兵,罪当笞尔,不然则悔无及矣。”从荣犹豫不决,未几及祸,高辇弃市。初,从荣之败也,高辇窜于民家,且落发为僧。既擒获,知训以其毁形难认,复使巾帻著绯,验其真伪,然后用刑。辇神色自若,历声曰:“朱衣才脱,白刃难逃。”观音壮之。

    高季兴据荆州

    高季兴,本陕州硖石人。为太祖裨将,出为郢州防御使。时荆南成汭征鄂州,不利而卒,太祖命季兴为荆南留后。到未几,会武陵土豪雷彦恭作乱,季兴破之,遂以功授荆南节钺。庄宗定天下,季兴首入觐,因拜中书令,封南平王。初,季兴尝从梁太祖出征,引军早发,至逆旅,未晓,有妪秉烛迎门,具礼甚厚。季兴疑而问之,对曰:“妾适梦有人叩关,呼曰:‘速起速起,有裂土王来。’及起盥漱毕,秉烛开门,而君子奄至,得非所谓王者耶,所以不敢亵慢尔。”季兴喜。及来荆南,竟至封王。

    王氏据福建

    王潮之来福建也,值连帅陈岩卒,子婿范晖自称留后,潮攻拔之,尽有其地,遂为福建观察使。至其弟审知立,虽天下多事,犹能修其职贡。朝廷嘉之,封闽王。审知卒,子延钧嗣,无识,辄改审知制度,僣称大闽,改元龙启,其后为子㫤杀。㫤多行不道,闽人杀之,立从父延羲,改元永隆。延羲不恤政事,国乱,为其将连重遇所杀,王氏之族遂灭。先是,梁朝有王霸者,即王氏之远祖,为道十,居于福州之怡山。时爱二皂荚树,因其下筑坛,为朝礼之所。其后丹成,冲虚而去。霸尝云:“吾之子孙,当有王于此方者。”乃自为谶,藏之于地。唐光启中,烂柯道士徐景玄因于坛东北隅取土,获其词曰:“树枯不用伐,坛坏不须结。不满一千年,自有系孙列。”又曰:“后来是三王,潮水荡祸殃。岩逢二乍闲,未免有销亡。子孙依吾道,代代封闽疆。”议者以为潮荡祸殃,谓王潮除其祸患以开基业也;岩逢二乍闲,谓陈岩逢王潮未几而亡,土地为其所有也;代代封闽疆,谓潮与审知也;代代,盖两世之称,明封崇不过潮与审知两世耳。初,王潮尝假道于洪州,时钟传为洪州节度使,以王潮若得福建,境土相接,必为己患,阴欲诛之。有僧上蓝者,通于术数,动皆先知,大为钟所重。因入谒,察传词气,惊曰:“令公何故起恶意,是欲杀王潮否?”传不敢隐,尽以告之。上蓝曰:“老僧观王潮与福建有缘,必变,彼时作一好世界,令公宜加礼厚待。若必杀之,令公之福去矣。”于是传加以援送。及审知之嗣位也,杨行密方盛,常有吞东南之志气。审知居常忧之,因其先人常为上蓝所知,乃使人赍金帛往道之,号曰送供,且问国之休咎。使回,上蓝以十字为报,其词曰:“不怕羊入屋,只怕钱入腹。”审知得之,叹曰:“羊者杨也,腹者福也,得非福州之患,不在杨行密而在钱氏乎今内外将吏无姓钱者,必为子孙后世之忧矣。”至延羲为连重遇所杀,诸将争立,江南乘其时,命查文徽领兵伐之,经年不能下。会两浙救兵至,文徽腹背受敌,遂大败。自是福州果为钱氏所有,入腹之谶始应。盖国之兴衰,皆冥数先定矣。

    孟知祥两代谶

    孟知祥之入蜀,视其险固,阴有割据之志。洎抵成都,值晚且憩于郊外,有推小车子过者,其物皆以袋盛。知祥见问曰:“汝车所胜几袋?”答曰:“尽力不过两袋。”知祥恶之,其后果两世而国灭。

    孟知祥般家

    初,知祥将据蜀也,且上表乞般家属。时枢密使安重诲用事,拒其请。知祥曰:“吾知之矣。”因使密以金百两为赂,重诲喜而为敷奏,诏许之。及家属至,知祥对僚吏笑曰:“天下闻知枢密,将谓天地间未有此,谁知祗销此百金耶,亦不足畏也!”遂守险拒命。

    孟知祥平董璋

    孟知祥与董璋有隙,举兵讨之。璋素勇悍,闻知祥之来也,以为送死。诸将两端,季镐为知祥判官,深忧之。及将战,知祥欲示闲暇,自书一字以遗董璋。无何,举笔辄误书“董”为“重”字,不悦久之。镐在侧大喜,且引诸将贺于马前。知祥不喻,曰:“事未可测,何贺耶?”镐曰:“其‘董’字‘艹’下施‘重’,今大王去‘艹’书‘重’,是‘董’已无头,此必胜之兆也。”于是三军欣然,一战而董璋败。

    钱僇患目

    钱僇末年患双目,有医人不知所从来,自云累世医内外障眼,其术在于用针,无不效者。僇闻,召而使观之。医人曰:“可治。然大王非常人,患殆天与之,若医,是违天理也,恐无益于寿,幸思之。”僇曰:“吾起自行伍,跨有方面,富贵足矣,但得两眼见物,为鬼不亦快乎!”既而下手,莫不应手豁然。僇喜,所赐动以万计,医人皆辞不受。明年,僇卒。

    房知温从事人冥

    房知温为青州节度,封东平王,所为不法,百姓苦之。一旦,有从事张泽者,素好嗜鳖,忽暴卒,但心头微暖,家人未即殓。经宿而活,自云为泰山所追,行未几,过一公宇,门庭甚壮。既见有人衣紫,据案而坐,自谓之府君,叱泽曰:“何故食鳖过差耶?”言讫,有执笔挟簿引群鬼,皆怪状,携以鼎镬刀机之具至,擒泽投于沸鼎中。移时,复用铁叉拨出,以刀支解去骨肉,然后烹饪,大抵亦如治鳖之状。既熟,诸鬼分啖,凡出自鼎镬,至于支解,又至于分啖,其于惨毒苦痛之状,皆名状所不及。如此者近数十度,府君始恕之,且问曰:“汝受诸苦如何尔,其敢再犯乎?”答曰:“不敢。”于是遣去。将行,府君又于案上取一物,封之甚固,授泽曰:“为吾将此物与房知温,不法之事宜休矣。”泽领而寘于怀,遂觉。知温闻知泽复活,遽使人肩舁入府而问之,泽备以所受之苦对,仍于怀中探取封物付温,即锦被角也。知温大骇曰:“吾昨觉体寒,如中疟,拥被就火,忽闻足下无疾而卒,遂惊起,不虞一角之被为火所烧,此其是乎?”遽取被视之,不差豪厘。知温颤栗,不知所措,谓泽曰:“足下之过小可耳,尚如此,老夫不知如何也。”自是知温稍稍近理。

    宋齐丘投姚洞天

    宋齐丘,豫章人。父尝在钟传幕下,齐丘素落魄,父卒,家计荡尽,已在穷悴,朝夕不能度。时姚洞天为淮南骑将,素好士,齐丘欲谒之,且囊空无备纸笔之费,计无所出,但于逆旅杜门而坐,如此殆数日。邻房有散乐女尚幼,问齐丘曰:“秀才何以数日不出?”齐丘以实告,女叹曰:“此甚小事,秀才何吝一言相示耶?”乃惠以数缗,齐丘用市纸笔,为诗咏以投洞天。其略曰:“某学武无成,攻文失志,岁华蹭蹬,身事蹉跎。胸中之万仞青山,压低气宇;头上之一轮红日,烧尽风云。加以天步陵迟,皇纲废绝,四海渊黑,中原血红,挹飞苍走黄之辨,有出鬼没神之机。”洞天怒其言大,不即接见。齐丘窘急,乃更其启。翌日复至,其略曰:“有生不如无生,为人不若为鬼。”又云:“其为诚恳万端,只为饥寒两字。”洞天始悯之,渐加以拯救。徐温闻其名,召至门下。及升之有江南也,齐丘以佐命功,遂至将相,乃上表以散乐女为妻,以报宿惠,许之。

    黄损不调

    黄损,连州人。少有大志,其为学务于该通。尝上书三书,号曰《三要》,大约类《阴符》、《鬼谷》。同光初,应进士,以此书投于公卿间,议者以为有王佐才。洎登第归,会王潮南称霸,损因献十策,求入幕府,其言多指斥切权要,由是众疾之。然以其掇朝廷名第,不可坐废,逾年始授永州团练判官。未几,又得足疾,遂退居于永州北沧塘湖上,以诗酒自娱。先是,损尝学于庐山,与桑维翰、宋齐丘相遇,每论天下之务,皆出损下,损亦自负。居无何,同游五老峰,路遇磐石,因憩歇。顷之,有叟长啸而至,亦憩于侧,损等皆不悦。既而叟指桑维翰、宋齐丘曰:“公等皆至将相,各不得其死。”次指损曰:“此子有道气,可以隐居,若求名宦,不过一方州从事尔,宜思之。”损甚怒,叟曰:“休戚之数定矣,吾先知者,何怒耶?”三人始异之。将再问其事,此叟不顾而去,其后皆然。

    何仲举及第

    何仲举,营道人。美姿容,年十三俊迈绝伦。时家贫,输税不及限。李皋为营道令,怒之,乃荷项系狱,将槚楚焉,或有言于皋曰:“此子虽草,能为诗,往往间立成,希明府一察之。”皋闻,遽召而问曰:“知汝有文且速敏,今日之事,若能文不加点,为一篇以自述,吾当贷汝。”仲举援笔而成曰:“似玉来投狱,抛家去就枷。可怜两片木,夹郤一枝花。”皋大惊,自为脱枷,延上厅,与之抗礼,自是仲举始锐意就学。天成中,入洛。时秦王为河南尹,尤重士,仲举与张杭、江文蔚俱游其门。及其东荐也,公举数百人,独以仲举为擅场。仲举因献诗曰:“碧云章句才离手,紫府神仙尽点头。”秦王大悦,称赏不已,故一举上第。及归,遇文昭马氏承制,依唐太宗故事,于天策府置十八学十,以皋为学士之首,且执政柄,而仲举自以出于皋之门下,虽策名中朝,事皋未尝暂懈。皋感悦,遂加引用,未几与之同列。及出,又为全、衡二州刺史。先是,湖南尤多诗人,其最显者有沈彬、廖凝、刘昭禹、尚颜、齐己虚中之徒,而仲举在诸公间尤为轻浅。惟李皋独推许之,往往对众吟《秋日晚望》诗曰:“树迎高鸟归深野,云傍斜阳过远山。”以足扣地,叹曰:“何仲举乃诗家之高逸者也,诸官见取?舍其余奴岳,乃间气尔。”故仲举感皋之见知,卒能自奋,至于名节,亦终始无玷,论者以皋有知人之鉴。

    徐寅摈弃

    徐寅登第归闽中,途经大梁,因献太祖《游大梁赋》。时梁祖与太原武皇为仇敌,武皇眇一目,而又出自沙陀部落,寅欲曲媚梁祖,故词及之云:“一眼胡奴,望英威而胆落。”未几,有人得其本示太原者,武皇见而大怒。及庄宗之灭梁也,四方诸侯以为唐室复兴,奉琛为庆者相继。王审知在闽中,亦遣使至。遽召其使,问曰:“徐寅在否?”使不敢隐,以无恙对。庄宗因惨然曰:“汝归语王审知,父母之仇,不可同天。徐寅指斥先帝,今闻在彼中,何以容之?”使回,具以告。审知曰:“如此则主上欲杀徐寅尔。今杀则未敢奉诏,但不可用矣。”即日戒阍者不得引接,徐寅坐是终身止于秘书正字。

    黄滔命徐寅代笔

    黄滔在闽中,为王审知推官。一旦馈之鱼,时滔方与徐寅对谈,遂请为代谢笺。寅援笔而成,其略曰:“衔诸断索,才从羊续悬来;列在雕盘,便到冯驭食处。”时人大称之。

    敬新磨狎侮

    敬新磨,河东人。为伶官,大为庄宗所宠惜。庄宗出自沙陀部落,既得天下,多用蕃部子弟为左右侍卫,高鼻深目者甚众,加以恃势凌辱衣冠。新磨居常嫉之,往往扬言曰:“此辈虽硬弓长箭,今天下已定,无所施矣。惟有一般胜于人者,鼻孔大,眼睛深耳,他不足数也。”众皆切齿,相与诉于庄宗,其间亦有言发而泣下者。庄宗不悦,召新磨责之曰:“吾军出自蕃部,天下孰不知,汝未尝为我避讳,更辱骂之,使各垂泣告朕,何也?”新磨即正色对曰:“陛下妄矣。此辈泪便用桔槔子打亦不出,岂能见之也。”庄宗素好俳,不觉大笑。时殿上常有恶犬,及新磨退,一犬奋起,似欲肆噬。新磨意庄宗使之,遽倚柱大呼曰:“陛下勿纵男女咬人。”庄宗色变,索弓箭,新磨遽抗声曰:“臣虽贱,与陛下一体,杀之不详。”问其故,对曰:“陛下改元,以同光为纪年,天下谓之同光帝。且同者铜也,不得敬新磨,铜光何以见耶?”庄宗又欣然。其谑浪狎侮,应机而发,皆此类也。

    僧昭说踏钱

    僧昭者,通于术数。居两浙,大为钱塘钱镠所礼,谓之国师。一旦谒镠,有宫中小儿嬉于侧,坠下钱数十文。镠见,谓之曰:“速收,虑人恐踏破汝钱。”昭师笑曰:“汝钱欲踏破,须是牛即可。”镠喜,以为社稷坚牢之义。后至曾孙俶举族入朝,因而国除。俶年是丑为牛,可谓牛踏钱而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