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氏夫人 中华文库

　　山僧名卢伽楠者，黔人。因无技去而披缁，遇大耳长面叟，授以邪术惑众，虽名禅院，实肆淫凶。邑宰勾至，杖而逐之。越狱潜逃，逋走江南，迹稍敛，久则故态萌，不复安居茅葢投，结党羽，交舆葢，门下供养称弟子者冠钗毕集，无忌惮焉。

　　寇乱复，怅怅走来安山中，夕阳堕矣。迷失路途，忽山垣现一大村落，炊烟袅袅出树头，流水潺潺穿花坞，知是幽栖。乃托钵踵门，吁求假宿，少顷，朱扉起，一垂髫婢子出，瞰客，惊骂曰：“我家无男子，何物野秃来此鹄立？若挂褡当诣精蓝，此处非丛林，选佛场也。”僧云：“山径崎岖，康庄已远，此閴无大刹，求慈悲寄庑下一宵宿，但得尺寸地与老僧踟趺足矣。”婢入，又来一婢，操白梃逐之曰：“秃奴尚逗留耶？当吃吾杖！”果击秃颅锵然鸣。僧转笑曰：“美哉，棒乎。”旋又一美婢来，摇手曰：“莫打、莫打，且拉秃贼见夫人听发落。”因拉之疾行。

　　视屋宇甚华丽，至中堂，一美妇人年约三十馀，半老佳人，画颊纤蛾，巧笑多态，袍服炫烂，珠翠盈颠，高坐绣床，闭目数息。两旁侍婢皆曼丽夭冶，裙下莲钩咸瘦小，著红绫舄，不加绣纹，亦无杂色，望之如无数红菱贴地也。婢叱僧跪，因稽首自陈失路状，妇曰：“善哉，阿师到此，其黄金琐骨菩萨后身耶？”宜敬礼之。奈何使作阶下虏？婢子无状，乞恕、乞恕。”

　　叱令扶起，延之上座。约略倾谈，即命张筵，已而，画烛烂、绮筵开，旨酒盈樽，水陆杂进。妇丰肌多腴，明眸善睇，自陈为：“亥氏，黑面郎君以功封大阑王。妾是其糟糠妇，王为仇家倾害，执于牢而斩之。茕茕弱息，携诸女遁迹于此。”僧云：“亥氏之族向未之闻，然则异姓与？”妇云：“妾家鼻祖，二首六身，载在史册。辽东家世，白首听经，颇知内典。玄奘之徒亦支族之长也。他如孟懿借吾锡嘉名，彭生幻吾成冤魄。阿师未之闻乎？如能有情，请以棒喝示，女弟子当结杵臼缘。”僧乃敷陈“阿难入淫室，遇摩登女，几坏道体”故事，极尽形容，词诡而亵。妇把酒倾听，杏眼微饧，颊上红潮，已带春意，笑云：“老妇马齿稍长，然内视之术未尝不工，妾愿效则天，阿僧能作怀义否？幸家无室老，人是寡妻，量不致有艾豭娄猪之诮。”僧喜极欲狂，云：“蒙夫人收录，以某为佛郎用。敢以夫人为梵嫂，愿竭股肱、结圣胎、传佛种。恐一入绮罗丛，紫霞杵不为我有矣。”少顷筵撤。携手入帏，颠倒狂荡，僧笑云：“方外纵送，较藳砧狎昵何如？”妇笑云：“先王肥重禄山之流，较阿师当有仙凡之别。”

　　明晨，诸女伴以肴酒来贺夫人得圣师。视之，皆娇若桃李而艳若云霞。一曰核姑，能轻身上树，捷如猱；一曰荄姑，能飞行草上，轻盈若燕；一曰刻姑，能使刀剑作鸿门舞；一曰骇姑，能御烈马，追聂隐踪；一曰该姑，能巧于语言，每吐香词即解颐捧腹；一曰骸姑，能工于柔骨，人与之媾如拥絮偎绵；一曰阂姑，能作倚门笑，姿态横生，咸与僧合十。妇曰：“此皆先王之谐姨也，阿师能贾馀勇，兼收娘子军作大道场乎？”僧云：“俱是散花仙女，丈室得此，殊不落漠，当尽御之，无使曲躬之树有偏枯，迦陵之鸟不共命也。”是夕，妇自督师，命诸婢以金鼓司进退，僧与诸女合围，嬲战终宵。师能左右之不为惫，妇笑曰：“阿师真神勇，恐乌将军亦当拜下风矣。”居数日，师渐败北，妇出一红丸令吞之，曰：“此前王遗留之媚珠也，服之必有神鲇。”僧拜而后吞，果又翘翘不复萎败。渐淫及其女兼及婢媪，不月馀，淫已遍而兴益豪。

　　一日，忽香霭被野，火焰烛宵，地轴震震，画栋欲倾。妇率诸女罗拜曰：“本图与阿师谋长久，安乐，不意山西色府君来噬人，阿师究以何术为吾姊妹御悔？”曰：“色府君何如其人者？”曰：“齿为戟而舌如剑，瞑为夜而瞩为昼，常山率然之流。”俄顷，府君至。僧仓促杖飞锡走出，视屋宇顿杳。所谓府君者，乃一五色巨蟒挟毒雾，飞至角𩭛，𩭛口呀呀，麟甲斑斓作万朵花片，其长也不可以丈计。惊悸欲死，回视诸女，皆化为野猪，纷纷窜山谷。蟒舍物攫人，一贬眼，顷秃颅已在蟒口，衔之返走。自问万不得生。蟒忽以僧委之地，吐人语曰：“髡何满身腥臊气？不足供朵颐！去休，便易哉髡也！”言已，飕然去。阴霾遽散，林木为摧，僧魂魄稍定，匍匐至来安，寓破寺中。三春暴暖，积毒已深，至是成麻疯疾，手足拘孪，须发尽落。尤苦者，顶为蟒蛇穿破一穴，时滴白浆。胯下具亦废成㭬人。沿村乞食，人多唾之。犹津津似亥氏奇遇告农夫，曰：“卢伽楠不归于野猪精，色府君之德也。”然月馀恩爱觉糟糠氏，风味殊为有情，其所以然者能媚之也。

　　懊侬氏曰：“猪至蠢之物也，吾乡自赭寇作乱，凡人家所豢者无收束，逸至深山野，嚼芦根、餐木实，久则食死人骸。目灼灼如朱砂，二牙长六、七寸，露出唇外，皮厚鬣劲，枪炮不能透其坚。尤能自营巢，口衔小树搭成矮棚如车葢亭。一猪距其颠，口𠯻𠯻若俯而语，群猪仰其首，亦顾之呦呦若与高者语，或以木进、或以土填，不数日而巢成群居之。居然蔽风雨，土人名之曰：“猪巢”。能噬人则闻之久矣；能幻化妇人肆淫恶，则吾未之闻也。卢伽楠得此奇遇，享用拟于王侯身，断淫根犹津津乐道，其不为刚鬣大嚼亦徼幸矣哉。色蛇突如其来，殊为多事山神考察，书过奚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