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义要诀
作者:倪士毅
元倪士毅撰。士毅有《四书辑释》,已着录。是编皆当时经义之体例。自宋神宗熙宁四年始以经义试士,元太宗从耶律楚材之请,以三科选举,经义亦居其一。至仁宗皇庆二年,酌议科举条制,乃定蒙古、色目人第一场经问五条,汉人、南人第一场经疑二问,限三百字以上,不拘格律。元统以后,蒙古,色目人亦增经义一道。明以来科举之文,实因是而引伸者也。是书所论,虽规模浅狭,朱究文章之本源。然如云:“第一要识得道理透彻,第二要识得经文本旨分晓,第三要识得古今治乱安危之大体。”又云:“长而转换新意,不害其为长;短而曲折意尽,不害其为短。务高则多涉乎僻,欲新则类入乎怪。下字恶乎俗,而造作太过则语涩;立意恶乎同,而搜索太甚则理背。”皆后来制艺之高抬贵手也。国家设科取士,仍以经义为先。我皇上圣训谆谆,厘正文体,操觚之士皆知以先正为步趋。是书又在明前,法虽小异而理则相通。录而存之,或亦先河后海之义欤?原序称兼采谢氏、张氏之说,《永乐大典》注其说已载《举业筌蹄》卷中,故不复录。今是卷适佚,姑仍旧本阙之。然大旨则已具于此矣。

    宏斋曹氏(泾)曰:

    作文各自有体,或简或详,或雄健或稳妥,不可以一律论。盖文气随人资禀,清浊厚薄,所赋不同则文辞随之然。未有无法度而可以言文者。法度者何?有开必有合,有唤必有应,首尾当照应,抑扬当相发,血脉宜串,精神宜壮,如人一身自首至足缺一不可,则是一篇之中,逐假逐节,逐句逐字,皆不可以不宻也。

    又曰,文字大概以纯者为合格,健者为有气。合格者中程度,有气者起人眼目。然今人作文于二者皆易有病,盖,似纯者,无气焰则率略,委靡又不足以起人眼目;似健者,多草野则夹杂怪僻,又不可以合有司程度。如愚所见,当于规矩之中,用老苍之体,庶几合格,则不为有司所摈,出奇则又非低手可及。必识此意乃可进歩。

    又论立说大要曰:

    主张题目,第一要识得道理透彻。第二要识得经文本旨分晓。第三要识得古今治乱安危之大体。然后一见题目,胸中便有称量。然又须多看他人立意及自知历练,则胸中自然开广。又不要雷同,须将文公四书子细玩味,及伊洛议论大概皆要得知。则不但区处性理题目有断制,凡是题目,皆识轻重,皆区处得理。

    到若所谓经旨者,亦试言其概:唐虞题目,须要识得他气象浑厚处:汤武征伐须要见他不得已处;商盘周诰须要见忠厚处;如大禹治水之行;所无事太甲之悔过;伊尹一徳之告归;盘庚迁亳之为民;髙宗之有志中兴;洛诰之倚重周公;及周公切切告归之意;君奭之挽留,与夫无逸之本旨及化商,一切事体皆大势所重也,则就这上立意得切者最好。自此之外亦难尽言,或题目散,头绪多,我须与他提一个大头脑。如王会龙省试义,提道字串是也。

    ‘其题目云:道积于厥躬。惟敩,学半。念终始典于学。厥徳修罔觉。监于先王成宪,其永无愆,惟说式克钦承,旁招俊乂……

    王会龙义起语云:人君,道与心为一,既欲参古人之善而无愧;大臣心与君为一,尤欲取天下之善而无遗。盖道无终穷,不在吾身,则在古人,不在古人,则在天下,君不白(自?)圣而益求乎?古臣不恃君之圣,而益求乎贤,此所以能致其君之备道也欤。’

    或捉题字做纲目,亦如王会龙之提道字是也。或用经句,最切者,如周明之百志,惟熙题以勿忘勿助为主是也。

    ‘明之义,愚未之见。如林逢龙《太学发解义》以“有徳必有言”为主,亦是也。

    其题目云:徳无常师,主善为师,善无常主,协于克一,俾万姓咸曰大哉王言。

    逢龙接题云:有徳者必有言,惟徳之会于吾君者,既极其精微则言之,散于天下者皆称其广大,有如徳之所在。茍择焉而不精则言之,所发必语焉而不详矣。何以为大公至正之论,而息夫人之异论也哉。此伊尹之告太甲,盖欲其以徳之一为言之大也。’

    馀皆不可以尽言,但要紧者一,题须要截得住,须提得紧,要处重,其细碎处,放轻不妨,有道理,合经旨,又不雷同,又教人一见便晓如此,便是主张。大概以此立意,以此用工,自当有所见也。

    或曰行文关键多则响,常读熟做,熟则行文自熟。凡做商周题,用唐虞事,则精神壮观。做唐虞题,用商周事,则不甚好。大凡,义不必长亦不必短,在措辞如何耳。长而转换新意,不害其为长。短而曲折意尽,不害其为短。务髙则多涉乎僻;欲新则类入于怪。晦则读之使人厌;浅则读之使人轻。下字恶夫俗而造作太过则语涩;立意恶夫同而搜索太甚则理背。皆学者所当知也。又,凡做君题、国家题,反处不可太甚,只须轻轻说过。

    存庵胡氏初翁曰:闻之前軰,凡做唐虞题目,不尚反,盖彼时无此等不好气象也。

    论冒题

    或曰破题。为一篇纲领,至不可“茍句法,以体面为贵而包括欲其尽”。题句多则融化不见,其不足;题字少则敷演不见,其有馀。命意浑涵而不失于迂,用字亲切而不病于俗,斯得之矣。接题所以承接破题之意,一篇主意要尽见于二三句中,尤不可不用工也。

    或曰冒头如人头,面著不得十分多肉,肉多则嫌有肥气,不雅观也。

    原题

    宏斋曹氏曰:原题之体,其文当圆,其体当似论前軰考校,多于题下看人笔端,须是见识髙,看文字多,方于此有议论。慷慨之体,中间最不要露圭角,又不要作成假对文,只要参差呼唤圆转可观。大抵是唤起之后,便应一应,结一结,然后正一假反一假。又,总缴结此为正体,其反说者不必多,比正假宜减大半。又,或有于正假后复作一假,或是引事,或是譬喻,如此议论,竟不必作反假亦可也。

    讲题

    愚按,旧义必有馀意及考经(亦曰原经)。今日固不拘此,然遇可用处,亦宜用之,但不必拘泥耳。宏斋论“馀意、原经”二条摘录于后,变而通之存乎其人,若用亦只数句点缀足矣,不可失之太多也。

    宏斋曹氏曰:所谓馀意,乃是本题主意外,尚有未尽之意则于此发之。须是意新又不背主意,仍于主意有情乃可。这个有数様:本意所轻者,于此却微与提起;本题头绪多者,此处与贯而一之;本意作两并不相关者,此处与发明之;本意有自本至效者,此又翻转来言之。若只是本题意,又来说作一片,全无些斡运,则徒劳耳。

    又曰:当初所以有原经者,须是说这个题目“其来历、次第如何或是谁人做底事、他这事是如何或是谁人说底话、他这话是如何要推寻来因究竟”,下梢结煞,方谓之原经也。第一要认他先后次序,伦理分晓,及提得个血脉端正,然后摆布做来。

    且如大概称颂事实之题,当旁引事实来证主意,分轻重呼唤,方引入本题出处,更自与他照应议论,然后结之。此格甚平正,初无难也。

    若是告戒之题,须要认他先后次序,如太甲上中下三篇,及一徳之书,盘庚上中下三篇,周家大诰,东征召诰,营洛多士,迁商民。这个先后之次截然,最要铺摆仔细。

    又,不但篇目次第,只一段中亦要分次第,不可截断,如本题系是在前,则起头宜作议论一唤,唤动即就题目说来,便就此解他正意,这回方才迤■〈辶里〉转去,寻后面事使去云。不特此尔,后面又作如此说,下梢又是如何,却于本题后引来拥从而结之,此一体也。如本题,系是在后则,当起头,逐一原去,其初是如何,中间又如何,乃引入本题,却作一小片议论而结之。又一体也。引事不在多,只要精切,或得一句最切,只就此一句发明,全靠善于斡运耳。凡引事,宁可真而少,不可多而杂、最要识此意、要知大概。起头多是引证。中间便当唤出出处,然后便当解意分晓结之。此又大概原经之法也。

    结题

    宏斋曹氏曰:结尾亦要识体格,不但用事证题而已。若本题系有大节目事体,则宜就此究竟到实结裹处结之,此为议论到底,是一格也。

    本题用经句,主张有来历者,宜于结尾唤起,出处状得分晓。此有根据、有首尾文字,是一格也。

    此外又有定格。说唐虞治体,宜以成王对之。说盘庚迁亳事,宜以周家化商事证之。皇极之说宜以圣门事证之。二典三谟亦然。汤武征伐宜相照证,周召告归可互参考三后化商。皆要相串最宜。识此意,其他方可泛引事证耳。

    又或本题中实有议论未尽而道理实有当发挥者,又当作一假议论,不必用事,亦可也引事之体既引状本题后,又须更唤一唤,以已意慷慨议论,断制,主意教他响朗,然后结之,此可以见人笔力,宜耐心加工也。

    总论

    以上亦据所见略言之耳。其详不可尽也。在乎即类推之,以心体之,自求其意于外而得胸中之活法,乃有实工夫耳。要是下笔之时,说得首尾照应,串得针线细宻,歩歩思量主意,句句挑得明紧,教他读去顺溜又大概。文字,全在呼唤。有时数句全在数个字挑剔得好,须是十倍精神。自此之外,又有一项法度:一篇之中凡有改假接头处,当教他转得全不费力而又有新体,此虽小节,亦看人手假,如陈懋钦省试,会其有极义,自接题小讲及原题讲假,原经结尾,一切转头处并不用寻常套子,如“尝谓”、“今夫”之类(旧义多用“尝谓”二字作原题起语,“今夫”二字作大讲起语),盖只教他人不见痕迹而又自转换最妙者,江万里易义之体,分明是于此处出奇,亦法之可法者也。然亦不甚紧要因笔漫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