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琉球录_(萧崇业)/卷上 中华文库
戸科左给事中临安萧崇业编
行人司行人长乐谢杰同编
请留诏敕
业按、出使外国、彼国中必留诏敕、以为社稷重、此故事也。自祖宗以来凡十数叶、未之有改矣。业受命封琉球国中山王、窃睹故记、其间体要、颇宜兴修者不一、辄不揣攟往裁今、条剌四事以闻、语具“题奏”中。
其一曰“请留诏敕”。夫远夷向慕王化、所恃以为镇国之宝者、惟此诏敕而已。前使臣陈侃等比照弘治、正徳年间脩撰伦文叙、编脩沈焘等差往安南国留敕事例、曾经题奉钦依听其请留、案在礼部可据。但臣等系赍捧之官、应否听留。必须出自上裁、义不敢以前例而自专者。合无敕下礼部查议、容臣等临时斟酌。如其意果诚恳、则亦俯顺夷情、听其请留、庶臣等有所遵守、而可以慰远人敬奉之心矣、等因。奉圣旨、“礼部知道。钦此”。随该礼部覆题、看得戸科左给事中等官萧崇业等题称请留诏敕一节、为照琉球脩贡效顺、阅世已久。毎遇袭继、例遣使臣赍捧诏敕赐封。盖示小国无敢擅专、必待天朝之宠命也。先是、颁去诏敕、彼国毎欲请留。是亦远人知所钦崇之意、在天朝亦何所靳。往年使臣陈侃等奏请及此、本部覆奉钦依、准其请留去后。今本官仍为申明、合候命下、行令到彼临时酌处。如其请留之意委系诚切、亦宜照例与留、以顺夷情。伏乞圣裁等因。奉圣旨、“依议行。钦此”。业等伏睹明命、敢不祗若。
萧崇业曰、於戏。世非赫胥、人乖绳治、防轨万肇、情谲丛生。虽萧墙辇毂、亦有藏祸韫*奸、参差于襄古者矣。迺琉球以而内寤主、列爵为王、秉忠不贰、朝廷世有誉命、贻之无穷。环觏四夷之君、舍箕子故国、其保位持笼、孰若此邦之根柢宁固者哉。彼亲为骨肉、疆土千里、不务遵徳检柙、顾湛溺盈溢之欲、以自取𬯎声褫秩、戮及先人、为天下笑者、夫亦藏祸韫奸之流耳。宜没没也。其视中山王、可赧然汗矣。
使事纪
萧崇业曰、古者列国倾侧扰攘之际、彼此各以使重、大柢出一言、卒解纠纷之难。是以“春秋”内外传所称予者、所谓魁士名豪非乎。秦、汉叔季、如好畤、长卿二子、犹以持谕当否詟抑倔强、光流史册。乃今承平之时、士菫菫守寻常、鲜奇䇲可自表见、其名又甚不荣。故未数祀间、竟同卉腐。即姓与氏、皆泯灭无闻已。於戏。人之声施相越、岂不殊哉。余因参核旧录所载、自宣徳迄兹、几奉使者得若干人、具列之篇中、备考镜焉。
宣徳二年、钦差内监柴山敕封国王尚巴志(请封自巴志始。父思绍、系追封)
正统八年、钦差正使给事中兪忭、副使行人刘逊敕封国王尚忠。
正统十三年、钦差正使给事中陈傅、副使行人万祥敕封国王尚思逹。
景泰三年、钦差正使给事中陈谟、副使行人董守宏敕封国王尚金福。
景泰七年、钦差正使给事中李秉彝、副使行人刘俭敕封国王尚泰久。
天顺七年、钦差正使给事中潘荣(漳州府龙溪县人)、副使行人蔡哲敕封国王尚徳。
成化八年、钦差正使给事中官荣、副使行人韩文敕封国王尚圆(长子尚宣威传位一年逝、未及请封)。
成化十五年、钦差正使给事中董旻、副使行人司副张祥敕封国王尚真。
嘉靖十三年、钦差正使给事中陈侃(浙江鄞县人)、副使行人高澄(顺天府固安县人)敕封国王尚清。(以前录无所考、刻之自陈、高始。事具载如左)
嘉靖丙戌冬、琉球国中山王尚真薨。越戊子、世子尚清表请袭封、下礼部议。礼部恐其以奚齐夺申生也。又恐其以牛易马也。令琉球长史司复核其实、戒毋诳。越辛卯、长史蔡瀚等核诸舆民勋戚、同然一辞、佥曰、‘向清乃先王真之冢嗣、立为世子有年矣’。具文申部、宗伯韪之。越壬辰春、礼部请差二使往封、给事中为正、行人为副。侃与澄适承乏焉。命下之日、时夏五望也。六月、各赐一品服一袭、侃以麒麟、澄以白泽、倶大红织金罗为表、绢为里。绿罗褡衣、青罗褶子、里亦用绢。带以玉、则自备。又各赐家人口粮四名。八月、侃等始治装戒行。
越癸巳五月、侃至三山、澄亦以六月至闽。三司诸君承礼部咨文、已将过海事宜会裁已定。七月二日定●<舟+穏去禾部>脩船。十一月、琉球国进贡船至、余等忧闽人不谙海道、喜来得询其详。翼日、又报琉球国船至、乃世子遣长史蔡廷美来迓、则又喜其不必询诸贡者、而有为之前驱者矣。长史进见、道世子遣问外、又道世子亦虑闽人不善操舟、遣看针通事一员率夷稍*善驾舟者三十人代为之役。则又喜其不必藉诸前驱、而有同舟共济者矣。
越甲午二月、舟始毕工。四月十八日、舟先发于南台。二十六日、余等启行。三司诸君送至南台、酒三行、余等起谢曰、‘曩时海国之役、必数年始克竣事、闻之舟不易成也。今未及期月而有航海之期、谁之功也。敢不再拜’。诸君皆歌“烝民”之诗以赠、亦再拜、遂别。是晩、宿于舟中。翼日、至长乐、长史舟亦随行。
五月朔、余等至广石、大舟亦始至。二日、祭海登舟、守巡诸君设宴为饯。是日、遂别诸君、慨然登舟。连日风逆、五日始发舟。不越数舍而止、海角尚浅。 至八日、出海口、方一望汪洋矣。风顺而微、波涛亦不汹涌、舟不动而移、与夷舟相为先后。出舱观之、四顾廓然、茫无山际、惟天光与水光相接耳。云物变幻无穷、日月出没可骇、诚一奇观也。
九日、隐隐见一小山、乃小琉球也。
十日、南风甚迅、舟行如飞。然顺流而下、亦不甚动。过平嘉山、钓鱼屿、过黄毛屿、过赤屿、目不暇接、一昼夜兼三日之程。夷舟帆小、不能及、相失在后。
十一日夕、见古米山、乃属琉球者。夷人鼓舞、喜达于家。夜行彻晓、风转而东、进寸退尺、失其故处。又竟一日、始至其山。
十三日、风又转而壮、逆不可行、欲泊于山麓。险石乱伏于下、谨避之。长年执舵甚坚、与风为敌、遂上下于此山之侧。
相持至十四日夕、舟剌刺有声、若有分崩之势。大桅原非一木、以五小木攅之、束以鐡环。孤高冲风、摇撼不可当、环断其一。众恐其遂折也、惊骇叫嚣。亟以钉钳之、声少息。原舟用钉不足、艌麻不密、板联不固、罅缝皆开、以数十人辘轳引水、水不能止。是时惟长年数人、色不少动、但云“风不足惧。速求罅缝而塞之、可保无虞’。于是有倡议者曰、‘风逆则荡、顺则安、曷回以从顺’。有一人执舵而云、“海以山为路、守此尚可以生。失此恐无以救’。但众股栗、啼号不止。姑从众、以纾其惧。旋转之后、舟果不荡。执烛寻罅塞之、水不能入。众心遂定。
计十六日旦、当见古米山。至期、杳无所见。执舵者曰、‘今将何归’。余等亦忧之。忽远见一山巓微露、若有小山伏于其旁、询之夷人、乃曰、“此叶璧山也、亦本国所属。若更从而东、即日本矣’。申刻、果至其地、泊焉。
十八日、世子遣法司官一员、具牛、羊、酒、米、瓜、菜之物为从者犒。通事致词曰、‘天使远临、世子不胜奕䜣踊。闻风伯为从者惊、世子益不自安。欲躬自远迓、国事不能暂离、谨遣小臣具菜果、将问安之敬’。余等爱其词雅、受之。
时余之舟已过王所之东、欲得西风为顺。夏月诚不易得。世子复遣夷众四千人、驾小舟四十艘、欲以大缆引余之舟。通事乃曰、‘海中变出不测、岂宜久淹从者。世子不遑寝食、谨遣众役挽舟以行。敢告’。船分左右、各维一缆、迤逦而行、若常山蛇势、亦一奇观也。一昼夜、亦行百馀里。
十九日、风逆甚、不可以人力胜、遂泊于移山之嶴、法司官率夷众环舟而宿、未尝敢离左右。泊至五日、余众苦之。在舟日久、郁隆成疾、求登岸以避之而不可得。
二十四日、世子复遣长史来曰、‘世子闻至移山、刻期拱俟。六日不詹、中心孔棘。恐为从者忧、谨遣小臣奉慰’。余等谢之。
二十五日、方达泊舟之所、名曰哪霸港。计广石登舟、至此几一月矣。
越既望、行祭王礼。
七月二日、封王。
九月十二日、登舟而回。泊舟之港、出海仅一里。中有九曲、夹岸皆石、惟灭风而后可行。坐守六日、王日使人侍于侧。
至十八日、风少息、挽舟而出、亦斜倚于岸。众恐其伤于石、大惊。幸前月亲督修艌、不为所伤。复止二十日、始克开洋、夷舟同行。
二十一日、飓风陡作、舟荡不息、桅舵倶折。
二十三日、黒云蔽天、风又将作、卜珓易舵。
二十六日、风大作、相与叩神。风若少缓、舟行如飞。彻晓、已见闽之山矣。
二十八日、至定海所。
十月初二日、入城。痛定思痛、不觉伤感。凡接士大夫、叙其所以、无不为之庆幸。陈侃记。
嘉靖四十年、钦差正使吏科左给事中郭汝霖(江西永丰人)、副使行人李际春(河南杞县人)敕封国王尚元。
嘉靖三十四年六月、琉球国中山王尚清薨。三十七年正月、世子尚元差正议大夫、长史等官到京、请乞袭封王爵。礼部以请勘倶系彼国官民、乃不复行勘、奏请如故事、差正、副使二员赍诏敕、皮弁冠服等往。时科中应行者呉君时来、行人司则李君际春也。命下、二月十六日矣。部咨翰林院撰文、各衙门造该用仪物。延之三月终、未行。而呉君有戍事、汝霖乃同李君承乏焉。四月初二日也。部中鉴前畏避之嫌、促日起程。霖等亦以重命不可再缓、遂请诏书易名、改赐品服。初八日、慨然解舟南下。
七月初、抵江西地方。霖意海警连年、事须巧速。因一面差人至福建布政司、令作速委官伐木造船。九月中、亲至闽坐督、刻次年春汛必行。奈地方多事、贼报交驰。当事者已疑不能必往、管工官亦泄泄。于是船自十一月起工、至次年四月仅完其半。贼报紧急、不俟工完、四月初四日出坞、尹参将令百戸严继先等接至镇、驾守。十一日午刻、方至镇、未刻贼已接踵相望数里、不为所夺、幸也。是年、倭奴辏集福州城外、称数万、城门闭者三月。余等亦日日上城、同有司巡守。
先是、戊午冬、琉球世子差来迎迓、长史梁炫等住柔远驿、尽为所掠、声息转闻琉球。三十九年正月、蔡廷会等来修贡、传其国有领封之情呈文该司、该司以时事艰难、国体所系、遂为转奏。本下部议、以旧典难遽变、俟海警稍宁、必期渡海终事。时勘合到迟、将届六月、倭寇伺候海口者又比比。予召漳州火长、舵工等役、中途又为贼阻。各役依山縁迳而来、动经月馀、至则又七月矣。前船既有伤损、久住内港、乌●<虫念>丛生。乌●<虫念>者、生于淡水、则坠于咸水、生于咸水、则坠于淡水。内港、淡水也。一至海、则垂垂而坠、船板精华倶为所蚀、油灰不能复住、水从罅隙而入、何可止也。余时与诸司议、但挟数十人从夷舟往。夷舟颇小、举动敏捷、既不为贼觊觎、又可藉以济事。有司固执、以堂堂天朝为此举动、何以威临四夷。若事不易济、宁修船俟时。欲从权济事、亦须上闻。不然、他日谁任其咎。李君亦曰、‘既不能行、毋徒躁动、不若专意修船。事大、非一手可掩。他日当有人谅也’。余然之。火长、舵工等因呈乞有司、改造前船。八月、再定●<舟+穏去禾部>。至十一月、毕工出坞。
越嘉靖四十年四月、忽値内地广兵之变。五月初六、则有贼二百馀至闽安镇之下江。时各役告请行粮。余亦牒有司、渐次散给。兵道杨君来言曰、‘今事急、且不论行、即船将如何守’。既贼乃从下江口、由长乐入福清、而船始报安焉。
五月十九日、船至长乐取水。予与李君二十五日起行、抚、按、三司饯于南台、府、县别于新港。二十六日辰刻、至长乐。时自二十三日起、连有南风、遂决而行。
二十七日、至广石。
二十八日、祭海登舟、别三司诸君。
二十九日、至梅花、开洋。幸値西南风大旺、瞬目千里、长史梁炫舟在后、不能及、过东涌、小琉球。
三十日、过黄茅。
闰五月初一日、过钓鱼屿。
初三日、至赤屿焉。赤屿者、界琉球地方山也。再一日之风、即可望古米山矣。奈何屏翳绝驱、纤麈不动、潮平浪静、海洋大观、真*奇绝也。舟不能行、住三日。
初六日午刻、得风乃行、见土纳巳山。时东南风旺、用舵者欲力驾而东。至申刻、乃见小古米山、夷人望见船来、即驾小𦪠来迎。有二头目、熟知水路、且曰、‘既不能从大古米山入、何可傍土纳巳山而入。其中多礁’。余等闻之骇。二头目一面令夷舶入报、渠遂躬在余船道驾、从小古米山而入。且云、‘得一日一夜之力、即未遽登岸、可保不下叶璧山矣’。余等厚赏赐之、昼夜赶行。
初七日未刻、望见王城哪霸港焉。然东风为多、相隔仅五十里、不能辄近。世子遣法司官来迓。夷船凡五十馀、辏集封舟前后。欲用先年挽入故事、然竟弗能行。
至初八日午刻、有冲风暴雨。予曰、‘可整舟’。挽而行。
初九日辰刻、遂达岸焉。
既抵岸三日后、有传贼船从其境上过者。盖蓬力小、大洋中自不相及。
择六月初九日祭王、二十九日封王。礼毕、守候风汛回国。往者、九月终、交初冬、则东北风旺。是年九月内风气不定、日东、日南。守之至十月初、飓风大作。伙长等皆以飓风既过、可以遂行。
十月初九日、登舟。及登舟之后、方图举帆、而风雨骤至、阻于哪霸港口。盖港口险隘、仅容一舟。稍有偏侧、船辄不保。船之泊港口也、两旁繋以大缆。
至十五夜、右缆忽断。陈孔成忙吹号举炮。夷人二千馀来牵转、再加新缆。
至十八夜、天匆朗霁、月光如昼。四更时、诸人与夷官、夷稍乃导而出。出港后、东北风旺、舟行如飞。
二十日午后、匆有黒云接日、冥雾四塞。舟人惧曰、‘此飓徴也’。顷刻、果飓徴旋至。舟人守之益愼。至夜二鼓、劈烈一声、舵已去矣。余一家人跑入窗传报、举舟哭声振天。时陈孔成传将各舱所载重者一面丢抛、一面令呉宗达等倡言‘舵虽折、尚有边舵、决保无虞’。余谂之曰、‘静以御变、极是。但舵何时可换’。达等曰、‘天明可换。吾不举大蓬、但张二蓬三篷、任其漂流。至后、可补针也’。陈大韶、曾宏、倶从陈高过洋者、亦来。大言曰、‘往年亦如此。然往年船不固、今此船固。往年船发漏、今不发漏。往年无边舵、今有边舵。往年折舵并折桅、今舵折而桅尚存’。余闻其言、心亦颇定。然播荡反侧、无顷刻宁。风涛之势、与天上下、舟亦外虩虩如裂屋响。呼吸存亡、茫然不知何所在也。至次日、风又不息。余乃口为文、令吏陈佩床前书之、以檄天妃。适一晨刻风稍定、始得换舵。舵既定、诸人颇有生望。但牵舵大缆兜之自尾至船首者、又忽中断。则海水咸厉、绳缆不能久。舵工等又惧舵不能稳、稍摆动金口、船分两片矣。此尤危也。乃用银重赏一夷人、系其腰、令下海接之。竟不能接。呉宗达来禀、欲穿二舱三舱透绳繋舵、而不能决。余闻、即慨然是之。乃凿而度绳、舵始得安、行之。
至二十六、许严等来报曰、‘渐有清水、中国山将可望乎’。
二十七日、果见宁波山。历温、历台、闽人未能尽晓浙中山㠗、疑迷莫测、仍怀忧思。
至二十九日、忽至福宁。见定海台山、心始安焉。从五虎门入。十一月初二日、入省城。追想前迹、为之恻然。凡士夫相会、真同再世。郭汝霖记。
万暦七年、钦差正使戸科左给事中萧崇业(云南临安卫籍、应天府上元县人)、副使行人谢杰(福建长乐县人)敕封国王尚永。
今上万暦改元之冬十二月、琉球国中山王世子尚永表请袭封、若曰、‘先臣故中山王尚元于壬申夏溘先朝露、臣不穀当嗣守外藩。谨遣波臣伏阙下、冀制诏远贲、为封疆重’。先是、以有司行查例虚文、亦恐规避者縁此得成其计、故辄遣封。乃是年复行查、盖缓之也。旧规、副使属大行、然犹差遣无常名、而省中则坐次戸垣、人人知必余无疑矣、咸恐之。延至丙子秋、国大夫、长史等报曰、‘世子永、免衣襁襁而齿于嫡嗣久。诸臣曷敢以不类奸天王之大典乎’。于是不佞业、遂叨正使命。而副则大行谢君杰焉。如故事、各赐一品服。即以九月十一日赍诏敕、出潞河传、遽入闽。
闽中比年求巨木造战舟、馀复斩为高名之丽、美材略尽。而间有中绳斧者、往往产于崎岩邃壑之侧、致之甚囏。一时闽抚、按又新故、相代未视事。督无其人、以故采木经年、迄丁丑秋七月始定●<舟+穏去禾部>。乃舰匠弗恪、适坏裂之。于是驰介四出取、复于十月再兴工。得●<舟+穏去禾部>者、把总林天赠也。至于桅之取尤难桅必杉木而后如式。第杉之材、故可为椫傍者、以是民间率隐不以闻。余先遣李应龙往寿宁伐三木、一最巨。里豪利其可材、遂于梢半潜锯五、六寸、欲短之。然嫌有小伤、故置。乃纷纷林薮中、旁搜逖括、务遴其全。而龚大徳报出闽清者。又道路岌嶪、力不可猝致。毕竟皇皇垂成之时、仍取寿宁之桅而用之。采督之使、良亦苦矣。而抚中丞庞惺庵氏代到、故擅风裁、乃矫矫好约缩、出教不欲私役其民。凡木之伐自山者、输及水者、截为舟者、丝忽皆公帑云。费已不赀而丝忽又公帑出、余心内弗自安、时时与谢君商之。舟从汰其什一、军器损其什五、交际俭其什七。先是、诸具物率治之以官。今令平贾、而精黠奸戸故求多于有司、诸具物往往以丑恶相欺售。谢君为闽中人、素晓畅其事。乃一一璅条其大小诏余不然者、辄奉三尺随其后。于是舟之庀也、大都多谢君指昼焉。
舟完、例趣治行。而彼国夷船以汛期、宜候于境上。乃戊寅年、独爽不至。长年三老、佥谓‘海洋风涛叵测、与陆路不同。须俟*向导行之便’。余与谢君又念事关国体重、万一取轻致偾、为患非细。于是辄具疏以改期请、奏可。久之、正议大夫梁灿等至自琉球。询其故、乃知船因风逆、打入别港、遂坐失汛、非敢违玩、有他意也。于是卜以己卯年五月初六日、封舟先发旺崎。余等初十日启行、抚、按、三司祖道南台、重王命也。次日、抵长乐。十五日、广石庙行谕祭礼、守、巡亦在焉。忽传封舟出闽安镇、引港民船有司弗夙戒、乃迷道阁浅发漏。人言啧啧甚危。抚、按风闻、辄夜走使留督造官争出长策为处。巳而裂者复合、稍稍修葺、无大损毁。故又锐然有行志。二十二日、从梅花所开洋。海似镜面、渔舟数点可黒豆大。自此睇望、汪汪万顷矣。余于是而知江河之恶沱也。
二十三日、风少东、舟折而南下。二十四日、东风益剧、水与舟相呑搏、有噌吰镗鞳之声、而欹侧簸扬、舟中瓶瓮、门椅皆仆、人人惴恐。于是有食而呕者、歩而蹶者、晕而卧者。问之、舌举而不下者。答之、口呿而不合者。顾独漳人、则夷夷弗为动耳。风既相左、针路遂舛误、伥莫知所之。连行七馀日、而窾阔宵窅山屿。但唯孤燕飞绕于前后、一细蜻蜒入神舎不去、众咸异焉。陈孔成等懑然悒慹*、乃令舰匠作彩船以禳。又听习于巫者喧金鼓降箕、已又俯伏神前求珓。穷祈祀事、一无所吝。当是时、舟人望山之切、真不啻朝饥之丐粱谷、又如弱孺思慈媪而弗得亲也。三十日、余令夷稍上桅以觇。辄欣然白曰、‘云间隆隆起者、非古米、即叶璧山也。去此可五六百里许、当无虑已’。于是舟中人无不拍手大欢、各排愁破虑、举觞相慰劳、称“见山酒”云。余二人望之、亦舞于眉端。万水中高岭独出、何止中流砥柱耶。踌躇四顾、辄见三龙并起于海、其起处水乃转涌、旋腾滚滚。上天有声、听如狮吼、如千乘车过、又如殷雷軯鼓轰轰彻也。碧气三道、磔入云雾内、长百丈有馀、峙犹鼎足。然舟中人畏栗、不敢迫仰、率扬赭鞭、烧毛羽秽物以厌胜之。须臾、雨四面至矣。传云、“玄龙迎夏”。则凌云而奋鳞、乐时也。岂有据耶。即是观之、则海上灮傀可骇之事、固人世所未睹哉。
六月初一日、过叶璧山前、有小舠驾八、九人、破巨浪来。远睨封舟婆娑、胡卢笑。至则持二螺献、少赏之。于是随舟夷总管附去、薄山下、先骑报世子。由此陆路入国、犹两日程也。余二人倚艕而观、一篙工谓有鱼数头逐舟游。夷稍熟海者、往来常具钩饵行。于是垂六物取之、辄获鲜鳞二、颔下中数创、尚跳跃不即僵。顾其色青绿、闪烁有光耀。较中国恒鱼异。余欲生之、选间、僵不可放矣。庖人强烹之、味果隹。第终诧、不欲多食也。初三日、世子始遣法司官具牛酒以劳从者。亦如例分左右维一缆以挽舟、逡巡至。初五日而后、泊哪霸港口。询之、国人梁灿等尚未宁家。然彼十八日先余舟开洋、今何故后耶。居有顷、报舟漂北山。又十二日、得抵国、隔封舟浃一旬矣。
越二十九日、行祭王礼。七月十九日、行封王礼。余尝念世子产于沈斥、必一切疏简、不可入。今观其儿虽不盈五尺、而言仪恂雅、大与庸俗人相万、盖庶几鞠躬君子耳。岂凡统楫群元者、其体具固自不偶然哉。余二人寓此久、王子馈问赆饯、毎毎不失礼。而礼有过腆者、辄却去不受。语在“仪注”中。
旋国时、卜以十月十三日。因旬内雨频、风又东西忽易、无可准。守候至念四日*、始出港口、顷刻数里。回盻琉球、若有、若无、而叶璧、马齿等山、眇犹覆盂。
时虽冬乎、然气候朗肃、都无纤翳。望之霁宇澄彻、块噫潜嘘。天呉遁迹、阳侯屏怡。彼一时也。歊暑溽蒸、情悰甚恶、此一时也。凉𩙪袅瑟、景况颇佳。上下巨浸、宛如图昼中人。第愧无河朔量、少酬之耳。且四围倶碧、水天一色、辄欲罄所、指顾亦复浑浩荒邈、涣无津涯。时时出楼舫外、肆目奇诡瑰异之覧、应接不暇。有平平者、突突者、鴎狎波者、鳞鼓鬣者、鳅呼风者、蜃作雾者、霳若岭者、纎若谷者、潆漭若沸羹者、绵逦若疋练者、蹲若伏虎者、奔若飞鼺者、歩骤而来若喜者、惊号而至若怒者、恢张点缀、即神工鬼笔无可名状。然宁惟是哉。乃至阑夕凄清之际、月舍参井间、空明虚白、可别淄素。露下天高、尤非尘境。星汉流光、云霞隐曜。微风细浪、交激成声、其鸣乍急、乍徐、乍大、乍小、居然有笙簧金石之韵。正昔人所谓“如天上坐”也。优而游之、旷襟爽骨、飘瓢便欲仙去*、更不知人世复有娯心极意之事矣。海之壮观、一至是乎。
二十六日、风益助顺、令楫师五帆并张、摇飏披拂、猎猎不可御。盖与归心飞相送也。但抵暮、阴云四塞、乃大雨。于是西风为梗、终食弗进寻丈。幸一日夜、辄转而北矣。然北又多暴、舟迅而荡甚、欹侧簸扬。时戛轧为裂帛响、颓然若屋宇将倾之状。人如磨上行、四方易位、头目眩迷。颠踬呕晕、避匿舱内不出、咄咄自嗟者、前十人而五、今十人而九已。此皆孱夫不习水、且漫不知降伏其心、故稍渉惊危可愕之事、神竟为所夺耳。漳州长年极力捩柁、坚与风为敌。棍牙数数折伤、柁叶亦为巨涛撃去、独柁以铁力木得存。更再易之、人人愈益惴恐。
二十九日晩、见台州山。于是无不哗呼舞蹈、哄然色笑焉。当是时、即臞儒之取一第、窭子之拾千金、犹未喩其喜也。
三十日、由台历温、溯官澚、望睛屿。十一月朔日、经台、奎二山、福宁在其北。夜无风、舟不能行。初二日午、薄黄崎、进定海所。顾其地渐近、其境渐逼。而洋中奇诡瑰异之览、无复陈于前矣。譬之适都邑者。一旦返乎故庐、虽其桑梓在念、时时欣悦。而转忆声名文物之盛、又未始不萦结于怀也。
初五日、入闽城。抚、按、三司倶出劳于郊。谭往道旧、仿佛梦中。凡曏之纵险尝囏、欢奇适胜、指星测水、校雨量风者、久矣木荣之飘尘、好音之过听、浮云之点空、翔乌之驰隙、殆蓦然倏然忘其然而然耳。又何以知蹈海之足以定至危之倪、又何以知宇宙之足以穷至大之域乎。於戏。海哉、海哉。此固孔子之所欲桴而未能、季路之所欲从而未许也。彼有视为畏途、乃仅仅取足于几席襟带间、而不复以上下四方为度内者、诚漆园吏所谓“井蛙不可语于海”耳。若夫保生重己之说、尤浅之乎其为丈夫者哉。
萧崇业曰、仲尼云、“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顾乎其外”。盖有味乎其言之也。人惟徼幸之心胜、乃先以利害横于其中、是故怀居登垄、靡所弗至。殊不知孰平、孰险、孰祸、孰福。虽机变之士智如炙輠、亦安从而逆睹之。昔者、漠北牧羝麟阁显、浪泊居瘴铜柱标、潮阳入阻昌黎重、岭州历七元城还。何险非平乎。诡谋求售郦生困、遗危择逸晁错诛、全躯苟活李陵族、怙宠竞荣霍禹亡。何福非祸乎。推之至于巧而媚灶*、奸而倚冰、嗟卑而吊汨、飮郁而书空、伤燠凉以勒门、怵传逮而投阁、抵疑释讥愤薻以明衷、间居拍张托词而志蹇。用之则哗众矜矜而为虎、不用则骫体缩缩而为鼠、是皆未明夫素位之义耳。此义晦而趋避之、徒纷然出也、何足怪矣*。噫嘻。惑哉。风波倾覆、即世路亦时时有之。宁独畏于海上耶。然此非余言也。余闻之钓鳌异人、其说如此。
礼仪
六月初五日、抵哪霸港登岸。岸上有亭、榜曰“迎恩”。世子遣众官大小百馀员、随龙亭候于亭下。余等捧诏敕安龙亭中、众官行五拜三叩头礼。前导、引至天使馆。龙亭设正堂、众官复行礼如初。余等呼长史、问曰、‘世子不迎诏敕、得非慢乎’。对曰、‘宣徳以来、礼制、凡诏敕至国、世子祗候国门外。数代相袭如此、岂敢慢、故不出耶。然人臣以守制为良耳’。听之。世子虽不至馆、馆中皆官正莅事、诸于承奉使令之仪、往往详备。毎五日、遣大臣一员问安。陈内酿二壶、果盒二架、酌酒于斗、跽而言曰、‘世子念陋邦不足以辱天使、兹幸来、况丙夜废寝、自愧我且何以给待之。乃朝夕令小臣恪具芹菲、敢讯无恙于下执事’。余受其酒、飮毕。复献牛、羊、菜、果、却之不已、间亦或受。毎馈、遍及从人、无弗均。然故事、犹三日小问安、礼少杀。今皆革去。即随来各官所有铺陈、廪给等项、余稍稍裁其过丰者、大都省什之二、三矣。于是夷人无不举手悦服云。
越六月二十九日、行祭王礼。墓不知所在、即寝庙祭焉。祭品皆钦定之数、然亦有纸马、翣柳之类纷列错陈。夷人拥观者如织、迎入庙中。设定后、用龙亭迎谕祭文。余等随行。将至庙、世子素衣黒带候于门、率众官行五拜、三叩头礼。曩第旁立不拜、似属未协。此余等以义起者。进至寝庙、神主居东西向。余等居西东向。龙亭居中南向。世子居南北向。宣谕祭文毕、世子出露台、北面谢恩、复与余等交拜。揖至中堂、余等南向坐。世子令长史告之情曰、‘顷蒙弭盖蜗郷、理当匍匐、望履幕下。奈束故制、不敢辄违尺寸。今又辱礼于先人、感深九原矣。清酤二卣、敬献之从者。愿少须臾、接殷勤之欢’。余等以玄堂叙飮、恐非所宜耳、辞。世子又曰、‘礼燕嘉宾、必有琴瑟、筐篚、以昭敬也。兹者陈乐而不作、正此故耳。幸毋辞’。酒数行、皆亲㪺献、礼仪卒度罔弗恭。少顷别。辄遣法司官同长史至馆、道世子悃曰、‘小国不自意。敢劳从者为先王宠光。谨令长史奉不腆之金、为大人寿’。余等讶曰、‘世子知道、而乃贾竖我乎’。令持去、不从。作书谢其意曰、‘承嘉惠、若宜祗受。第兼金固珍锡耳、其何贶如之。语云“君子爱人以徳”、而独不闻耶。矧余二人奉天子命于殊域、岂有觊也。义必不敢以苞苴为累。万惟留意幸察*、毋频往来’。世子得书、辄止。
祀事毕、越七月十九日封王。是日黎明、世子令众官候于馆外、导迎诏敕之国。国里许有牌坊一座、榜曰“中山”。又一座、榜曰“首里”。今易曰“守礼之邦”、遵制词也。路平坦、可容九轨。世子候龙亭至、行五拜三叩头礼、导之国门。门曰“欢会”、门内逶迤数歩、即王之宫。宫门三层、层数级高。至正殿、巍然在山之巓。设龙亭于正中、行大封拜礼。国王升降、进退、舞蹈、祝呼、肃然如式。礼毕、揖余等至北宫、复行相见礼。王暂退、出临群臣。是日受天子新命、与一国更始。群臣具冠服、四拜贺。臣之尊且亲者、捧觞为寿。朝罢设宴、金鼓笙箫之乐、翕然齐鸣。王奉酒劝。酒清烈、云自暹逻来者。肴蔌纷旨、方丈错华、享之有加笾。然不能自制也。皆假闽庖人为之。及馈之毕、余等令仪从迎诏敕返。王再拜曰、‘天子总统海寓、四面风徳。臣第蕞尔一小夷耳。兹厚幸辱制诏远贲臣、臣敢不留镇国中、为子孙世世宝’。乃数稽首请。于是余等先奉有兪旨、犹令启其金匮之藏。长史数臣各捧一道来、奎翰绚一堂矣。遂许之留。王喜甚、别。
后随遣王亲、长史致礼物、长跽。再让、姑取刀、扇、土布少许、其金不之受。复函书曰、‘尝闻伊尹致愼于一介、孟子坚辞乎万锺、非苟为异而已。盖以义之所不敢出者、与其伤廉、无宁过隘耳。古圣贤持己欲严、大率类是。余等滥竽侍从之列、即弗宜皦皦。谓与庸众殊。然内外瞻仰、在此一举。独奈何负生平而处顽夫下邪。伏冀贤王少听其志也。盛仪附璧’。王见书、令长史还报曰、‘永僻居万水之中、犹蛙跧井底耳。乃圣朝不置之化外、至勤从者赐以弁服、即不穀之师也。极知庸亵不足以涜阍人、第区区一念诚、莫得其酬焉。昨揽荣示、悚汗流踵矣。敢不知责乎’。曩事毕濒行、然后王堇一访。非礼也。余等讽以大义、王辄慨然从。谓“天使远为大典过临、何宜傲惰如此”。遂灼吉亲至馆谢。于是余等亦具殽核以娯、密坐移时去。
八月、请赏中秋节。酒酣、命夷童歌夷曲、更为夷舞。伛偻曲折、亦足以观。诸从人皆令通事使之釂、略浮白欢醉。向夕回馆、月明可数毫髪。海光莹玉、松影筛蓝*。令舆人缓歩行、纵目极视、意爽神飞。殆忘其身之在海外也。
二十四日、张飮水亭、观龙舟之戏。法效华人、运舟倶大臣子弟、各簪金花、具彩服、和歌以示矜奋。两岸犬牙差互、碧流环绕。亭突出其间、四面翳林丛树、蒙络摇飏。此中幽丽奇境、恐无逾之者。由水亭斗折蛇行、东至膳亭三间。旁砌石池、畜金鱼百许头。水清浅彻底、鱼皆空游无所依。时正午、亭中备一膳、洁异寻常、第止数品。蕙蒸兰藉、味甚殊珍。此则宫中鼎娥精制、不敢以恶草具进耳。左有寺、曰“圆觉”。又由崎磴纡出正衢。西有寺、曰“天界”。二寺弘壮、亚于王宫。各藏梵经数千卷。殿外杂植棕竹、凤尾蕉、禄荫葳蕤、欣然会心。且澄潭閴室、尤与僧人相宜。迨日小迁、复邀坐。宴不在酒、而情义则款笃矣。
越九月初十日、饯行、席设如初。将命彻、法司二员各跽持酒二杯奉余等。辞以不胜杯酌、止。二十二日、复请饯、辞。十月初五日、请、又辞。初八日、辞弗获已、乃竟往王城一别。先是、预令不必盛供具。至则祗成礼而已。临行、长史捧黄金四十两以为赆。余谂之曰、‘曩数致笺素、不任肝胆之切。顷复腆遗所贶、意者某等徳未信耶。不则、胡不以情相归也。昔马援也者、可谓贤豪人矣。顾薏苡犹然见点。矧重之以陆生金、余二人其何之辞。且也、主上明圣、诸臣工曷敢不励素丝之节。愿王媲嫡迹前媺、俾使人得遂其高。则所以辱徼大惠者、岂在区区物哉’。王愕然、命长史致词曰、‘卑卑小国、辱天使至止于斯。适不幸、歳比凶、故俭奉焉、良以自惭。反蒙不加谴斥、过从节约。况薄赆、实我祖宗从来故典也。乃又见拒、永即有胸无心、敢忘大徳耶’。于是持泥金倭扇二柄、意谓此会难又、挥之或可繋漫漫之期耳。余等随答以手扇。彼喜不自胜、再拜而别。
廿二日、登舟。官民送者猬集于道。是歳立冬迟、风未定北、行之稍缓、职此由也。王仍遣看针通事一员、夷稍数人护送。又遣王亲马良弼、长史、使者等官驾舟进表谢恩。
附录
陈侃与世子书曰、‘君子交际之间、有礼焉、有义焉。礼以将敬、义以揆物、宾主各欲自尽而已。今日之举、君命是将、敬共王事、乃其职也。款我以华筵、厚矣。而又惠我以袅蹄、不已过乎。在贤世子行之固为尽礼、在侃等受之则为非义。授受之间、天理、人欲判焉。辨之明而守之固、敢自欺乎。辞不更赘、惠毋再贻’。又与王书曰、‘士君子立身大节、不过礼、义二者。前书备布、想已知之。贤王亦知朝廷之大法乎。今圣天子御极、议礼制度、万物维新。群工济济、皆秉羔羊之节。晋如鼫鼠者、愁如、摧如而已。余等叨居近侍、万里衔命、正欲播君徳于无疆、守臣节于不辱、为天朝増重。乃敢自冒非义、以贻满稿之讥耶。与者、受者、其戻一也。欲馨清议、其罪不恭’。
郭汝霖辞宴、与王书曰、‘盖闻酒以成礼、不继以淫、义也。霖等钦奉上命前来、佳礼既行、华筵亦既洽矣。兹又辱过招、无乃大繁乎。敬此以辞。向祭封之日、兼承袅蹄之惠。虽王中心致敬之诚、而辞受以义、又使人素有成规而不敢失者也。敢并全璧。伏惟以徳相爱、以道相处、共守天朝之大闲、安臣子之大义、而不区区于仪物之末、幸甚’。又与王书曰、“封舟濒行、领宴饯兼惠袅蹄、已尝面辞矣。兹辱法司、大夫、长史等复来。夫承筐是将、虽贤王好我之诚、而不受为宝、实使人自守之矩。且天朝清议光昭、非礼授受、具有明辟。余虽欲于王、如朝廷之大法何。惟王知所以爱、而克其非所以爱可也。传有之、“私惠不归徳、君子不自留焉”。王其念之’。
萧崇业曰、夫琉球、夷而化者也。入其国、不无交际之仪。自国初遣使以来、所由长远矣。然余毎至于享献、馈问之间、又未尝不三致检焉。岂其忍性矫情、将矜名以炫迹耶。抑亦高心洁行、乃儒者之芳轨耳。圣人不云乎、“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以为士矣”。余何以知自守之必然哉以此。
造舟
萧崇业曰、於戏。圣人制舟之义深哉。夫水之有舟航、犹陆之有车马也。舟车所至、人力所通、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吁。圣人作舟车以臣属天下、其功徳荡然而不可及也、一至是乎。何以明其然耶。盖山非梯不周其阻、即卉服向风无自也。惟车骤马驰、则地尽封域矣。海非航不测其广、即鲛人慕义无由也、惟舟便𩙪利、则源穷洲岛矣。是故蓬壶之境淖约长生、久视之夫、第患海中无此耳。藉令有之、亦可望而至其地、寻而访其人、告之以黄虞中正之道而移其僻、不难已。又何论称臣入贡之国如琉球者乎。“中庸”赞至诚曰“配天”、盖言圣人之功徳偏覆传载、与天地无纪极。而山谿之险、果不足以限之也。於戏。言有据矣。志造舟。
按舟制、与江湖座船不同。座船前后调停、出入甚便。中间窗戸玲珑、开明爽朗、不异安宅也。此则舱口低凹、上覆平板为战棚、列军器焉。即官舱亦仅高四、五尺、俛偻深入、下上以梯。面虽启牅、若穴隙然。盖恐太高则冲风、故稍卑之耳。桅竖五、大者长八丈、根围九尺、馀以次而短。舵长三丈一尺、围三尺七寸。橹长五丈二尺、围九尺。桅用杉木、取其理直而轻。舵用铁力木、取其坚劲。●<舟+穏去禾部>用松木、取其沈实、能久渍也。架龙棚之外、有兜●<舟+穏去禾部>鞠。锁梁钉之外、有米锤鞠、河口匠欲以鐡、漳州泉匠欲以木、乃参用之。舟后故作黄屋二层、中安诏敕。上设香火、奉海神、天妃尊之、且从俗也。
舵备三、用其一、副其二。橹置三十六枝。大鐡锚四、约重五千斤。大棕䌇八、毎条围尺许、长百丈。小𦪠二、不用、则缚附两旁。用、则往来藉登岸、或输行李。水具大柜二、可载五六百石、小如瓮者十数、以海泉咸不可食也。舟最紧要者三。曰●<舟+穏去禾部>、曰桅、曰舵。把总林天赠得●<舟+穏去禾部>于延平、李应龙得桅于寿宁、经历罗克念得舵于广东、诸木既精好、当于用。而三者又殊材、中绳度。以故终焉允臧、得安流无恙、为舟人幸。孰非一时事事者之恪哉。定●<舟+穏去禾部>日三司诸君率府、县官倶往南台陪祭外、若竖桅、治缆、浮水出坞、亦靡神不举者。凡以王事所在、诚重之耳。甲午年、一舟计费二千五百两有奇。今止一千八百云。
高澄“操舟记”曰、‘甲午歳四月朔、海舟造完、戒行有日。郷宦谢活水、黄青崖高文溪、李百竹、林榕江、龚云岗诸公饯余乌石山、询及从行人几何。余曰、“闻前使人各一舟、舟各三百人。计料値三千两有奇、募値亦三千两有奇。兹行欲共一舟、不唯省费、抑亦可以共济也、何如”。诸公以为善。但曰、“二公以千金之躯、奉九重之命。百凡愼重、庶可无虞。盍审诸役孰至琉球、备知海道、立之以司一舟之命、可也。余日、“诺”。次日、至舟遍询、无有应之者。初意此辈必通番、恐律有禁、故讳之不言也。孰知皆河口无赖、徒取募値而不知操舟之法者乎。复问诸公、诸公咸笑曰、“知之久矣。第未为二公告。宜速差人至漳州、访知海道者二、三人、迺可”。遂持檄至府。时南风已便、通番者倶开洋矣。唯一舟姑待明日。迺获其持舵者三人、咸惊惶无措。持檄者曰、“适天使琉球封王、募汝辈驾舟。至则有赏无罚、不必惧也”。遂来见余。问其姓名、曰谢敦齐、曰张保、曰李全。“曾至琉球否”。曰、“未”。余曰、“亦不济事”。敦齐对曰、“仆虽未至其地、然海外之国所到者不下数十。操舟之法、亦颇谙之。海舶在吾掌中、针路在吾目中、较之河口全不知者、迳庭矣。但不知所造之舟善否。盍往观之”。至则见舟、且哂且戚曰、“几败迺公事”。求其所以、曰、“此舟不善者有三、盖海舶之底板不贵厚、而层必用双。毎层计木三寸五分、各锢以铁钉、艌以麻灰。不幸而遇礁石、庶乎一层敝而一层存也。今板虽七寸而钉止尺馀、恐不能钩连。而巨涛复冲撼之、则钉豁板裂、虽班师弗能救矣、此一不善也。闻前使二舟、则舱阔人稀、可免疫痢之患。今共一舟、则舱止二十有四、除官府飮食、器用所占、计三十人共处一舱、恐炎蒸抑郁、则疫痢者多、虽卢医弗能疗矣。此二不善也。海涛巨而有力、舵杆虽劲木为之、然未免不坏、亦不免不换也。今舵孔狭隘、移易必难。仓卒之际、谁能下海开凿以易之。舵不得易、则舟不得行、虽神人亦弗能支矣。此三不善也。三者未善、何以利渉大川乎”。闻者悚之。于是思斋忿詈不已、若曰“是孰阿谀权奸、残我辈性命也”。一时藩、臬、府、县董舟诸君、心咸弗安。先是、巡按方公以封王重事也、正月歳首即以“五月舟完、使臣过海行礼”之事题知。至此、虽欲别造一舟、恐逾时违制、亦弗敢也。思斋怒甚、诸公相顾、无可奈何。敦齐迺跪而言曰、“仆、愚民也。今既来此、敢不尽心。愿公息怒、待仆处之”。众人忧少释。迺取藤、竹各五千斤、制作巨箍、舟首至尾凡七处、束之。●<舟+穏去禾部>之缝隙、复钉以鐡锔。开其舵孔、旁各寸馀。又于船面搭矮凉棚、使舱居者更番上坐以乘风。与夫应用器物、治之靡不精好。五月八日、遂开洋。十三日、至古米山。夜半、飓风作、遮波板架及箍所不到处、尽飘荡无遗。唯船身及●<舟+穏去禾部>底、屹然不动。使非谢谋、则此舶瓦解久矣。逾旬不至、天气颇炎。船面虽可乘风、舱口亦多受湿、染疫痢者十之三、四、竟不起者七人。使非谢谋、则此辈物故必多矣。海水、飓风、劲不可敌。铁力木之舵叶、果荡而不存矣。遂以榛木者易之、亦幸其孔之有容也。使非谢谋、则旧者不能出、新者不能入、未免覆厥载矣。谢非天授而何哉。然其功之可取者、不特此耳。如观海物而知风暴之来、辨波纹而识岛屿之近、按罗经而定趋向之方、持舵柄而无逊避之意、处同役而存爱敬之心、其所可取者亦多矣。及舟回桅折之夕、众方惊仆、彼独餐饭自如。问之、曰、“无恙也”。余等惧甚、慰之曰、“无恙也”。呜呼。微斯人、则微斯四、五百人矣。谢非天授而何哉。至闽泊岸日、反痛哭流涕向余等曰、“公之不死者、天幸也。仆之慰公者、勉强也。讵知琉球之行、若是其险哉。盖西南诸国、行不二、三日、即有小港以避风。岂若琉球去闽万里、殊无止宿之地、恶能保其行不遇风、风不为害也哉。一舟之人不死者、真天幸也、真公庇也”。言讫、若有苦楚状。询之、迺持舵时身为咸水所拍、壮风裂之、故痛不可忍也。遂命医人呉念三疗之、用蜜半斤、淡酒三十斤、防风当归等药末半斤、煎汤浴之、一夕而愈矣。察院三司诸公以渠有劳、厚赏之、得金十馀两。语人曰、“我毎歳为人募而通番、可获千金。今所得几何。縁诸国皆富、而琉球独贫故也”。尽出所有、与同役者飮酒。唯求一冠带、倩闽人以鼓乐送之、自誓再不通番以延残喘也。敦齐约年三十有馀、膂力骁勇、识见超绝。彼二人、则庸琐无足道也。呜呼。天下之事、唯在得人而已。苟得其人、则危可使安、险可使平。苟非其人、则安亦危也、平亦险也。余于操舟之术而悟任贤之理、故僭为之记’。
嘉靖三十八年制造封船、照依旧式、长带虚稍一十五丈、阔带橹部二丈九尺七寸、深一丈四尺、分为二十四舱。自官廰至二桅两旁、并无遮浪𦨭板。工成、遇倭乱沮行、港内延住至三十九年、𧎐虫蛀坏。方议改造、陈孔成、马魁道思见船长舱阔梁稀、不兑软弱。乃请益为二十八舱、以应二十八宿。各舱通用樟木贴梁、大抵舱狭梁多、尤见硬固。时福匠不知琉球水路多横风浪、外设老鼠桥为美观。及返棹遇风、浪涌入船、倾𦪠折舵、几至误事。
今造封船、计长带虚稍一十四丈五尺、阔二丈九尺、深一丈四尺、舱数、贴梁、龙骨照旧。仍鉴前谢敦齐之说、制大铁条二十座、自●<舟+穏去禾部>底搭之两舷、则外势束缚益严、胜藤箍矣。福匠何细二又执老鼠桥式。该孔成等亲历艰险、惩戒往辙、执造漳人过洋船式、两旁加以𦨭柱、钉板等料、绸密牢壮、小𦪠繋于𦨭外、朴素浑坚、及増重𦩢、头极、交拴等十二件、以故船得风、浪不侵、往来无虞。
过海防船器械、旧规佛郎机铳二十门、乌铳一百门、碗口铳十门、袖铳六十门、藤牌二百面、长枪六十枝、镖枪一千枝、铁甲一百副、盔一百顶、腰刀三百把。今酌用佛郎机铳十门、鸟铳六十门、碗口铳四门、袖铳三十门、藤牌一百面、长枪六十枝、镖枪八百枝、鐡甲四十副、盔四十顶、腰刀一百五十把。至于弓箭、火药、铅弹等项、各取三分之一、大约省银三百馀两。然皆备而不用耳。事完、仍归有司。 封舟剩材、往时毎为宵人干没。今查所遗吉溪高洋樟、松等项合估价银一百三十四两、还官。荒生刚铁、原派八万九百一十二斤。今除打造铁锚、家火共用过五万九千四百零三斤、随船备用荒铁一万零五百斤、减去一万一千零九斤、还官。黄藤、原派六千五百斤、今减去一千七百零五斤。桐油、原派二万斤、今减去一干四百七十三斤。蛎灰、原派四万斤、今减去四千四百五十六斤。青麻、原派一万八百斤、今减去七百三十八斤、各还官。以上诸料、无非舟中所必须者。大都恒患市井之黠、预领官银、纳不以时。人往往丛奸售敝、倒智嚢于锱铢之间。所贵督工良有司清出而核入之、余等数数稽于其上、然后物不苦窳而船得实用云。
萧崇业曰、封舟之制、大抵什九式旧。而或变逋于篙师者、仅什一耳。余览前录、毎详于其巨。而痳、油、灰、铁琐屑之物、皆略而靡纪。夫是数者、船所赖以为固也。一有弗愼、悔无及已。余始亦谓有司之事、稍稍勾阅各行、强半以滥恶相罔。乃辄昈核而程督之、因抶其不勉者。于是狡戸少不敢呈其赝、而封舟庶藉之以完。於戏。是可概为琐屑之物而不加之意耶。
用人
萧崇业曰、相之用人、与将之用人不同。相用人、则录端悫绳检之士。将用人、则收雄俊精悍之夫、而险情赘行弗计焉。两者参错互察以成其用、而大要则固各有攸属也。舟中之用人、殆犹之将而已矣。取其能、不责其素。庸其长、不较其短。是故闾阎壮士投石拔距、夫岂不勇。然以之操舟、则必泥矣。惟漳人以水则习、以事则闲、以力则便健而机警。渡海舍漳人、譬之询道于瞽、辨声于聋、吾惧其罕有济也。传所称“耕当问奴、织当问婢”、其是之类乎。漳人陈孔成、马魁道、乃前郭、李二君所用者、夫亦识途之马耳。所拣长年三老、多出其手云。
按造船、以用人为要。故必择有司之贤能者、而以指挥二员副之。此题准新例也。余至闽时、诸司业已遴委海防周同知、而指挥则漳州卫覃显宗、陈震。以漳故习于海耳。然馆多吏冗、势难颛理。卫复客寓、素乏等威。厂中庶务、视为儿戏。乃又白抚、按、委闽县丞陈邦靖分综其事。而以福州卫指挥邢端代陈震、庶彼此相协、威令并行。船务之所由以集也。若夫督采诸木、则延剑节推姚一新、建宁指挥仲世臣、黄河原把总陈孔成、马魁道。趣运则吏目危民怀、主簿蒙希颐、典史郑金士。总理经始、愼出纳、则先周铎。以迁秩行、各行戸有去思、后改通判张霆、郑敦复。监厂庀具兼过海竣役、则覃、邢二指挥往往有干局。而天文生蔡锦亦机警、能赞察于耳目之所不周。此皆著劳绩于使事者、法得不泯云。
省祭三名、一、陈子章、旧管篷、缆、棕、藤、竹、木、过海则提调飮食、器皿、椅卓、旗幔。一、林一鸾、旧管麻、油、硬木棍、舵牙、过海则提调笼柜、纸札、布绢。一、金庭楷、旧管炭、铁、钉、椇、橹、锚、过海则提调钲鼓、火药、弩枪、军器。至岸、仍分职充读讃官。引礼通事一名、冯玺。译语通事三名、陈朝用、陈邦秀、冯炳、则各司国中交际、廪饩之仪。医生一名、何继熙、所以备药物、防疾疫、又数百人躯命之所关也。此之为责、岂不重哉。
匠人亦有二。其在河口者、经造封船、颇存尺寸。出坞浮水、倶有成规。然笃于守旧、而不能斟酌时宜。又苟且用料、而不必求其当。此其失也。漳、泉之匠、善择木料。虽舵牙、橹棍之类、必务强壮厚实。然粗枝大叶、自信必胜、而不能委曲细腻以求精。此其失也。余弃短取长而两用之、因革损益。倘有可商、使互相参较而无得龃龉、以阴坏其制。至于扶艕做工以帮助舰匠、又厂中之最要者。往时率用铺夫、以其众易集而绪易就也。今有司革去、而代以机兵。第机兵出自市井、毎多儇佻之徒、不谙土木。匠不称能而人力掣肘、又无以助之。故今年定●<舟+穏去禾部>成功之期、较之前次独缓、然其舟则坚致牢固。思过半矣。
篙工、舵师、余信旧录、用漳人颇多。而言者稍稍摇之。夫取士必于邹、鲁、谈兵必于燕、赵。岂谓两地皆文武材哉。譬之福人、虽亦有习于水者、但未若漳人之精耳。传访而公择之、顾何嫌于私耶。余乃令陈孔成等各举其尤。复檄海澄县核实以应。壮健便捷者留之、脆弱颓阘者汰之。如伙长何国清、周时凤、李国传、魏通、又皆采之于舆论者。后洋中风涛急遽之际、信有主张可倚仗云。
八月二十六日、国中飓风拔木、瓦片絮飞、夜至亭午不息、人皆匍匐为獣行。封舟四缆大如缸、忽断去。漂下港口三、四十丈许、几溺海者咫尺矣。兼之暴雨倾盆、昏塞不辨牛马。即王遣数千人来、第束手无救也。守船夷稍亦惶惧、跳入水逃。独漳州柁工林余宗、王怀、林世、碇手莫三、陈走、三班手林八凡五六人、孤危于上。余等具冠服告天、须臾风宁、舟为二夷舶所抵絷、得不没。向微五六人之勤劳自矢、可复望耶。吁。此固天心警戒意也、敬之哉、敬之哉。
查照嘉靖三十九年封舟随行近五百人、时又遇警。自兴工造船、守船、水稍各日支粮银二分。至四十年六月开舟、动费经千两。今各裁省及革三卫并万安所等军士、随行仅四百人。大约各役给食、毎称事为差。除指挥、天文生系新増外、把揔、省祭、通事等官如旧、馀惟伙长、舵工、大桅、班手稍优、其二桅、头𦩘、二𦩘、护针、总甲、水稍、行匠及衙门服役人等倶人给银五两三钱、无复殊矣。案具存有司、兹不赘。
过海人数、皆任有职役、如无事而空行者、辄汰除之。取于福州者、自医、画、书办、门皂、行匠以下凡六十馀人、听用民稍又四十人外、总甲四名、缭手十一名、车手十四名、橹头十七名、倶镇东、定海、梅花所军。伙长七名、舵工十六名、头𦩘八名、班手十四名、管水火旗幔总甲十七名、缭手十四名、橹头十八名、车手二十九名、管小𦪠四名、听用民稍二十名。以上倶漳州人。大率福人居什三、漳人居什七矣。盖其浮历已多、风涛见惯。纲纪其事者能严愼勤劳、而趋役者亦复奔走敏捷。彼近城水稍、则一筹莫展。带之多、适碍手脚耳。旧录所谓主张行船之人、断非漳人不可者、岂虚也哉。
萧崇业曰、漳人老于舟者、以余往回海上藉其力、诚足多焉。第前录不列名数、后莫可考。余故著而志之。
敬神
萧崇业曰、嗟于。鬼神之理亦徴矣、谈何易哉。谈何易哉。顷航海、试言水事。昔者、河出图、八卦呈。洛出书、九畴列。圣王黄龙白鱼之异、客星乘槎犯斗之奇。赤穴浮土而为廪君、滹沱冰合以符帝业。是数者、谓非有神物以主之、不可也。然此、犹其显者耳。若夫神经怪牒所纪、幽窅诡幻、惊疑噫叱之事、盖难以更仆数矣。矧天妃、故海神之正、又载在祀典者。其灵应、岂不尤为赫耶。古靡得而考已、余闻之后说、云渡海者无论天子使臣、即通洋贸易之夫、有叩必应、捷于影响。诚所谓体物而不遗者也。其为徳不亦甚盛矣乎。余故摭往迹、著事验、以为敬神篇。
嘉靖十三年、使臣陈侃、高澄行至古米山、舟刺刺发漏。群噪呼天妃、风定塞袽、得免于溺。归国时、又値桅、舵惧折、舟人哭声震天、无不剪髪设誓、求救于神。已而红光烛舟、舟果少宁。翼日、风剧、不能易舵。乃请珓得吉、众遂跃然起舵。舵柄甚重、约二千馀斤。平时百人举之而不足、是时数十人举之而有馀。舵既易、众始有喜色。忽一蝶飞绕于舟、疑者曰、‘蝶质甚微、在樊圃中飞不越百歩。安能远渉沧溟。此殆非蝶也、神也’。复一黄雀立于桅上、令以米饲之、驯驯啄尽而去。是夕疾风迅发、白浪拍天、巨舰漂荡如苇。风声雷吼、而水声助之、真不忍闻。舟一欹侧、流汗*淫淫至踵矣。二人乃遂冠服默祷、矢以立碑、奏闻于上。言讫、风若少缓。彻晓、已见闽之山矣。神明之助、讵偶然哉。
嘉靖四十年、使臣郭汝霖、李际春行至赤屿无风、舟不能行。当昼、有大鱼出跃、形如巨舟、旁有数小鱼夹之。至暮、舟荡甚。皆谓无风而船如此、事诚可怪。乃亦从俗、施金光明佛经一部、并作彩舟舁之舱口。而风忽南来、得保无虞。居无何、开洋回国、中见麻雀一双、宛宛来泊舱篷、须臾巨飓大发、舵忽折去。郭乃为文告曰、‘霖等钦奉上命、册封琉球。仰荷神祐、公事既完。兹当归国、洋中折舵、无任惊惶。惟尔天妃、海若、皆国家庙祀正神。今朝使危急、华夷五百生灵所系、岂可不施拯救。若霖有贬心之行、请即殛之于床、无为五百人之累。若尚可改过而自新也、神其大显威霊、俾风恬浪静、更置前舵、庶几可以图全、神其念之’。祭后、风稍息、遂易新舵。嗟乎。鬼神冥邈、谈者未有不疑。然此四无边岸之中、宛弱双雀、何从而来。易舵之后、又一鸟常据以桅尾。孰谓世间事、可尽以恒理臆决哉。
天妃灵应记
陈侃
神怪之事,圣贤不语,非忽之也,惧民之惑于神而遗人道也。侃自蚤岁承父师之传佩敬而远之之戒,凡祷词斋醮,飞符噀水,诵经礼佛之类,闾党有从事者,禁之不可,则出避之,或过其宫则致恭,效程子焉。迺者琉球国请封,上命侃暨行人高君澄往将事,飞航万里,风涛叵测,玺书郑重,一行数百人之生,厥系匪轻。爰顺舆情,申闽人故事,涛于天妃之神,且官舫上方为祠事之,舟中人朝夕拜礼,必虔真若悬命于神者。灵贶果昭,将至其国,逆风荡舟,漏不可御,群噪乞神,风定塞袽,乃得达。及成礼还解缆,越一日,中夜风大作,樯折舵毁,群噪如初。须臾红光若烛龙自空来,舟皆喜曰:“神降矣,无恐。”顾风未已。又明日,黑云四起,议易舵未决,卜珓于神,许之。易之时,风恬浪静,若在沼沚,舵举甚便,若插筹然,人心举安,允荷神助。俄有蝶戏舟及黄雀上樯,或曰:“山近矣。”或曰:“蝶与雀飞不百步,山何在?其神使报我以风乎?”予以其近于载鸣鸢之义,颔之曰:“谨备诸。”已而,飓风夜作,人力罔攸施,众谓胥及溺矣。予二人朝服正冠坐祝曰:“我等贞臣,恪共朝命,神亦聪明正直而一者,庶几显其灵。”语毕,风渐柔,黎明达闽。神之精英烜赫,能捍大患如此,谓非皇上怀柔百神致兹效职哉!然非身遇之,安敢诬也。揆之祭法,庙而事之允宜。在宋元时已有封号庙额,国朝洪武、永乐中屡加崇焉,予二人缩廪附造舟馀直新之,广石望崎行祠则从行者敛钱以修。行当闻之朝,用彰神贶,因纪其概。高君让侃援笔举以告,巡按侍御方君涯韪之。又命福郡倅姚一和视勒诸石。
临水夫人记
高澄
甲午仲夏八日、西南风便、舟始开洋。巨舶稳流、屹然不动、俨然楼船之泛里河也。余窃喜曰、‘人言误矣、何险之有’。陈公曰、‘此天幸也、勿言。行才五日、忽望见古米山巓、其去琉球止二三日路矣。余复喜曰、‘人言误矣、何远之有’。陈公曰、‘此紧关也、勿喜’。夜半、忽逆风作焉。山近多礁、亦喜、风少违顺、可以徐行避之。奈东北势猛、舟难与角。震荡之久、遂致大桅箍折、遮波板崩、反侧弗宁、若不可一息存者。众心惊惧。迺焚香设拜、求救于天妃之神。时管军叶千戸平日喜扶鸾、众人促其为之。符咒方事、天妃降箕、迺题诗于灰上曰、‘香风惊动海中仙、鉴尔陈、高意思专。谁遣巽神挠海舶、我施阴隲救官船。鹏程远大方驰歩、麟阁勋名待汝还。四百人中多善类、好将忠孝答皇天’。诗毕、复判曰、‘吾巳遣临水夫人为君管舟矣、勿惧、勿惧’。达旦、风果转南、舟亦无恙。然不知临水夫人何神也、祠何在也。及归闽、感神贶既彰、念报赛当举。迺于水部门外敕赐天妃庙中、立石以纪异、设祭以旌诚。行香正殿、忽见左庑有祠、頞题曰“临水夫人祠”。询之道士曰、‘神迺天妃之妹也。生有神异、不婚而证果水仙、故祠于此’。又曰、‘神面上若有汗珠、即知其从海上救人还也。今歳自夏至秋、汗珠不绝。或者劳于海舶焉’。余等讶之、迺再拜谢之、始知箕判验矣。
天妃显异记
高澄
天妃显异之迹、同差给舍陈公于“灵应记”中、“乞祀典疏”中已备陈之矣。唯余素感神佑、始终详细则未之及也。
嘉靖乙酉季夏、余以府庠弟子员同友周应龙、王仲锦、高进小试于通州。试毕、暇日相与游戏于天妃庙、见有跪而祈籖者。周曰、‘吾将决吾侪中否’。俟其籖出桶中、遂紾其臂而夺之观、迺第十六籖也。籖诗曰、‘久困鸡窗下、于今始一鸣。不过三月内、虎榜看联名’。是秋、余等四人果侥幸。九月、往谢之、又祈籖以卜来春之事。其诗曰、‘开花虽共日、结果自殊时。寄语乘桴客、危当为汝持’。然不知所谓。歳己丑、余三人倶登进士、仲锦除知州、进除知县、余除行人。独应龙不第、迺以举人选太原通判。结果似殊矣。然后二句之意、犹不可晓。逾年、余被使琉球之命、朝缙绅以此地险不可行、往不可返为余忧惧。余则坦然、付命于天、知素定也。迺以癸巳歳夏六月至闽、一应事宜、其难其愼。有司请余祷于天妃曰、‘神司大川、可以呵禁不祥也’。余从之、凡修祀行香、必诚必敬、罔敢怠忽。故自始而造舟、迄终而成礼、神之阴相默助者、可胜言哉。如甫至闽台、而妖狐之就戮。既定船●<舟+穏去禾部>、而瑞鹤之来翔。才越庙限、而梁板之忽坠、方折桅舵、而异香之即闻。与夫雀蝶之报风、灯光之示救、临水之守护、巫女之避趋、卒之转灾为祥、易危为安者、何往而非神之相助哉。籖诗后意、似乎为余发也。然余陋劣、岂能致此。良由圣明在上、百神效灵。故皇恩得以覃下国、而微躯得以返中原也。敢不仗忠义而为上为徳、为下为民、以答神贶于万一哉。
尝考天妃之说、盖妃者、配也。神于海运之往来、商贩之出没、危无不持、颠无不扶、其所全活者不知几千万人矣。功徳可以配天、故曰“天妃”、犹言天能生人、神能救人也。世俗但知灵异之迹而不辨名义之埋、故并及之。
广石庙碑记
郭汝霖
广石庙、庙海神天妃者也。天妃生自五代、含真蕴化、殁为明神。历宋、历元、迄我明、显灵巨海、御灾捍患、拯溺扶危。毎风涛紧急间、现光明身、著斡旋力。“礼”所谓“有功于民、报崇祀典”。而广石属长乐滨海地、登舟开洋、必此始。庙之宜、旧传自永乐内监下西洋时创焉。成化七年、给事中董旻、行人张祥使琉球新之。嘉靖十三年、给事中陈侃、行人高澄感坠板异、复新之。板上所书、即董、张新庙日月也。
皇帝三十七年、琉球世子尚元乞封、上命汝霖充使往、而副以行人李君际春。余承命南下、长老多教余致敬天妃之神。弭节闽台、造舟百凡、按陈、高“使录”行。惟广石庙遭倭寇焚、乃耆老刘仲坚等闻余至、亦来言庙事。余檄署篆孙通判大庆考其遗趾并材料工价値百金、往陈、高捐俸二十四金助。余与李君如之。往从行者各敛银一星、得三十两馀。是则从行者尚未定名。往长乐民力饶、可以鸠工。今连年有兵务。往刘知县尹邑久、今孙乃署篆且未久也。于是七十馀金无从得。余因言于代巡樊公斗山、樊遂标罚赎馀成其事。且命通判速工、请记于余。不两越月、庙儿鼎新、巍然焕然、瞻趋*有所、人心起敬。他日飞航顺便、重荷神贶者、樊之功哉。
或因是以鬼神事质于余。余曰、‘是说也、荐绅先生难之矣’。考孔子曰、“敬而远”。夫谓之敬、必有以也。谓之远、特不专是以徼媚云耳。故其“祭神如神在”、“郷人傩、朝服立阼阶”、孔子岂无见耶。而初学小生稍谈鬼神、则冒然称茫昧、避谄涜讥。及遇毫髪事、辄俛首叩祷不暇。果能知事人、事鬼者乎。今夫航海之行、尊皇命也。一舟而五百馀人在焉、彼溟洋浩荡中、无神司之、人力曷能张主。学者知是说、则知予非惑、樊非徇。而是庙之祀、可以勒诸将来。
樊名献科、字文叔。浙缙云人。其巡闽也、酌时机、务省约。而事之关体要者独无所惜云。
重修广石庙碑记
萧崇业
万暦戊寅春、余以使事、客闽近二载。已日、将有祀于广石天妃之神。里中长老走省会、具言庙当治状、以“庙故天使过临一修。兹去郭、李时十八年所矣。垣序剥落、恐不雅观。公傥有意于维新乎。野人窃愿有请也’。于是余与谢君慨焉为念、乃遂檄长乐孙县尹捐少赀助之。大略垩故涂陈、易蠹立圮而已、无更改作也。己卯夏四月、县尹使使告成请记、顾余又办严未暇也。顷竣事还、可不谓神贶哉、义不敢以不文辞。
记曰、天妃盖海神之最灵异者、世传生自五代、姓林氏。岂亦有足徴者相参验乎。曩余考揽故记、见多援轶事璅闻、以神明其说。骇光傀者、则曰形如烛笼。讶肖似者、则曰现体于物。或号召道流、拔敛升坛禹歩、作隐语不可了。或令巫师、舞婆袒降箕、书篆模影牵情。卒又阔诞无所信。职由一时昏剧仓皇、不知求神于此心之虚灵、而猥侜张于幻妄之迹。亦其平日所为弗类、反之魄愧惭沮、终不能质之而无疑。是故宁为人非而深怖鬼责、重罹冥祸而轻犯王章。此其势有固然、亡足论者。夫神而以天妃名、盖其聪明正直克配两间、犹曰伣天之妹焉耳。使颂天者徒以其一草一木、一生一成为足以赞天之功、而天遂执之以为徳将巍巍者、得无邈乎其小耶。今世之崇奉天妃者、穹宫邃宇、华于闾俗。金身碧骨、俨于海滨而闽最著。则其神殆无感而无乎不感、无应而无乎不应也。所为拯溺济危、阴相默佑之功、诚有与天合徳、民无能名者矣。而区区轶事璅闻如红光现体云云者、恶足以睹神之大哉。虽然、庸人之性、不激之未形则弗兴、不惧之已往则弗劝。兹者、国家弛通番之禁、凡浙、闽、广粤驾楼舻横金洋外者、所在而是。其于惊涛怒浪覆却万方、陈乎前不一。入其舍、顾独畏天妃而神又灵、为能消敛其枭悍虣睢之心、使之仆仆然蛾伏罗拜于下。居常操筹钩万货毳数而尘较之、斯即半赀修供弗为吝。而贪鄙爱利之欲稍不至溃决而不可收拾、未必非红光现体之异有以先入之也。譬之一草一木、一生一成、天虽不以为功、而电灼霆撃、间亦振襮其不测之威焉。要皆助宣夫造化之所不及耳。由斯以谈、则天妃之所以自赫其灵异者、其功岂不尤为闳巨哉。余航海时、与谢君过广石行谕祭礼、于是里中长老复稽首来谢。余乃谂于众曰、‘天妃之神、载在祀典、其已久矣。然庙儿往往视使臣以为兴坏。我明天子万年无疆、则中山之请命益万年无替。广石之庙、虽谓与国咸休可也。今第堇堇补葺耳。其何能加一力耶’。于是里老唯而退。
县尹名濂、南海人。政识先务、此特其微者。故程期功费、皆得略之。记成还闽之冬十一月。
萧崇业曰、余读“鲁论”至“子不语怪力乱神”、未尝不掩卷三叹也。嗟乎。圣人之用意、何其微乎。夫怪不经而乱、力非道、以此不形于言、良是也。然神杂见于诗书坟记者不鲜、乃亦讳焉。何以故。盖神理正直、惧人以邪佞谄涜*、反失其指。要在以吾心之诚凝吾心之神、而后能与之为徒、合其吉凶而不悖。故圣人或称“体物”、或言“敬远”。即答问所及、亦止开末而抑其端、曲辞以阐其略。所云“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大抵明二者同条而共贯、有不必求鬼于人之外耳。其奥义、端未易窥也。至若巨海灏溔冥赜与人区迥异、夫岂无神。曩余计偕过蜀江、毋论瞿唐、滟滪即中流无恙之所、一遇风至、榜人辄檥舟鹄立、莫敢下上。矧汪汪万顷、瀵势张天。当是时、维无所于引、𦩘无所于缒也。讵安得不求援于造化耶。故谓海之神尤顕赫较章、信非虚耳。余自开洋以来、往往遇波涛警涌而复恬、舟航震荡而复定、空旷……(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