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问集/附录 中华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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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金史•文艺传】
元德明,系出拓拔魏,太原秀容人。自幼嗜读书,口不言世俗鄙事,乐易无畦畛,布衣蔬食,处之自若,家人不敢以生理累之。累举不第,放浪山水间,饮酒赋诗以自适。年四十八卒。有《东岩集》三卷。子好问,最知名。
好问字裕之,七岁能诗。年十有四,从陵川郝晋卿学,不事举业,淹贯经传百家,六年而业成。下太行,渡大河,为《箕山》《琴台》等诗,礼部赵秉文见之,以为近代无此作也。于是名震京师。
中兴定五年第,历内乡令。正大中,为南阳令。天兴初,擢尚书省掾。顷之,除左司都事,转行尚书省左司员外郎。金亡,不仕。
为文有绳尺,备众体。其诗奇崛而绝雕刿,巧缛而谢绮丽。五言高古沈郁。七言乐府不用古题,特出新意。歌谣慷慨,挟幽、并之气。其长短句,揄扬新声,以写恩怨者又数百篇。兵后,故老皆尽,好问蔚为一代宗工,四方碑板铭志尽趣其门。其所著文章诗若干卷、《杜诗学》一卷、《东坡诗雅》三卷、《锦机》一卷、《诗文自警》十卷。
晚年尤以著作自任,以金源氏有天下,典章法度几及汉、唐,国亡史作,己所当任。时金国实录在顺天张万户家,乃言于张,愿为撰述,既而为乐夔所沮而止。好问曰:“不可令一代之迹,泯而不传。”乃构亭于家,著述其上,因名曰“野史”。凡金源君臣遗言往行,采摭所闻,有所得,辄以寸纸细字为记录,至百馀万言。今所传者有《中州集》及《壬辰杂编》若干卷。年六十八卒。纂修《金史》,多本其所著云。
【遗山先生墓铭】〔郝经〈见《陵川集》〉〕
岁丁巳秋九月四日,遗山先生卒于获鹿寓舍。十日,讣至,经走常山三百里,已马舁归葬。爇文酹酒,哭于画像之前而已。先生与家君同受业于先大父,经复逮事先生者有年,义当叙而铭之。
诗自《三百篇》以来,极于李、杜,其后纤靡淫艳,怪诞癖涩,浸以弛弱,遂失其正。二百馀年而至苏、黄,振起衰踣,益为瑰奇,复于李、杜氏。金源有国,士务决科干禄,置诗文不为。其或为之,则群聚讪笑,大以为异。委坠废绝百有馀年,而先生出焉。当德陵之末,独以诗鸣,上薄《风》《雅》,中规李、杜,粹然一出于正,直配苏、黄氏。天才清赡,邃婉高古,沉郁大和,力出意外。巧缛而不见斧凿,新丽而绝去浮靡,造微而神采粲发。杂弄金壁,糅饰丹素,奇芬异秀,洞荡心魄。看花把酒,歌谣跌宕,挟幽、并之气,高视一世。以五言雅为正,出奇于长句杂言,至五千五百馀篇。为古乐府不用古题,特出新意,以写怨恩者又百馀篇。用今题为乐府,揄扬新声者又数十百篇,皆近古所未有也。汴梁亡,故老皆尽,先生遂为一代宗匠,以文章伯独步几三十年。铭天下功德者尽趣其门,有例有法,有宗有趣,又至百馀首。为《杜诗学》《东坡诗雅》《锦机》《诗文自警》等集,指授学者。方吾道坏烂,文曜曀昧,先生独能振而鼓之,揭光于天,俾学者归仰,识诗文之正而传其命脉,系而不绝,其有功于世又大也。
每以著作自任,以金源氏有天下,典章法度几及汉、唐,国亡史兴,己所当为。而国史实录在顺天道万户张公府,乃言于张公,使之闻奏,愿为撰述,奏可。方辟馆,为人所沮而止。先生曰:“不可遂令一代之美,泯而不闻。”乃为《中州集》百馀卷,又为《金源君臣言行录》,往来四方,采摭遗逸,有所得,辄以寸纸细字亲为记录,虽甚醉不忘。于是杂录近世事至百馀万言,捆束委积,塞屋数楹,名之曰“野史亭”,书未就而卒。呜呼,先生可谓忠矣!
先生讳好问,字裕之,太原定襄人。系出拓拔魏,故姓元氏。曾大父某,大父某,父某,妣某氏。先生七岁能诗,太原王汤臣称为神童。年十一,从其叔父官于冀州,学士路宣叔赏其俊爽,教之为文。年十有四,其叔父为陵川令,遂从先大父学,先大父即与属和。或者讥其不事举业,先大父言:“吾正不欲渠为举子尔,区区一第,不足道也。”遂令肆意经传,贯穿百家,六年而业成。下太行,渡大河,为《箕山》《琴台》等诗,赵礼部见之,以为少陵以来无此作也。以书招之,于是名震京师,目为“元才子”。
登兴定三年进士第,不就选,往来箕颍者数年,而大放厥辞。于是家累其什,人嚼其句,洋溢于里巷,吟讽于道涂,巍然坡、谷复出也。正大中,辟邓州南阳令。南阳大县,兵民十馀万,帅府令兼镇府,甚有威惠。以太夫人衰疾,辞剧致养,转内乡令。丁艰忧,终丧,诏为尚书都省掾。天兴初,入翰林,知制诰。金亡,不仕而卒,春秋六十有八。卒之某月日,葬于定襄之先茔。前配太原张氏,再配临清毛氏。子男三人,曰某某。女三人:长适进士程端甫,次为女冠,次适张某。铭曰:
士子贾技争缀缉,侥幸寸禄奔走急,以为诗文作无益,粪壤掷弃明月璧。先生卓荦有异识,振笔便入苏黄室,开辟文源剪荆棘。大声复完金玉击,烂熳长醉思盈溢,瑞锦秋花乱堆积。险妒护前喘肝臆,群犬兟兟共谗嫉,尘埃野马为鬼蜮。遗山岩岩倚天壁,国史兴丧是吾职,义烈不负董狐笔。定襄高寒拓拔国,马舁归来反玄宅,有书有传俱未卒。呜呼,先生端可惜!呜呼,先生不可得!
【祭遗山先生文】
维年月日,陵川郝经谨以清酌之奠,致祭于遗山先生之灵。
呜呼,气数之穷,靡物不坏!或者不沦胥,乃造物者之所在。造物之所在,宜莫不生,而夺于成,是理其可明邪!呜呼先生,萃灵蜚英,羁丱宦学,岳岳棱棱,硕士鸿儒,莫不震惊以为间世生〈闲闲初见公文,曰:“是间世生者”。〉。渡南河而为名公,入京师而为名卿。张洞庭之天音,引岐山之凤鸣。方雷厉以风飞,掞鸿章而振缨。挫万象于笔端,倒河汉而一倾。摅尘言与滞思,瀹锢浊以为清。辟斯文之洪源,俾灏汗而渊澄。而乃汴蔡沦亡,蜚血凌城,气数俱尽,万化崩腾。时惟先生,独矫首而行,挽崦嵫之日,嘒欲曙之星,收有金百年之元气,着衣冠一代之典刑。辞林义薮,文模道程,独步于河朔者几三十年。岂非造物者之所在,而斯文殆将兴邪?去鲁西来,聿峻有声。天奎不芒,遂入杳冥。笔未获麟,年未中寿,而夺去之遽,彼造物者果可明耶?
呜呼先生,雅言之高古,杂言之豪宕,足以继坡、谷。古文之有体,金石之有例,足以肩蔡、党。乐章之雄丽,情致之幽婉,足以追稼轩。其笼罩宇宙之气,撼摇天地之笔,囚锁造化之才,穴洞古今之学,则又不可胜言。人得其偏,先生得其全,天不假之年。呜呼哀哉!先生虽死,文或不死,是谓亡而不死。先生虽可哀,吾徒无所仰,尤为可哀也。呜呼哀哉!尚飨。
【元遗山真赞】
其才清以新,其气夷以春,其中和以仁,其志忠以勤,不啻蔡、辛,与坡、谷为邻。歌谣慷慨,喜气津津,唾玉喷珠,看花饮醇。而乃爇香读《易》,坐席凝尘。假邪?真邪?呜呼!复几千年,更有兹人也邪?
【原古上元学士】
麟死九鼎沦,万世无孔孟。文字糠秕馀,扶藉不绝圣。伊昔大观季,天王始失政。中声入哇淫,吾道孰不竞。金源东北来,一洗河海净。斯文甚滥觞,几坠土梗横。吴楚割半天,疮痍仅续命。伊洛遽骞腾,朱张立朝廷。弘肆六艺学,俾与日月并。中原有奇才,词赋方饾饤。天门黄金榜,赫耀动万姓。君臣此为得,父师此为令。或者语诗文,环视惊盼掌。孰意元化精,不遂入昏暝。浚发自蔡党,高步出辽蔓。墨浸天壤深,笔扫风雷劲。丝纶帝载熙,训诰王言莹。诸公继踵作,互执造化柄。黄山与黄华,双凤高蹭蹬。清风玉树鸣,千古一辉映。有若闲闲公,光彩璧月恒。云烟恣挥洒,乾坤快歌咏。亹金声铿,矫矫银钩硬。杨冯李雷麻,嶷胥倡应。五行连丽天,四海望而敬。伟哉遗山老,青云动高兴。文林刬荆棘,翰府开蹊径。秋空玉琴张,搏拊分《雅》《郑》。三闾一曲歌,忽唤刘伶醒。哀哀汴蔡亡,六合为悬磬。此老独巍然,声价骇群听。振袂凌孤霞,珠璧飞咳謦。人宗一代文,天赋百年盛。纷纷夸毗子,捆摭为訾评。自谓人胜天,讵知天已定。行行野史成,共为天下庆。作噩建子月,投我以照乘。蔀屋惊见斗,寒焰忽蟠亘。经也生已晚,弗及拜先正。穷阎一束书,十载成堕甑。学问苟有归,贫窭安足病。今乃得溟渤,问津有龟镜。挈我登龙门,绠我出虎阱。摇摇风中旌,兹始见依凭。缅思先世泽,于今果无竟。呜呼世道丧,欲语寒泪迸。何时倒银汉,与世开䒌靘。昂头冠三山,俯瞰旭日晟。陆海辟文源,生民共涵泳。
【寿元内翰】
秋风飒飒吹庭梧,长庚吐焰横太虚。遗山先生曳长裾,醉鞭黄鹄来天隅。蹴开化窟肆搜取,玉斗倒泻明月珠。九原呼屈原,底事为焦枯?青云问李白,佳句今何如?百年元气一杯酒,千丈光辉万卷书。高卧一曲歌,声价百砗磲。云敖宫征奏玉宇,春莺花柳鸣天衢。惜哉时不与命偶,西周削弱为东都。明堂一柱入樵采,安得致主为唐虞。遗山山头有旧庐,归来亦足为欢娱。既有堕地风云之骊驹,又有竹花弄语之鹓雏。仰天一笑万事足,倒骑箕尾游蓬壶。
【辨磨甘露碑】
国贼反城自为功,万段不足仍推崇。勒文讼德召学士,滹南先生付一死。林希更不顾名节,兄为起草弟亲刻。省前便磨甘露碑,书丹即用宰相血。百年涵养一涂地,父老来看暗流涕。数樽黄封几斛米,卖却家声都不计。盗据中国责金源,吠尧极口无颜。作诗为告曹听翁,且莫独罪元遗山。
【游华山,寄元裕之〓〔赵秉文〈见《滏水集》〉〕】
我从秦川来,遍历终南游。暮行华阴道,清快明双眸。东风一夜横作恶,尘埃咫尺迷岩幽。山神戏人亦薄相,一杯未尽阴霾收。但见两崖巨壁插剑戟,流泉夹道鸣琳璆。希夷石室绿萝合,金仙鹤驾空悠悠。石门划断一峰出,婆娑石上为迟留。上方可望不可到,崖倾路绝令人愁。十盘九折羊角上,青柯平上得少休。三峰壁立五千仞,其下无址傍无俦。巨灵仙掌在霄汉,银河飞下青云头。或云奇胜在高顶,脚力未易供冥搜。苍龙岭瘦苔藓滑,嵌空石磴谁雕锼。每怜风自四山而下不见底,惟闻松声万壑寒飕飕。扪参历井到绝顶,下视尘世区中囚。酒酣苍茫瞰无际,块视五岳芥九州。南望汉中山,碧玉簪乱抽。况复秦宫与汉阙,飘然聚散风中沤。上有明星玉女之洞天,二十八宿环且周。又有千岁之玉莲,花开十丈藕如舟。五鬛不鬛之长松,流膏入地盘蛟虬。采根食实可羽化,方瞳绿发三千秋。时闻笙箫明月夜,芝軿羽盖来瀛洲。乾坤不老青山色,日月万古无停辀。君且为我挽回六龙辔,我亦为君倒却黄河流。终期汗漫游八极,乘风更觅元丹丘。
【寄裕之】
久雨新晴散痹顽,一轩凉思坐中间。树头风写无穷水,天末云移不定山。宦味渐思生处乐,人生难得老来闲。紫芝眉宇何时见,谁与嵩山共往还?
【《系舟山图》,裕之先大夫尝居此山之东岩】
山头佛屋五三间,山势相连石岭关。名字不经从我改,便称元子读书山。
【李平甫为裕之画《系舟山图》,闲闲公有诗,某亦继作】〔杨云翼〈俱见《中州集》〉〕
名利走朝市,山居良独难。况复山中人,读书不求官。东岩有佳致,书室方丈宽。彼美元夫子,学道如观澜。孔孟泽有馀,曾颜膏未残。向来种德深,直与山根蟠。之子起其门,孤凤骞羽翰。计偕聊尔耳,平步青云端。来游京师,士子拭目观。礼部天下士,文盟今欧韩。一见折行辈,殆如平生欢。舞雩咏春风,期著曾点冠。五言造平淡,许上苏州坛。我尝读子诗,一唱而三叹。世人非无才,多为才所谩。高者足诋诃,下者或辛酸。吾子忠厚姿,不受薄俗漫。晴云意自高,渊水声无湍。他日传吾道,政要才行完。会使兹山名,与子俱不刊。
【子端山水同裕之赋】〈李纯甫〉
辽鹤归来万事空,人间无地著诗翁。只留海岳楼中景,长在经营惨淡中。
【《马图》同裕之赋】〈韩笔,定襄霍益之家物〉
天马飞来不苦难,云屯万骑开元间。太平有象韩生笔,曾见真龙如此闲。
【书怀继元弟裕之韵】〈赵元〉
蓍龟不须问,我命只自知。多生堕宿业,世网缠绵之。骅骝受羁衔,大笑跛鳖迟。跛鳖亦复笑,缩首甘自卑。何必参漆园,物理本自齐。槟榔可消谷,志士常苦饥。穆之万人雄,犹不免此讥。我懦更多病,区区欲何为。锺鼎不可幸,藜藿分所宜。安能如黄蜂,为人填蜜脾?清白傥少污〈平声〉,后人何所贻。初学悔大谬,篆刻工文辞。年来厌酸咸,淡爱陶潜诗。爱诗固自佳,其如未忘机。回头四十年,言动俱成非。谁能逐世利,日久常规规。惟当种溪田,与子常相期。
窗扉有生意,山间春到时。长安冠盖尘,游哉不如兹。西畴将有事,老农真吾师。不见元鲁山,梦寐役所思。遗山乃其后,僻处政坐诗。时复一相过,照眼珊瑚枝。奇书多携来,为子卧听之。
少从白衫游,气与山峥嵘。一念堕文字,肠腹期拄撑。多机天所灾,室暗灯不荧。拈书枕头睡,鼻息春雷鸣。泰山与鸿毛,何者为重轻?蹄泓与渤澥,谁能较亏盈?如能平其心,一切当自平。
嵩箕有奇姿,出云何悠然。云山足佳处,留客今几年?有子罢读书,求种山间田。栗里愧渊明,香山惭乐天。二老已古人,相望云泥悬。得酒邀月来,对影空自怜。摄衣欲起舞,稚子不须牵。
【次韵答裕之】
薄暮敲门喜客佳,水萍风絮共天涯。行藏一话倾心肺,古律三诗淬齿牙。朱研不妨闲度日,青山终得共飡霞。扶持老病须君辈,满地豺狼万里家。
【寄裕之】〈二首〉
汩没兵尘满鬓霜,买邻心乐古清凉。闲陪老秀春行脚,闷欠臞元夜对床。正欲脱身求兔窟,谁能随世转羊肠?南阳未比嵩阳好,满眼交游即故乡。
老懒愚轩百不能,饱谙人意冷于冰。清狂旧日耽诗客,灰朽而今有发僧。梦裹纸衾三丈日,话延雪屋一龛灯。新开一径通兰若,斩尽清凉旧葛藤。
【次韵裕之见寄】〈二首〉
鱼入深渊鹤在阴,飞潜何幸远庖砧。乾坤万里云无迹,冰雪三冬柏有心。故国钩留清夜梦,岁华分付《白头吟》。莘川拟作桃源隐,共与青山阅古今。
古屋飕飕四壁尘,不堪幽独足吟呻。瓶储看客常年惯,家具为农近日新。世味饱尝唯可睡,诗情漫苦不医贫。相从分我西山半,欲乞臞元伴老身。
【题裕之《家山图》】
系舟盘盘连石岭,牧马澄澄倒山影。山光水汽相混涵,中有元家旧庐井。雁门一开豺虎场,驾言投迹嵩之阳。青山偃蹇不可将,十年竟堕兵尘黄。东岩风物知犹在,说与寄庵神已会。一挥淡墨能似之,清辉远寄形骸外。元家故山吾与邻,梦见不如画图真。旧曾行处聊经眼,未得归时亦可人。
【同裕之再过会善,有怀希颜〓】〈冯璧〉
寺元魏离宫,十日来凡两。前与髯卿偕,斋奠少林往。其时已薄暮,诸胜不暇访。今同魏诸孙,再到风烟上。寺僧导升殿,雄深肃瞻仰。柱础门限砧,追琢成大壮。不见磨琢痕,莹滑明滉朗。摩挲三叹息,后世无此匠。晚登西南亭,碧玉对千丈。如王官天柱,如太华仙掌。留宿赞公房,秀色梦馀想。夜静耿不眠,泉溜琴筑响。惜髯今不来,联诗共清赏。
【赠裕之】〈麻九畴〉
向来三度见君诗,常望西山有所思。谁料并州天绝处,相逢梁苑雪消时。贤人乐古声犹在,聱叟文高世岂知。只恐神嵩不留客,秦川如画渭如丝。
【元裕之以山游见招,兼以诗四首为寄,因以山中之意仍其韵】
石华政可采,负我孤舟蓬。胡为红尘里,扰扰槐安宫。山间绿萝月,一照千岩空。洪崖去不返,清游谁与同?空馀松根泉,杂佩流无穷。人心堕泥滓,不如与天通。举头视霄汉,浩露洗心胸。
日月两角蜗,天地一粒粟。老盆可径醉,岂择瓦与玉。大笑区中人,朱门丐梁肉。清晓登少室,日夕眺王屋。紫烟晞我发,碧霞贮我腹。溪中有白云,万事付濯足。物物惬幽情,不独兰与菊。
南风入桂树,高叶碧峥嵘。举手戏攀折,上与云烟撑。黄金间白玉,遍地光晶荧。笙箫坐间发,鸾鹤空中鸣。浩歌山谷应,起舞衣裳轻。一尊石上酒,如我浩气盈。目送飞鸿尽,青云万里平。
国风久已熄,如火不再然。流为《玉台咏》,铅粉娇华年。政须洗妖冶,八骏踏芝田。青苔明月露,碧树凉风天。尘土一一尽,象纬昭昭悬。寂寥抱玉辨,争竞摇尾怜。幸有元公子,不为常语牵。
【同裕之、钦叔分韵得“莫”、“论”二字】〈雷渊〉
幼安谢辟命,子云老寂寞。趋向岂独异,时命非所度。我久困流离,一廛求负郭。虽无斩敌功,尚举力田爵。嵩少启吾封,四履尽伊洛。有客来问津,醉眼入寥廓。世事久闭眼,终日只睡昏。清风何处来,佳客已在门。倒屣往从之,玉色何我温。妻孥趣作具,欢喜倾瓶盆。清夜幞被往,共就遗山元。嘲谑及俳语,发挥间微言。悬断漏天枢,高啸惊邻垣。吻合政相和,意到俄孤骞。恨不倒囷廪,矧肯留篱樊。弃抵获珠玉,披榛见兰荪。我肱已三折,醉堕偶全浑。知无适俗韵,量力任灌园。二君清庙器,巾幂华罍尊。苍生望休息,朝廷待崇尊。出处既异途,会合难预论。此乐未易得,此夕勿惮烦。白酒举初子,黄鸡溷诸孙。水乐喧后部,山鬟秀前轩。一醉万事休,商声满乾坤。
【玉华山中同裕之分韵送钦叔得“归”字】
洗耳颍川水,疗饥西山薇。山川得佳客,草木生光辉。末路风教薄,此道日已微。相期千载事,非君谁与归?
【九日登少室绝顶,同裕之分韵得“萝”字】
闲居爱重九,佳人重相过。登高酬节物,少室郁嵯峨。迤逦谢尘土,夷犹出烟萝。如据鳌头,万壑俯蜂窝。浩浩跨积风,濔濔渺长河。日车昃红轮,天宇凝苍波。指点数齐州,始觉氛埃多。我无倚天剑,有泪空滂沱。惊鳞盼奥渚,倦翼占危柯。悔不与家来,结茅老岩阿。归途眷老阮,广武意如何!
【次裕之韵,兼及景玄弟】
名肠相焮半成灰,战退纷华旆始回。文字喜逢修月手,津梁愧乏济川材。等闲有酒辄共醉,信口哦诗不置才。最忆平生刘子骏,紫芝可惜不偕来。
【玉华谷同希颜、裕之分韵得“秋”字】〈李献能〉
玉龙落峡喷飞流,空翠霏霏晚不收。软脚山堂一壶酒,暮凉闲对两峰秋。
【荥阳古城登览寄裕之】
突兀高台上古城,登临人境两峥嵘。关河落日岁云暮,草木临风气未平。虎掷龙王伯事,天荒地老古今情。一杯欲洗兴亡恨,为唤穷途阮步兵。
【送裕之还嵩山】〈王渥〉
高怀不受簿书侵,清颍鸥盟欲重寻。老去宦情知我薄,闲来道念见君深。对床夜雨他年梦,满马西风此日心。嵩顶胜游谁得共,仙闻仙驭待知音〈末句用古仙人诗语。〉。
【游丹霞下院,同裕之、鼎玉分得“留”字】
霜落丰山白水收,岁华全在竹园头。赋诗鞍马惭真赏,载酒林泉阻胜游。野色自随人意远,夕阳应为鸟声留。仙源回首旌旗隔,一笛西风唤客愁〈丹霞下寺,土人以“竹园头”名之。〉。
【送裕之官邓下,兼简仲泽】〈崔遵〉
青灯别酒夜沉沉,力负相思自不任。闲里更谁留我醉,兴来无复伴君吟。一枝仙桂知难拟,千顷黄陂未厌深。为向荆州王粲道,安排佳境约相寻。
【和裕之】〈二首〉
行李西来便得君,相从回首七经春。君方备悉原思病,我亦私怜仲父贫。底事却成今日别,枯肠难著此愁新。鸢肩火色真将验,马虎何劳更问辛。
不幸还能作幸民,十年同醉颍川春。酒船载我虽堪老,仕路有时或为贫。少室山人三日恶,夷门纸价一番新。益知哀乐终年事,未唱骊驹鼻已辛。
【题裕之《家山图》】〈刘昂霄〉
万里神州劫火馀,九原夷甫有馀辜。作诗为报元夫子,莫倚家山在画图。
【赠答史院从事】〈贾益谦〉
见说才名自妙年,多惭政府旧妨贤。物华天宝无今古,凤阁鸾台孰后先?郑圃道尊何敢望,济南书在子当传。莫言老眼昏花满,及见风鹏上九天。
【送裕之往许州,酒间有请予歌“渭城烟雨”者,因及之】〈辛愿〉
白酒留分袂,青灯约对床。言诗真漫许,知己重难忘。爽气虚韩岳,文星照许昌。休歌渭城柳,衰老易悲伤。
【寄裕之】
青云一别阮家郎,甚欲题诗远寄将。好句眼前常蹉过,佳人心上不曾忘。谁家秋月茅亭底,何处春风锦瑟旁。昌谷烟霞久寂寞,欢游还肯到三乡。
【古月一篇为裕之赋】〈李汾〉
古月天不收,敌君三万秋。天孙弄明镜,光涌云间流。忆昔放逐江南州,金陵女儿歌棹讴。草裹乌纱巾,散著紫绮裘。酒酣把玉笛,直欲扪参历井骑斗牛。醉中呼儿摇双舟,吾欲乘流下石头。起来茫茫视八极,万里只有元丹丘。丹丘子,游人间,风尘何为往复还?玉华山人近招我,九日朝帝苍梧山。
【读裕之弟诗稿,有“莺声柳巷深”之句,漫题三诗其后】〈兄敏之〉
阿翁醉语戏儿痴,说著蝉诗也道奇。吴下阿蒙非向日,新篇争遣九泉知。
莺藏深树只闻声,不著诗家画不成。惭愧阿兄无好语,五言城下把降旌。
传家诗学在诸郎,剖腹留书死敢忘〈先人临终,有“剖腹留书”之语。〉。背上锦囊三箭在,直须千古说穿杨。
【跋遗山墨迹】(刘因〈见《容城集》〉
晚生恨不识遗山,每诵歌诗必慨然。遗墨数篇君惜取,注家参校有他年。
【遗山先生挽诗】(阎复〈见元诗〉)
萧寺秋风卷玉荷,月明人影共婆娑。谁知别后《骊驹曲》,便是先生《薤露歌》。野史夜寒虫蠹简,《锦机》春暧凤停梭。秪应前日西州路,常使羊昙忍泪过。
【题《中州诗集》后】(家铉翁〈见《文类》〉)
世之治也,三光五岳之气锺而为一代人物。其生乎中原,奋乎齐鲁、汴洛之间者,固中州人物也。亦有生于四方,奋于遐外,而道学文章为世所宗,功化德业被于海内,虽谓之中州人物可也。盖天为斯世而生斯人,气化之全,光岳之英,实萃于是,一方岂得而私其有哉!迨夫宇县中分,南北异壤,而论道统之所自来,必曰宗于某,言文脉之所从出,必曰派于某,又莫非盛时人物,范模宪度之所流衍。故壤地有南北,而人物无南北,道统文脉无南北,虽在万里外皆中州也,况于在中州者乎!
余尝有见于此,自燕徙而河间,稍得与儒冠缙绅游,暇日获观遗山元子所裒《中州集》者,百年而上,南北名人、节士、巨儒、达官所为诗,与其平生出处大致,皆采录不遗。而宋建炎以后,衔命见留,与留而得归者,其所为诗与其大节始终,亦复见纪,凡十卷,总而名之曰《中州集》。盛矣哉!元子之为此名也。广矣哉!元子之用心也。夫生于中原,而视九州四海之人物,犹吾同国之人。生于数十百年后,而视数十百年前人物,犹吾生并世之人。片言一善,残编佚诗,搜访惟恐其不能尽,余于是知元子胸怀卓荦,过人远甚。彼小智自私者,同室藩篱,一家尔汝,视元子之宏度伟识,溟涬下风矣。呜呼!若元子者,可谓天下士矣。数百载之下,必有谓予言为然者。
※遗山先生文集后序
自有书契以来,以文字名世,得其全者几人耳。《六经》诸子,在所勿论,姑以两汉而下,至六朝及隋唐、前宋诸人论之,上下数千载间,何物不品题过?何事不论量了?大都几许不重复?文字凡经几手,左右扯,横安竖置,搓揉亦熟烂尽矣。惟其不相蹈袭,自成一家者为得耳。噫,后之秉笔者,亦乎其为言哉!
今观《遗山文集》,又别是一副天生炉鞲,比古人转身处,更觉省力。不使奇字,新之又新;不用晦事,深之又深。但见其巧,不见其拙;但见其易,不见其难。如梓匠轮舆,各输技能,可谓极天下之工。如肥浓甘脆,叠为饾饤,可谓并天下之味。从此家跳出,便知籍、湜之汗流者多矣。必欲努力追配,当复积学数世,然后再议。
曩在河南时,辛敬之先生尝为予言:“吾读元子诗,正如佛说法云:‘吾言如蜜,中边皆甜。’”此论颇近之矣。虽倡优、驵侩、牛童、马走闻之,莫不以为此皆吾心上言也。若夫文之所以为文,亦安用艰辛奇涩为哉!敢以东坡之后,请元子继,其可乎?不识今之作者以为如何?或者曰:“五百年后,当有扬子云复出,子何必喋喋乃尔?”
濟南杜仁傑直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