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朝顾命定䇿元勲之碑
作者:赵顼 北宋
(宋神宗)
本作品收录于《名臣碑传琬琰集 (四库全书本)/上卷01
神宗初,欲为韩魏公神道碑。王禹玉为学士,密诏禹玉具故事有无。禹玉以唐太宗作魏徵碑,高宗作李𪟝碑,明皇作张说碑,德宗作段秀实碑,及本朝太宗作赵普碑,仁宗作李用和碑六事以闻,于是御制碑赐魏公家。或云即禹玉之辞也。 《石林燕语》卷二

    熙宁八年六月甲寅,定䇿元勲之臣,永兴军节度使、守司徒兼侍中、魏国公、判相州韩琦薨,讣来京师,朕䀌然追恸若不胜,诏辍视朝三日,赠尚书令,配享英宗庙庭。七月癸酉,成服于苑中,哭之恸,又敕入内都知、利州观察使张茂则往䕶丧事,于是其孤忠彦上公勲德之状于有司,已而集议尚书省,皆以谓谥公“忠献”无以易。朕念既葬,而墓隧之碑未立,尝考《大雅·蒸民》之诗,虽美宣王之德,而实大山甫之功,肇其所生,兴其所施,及乎进止、威仪、衣服、车马之盛,莫不与民咏歌之,以慰山甫之心,可谓至矣。盖臣之致功者大,则君之享福也隆,然则可无述?今观公之大节,所以始,所以终,宜有金石刻之,以著信于后世,而锡训于子孙,非朕其谁为之。

    惟韩氏逺有世叙,始武子事晋,得封于韩,遂以为氏,韩亡,其子孙散之他国。望出博陆,推其族,世名爵而谱犹存,其三世葬安阳。公安阳人,字稚圭,生而有异禀,少好学,夙智早成。天圣五年,公甫冠,擢进士甲科,授将作监丞,同判淄州,召试学士院,除直集贤院,再迁太常丞,监左藏库,历开封府推官,三司度支判官,改左司谏,时天异数见,宰相以疾五日一奉朝请,执政者徳轻不足与论天下事,公连疏中书所行乖失,乆不报,又请下御史台集百官决是非,于是同日诏罢执政者四人。

    公为谏官,凡中外职有预责茍有所知者,未尝不言,其启迪上心,则又每以明得失,正纲纪,亲忠直,逺邪佞为急。初王曽为宰相,谓公曰:“今言者太激,无补上德,如公言,可谓切而不迂矣。”是时曽望方崇,当时士人,罕见奖与,公得其言,益以自信。俄诏同丁度定雅乐,公以阮逸、胡瑗尺律之法,出于私见,皆诏罢之,且请用王朴旧乐。迁起居舎人,知谏院,知制诏,知审刑院。益、利岁大荒,为剑南三路安抚使,活饥民百馀万,减冗役数百人,奏除诸郡收市上供绮绣不急之物,以便民。

    赵元昊反,以兵围延州,又为陕西安抚使,驰往抚边,至则贼引去矣。方大将刘平遇贼于百口,以军败被执,监军黄徳和惧罪,诬言上平实降,朝廷乃敕收其子,命御史台置狱于河中府,公力为陈之,平子既蒙释,又得推恩及其家。夏竦为陕西经略安抚招讨使,公以枢宻直学士副之,公持攻守二䇿以决于上,仁宗欲取攻䇿,执政者难之,公曰:“元昊以区区数州之地,其众可知也,顾非举国不能以内冦,汉拘贼法,城邑之守未尝出境谋此贼,所以猖獗而屡胜也,今彼志气骄惰,我倘并兵从一道出,粮充械利,鼓行而前,宜无坚敌矣,曷不用攻䇿?”公言虽恳激,然朝廷终以为不可。俄还泾原,闻元昊遽求盟,公曰:“无约而请和者,谋也。”下令诸将日夜戒严,方召兵瓦亭,贼已冦山外,公指图授任福曰:“此地有险可保,彼虽众不足畏也,宜坚壁待之,无得轻出军,乆则势自归,且随蹑其后击之,可有功。”既而又以檄戒福曰:“违节度,虽有功亦斩。”福庸将也,卒为致敌而死之,夏竦使人收散兵,得公所与檄于福衣带间,乃言失军之罪,不在公,朝廷犹夺一官,得知秦州。数月,复其官如故,㑹分陕西为四路,改秦凤经略安抚使,明年,诏易陕西四帅皆为观察使,如范仲淹、庞籍二公亦辞,公独不辞,曰:“上方忧边甚,臣子忍择官乎?”顷之,复为枢宻直学士,谏议大夫,又为陕西经略安抚招讨使,公在边乆,积养士气,日益振,又欲用䇿取横山,以复河南故地,㑹元昊求称臣而未遂。

    公与范仲淹素善,天下称“韩范”,仁宗亦知此二人者,遂同除枢宻副使,而相与复陈其䇿上前,元昊已臣矣,其谋卒不得用。前此郑戬代公为四路帅,遣刘沪、董士廉,即降羌所献地筑水洛城,城役方作,㑹戬罢,泾原帅尹洙以为非便,止之,沪等犹城不已,洙乃械送于狱,且将斩,而戬力争于朝,公亦以为水洛可罢,而沪等犯令之罪不可贷,朝廷命廷臣往视利害,既成而士廉等诣阙讼其事。是时,公同进用者已悉罢去,公因自请补外,诏以资政殿学士知扬州,又徙郓州,徙成德军,分河北为四路,就移定州安抚使知定州,更本殿大学士,尚书礼部侍郎,以观文殿大学士,留再任,拜武康军节度、河东经略安抚使知并州。

    契丹侵我天池,公使裨将苏安静谕之曰:“尔尝求我脩池上神庙,今曷见侵也?”敌不服,安静指外横山鬼山之麓与之为约,不敢逾衍。塞下多闲田,先是国初潘美为帅时,敌频出冦钞,并边之民甚苦之,美乃令内徙,空其田以为禁地,公曰:“以敌日加侵,茍失不耕,是将遗敌也。”乃募弓箭手四千户,垦田九千六百顷。

    公数罹霜露之疾,愿上武康节,罢边东还,诏听以节知相州,且疾间,授三司使,工部尚书,寻除枢宻使。自国朝刬革僭暴,所积机要文书,皆散乱湮郁不可考究,诸房比例,前后检用未尝同,吏每探之下以市赂,乃命官条悉𠕋留而论次之,奸縁以止,其得祖宗御笔所裁,则悉上秘府,以为世主宪总千馀秩,后至中书亦行之。以本官同平章事,进刑部尚书、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封仪国公,仁宗方倚左右大臣以经略太平之务,公因得选,敕群司百吏使奉法循理,各安其职而天下晏然无事,百姓遂安,刑罚衰止,衣食滋殖,守成之业茂矣。

    仁宗在位四十二年,皇嗣未立而天下共以为忧,大臣顾避退缩,莫敢为上言,公乘间进曰:“皇嗣者,天下安危之所系,自古祸乱之起,由䇿不早定也,今陛下春秋髙,未有建立,何不择宗室之贤者而定之,以为宗庙社稷之计乎。”他日又进而言曰:“昔汉成帝在位二十五年,议立孝元帝孙定陶王为子,成帝非髙才主,且能之,以陛下之聪明睿智,奈何乆不决也?”始以英宗判宗正寺,英宗称畏,辞未受命,仁宗以问公,公曰:“名分之未定,去就之所难也,臣切忧之。”帝悟,遂诏立皇子,公复稽首曰:“事定矣!臣复何忧。”时诏虽下,英宗辞益坚,仁宗欣然用其䇿,英宗既为皇子,遂入居于庆宁宫。嘉祐八年三月壬申,以仁宗顾命,奉皇子即皇帝位,于时天气温晏,宫廷内外罔不肃然,自畿中市井,犹有未知者。加门下侍郎兼兵部尚书平章事,进封卫国公,为仁宗山陵使。

    初,英宗暴得疾,皇太后埀帘,权听军国事,及皇躬康复,公乃请乘舆具素仗出祈雨,都人犹未识新天子,至是瞻仰天日之表,乃相与言,君貌类祖宗,真英主也,皇太后闻之喜,即下令还政,进左仆射兼枢宻院事,提举修仁宗《实录》,昭陵复土,上大丞相印绶,英宗亲制手诏赐之,语甚眷,公乃起不敢辞,辞兼枢宻院事,许之,其年南郊大礼,进封魏国公,以陕西戍兵多,军常不足,欲籍下民为义勇,方议上,谏官司马光言公曰:“往者常籍籍为民兵,遂涅之为官军,父母妻子莫不环顾以泣也,臣愿以一身救数万之命。”英宗曰:“河北、河东亦有义勇,何陕西为不可?”公于是督使者疾驰往籍之,得十四万人,光犹上前论其事,英宗曰:“已籍之矣,何独未知也?”夏贼寇大顺城,公即欲停岁赐,绝和以问罪于其主谅祚,大臣或有以宝元、康定之间,四方用兵,王师伤败之事諌于上前,阴挠其谋者,公曰:“此但胶往迹,何不较今日彼我乎?且谅祚狂童,非有元昊智计,而朝廷边备,乃大过昔日,诚诘之,心必服。”时众虽屈公,然心不善之也,英宗既用公䇿,遂遣使赍诏往问罪,而谅祚惧以表谢于朝廷,㑹英宗已寝疾,辅臣入起居于便殿,公叩榻问谅祚所上表云何,英宗曰:“亦如前日所料耳。”于是向之异议者,愧服公之谋,且善英宗之听也。未几,即卧内承诏,以朕为皇太子。治平四年正月庚戌,被顾命奉朕即皇帝位,拜司空兼侍中,为英宗山陵使,既还,又引故事,愿罢相,不听,固请,乃以镇安武胜军节度使兼侍中,判相州,仍虚上宰位待之,赐兴道坊第一区。公因以国朝故事,领两镇者未尝有,辞不拜,改淮南节度使。

    种谔取绥州宥州,贡不至,既敕备于陕西,又改陕西经略安抚使,判永兴军,或以绥州孤逺,难于馈饷,请弃与贼者,朝廷信之,命公废焉,公以谓其城扼贼冲,横据山界,井视不平,不可毁,留诏抗议,以便宜檄边固守之,乃得存,迄今为延州东北形势之障。公既常有灭贼志,因是乃大掲榜塞上,具陈向背祸福,招来横山之羌,为进讨之计,㑹关中频岁不登,边廪无馀粟,朝廷虽多公䇿,而时不相之,故其功卒不就。河北衍地数震,又改河北安抚使,判大名府兼北京留守,公名动外夷,每汉使至契丹,必问公安否。熙宁初,公子忠彦使北燕,于戎帐,其主顾问其常使汉者曰:“忠彦之儿肖其父乎?”曰:“然。”遽命工图之而去。故例,辽使过北都,与留守通书,皆不名,明年,来贺同天节,副使成尧锡谓接伴曰:“今以韩丞相故,特书名,后人虽欲其名而不得也。”以永兴军节度留再任,公虽留,辞所加命,复判相州。居二年,乃言:“臣老矣,恐不足任事,愿乞骸骨以归。”复以向所加命授之。公虽在外,朕常玺书访以机事,使还,具言公形,殆非复在执政日,朕方念公深,遂不能起,可胜恸哉。

    公天资忠孝,嶷然如山立,至论大事,决大疑,而辞气雍容,不见其有忧喜之容也,方天下以为忧,公独能蹈危机进沈㫁,上以尊强宗庙社稷,下以慰安元元之心,功髙而不矜,位大而不骄,禄富而不侈,自宋兴以来,功臣未能逺过也。公为宰相十年,盖进人多矣,然未尝以官职私所亲,例得恩泽,先推与其旁支,逮朝廷录遗,其子犹有未命者。公薨前夕,有大星殒于廏中,枥马皆鸣。其年十一月庚申,发两河卒,以一品卤簿葬公相州安阳县农安村之原,享年六十八岁。曽祖璆广晋府永济县令;祖构,太子中允;父国华,谏议大夫,皆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追封齐、燕、魏三国公。男六人:忠彦,太常丞直龙图阁;端彦,右赞善大夫;纯彦、粹彦、嘉彦皆大理评事,其一人早卒。孙男六人。维公奉诏立皇子为皇太子,被顾命立英宗为皇帝,立朕以承祖宗之绪,可谓定䇿元勲之臣矣,或以公安社稷方周勃,政事比姚崇,其言不几乎!朕既述公以文,遂篆其首曰“两朝顾命定䇿元勲之碑”,夫岂特慰公之知,亦将为天下臣子之劝。

    铭曰:

    岳祇嶫峨 黙降灵气 匪申匪甫 而相予治 赤精传图 继生仁宗 谁适作相 有来魏公 烈文魏公 匪卜于枚 天实赉予 魏公有来 公治万事 靡猷不经 进退赏罚 惟时权衡 晦明风雨 罔拂厥序 男女洁诚 以田以缕 万物琷琷 四夷舞歌 虽本帝力 公陈亦多 皇有大器 谁嗣谁尸 公陈与予 天命不迷 功成辞隆 视天盈亏 旗常之载 勤劳终初 乘马路车 衮衣赤舄 其谁公如 将相出入 公行不归 公死是悼 尚想公仪 泪落苑草 永懐英宗 公则配食 我徂于宫 孝思罔极 洁粢硕牲 钟鼓管弦 从公享之 何千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