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县儒学梁公生祠记
作者:袁宏道 
本作品收录于《潇碧堂集/14

    天之大也,无所不有,而非挟其有以角也,圣人亦然。使天哓哓然与春争华,与秋争实,与万物争洪纤大小,天亦物耳。故圣人之大以受,不以胜。天下之为道者歧矣,其道皆窃吾近似者也。吾仆役之则吾用,而角之必且外吾而求张。故以宣尼之圣而识小,师老聃问道,不以是贬大。暨于后儒挟吾之所有以求胜,而吾之道一变而儒始名,再变而儒退然居九流之列,三变而儒乃有为异道用者,是则角之而张者也。且夫诸子百家,固未有能出吾范者也。棼而为名、法,比而为杨、墨,遁而为老、释,唯其窃吾似而甚焉,则指之曰异学,而实不出吾之所有。夫听所言,观所行,誉所试,是圣人未尝不名家也。《春秋》之斧钺,虽隐必诛,是圣人未尝不法家也。吾蔬食而愉快,其乐我;席不温,辙不解,其爱兼,是圣人未尝废杨、墨也。寝有经,食有戒,是圣人未尝废摄生也。几研于未发,道竟于无声臭,是圣人未尝废虚无也。唯其无所不有,而出之以平淡,故其大至于不可名。异学者窃其一,以求专其誉,故迹诡而言放,以为不如是,不足以自崇其道;而不知千变万化,皆不出吾儒之固有。吾取其精以供吾用,而汰其甚,告之以所敝,彼亦且乐为吾用。吾覆之以天,临之以君,庇之以父母,彼安敢出而为吾害?唯吾自挟其道而与之角,居然以敌名予之,而彼亦傲焉以敌自居,于是异端之祸与吾儒相终始。名曰尊吾道,其实薄吾藩,而益贼以戈者也。孟氏善卫道者,其言不过曰“归斯受”,曰“反经而已矣”。反经者,使天下晓然知常道之大,而本之身以措天下,皆绰绰然而有馀。吾常有馀而彼不足,又安用借资于彼?天下皆知吾之不借,彼所谓濯龙之宫,白马之舍,其党不得不少,而道自衰,此所谓不攻而破者也。故今之欲廓吾道,莫若遵孔、孟之家法,而明其书,畅其旨。

    先是中丞梁公以监司临敝邑,见学宫圮,慨然捐锾新之。每至邑,则进诸生徒,告以圣贤之微旨,其言朴直无雕饰。已又出书传若干,多先儒之所未发。盖公之所以卫道者,与孟氏反经之旨,千古若一券也。昔者昌黎氏卫吾道,徒为忿激之论,而不标其本,是以介胄卫也。夫介胄所以攻,非所以服也。今公第发明孔、孟之深旨,使人知道之无遗覆,而诸子百家无异载。此犹礼乐盛而悍犷销,圣门之伊、吕也。

    邑士民戴公诲,争请祠公。邑钱侯闻之甚喜曰:“是王政之大者。”竟如士民请。祠成以记属余,余拜手曰:“公他日当俎豆于白沙诸公之间者也。然使后世知邑中有圣学自公始,公之从祀自敝邑始,一时令长师儒,薰其德而快其事,而不肖某得以文字滥其役,是皆不朽之籍也。”

    公名云龙,广之琼山人,楚人戴公如羊叔子。今者特祠黉序间,故略述其功在圣门者。其他威惠不具载,以俟异日志岘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