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台记
作者:罗惇曧 

    台湾旧隶福建,称台湾府,后设台湾道。光绪乙酉,建行省,升淡水厅为台北府,设巡抚驻焉。闽浙总督实兼领台湾。刘铭传为巡抚,振兴百务,铁路、商轮、屯垦、开矿,新政备举。今日人所经营尽美者,皆本铭传之旧以为扩张者也。

      邵友濂继为巡抚,而中日方失和,海疆戒严,乃命福建水师提督杨岐珍、广东南澳镇总兵刘永福,率所部防台。永福增募兵,仍称黑旗。

      中法之战,永福起于越南,以黑旗兵屡挫法军,唐景嵩独身走越南招之。中法和议成,粤督张之洞荐授总兵驻钦州。唐景嵩以法越罢战后,由吏部主事授台湾道,旋擢藩司。朝廷方倚景嵩知兵,而提督李本清与之交恶,遂求去。以提督綦高会代守沪尾,旋复以提督廖得胜代高会。两月之间,沪尾三易将矣。援朝鲜之师既败,辽东城邑相继陷,友濂书生,不知兵,密求枢府内调。朝廷亦以景嵩才,付以兵事,乃以景嵩署巡抚,而调友濂抚湘。景嵩与永福共事于越南,后积不相能。

      景嵩既署抚,乃移永福军台南,景嵩自任守台北。日兵舰攻澎湖妈祖宫,守将击之,伤其两艘。日人将攻文良港,而先攻妈祖宫,以牵缀华军,使不为备,乃潜登文良港。澎湖至台北电线中断,日军遂占澎湖。海道中梗,军械之购自外洋者,尽为日夺,台湾乃孤悬矣。

      时更有李文奎之变。文奎故直隶游匪,从淮军渡台,充抚辕亲兵。副将方某为武巡捕,以文奎犯令革退,转事中军黄翼德,充什长。翼德募兵于粤,方某署中军,复以事革文奎,文奎乃大恨。其党徒遍城中,及署内外,思伺隙报之。景嵩婿余某内渡,文奎率党劫其装于道,护勇逃归署,文奎追之,方副将自抚署出,文奎径斫其颅,反奔入门踣而毙。中军护勇内应,争发枪,景嵩遣差官出视,及仪门中刃返。

      叛徒将入杀景嵩,景嵩出,叛兵猝见巡抚慑焉,敛刃立,并告无事,景嵩慰之。以文奎徒党众,因令文奎充营官以安之。杨岐珍率所部入援,与叛军对击,伤居民十馀人,景嵩命止之。以文奎募缉捕一营屯基隆,而张示别缉杀方副将之贼,为掩饰计,将领多离心,兵浸骄不可制矣。

      及割台议起,台湾举人以会试在都,上书力争,不报。割台信益急,主事邱逢甲建议自主,台民争赞之。乃议建民主国,开议院,制蓝地黄虎国旗,议戴景嵩为总统。四月和议成,卒割台湾。

      朝命景嵩率军民内渡,台民乃决自主,上台湾民主国总统印绶于景嵩。鼓吹前导,绅民数千人诣抚署。景嵩朝服出,望阙九叩首谢罪,旋北面受任,大哭而入,即抚署为总统府。电告自主,有“遥奉正朔,永作屏藩”语。命陈季同介法人求各国承认自主,皆不答。设内部、外部、军部以下各大臣。省官不愿留者,听其内渡。提督杨歧珍等归于福州。

      日本兵舰大集,先攻基隆。吴国华守三貂岭,遇日侦探队击之,毙日兵官一。营官包干臣奉命来助战,夺日兵官首级以归,遽报大捷,吏民皆贺。国华方逐日军,遽回兵追干臣,日军遂占三貂岭。分统李文忠等方会师援基隆,而日军已大集,文忠等战皆败。

      景嵩命黄义德屯八堵,为胡友胜后援。义德遽驰归,诡言狮球岭已失,八堵不能驻军;日人悬金六十万购总统头,故驰归防内乱,景嵩不敢诘也。是夜义德所部军索饷,大哗。

      翌晨,日军占狮球岭,城中惊扰。幕客熊瑞图请退守新竹,巡捕吴觐庭以枪拟瑞图,禁之言。傍晚溃,兵争入城,客勇士勇互鬬,尸遍地。总统府火发,景嵩微服挈一子,妾易男服,杂逃民中,窜出城,附英轮至于厦门。游兵大掠三日,日军尚未至。德商毕狄兰以书告日军,乃以兵来收城。

      景嵩归老于鄕。庚子勤王军谋起事汉口,约景嵩举事于桂林。汉口事败,亦无发景嵩者。光绪壬寅,客死广州。刘永福守台南。台北既陷,镇道以下官吏,相继内渡,台民上民主总统印绶于永福,永福不受。仍称帮办,设防守,部署稍定,而日兵舰至,窥安平口。永福自击日舰,几沉之。日军攻新竹,相拒月馀,大小二十馀战,互有伤亡。日人购奸民导僻径,抄台军后路,分统杨紫云战殁。吴彭年赴援不及,乃守大甲溪。义民长徐骧之军,为日军追入深箐中。徐骧绕出其后击之,日军炮无所施,大败,获日兵数十。时库帑既匮,仅恃钞票为挹注,军饷益不支。永福先遣员渡厦门求款,并电乞沿海督抚助饷,绝无应者。饷绝械罄,永福忧惶无策。

      台南土匪为内闲,引日军深入,匪集愈众,日军用为前锋。吴彭年伏兵大甲溪,候日军至,猛击之,日军败,渡河,徐骧伏兵乘其半渡,奋击之,日兵大败。七月,日大队攻大甲溪,相持未下,忽哗传大营陷,军皆惊退。盖新楚军统领李惟义,奉命为后援,日军以金啖土匪,冒称日军袭之。惟义惊遁,营遂溃,前敌乃大挫,袁锡清力战死之。

      日军据大甲溪。永福令诸军严守彰化。徐骧屡以伏兵挠日军,义民亦迭起抗之,日军屡窘,多伤亡。日军仍利用土匪导攻八卦山。吴彭年死守,力竭殉之。日军夺八卦山,俯瞰彰化城,彰化降。日军连陷云林、苗栗二县,进逼嘉义,误入山谷,民团林义成等塞谷口尽歼之。

      台南山谷险阻,深箐丛杂,民团潜伏,遇敌猝起,日军不习地势,屡战恒败衅。台北、台中各城邑,闻台南义声,皆思奋起,图恢复,日大军乃严备之。台南援绝饷竭,相持数月,军皆饥困,日军以全力攻台南,徐骧等尚力战。骧每战必居前敌,卒中炮死。

      嘉义守将王德标以地雷达日营,夜半地雷发,日军死七百馀人,日军惊退。以杀将士多,大愤,聚巨炮猛轰嘉义,破之。仅馀台南孤城,永福犹死守,日本台湾总督桦山资纪,贻书永福,谓:“公以孤军持绝地,数月不下,公已无负于台民。今困守孤城,尺地以外,皆敌军,徒伤民命何益?倘率所部去台,当以礼送公去。”永福拒之,词甚峻。

      日军乃大攻城,永福自发炮殪日军数十人。相持数日,城中军饥甚,哗溃。土匪蜂起,夺城,迎日军。永福逃登德国商轮,日兵大索四次,不获。盖德人深佩永福,秘藏之也。永福内渡至厦门,旋归于广东之钦州。永福守台南数月,以饷糈并绝而败,世犹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