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春秋/卷040 中华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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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涓 周庠 韦庄
冯涓字信之,先世为婺州东阳人,唐吏部尚书宿之孙也。〈一曰信都人。〉登唐大中四年宏辞科进士,有声。是岁暹罗国筑高楼,遣使厚赍金宝奏请撰记,当世咸以为荣。起家京兆府参军。会宰相杜审权有江西之拜,制未出,密召涓,语以延辟之命,戒勿泄。涓漏其言于友人郑賨,賨捧刺遽谒贺审权,审权鄙涓浅薄,不复与选。车发之日,涓候别灞桥,审权略不展分,惟长揖道勉㫋而已。由是隐商山数年。
昭宗时官祠部郎中,擢眉州刺史。时田、陈拒朝命,不令之任。涓于成都墨池灌园自给,著怀秦赋及蜀驮引以见志。高祖分藩西川,表涓节度判官。天复中,两川赋重,人多嚅嗫不敢发,涓因献生日颂,先述功德,继言生民重征之苦。高祖愧谢曰:“如君忠谏,功业何忧!”赉金帛加等。
又是时诸将多劝高祖乘岐王茂贞之衰,攻取凤翔,涓曰:“梁、晋虎争,势不两立,若并而为一,举兵向蜀,虽诸葛不能敌也。凤翔,蜀之藩篱,不若与和亲为便。”〈鉴戒录载冯涓曰:“臣闻兴师者,残兵力,虚府库,弊群畜,损弓甲,衰农桑,动德义,兴诈伪。故损国害人,莫先于用兵也。方今梁王朱全忠霸盛,强据两京,料其先取河东。河东,梁之敌国也,势不两立。傥一处为雄,率天下之众,一举西来,纵诸葛重生,五丁复出,无以泥封大散,石鏁剑门。今秦庭,实蜀之巨屏也。去其屏,窥见庭馆焉。莫若与秦王和亲,稍稍以麻布茗草给之,不伤于大义,济之以小利。蜀但训兵秣马,因敌料强,足可以保天禄于三川,固子孙于万叶。潜令公主探其机密,窥彼室家,俟便攻之,一举而获可也。”〉高祖善其言,竟与茂贞连和。
梁主篡唐,将吏皆诣高祖劝进,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大王宜正皇帝位以号令西川”。涓独献议,请以蜀王称制,曰:“朝兴则未爽称臣,贼在则不与为恶。”高祖卒自立为帝,而见涓之辞严义正,亦无以难也。涓由是杜门不出。
永平初,高祖屡兴兵旅,涓上疏曰:“古之用兵,非以逞威暴而肆杀戮,盖以安民为先,丰财为本。汤、武无忿怒之师,高、光有鱼水之士,故能应天顺人,吊民伐罪。今自土德云衰,朱梁逞虐,雍都洛邑,尽是荆榛;江南山东,各有割据。斗力则人各有力,用兵则人各有兵。陛下欲以一方之强,举万全之策,臣恐陛下之忧,不在于秦、雍,而在于肘腋之下也。”历官至御史大夫,卒。所著有南冠集、龙唫集三卷、长乐集十卷,又撰檄龙文、大虫榜、崄竿歌,皆有文采。
涓性滑稽,语多讥诮。〈高祖常问:“击抡之戏,创自何人?”涓对曰:“丘八所制。”高祖为大笑。又与司空王锴等小酌,锴举令一字三呼,两物相似,曰:“乐乐乐,冷淘似馎饦。”涓曰:“已已已,驴粪似马矢。”坐中大噱,涓但长啸而已。〉生平尤工于章奏。先是景福间,高祖杀陈敬瑄、田令孜,命涓草表曰:“开匣出虎,孔宣父不责他人;当路斩蛇,孙叔敖盖非利己。专杀不行于阃外,先机恐失于彀中。”一时为中朝所诵。〈涓子群玉,唐昭宗时为山阳令。〉
周庠,故唐龙州司仓也。高祖为利州刺史,庠以客从。时杨守亮镇山南西道,屡召高祖,高祖惧不往,谋于庠,庠曰:“唐祚将终,藩镇互相吞噬。公勇而有谋,得士卒心,立大功者,非公而谁?然葭萌四战之地,难以久安。阆州地僻人富。杨茂实,陈、田之腹心,不修职贡。若表其罪,兴兵讨之,可一战擒也。”〈路振九国志作周博雅说王建云云,今从通鉴。〉高祖从其言,卒逐茂实而据之,守亮不能制。
已而高祖与陈敬瑄相攻,以成都尚强,退无所掠,欲罢兵,庠以为不可,且曰:“卭州城堑完固,食支数年,足据以为根本。”高祖乃使庠草表,请讨敬瑄以赎罪,因求卭州,得报可。居无何,唐僖宗命韦昭度讨敬瑄,三年不能克,朝议以息兵便。高祖见罢兵制书,曰:“大功垂成,奈何弃之?”庠遂劝高祖请韦公还朝,独取成都而有之,则两川不足平。由是昭度东还,而高祖得奄有两川,庠之谋为多。累官御史中丞。武成三年,拜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后主践阼,内给事王廷绍等用事,庠切谏不听。俄进司徒、同平章事,领武平军节度使。未几,病卒。
子仁矩,官驸马都尉,粗有才藻,而庸劣特甚。国亡后,与贫丐者伍,令一人先道爵里于市肆间,有哀之者,日获钱数百,相与饮啖为乐,成都人皆嗟叹之。
韦庄字端己,杜陵人,唐臣见素之后也。曾祖少微,宣宗中书舍人。庄疏旷,不拘小节。幼能诗,以艳语见长。应举时,遇黄巢犯阙,著秦妇吟云:“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人称为“秦妇吟秀才”。〈庄后作家戒,不许垂秦妇吟障子。〉
乾宁□年登进士第,为判官,晋秩左补阙。高祖为西川节度副使,昭宗命庄与李洵宣谕两川,遂留蜀,同冯涓并掌书记,文不加点,而语多称情。时有县令扰民者,庄为高祖草牒曰:“正当凋瘵之秋,好安凋瘵;勿使疮痍之后,复作疮痍。”一时以为口实。寻擢起居舍人。
天复间,高祖遣庄入贡,亦修好于梁王全忠,谈言微中,颇得全忠心,随使押牙王殷报聘。昭宗既遇弑,全忠遣告哀使司马卿宣谕蜀土。兴元节度使王宗绾驰驿上白,高祖颇内怀兴复,庄以兵者大事,不可仓卒而行,乃为高祖答宗绾书曰:“吾蒙主上恩有年矣,衣襟之上,宸翰如新;墨诏之中,泪痕犹在。犬马尚能报主,而况人之臣子乎?自去年三月东还,连贡二十表,而绝无一使之报。天地阻隔,叫呼何及。闻上至穀水,臣僚及宫僚千馀人皆为汴州所害,至洛果遭弑逆。自闻此诏,五内糜溃,方枕戈待旦,思为主上报仇。今使来,不知以何宣告?”且令宗绾以此意谕之,卿乃惶惧而返。
明年,高祖立行台于蜀,承制封拜,以庄为安抚副使。未几,梁篡唐改元,庄与诸将佐诣高祖劝进曰:“大王虽忠于唐,唐已亡矣。此所谓天与不取也。”于是帅吏民哭三日,拥高祖即皇帝位。进左散骑常侍,判中书门下事。凡开国制度号令,刑政礼乐,皆由庄所定。顷之,梁复通好高祖,推高祖为兄。庄得书笑曰:“此神尧骄李密之意也。”其机敏多此类。
累官至门下侍郎、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武成三年,卒于花林坊,葬白沙之阳。是岁,庄日诵杜甫“白沙翠竹江村暮,相送柴门月色新”之诗,吟讽不辍,人以为诗谶焉。谥曰文靖。有集二十卷,笺表一卷,蜀程记一卷,〈又有峡程记一卷。〉又有浣花集五卷,乃庄弟蔼所编,以所居即杜氏草堂旧址,故名。
庄有美姬,善文翰,高祖托以教宫人为词,强夺去。庄作谒金门辞忆之,姬闻之不食而死。〈辞云:“空相忆,无计得传消息。天上嫦娥人不识,寄书何处?觅新睡,觉来无力,不忍把伊书迹。满院落花春寂寂,断肠芳草碧。”〉
庄又常取唐人丽句,勒成又玄集,其自序云:“谢玄晖文集盈编,止诵‘澄江’之句;曹子建诗名冠古,惟唫‘清夜’之篇。是知美稼千箱,两歧奚少;繁弦九变,大濩殊稀。入华林而珠树非多,阅众籁而紫箫唯一。所以撷芳林下,拾翠岩边,沙之汰之,始辨辟寒之宝;载雕载琢,方成瑚琏之珍。故知颔下采珠,难求十斛;管中窥豹,但取一斑。思食马留肝,徒云染指;岂烹鱼去乙,或至伤鳞。自惭乎鼹鼠易盈,非嗜其熊蹯独美。然则律者既采,繁者是除,何知黑白之鹅,强识淄渑之水。左太冲十年三赋,未必无瑕;刘穆之一日百函,焉能尽丽?班、张、屈、宋,亦有芜辞;沈、谢、应、刘,犹多累句。虽遗妍可惜,而备载斯难。亦由执斧伐山,止求嘉木;挈瓶赴海,但汲井泉。等同于风月烟花,各是其楂梨橘柚。鱼兔虽存,筌蹄是弃。金盘饮露,惟挹沆瀣之精;花界食珍,仅享醍醐之味。”庄文词甚多,不具录。
论曰:冯涓、韦庄,皆翩翩艺苑之雄也。或请以蜀王称制,或劝以帝位抗梁,议论较殊,而其为主之心同矣。周庠参赞帷幄,雍容风议,直言无隐,卒秉国钧,殆所谓社稷臣者非邪。
晋晖 李师泰 张造 綦毋谏 张虔裕 张琳 张劼 周德权 李简 山行章 李稠
晋晖,许州人。少有胆勇,不务家人生业。初与高祖为盗,潜攻许昌民家,事发夜遁,伏武阳古墓中,闻人呼墓中鬼曰:“颍州设无遮会,盍同往乎?”墓中应曰:“蜀王在此,不得相从。”二人私心独喜,曰:“是谁为蜀王者?”已而有人将饭献高祖前曰:“只此为御饭也。”高祖愈益喜,晖呼高祖小字曰:“行哥状貌异人,必有非常之举。”由是倾心事之。
唐僖宗幸蜀,晖与高祖及韩建、张造、李师泰等各率一都奔行在,僖宗得之大喜,号随驾五都。已而还长安,使晖与高祖为神策军使,将神策军宿卫。光启二年,僖宗复幸兴元,高祖既以长剑五百前驱奋击,负玉玺以行,而晖亦与俱西,同为清道斩斫使。未几观军容使杨复恭斥田令孜之党,出晖为集州刺史。高祖即位,晖积功封宏农郡王。高祖常与饮极欢,把臂叙旧事,晖顿首曰:“武阳墓中言,果不诬也。”高祖笑曰:“始念不及此。”通正元年卒。高祖亲临吊,恩礼有加。〈晋晖一云姓王。〉
李师泰,初与高祖及晋晖等为唐僖宗随驾五都,久之出为忠州刺史,最后从高祖于西川,历官蜀州刺史、节度判官,加司徒,卒。武成元年,高祖敕有司议追赠礼。
初乾宁时,师泰治第成都之锦浦里,有巨冢砖甓甚固,于砖外得金钱数十枚,各重十七八铢,径寸七八分,圆而无眼;去缘二分,有规文隐起,规内两面各铸蕃书二十一字。亟遣使至青城山问道士杜光庭,度其地形,当石笋之南百步所,即知石笋故此墓之阙矣。自后累见灵显。高祖改置祠堂,以龙神享之,遂无他异云。
张造,龙州人。事唐僖宗,拜卫将军,盖随驾五都之一也。已而授神策军使。僖宗幸兴元时,遣高祖帅兵屯三泉,复命造与晋晖领四都兵屯黑衣,修栈道以通往来。未几为杨复恭所忌,斥为万州刺史。时秦宗权党常厚屯白帝,为成汭将许存所破,奔万州,造百计拒之。厚走绵州,万州以是得全。后从高祖官茂州刺史,无何卒。武成元年,高祖录旧功,敕有司追赠加恩。
綦毋谏,荆南人,汉廷尉綦毋参、唐著作郎綦毋潜之后也。高祖入蜀时,谏隶戏下为亲校。光启中,高祖破阆州,据其地,谏说高祖养士爱民,以待天下之变。已而高祖与陈敬瑄相攻,久持不下,高祖欲罢兵归,谏与周庠固以为不可,卒用成功。后累官至□□□□卒。
张虔裕,从高祖入西川为部将。光启时,高祖袭阆州,逐刺史杨茂实而据之,自称防御使,军势颇日盛,虔裕劝高祖宜遣使奉表天子,仗大义以号令西土,事蔑不济。高祖纳其言,由是所向皆捷,遂启偏霸之业。
张琳,许州人也。唐末官眉州刺史,修通济堰,溉田一万五千顷,民被其惠,歌曰:“前有章仇后张公,疏决水利粳稻丰。南阳杜诗不可同,何不用之代天工。”已而事高祖,为永平节度判官。大顺初,领卭南招安使。及卭州杀刺史毛湘来降,以琳知留后,缮完城隍,抚安彝獠,经营蜀雅,琳之功居多。未几,奏授节度副使,将兵五万人攻东川。论平东川功,累升武信军节度使。无何卒于官。
武成元年,高祖即皇帝位,诏曰:“张琳操持劲直,才术纵横,成今日之鸿基,自斯人之懿绩。不享朝天之禄,遽兴失手之悲。言念前功,常思厚报。宜追赠太尉,以报幽魂。其嗣子更加正官,仍赐章绶。”
张劼,初事高祖为牙校。高祖入成都时,署劼都虞候,戒军士曰:“吾业已命张劼为虞候矣,汝等无犯其令。幸劼执而见我,我尚活汝,使其杀而后白,吾亦不能诘也。”〈一云高祖戒诸子曰:“入城之后,但管富贵,即不得恣横。我适差张劼作斩斫马步使,汝辈无得辄犯。”〉及入城,军士剽掠,劼杀百人而后止。后累官眉州刺史,卒。武成元年,与张造等同加追赠。
劼为人勇断强项,果于杀戮,居恒率鞭人之胸。典眉州日,有女僧姿容明悟,讲无量寿经,劼欲逼辱之,女僧以死拒,因而诟詈。劼命折其齿,与父同沉于蟆颐津,其暴横有如此。
周德权,许州人,〈蜀梼杌又作汝南人。〉顺德皇后弟也。从高祖至西川,以战功迁眉州刺史。乾宁中,高祖与顾彦晖夺东川,凡五十馀战不决,德权言于高祖曰:“公与彦晖争东川三年,士卒罢于矢石,百姓困于输挽。东川群盗多据州县为外应,彦晖懦而无谋,欲为偷安之计,啖以厚利,恃其救援,故坚守不下。今若遣人谕贼帅,以祸福来者赏之以官,不服者威之以兵,则彼反为我用矣。”高祖从之,彦晖遂势孤而败。久之,改眉州刺史。
梁既篡唐,德权上表曰:“案谶文:‘李祐西王逢吉昌,土德兑兴丹莫当。’李祐者,唐亡也;西王者,王氏兴于西方也;逢吉昌者,逢字如殿下之名也。土德,坤维也;兑兴,亦西方也;丹莫当者,丹,朱也,言朱梁不敢与殿下抗也。愿稽合天命,仰膺宝箓,使天地有主,人神有依。”高祖大悦曰:“成我者,叔舅也。”高祖即位,累迁太保、中书令。永平元年卒,赠太师。
李简,故高祖牙将也。大顺二年,杨守厚攻梓州,顾彦晖乞师于高祖,高祖命华洪与简等帅师往援,署行营都指挥使。景福元年,斩杨晟将吕荛有功,已而遮击杨守忠于锺阳,又破杨守厚于铜鉾,斩获无算。后官卭州刺史,卒。武成元年,敕加追赠。
山行章,一名章,自言晋山涛之裔。唐末,官眉州刺史。州旧无罗城,行章合五县之力城之,周遭八里有奇,名曰卧牛城。〈四川名胜志云:计一千八百六十五丈。又大顺二年,卢拯撰眉州创罗城记,略曰:“象耳镇于后,峨眉列乎前。”云云。据此,则行章以龙纪元年降蜀,筑城当在降蜀之后已。然考之传,大顺时眉州刺史乃徐耕,非行章也。此必行章创功于大顺之前,而撰文在于后人毕功之日,理或然也。〉
陈敬瑄之乱也,行章拒高祖于新繁,师败,复为高祖破于广都,未几请降,隶高祖帐下,有战绩。高祖围成都日,忽梦一青衣神大张其口,问于行章,行章对曰:“青衣,蜀地名也。垒内故有青衣祠。今成都易子而食,守陴而哭,祠庙不祀久矣。神张口者,是土地求飨于公,亦启唇齿而露心腹之兆也。”已而逾十日,成都果降。
乾宁四年,授都押牙,出镇黎州。先是黎、雅间有浅蛮曰刘王、郝王、杨王者,西川岁给缯帛三千匹,使𫍣南诏虚实,久之边将多与诸蛮相表里,挟以为重。至是高祖绝其旧赐,颇廉得行章与交通状,遂斩以徇。
李稠,其先京兆人。父逢,故唐左卫兵曹参军。稠初事梁为商州刺史,未几来蜀。会高祖开国,预佐命功臣,官左卫将军。
论曰:晋晖等诸人皆一时从龙,为国家腹心爪牙,其半不及见太平之盛者,命也。高祖故将尚有奉礼刘璋、田威、张全真、盖获、张行立、韩在,其人事迹缺略,今不复载之于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