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趋访古录/5 中华文库

美人贮金屋，相映生回光。
离宫三十六，玳瑁栖雕梁。
岂伊石城里，无取珠玉装。
骄蹇恣游乐，远弃响屟廊。
得非姑胥台，将为走鹿场。
不如此山麓，垒石周以墙。
荡荡不可上，寇来无灾殃。

牧马始汧渭，实肇秦王封。
栏马记海虞，卒败吴王功。
峨峨九里城，列厩夸豪雄。
一朝越兵来，万马嘶悲风。
子胥本骐骥，短驭策亦穷。
宰嚭驽下材，款段骄乘聪。
二者既倒置，犬马谁效忠。
何如燕台骏，一顾群马空。

一剑冲霄汉，千秋尚莫城。
良工心亦苦，骄主气难平。
死艺犹遣庙，生王已拜盟。
至今荒草路，若为感星精。

吴王淫乐纵原狩，分取嘉名作灵囿。
囿中有鹿鹿斯奔，豢鹿奚堪剪狂寇。
越城兵甲动地来，掎角何人代格斗。
譬如捕鹿角已崩，宋人梦醒蕉隍覆。
梧宫草蔓怨秋风，眼见苏台麋鹿走。

凿石遁岩隙，尔室何其纡。
相传太公望，曾此卜隐居。
虞山濒海东，俯瞰沧溟虚。
避纣寄栖止，此说良非诬。
谁知后来者，聚讼纷纷如。
或谓殷逐臣，或谓齐出夫。
朝歌杂佣保，渭水溷老渔。
伟此鹰扬绩，而忘蠖屈初。
周德化天下，侯尉本一区。
盍归欣就养，诅以畛域殊。
重趼数千里，扶杖来徐徐。
至今百世后，遗迹仍海虞。
试探藏书峡，或者韬钤储。

萧梁霸业委蒿莱，故国曾歌帝子来。
天上文星尊列宿，海东落日下层台。
风骚六代江山古，松桧千秋猿鹤哀。
倘逐缑笙重过此，月明仍照旧书堆。

奇石嶙峋挺坚白，云是鸥波亭上物。
空灵绉透皎雪姿，凿来疑出仇池穴。
当时错立两云根，沁尽千山万山雪。
一朝流落到海虞，欲问垂云渺无迹。
孤峰独自倚风霜，映雪斋头忆畴昔。
琴堂位置当丈呼，细认吴兴旧题笔。

一片嶙峋石，中涵万古春。
梅花比山寿，冰雪是前身。

世间神物何不有，奇绝星文应杓斗。
萧梁古桧法界崇，名与七松齐不朽。
当年移植向琳宫，大力居然负之走。
帝子高台住半空，真人妙街通灵纽。
星移物换几千年，尚有三株竞桩寿。
灵光一片照仙坛，图取真形恣谈薮。
石田妙笔走风雷，腕底虬龙纷左右。
三星已是跃灵殊，何必空山完七友。

一水盈盈似洛川，人间未必赋游仙。
影娥池畔双鬟梦，寂寞灵踪三百年。

不须解佩逢交甫，合有明珠赠汉皋。
记是洞庭张乐地，楼船箫管杂云敖。

虞山冠全吴，独出一峰秀。
乌目本山经，海隅仍晋旧。
或以虞农名，或以巫咸寿。
岂知采药行，曾此寄僻陋。
文身化句蛮，千古式俎豆。
生则君其乡，端委治功懋。
死则葬此麓，山邱暝昏昼。
累累古冢傍，岩花络云岫。
后人览图经，于此正厥谬。
卒之至德风，仍不以名售。

奇境探云壑，遥岑挂水帘。
分将河气势，散作雨帘纤。
天半珠玑落，峰头翠黛粘。
凌空回倒影，乱拂玉龙髯。

泊舟枫江滨，弥望皆秋叶。
何如吾谷行，丹渥更稠叠。
炫如锦绣装，烂若云霞接。
盘曲取径纡，深邃入林密。
混漾荡赤城，辗转迷丹窟。
松扉静不扃，藤溪浅可涉。
孰假青女踪，顿使绛妃蹑。
庶几升丹梯，高秋幽赏惬。

虞山郁嵯峨，逶迤入岩腹。
北屿瘦更奇，潭影清可掬。
天空洗尘雾，亭古萃花木。
洞壑怀紫芝，春苔蔼浓绿。
飞泉漱碧涧，琴韵如相续。
清游想康乐，到此亦忻瞩。
仙踪记铁拐，云护山之麓。

极目吴山第一峰，春云朵朵削芙蓉。
围屏如锦春如海，留与游人策瘦筇。

柳衣泼翠水拖蓝，山色湖光倒影涵。
却忆名园开讲地，锦峰曾辟读书龛。

龙母峰头夕照殷，白云随意掩松关。
几生修到中峰住，日与高僧共往还。

百尺飞泉漱玉溪，桃花红处乱莺啼。
春深古洞留云住，夜落银河滉月低。
地回漫疑秦代远，山深应恐阮郎迷。
芒鞋竹杖探幽处，夹岸分明近水西。

水帘洞外玉泉喷，龙母峰头落日昏。
从此灵湫长不涸，古祠风雨挟云奔。

北出福山镇，海门潮隐隐。
古埭扼冲要，对峙狼山近。
覆釜像九河，金凤翔飞隼。
雄骏擅东南，江防立标准。
贾帆自此卸，设禁司关尹。
登临陟其巅，蓬岛如相引。
缥缈三神山，远眺不可尽。

五岳图真形，敦艮筮安固。
何当老僧禅，转被毒龙误。
涧破云亦飞，山破水随注。
古洞蟠蛟螭，阴崖起云雾。
至今访龙堂，犹恐触神怒。

空山多白云，不隔上方磬。
古涧声潺湲，一路入清听。
乌目注山经，嘉名此为称。
精庐结净因，佛火照禅定。
连山到海隅，此境最幽胜。
城西列土阜，讵足比其峻。
历览古山名，登临寄遥兴。

萧梁古寺面山开，老桧槎伢亦怪哉。
几辈能参丹灶诀，有人曾汲石泉来。
峰回黛色环青嶂，路人清溪衬碧苔。
寂寞凤皇何处是，乱云斜日满荒台。

山水交辉景万千，一篙点破尚湖烟。
鱼虾价落秋风市，鸥鹭云迷泽国天。
但把渔竿师渭叟，即通别派向琴川。
餐光饮渌寻常事，散发江乡便洒然。

顷刻能生平地波，两湖骇浪积年多。
嘘来烟雾山成市，幻出风云水没禾。
自见白衣旋化妇，可知翠蜃已除魔。
而今百里安澜久，冷月荒汀似镜磨。

乡风曾忆武城弦，七派争趋万壑泉。
绝调尚寻流水曲，劫灰已冷广陵烟。
居临断港行舟少，梦远空山过客怜。
谁按图经修故道，重携焦尾访琴川。

海虞纪水利，屈指白茆湖。
东江既失道，惟此通委输。
吴淞及震泽，实赖泄尾闾。
所惜淤泥多，巨浸成茭芦。
自宋迄有明，开浚无时无。
张吴始割据，曾起十万夫。
后来夏与海，先后资良图。
修治复故道，惠及东南隅。
盛侯绩亦伟，政不烦叫呼。
一水得顺达，众流与之俱。
茫茫古泽薮，蓄潴关三吴。

曾建牙旗驻水军，一湾许浦水沄沄。
东南形胜开江练，战伐功名压阵云。
旧忆蕲王扬虎旅，今看泽国遍鸥群。
苍茫远岸喧村市，久已搀枪扫楚氛。

旧浚元和记，新堤忠烈成。
农田资利济，版筑亦神明。
继起谁无志，安流定有程。
千秋遗爱在，人说长宫清。

白练吴门事有无，一条影落海东隅。
市桥流水沄沄绿，十幅罗纹剪晓湖。

十里支塘市，遥分白茆流。
桥通平野阔，云人乱山秋。
浦溆分双凤，烟波渺十洲。
闲寻故城址，霸业冷荒邱。

长桥俯层波，览眺极千里。
东南冠盖街，出入皆由此。
飞虹堕平空，影射琴川水。
西望虞山峰，岩岫向南峙。
东溯溟渤潮，帆樯矗云起。
江山指顾中，百变恣做诡。
不出阛阓途，而轶嚣尘市。
永怀利涉功，济盈不濡轨。

谁凭绝业溯津梁，沾溉遗经泽孔长。
道岸特开文学薮，心源直贯海鸥乡。
游从洙泗家千里，治美弦歌化一方。
珍重南来资利济，儒风终古启吴阊。

虹桥斜跨半湖烟，水底冲开不夜天。
偏是山高沈月色，峰坳泻影落前川。

梧桐瑟瑟吴宫秋，吴王宫中乐未休。
井栏疏雨点秋叶，采香士女含颦愁。
对君歌舞背君泣，满院西风则秋色。
越骑东来铁甲呜，梧桐老矣芳园歇。
惟馀凉月挂疏枝，曾照当筵金屈卮。
杨柳伤心枯树赋，蘼芜衔恨碧云墀。
凄凉池馆荒榛麓，么凤不来乌喙啄。
珍重龙门百尺桐，置身莫任居高覆。

拂水岩前路，苍茫把钓竿。
湖山残客梦，风雨故人欢。
岂有诗堪葬，从兹易可观。
不因酬宦迹，谁为补烟峦。

太守归来赋小园，宝岩湾口老邱樊。
餐光饮渌浑闲事，一任门前车马喧。

古藤盘屈怒蛟伏，中有幽人结茆屋。
草堂歌啸怀孙登，一发青山掩薖轴。
欲往从之五逸祠，屈指高风君可六。
当时层构起岩阿，一径松龛风谡谡。
昙花示现古佛尊，忏尽尘劳此山麓。
孤猿野鹤托比邻，幽涧潺缓水声续。
亭台转瞬易主人，留取白云缅芳躅。

天地小行窝，上德慕知止。
载咏柴桑诗，达观得妙旨。
筚门贫可乐，古荫清且美。
园葵食大庖，稚子共欢喜。
平此四端竞，契彼万物理。
逐逐名利场，是岂不可已。

少参旧业中丞拓，水木清华冠北郭。
一朝浩劫换红羊，遗迹东皋几踯躅。
踯躅斜阳吊古苔，当时名胜镜中来。
楼台不厌千回改，筵会何妨逐日开。
楼台筵会催诗稿，秋月春风长不老。
故山猿鹤伴幽栖，宦海风波乱怀抱。
风波宦海互升沈，从此名园罢酒樽。
秋隼凌空霜翮健，黄蜂螫毒谤书冤。
幸辞北寺还山去，重到浣溪栖隐处。
鼎湖倏忽堕轩弓，再起南中任监抚。
江左偏安又粤西，残山剩水梦依稀。
收来馀烬难成战，痛绝孤臣不得归。
孤臣殉国原无恨，别墅烟云才一瞬。
平泉花药久摧薪，金谷田园化茵溷。
凄凉双戟旧朱门，断础残砖无一存。
剩有蜀鹃啼恨血，海天万里泣忠魂。

巫成乂王家，周书溯厥治。
后来楚骚词，亦复神其事。
他书或不传，世远难具志。
胡哉披图经，忽载所生地。
传是虞山阳，昔贤此高寄。
想见殷宗朝，征书日南至。
一德媲保衡，相业空桑嗣。
俎豆阅千秋，荒草□幽宫。

古有文学科，不及翰墨事。
言公圣人徒，岂止尚文字。
后人傅会之，一井表厥异。
分取墨池名，张皇列乘志。
岂知遗迹留，未容凿空例。
旧井虽无禽，寻源自洙泗。
沾溉及武城，于此卜利济。
南学开精华，斯文统攸寄。
东吴遍津逮，汲古功非细。
不似操觚家，墨守在文艺。

非耽泉石买青山，寸楮流传诅等闲。
名迹独高真理学，草堂犹洗旧苔斑。
琴尊物外图书府，风雅城南松月关。
不数吴兴留墨妙，佳篇自尔绝尘寰。

西台风节久传名，又向矶头狎鹭盟。
廿载思庵游竹素，不知身是旧清卿。

石破天亦惊，山破寺何有。
我访旧龙堂，奇事传闻久。
误诵摩诃经，杵击乖龙首。
又闻两龙斗，裂石荡成薮。
龙子去不还，古涧深且黝。
潭影空万缘，莲叶覆千亩。
一寺当其冲，流水贯左右。
风入古松吟，声催老龙吼。
疑是此山中，蛟螭白日走。

海虞法席数中峰，胜果同修南北宗。
龙墓逶迤盘石磴，禅记幽邃出霜钟。
书名久著神僧迹，海警曾潜倭寇踪。
白鳗山中恣游戏，灵湫风雨萃奇逢。

巨木曾浮博望槎，空门栽遍佛桑花。
临江梵贝鱼龙听，一发青山入梦赊。

按下弓刀转法轮，将军猛悟合称神。
空池洗马今何处，留记伽蓝续胜因。

为爱清修辟草庐，松花扑地掩关初。
聊从拄锡穿云外，想见趺伽入定馀。
枯衲姓名犹著迹，空山衣钵未凭虚。
道人酷有烟霞癖，挂塔闲翻贝叶书。

旧观招真感梦符，七星手迹未模糊。
云埋宝剑空岩古，羽化金丹废井枯。
自昔尚湖飞鸽影，至今福地集嵩呼。
金钟玉牒先朝赐，不减真灵位业图。

不负南游志，元机证道流。
竹开新鹤径，井渫旧龙湫。
寺额萧梁古，书名海岳优。
危亭时极目，云涌乱山秋。

古祠俎豆属商贤，名德犹开太伯先。
寂寂报秋门外路，英灵重续楚骚篇。

白衣入梦感真形，瀚海旌旗又著灵。
累代崇封丹诏重，小朝助顺黑风腥。
恩深乌养犹移冢，水溢龙湫合作亭。
终竟和甘昭普应，故山云雨昼冥冥。

泰伯窜勾蛮，难弟挈虞仲。
卓哉古逸民，名并让皇重。
放废东海滨，断发岂违众。
国俗尚文身，端委有妙用。
至德共配食，太弟卒嗣统。
吾吴文教开，惟君俾易种。
峨峨虞山阳，风雨冷残梦。
埋骨几千年，凭吊有馀痛。

迢迢远嫁三千里，一别如云去如水。
惨绝归宁路渺茫，垂死心犹恋乡梓。
孤魂望断虞山巅，葬玉埋香绝可怜。
旅梦几能随去雁，乡心空自化哀蝉。
哀蝉声里风凄咽，地老天荒长决绝。
远树烟迷岱岳云，空山泪洗啼鹃血。
当时吴长黄池盟，凌轹中原荐食频。
涕泣和戎捐弱息，艰难送媵入强邻。
强邻恣意穷饕餮，顷刻昏姻视秦越。
爱女难通甥舅亲，归途已绝东南迹。
遂令弄玉凤楼空，衰垄苍凉宿莽丛。
青冢何年离绝域，白杨无语泣西风。
西风绝域人何处，白杨青冢归尘土。
伤心泪洒望齐门，转瞬功成沼吴女。
独留幽恨到如今，蔓草荒烟遍地阴。
欲访殡宫寻断碣，乱山无际暮云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