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呻吟语摘
卷四
作者:吕坤 明朝
卷五

    天地

    湿温生物,湿热长物,燥热成物,凄凉杀物,严寒养物。

    湿温,冲和之气也;湿热,蒸发之气也;燥热,燔灼之气也;凄凉,杀气,阴壮而阳微也,严寒,敛气,阴外激而阳内培也。

    五气惟严寒最仁。

    浑厚,天之道也。是故处万物而忘言,然不能无日月星辰以昭示之,是寓精明于浑厚之中。

    精存则生神,精散则生形。太乙者,天地之神也;万物者,天地之形也。太乙不尽而天地存,万物不已而天地毁。人亦然。

    天地只一个光明,故不言而人信。

    天地不可知也,而吾知天地之所生,观其所生,而天地之性情形体惧见之矣。是故观子而知父母,观器而知模范。天地者,万物之父母而造物之模范也。

    天地之气化,生于不齐,而死于齐。故万物参差,万事杂揉,势固然耳,天地亦主张不得。

    观七十二候者,谓物知时,非也,乃时变物耳。

    天地盈虚消息是一个套子,万物生长收藏是一副印板。

    天积气所成,自吾身以上皆天也。日月星辰去地八万四千里,囿于积气中,无纤隔微碍,彻地光明者,天气清甚无分毫渣滓耳。故曰太清。不然,虽薄雾轻烟,一里外有不见之物矣。

    地道,好生之至也,凡物之有根种者,必与之生。尽物之分量,尽己之力量,不至寒凝枯败不止也、故曰坤称母。

    四时惟冬是天地之性,春夏秋皆天地之情。故其生万物也,动气多而静气少。

    万物得天地之气以生,有宜温者,有宜微温者,有宜太温者,有宜温而风者,有宜温而湿者,有宜温而燥者,有宜温而时风时湿者。何气所生,则宜何气,得之则长养,失之则伤病。

    气有一毫之爽,万物阴受一毫之病。其宜凉、宜寒、宜暑,无不皆然。飞潜动植,蠛蠓之物,无不皆然。故天地位则万物育,王道平则万民遂。

    六合中洪纤动植之物,都是天出气、地出质熔铸将出来,都要消磨无迹还他。故物不怕是金石,也要归于无。盖从无中生来,定要都归无去。譬之一盆水,打搅起来大小浮沤以千万计,原是假借成的,少安静时,还化为一盆水。

    先天立命处,是万物自具的,天地只是个生息培养。只如草木原无个生理,天地好生亦无如之何。

    天地间万物,都是阴阳两个共成的。其独得于阴者,见阳必避,蜗牛壁藓之类是也;其独得于阳者,见阴必枯,夏枯草之类是也。

    阴阳合时只管合,合极则离;窝时只管离,离极则合。不极则不离不合,极则必离必合。

    定则水,燥则火,吾心自有水火;静则寒,动则热,吾身自有冰炭。然则天地之冰炭谁为之?亦动静为之。一阴生而宇宙入静,至十月闭塞而成寒;一阳生而宇宙入动,至五月薰蒸而成暑。或曰:“五月阴生矣,而六月大暑,十一月阳生矣,而十二月大寒;何也?”曰:“阳不极则不能生阴,阴不极则不能生阳,势穷则反也。微阴激阳,则阳不受激而愈炽;微阳激阴,则阴不受激而愈溢,气逼则甚也。至七月、正月,则阴阳相战,客不胜主,衰不胜旺,过去者不胜方来。故七月大火西流,而金渐生水;正月析木用事,而水渐生火。盖阴阳之气续接非直接,直接则绝,父母死而子始生,有是理乎?渐至非骤至,骤至则激,五谷种而能即熟,有是理乎?二气万古长存,万物四时成遂,皆续与渐为之也。惟续,故不已;惟渐,故无迹。

    既有个阴气,必有聚结,故为月;既有个阳气,必有精华,故为日。晦是月之体,本是纯阴无光之物,其光也映日得之,客也,非主也。

    天地原无昼夜,日出而成昼,日入而成夜。星常在天,日出而不显其光,日入乃显耳。古人云星从日生。细看来,星不借日之光以为光。嘉靖壬寅日食,既满天有星,当是时,日且无光,安能生星之光乎?

    水静柔而动刚,金动柔而静刚,木生柔而死刚,火生刚而死柔。土有刚有柔,不刚不柔,故金、木、水、火皆从钟焉,得中故也,天地之全气也。

    嘘气自内而之外也,吸气自外而之内也。天地之初嘘为春,嘘尽为夏,故万物随嘘而生长;天地之初吸为秋,吸尽为冬,故万物随吸而收藏。嘘者,上升阳气也,阳主发;吸者,下降阴气也,阴主成。嘘气温,故为春夏;吸气寒,故为秋冬。一嘘一吸,自开辟以来至混沌之后,只这一丝气有毫发断处,万物灭,天地毁。万物,天地之于也,一气生死无不肖之。

    风惟知其吹拂而已,雨惟知其淋漓而已,雪惟知其严凝而已,水惟知其流行而已,火惟知其燔灼而已。不足则屏息而各藏其用,有馀则猖狂而各恣其性。卒然而感则强者胜,若两军交战,相下而后已。是故久阴则权在雨,而日月难为明;久旱则权在风,而云雨难为泽,以至水火霜雪莫不皆然。谁为之?

    曰:明阳为之。阴阳谁为之?曰:自然为之。

    阴阳征应,自汉儒穿凿附会,以为某灾样应某政事,最迂。

    大抵和气致祥,戾气致妖,与作善降样,作恶降殃,道理原是如此。故圣人只说人事,只尽道理,应不应,在我不在我都不管。若求一一征应,如鼓答桴,尧、舜其犹病矣。大假气数有一定的,有偶然的,天地不能违,天地亦顺之而已。旱而雩,水而荥,彗孛而禳,火而祓,日月食而救,君子畏天威,谨天戒当如是尔。若云随祷辄应,则日月盈亏岂系于救不救之间哉?

    大抵阴阳之气一偏必极,势极必反。阴阳乖戾而分,故孤阳亢而不下阴则旱,无其极,阳极必生阴,故久而雨;阴阳和合而留,故淫阴升而不舍阳则雨,无其极,阴极必生阳,故久而睛。

    草木一衰不至遽茂,一茂不至遽衰;夫妇朋友失好不能遽合,合不至遽乖。天道物理人情自然如此是一定的,星陨地震,山崩雨血,火见河清此是偶然的。吉凶先见,。自非常理,故臣子以修德望君,不必以灾异恐之。若因灾而惧,困可修德。一有祥瑞使可谓德已足而罢修乎?乃若至德回天,灾祥立应,桑谷枯,彗星退,冤狱释而骤雨,忠心白而反风,亦间有之。但曰必然事,吾不能确确然信也。

    气化无一息之停,不属进,就属退。动植之物其气机亦无一息之停,不属生,就属死,再无不进不退而止之理。

    形生于气。气化没有底,天地定然没有;天地没有底,万物定然没有。

    生气醇浓浑浊,杀气清爽澄澈;生气牵恋优柔,杀气果决脆断;生气宽平温厚,杀气峻隘凉薄。故春气𬘡缊,万物以生:夏气薰蒸,万物以长;秋气严肃,万物以入;冬气闭藏,万物以亡。

    一呼一吸,不得分毫有馀,不得分毫不足;不得连呼,不得连吸;不得一呼无吸,不得一吸无呼,此盈虚之自然也。

    水质也,以万物为用;火气也,以万物为体。及其化也,同归于无迹。水性徐,火性疾,故水之入物也,因火而疾。水有定气,火无定气,放火附刚则刚,附柔则柔,水则入柔不入刚也。

    阳不能藏,阴不能显。才有藏处,便是阳中之阴:才有显处,便是阴中之阳。

    水能实虚,火能虚实。

    乾坤是毁的,故开辟后必有混沌所以主宰?乾坤是不毁的,故混沌还成开辟。主宰者何?元气是已。元气亘万亿岁年终不磨灭,是形化气化之祖也。

    天地全不张主,任阴阳;阴阳全不摆布,任自然。世之人趋避祈禳徒自苦耳。其夺自然者,惟至诚。

    天地发万物之气到无外处,止收敛之气到无内处。止不至而止者,非本气不足,则客气相夺也。

    静生动长,动消静息。总则生,生则长,长则消,消则息。

    万物生于阴阳,死于阴阳。阴阳于万物原不相干,任其自然而已。雨非欲润物,旱非欲熯物,风非欲挠物,雷非欲震物,阴阳任其气之自然,而万物因之以生死耳。《易》称“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另是一种道理,不然,是天地有心而成化也。若有心成化,则寒暑灾样得其正,乃见天心矣。

    天极从容,故三百六十日为一嘘吸;极次第,故温暑凉寒不蓦越而杂至;极精明,故昼有容光之照而夜有月星;极平常,寒暑旦夜、生长收藏,万古如斯而无新奇之调;极含蓄,并包万象而不见其满塞;极沉默,无所不分明而无一言;极精细,色色象象条分缕析而不厌其繁;极周匹,疏而不漏;极凝定,风云雷雨变态于胸中,悲欢叫号怨德于地下,而不恶其扰;极通变,普物因材不可执为定局;极自然,任阴阳气数理势之所极所生,而已不与;极坚耐,万古不易而无欲速求进之心,消磨曲折之患;极勤敏,无一息之停;极聪明,亘古今无一人一事能欺罔之者,极老成,有亏欠而不隐藏;极知足,满必损,盛必定;极仁慈,雨露霜雪无非生物之心;极正直,始终计量,未尝养人之奸、容人之恶;极公平,抑高举下,贫富贵贱一视同仁;极简易,无琐屑曲局示人以繁难;极雅淡,青苍自若,更无炫饰;极灵爽,精诚所至,有感必通;极谦虚,四时之气常下交;极正大,擅六合之恩威而不自有;极诚实,无一毫伪妄心,虚假事;极有信,万物皆任之而不疑。故人当法天。人,天所生也。如之者存,反之者亡,本其气而失之也。

    春夏后看万物繁华,造化有多少淫巧,多少发挥,多少张大,元气安得不斫丧?机缄安得不穷尽?此所以虚损之极,成否塞,成浑沌也。

    形者,气之橐囊也。气者,形之线索也。无形,则气无所凭籍以生;无气,则形无所鼓舞以为生。形须臾不可无气,气无形则万古依然在宇宙间也。

    要知道雷霆霜雪都是太和。

    浊气醇,清气漓;浊气厚,清气薄;浊气同,清气分;浊气温,清气寒;浊气柔,清气刚;浊气阴,消气阳;浊气丰,清气啬;浊气甘,清气苦;浊气喜,清气恶;浊气荣,清气枯;浊气融,清气孤;浊气生,清气杀。

    一阴一阳之谓道。二阴二阳之谓驳。阴多阳少、阳多阴少之谓偏。有阴无阳、有阳无阴之谓孤。一阴一阳,乾坤两卦,不二不杂,纯粹以精,此天地中和之气,天地至善也。是道也,上帝降衷,君子衷之。是故继之即善,成之为性,更无偏驳,不假修为,是一阴一阳属之君子之身矣。故曰,君子之道,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此之谓偏。百胜日用而不知,此之谓驳。至于孤气所生,大乖常理。孤阴之善,慈悲如母,恶则险毒如虺;孤阳之善,嫉恶如仇,恶则凶横如虎。此篇夫子论性纯以善者言之,与性相近,稍稍不同。

    天地万物只是一个渐,故能成,故能久。所以成物悠者,渐之象也;久者,渐之积也。天地万物不能顿也,而况于人乎?

    故悟能顿,成不能顿。

    盛德莫如地,万物于地,恶道无以加矣。听其所为而莫之憾也,负菏生成而莫之厌也。故君子卑法地,乐莫大焉。

    日正午,月正圆,一呼吸间耳。呼吸之前,未午未圆;呼吸之后,午过圆过。善观中者,此亦足观矣。

    中和之气,万物之所由以立命者也,故无所不宜;偏盛之气,万物之所由以盛衰者也,故有宜有不宜。

    禄、位、名、寿、康、宁、顺、适、子孙贤达,此天福人之大权也。然尝轻以与人,所最靳而不轻以与人者,惟名。福善祸淫之言,至名而始信。大圣得大名,其次得名,视德无分毫爽者,恶亦然。禄、位、寿、康在一身,名在天下;禄、位、寿、康在一时,名在万世。其恶者备有百福,恶名愈著;善者备尝艰苦,善誉日彰。桀、封、幽、厉之名,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此固天道报应之微权也。天之以百福予人者,恃有此耳。

    彼天下万世之所以仰慕钦承痰恶笑骂,其祸福固亦不小也。

    以理言之,则当然者谓之天,命有德讨有罪,奉三尺无私是已;以命言之,则自然者谓之天,莫之为而为,莫之致而至,定于有生之初是已;以数言之,则偶然者谓之天,会逢其适,偶值其际是已。

    造物之气有十:有中气,有纯气,有杂气,有戾气,有似气,有大气,有细气,有间气,有变气,有常气,皆不外于五行。中气,五行均调,精粹之气也,人钟之而为尧、舜、禹、文、周、孔,物得之而为鳞凤之类是也。纯气,五行各具纯一之气也,人得之而为伯夷、伊尹、柳下惠,物得之而为龙虎之类是也。杂气,五行交乱之气也。戾气,五行粗恶之气也。

    似气,五行假借之气也。大气,磅磅浑沦之气也。细气,纤蒙浮渺之气也。间气,积久充溢会合之气也。变气,偶尔遭逢之气也。常气,流行一定之气也。万物各有所受以为生,万物各有所属以为类,万物不自由也。惟有学问之功,变九气以归中气。

    火性发扬,水性流动,木性条畅,金性坚刚,土性重厚,其生物也亦然。

    太和在我,则天地在我,何动不臧?何往不得?

    弥六合皆动气之所为也,静气一粒伏在九地之下以胎之。

    故动者静之死乡,静者动之生门。无静不生,无动不死。静者常施,动者不还。发大造之生气者动也,耗大造之生气者亦动也。圣人主静以涵元理,道家主静以留元气。

    万物发生,皆是流于既溢之馀,万物收敛,皆是劳于既极之后。天地一岁一呼吸,而万物随之。

    天地万物到头来皆归于母。故水、火、金、木有尽,而土不尽。何者?水、火、金、木,气尽于天,质尽于地,而土无可尽。故真气无归,真形无藏。万古不可磨灭,灭了更无开辟之时。所谓混沌者,真气与真形不分也。形气混而生天地,形气分而生万物。

    天欲大小人之恶,必使其恶常得志。彼小人者,惟恐其恶之不遂也,故贪天祸以至于亡。

    自然谓之天,当然谓之天,不得不然谓之天;阳亢必旱,久旱必阴,久阴必雨,久雨必晴,此之谓自然。君尊臣卑,父坐子立,夫唱妇随,兄友弟恭,此之谓当然。小役大,弱役强,贫役富,贱役贵,此之谓不得不然。

    心就是天,欺心便是欺天,事心便是事天,更不须向苍苍上面讨。

    天者,未定之命;命者,已定之天。天者,大家之命,命者,各物之天。命定而吉凶祸福随之也,由不得天,天亦再不照管。

    天地万物只是一气聚散,更无别个。形者,气所附以为凝结;气者,形所托以为运动。无气则形不存,无形则气不住。

    天地既生人物,则人物各具一天地。天地之天地由得天地,人物之天地由不得天地。人各任其气质之天地至于无涯牿,其降衷之天地几于澌尽,天地亦无如之何也已。其吉凶祸福率由自造,天何尤乎而怨之?

    吾人浑是一天,故日用起居食总念念时时事事便当以天自处。

    朱子云:“天者,理也。”余曰:“理者,天也。”

    有在天之天,有在人之天。有在天之先天,太极是已;有在天之后天,阴阳五行是已。有在人之先天,元气、无理是已;有在人之后天,血气、心知是已。

    问:“天地开辟之初,其状何似?”曰:“未易形容。”因指斋前盆沼,令满贮带沙水一盆,投以瓦砾数小块,杂谷豆升许,令人搅水浑浊,曰:“此是混沌未分之状。待三日后再来看开辟。”

    至日而浊者清矣,轻清上浮,曰:“此是天开于子。沉底浑泥,此是地辟于丑。中间瓦砾出露,此是山陵,是时谷。豆芽生月馀,而水中小虫浮沉奔逐,此是人与万物生于寅。彻底是水,天包乎地之象也。地从上下,故山上锐而下广,象粮谷堆也。气化日繁华,日广侈,日消耗,万物毁而生机微,天地虽不毁,至亥而又成混沌之世矣。”

    雪非薰蒸之化也。天气上升,地气下降,是干涸世界矣。

    然阴阳之气不交则绝,故有留滞之馀阴,始生之嫩阳,往来交结,久久不散而迫于严寒,遂为雪为霰。白者,少明之色也,水之母也。盛则为雪,微则为霜,冬月片瓦半砖之下著湿地,皆有霜,阴气所呵也,土干则否。

    世运

    势之所在,天地圣人不能违也。势来时即摧之,未必遽坏;势去时即挽之,未必能回。然而圣人每与势忤,而不肯甘心从之者,人事宜然也。

    世人贱老,而圣王尊之;世人弃愚,而君子取之;世人耻贫,而高士清之;世人厌淡,而智者味之;世人恶冷,而幽人宝之;世人薄素,而有道者尚之。悲夫!世之人难与言矣。

    坏世教者,不是宦官宫安,不是农工商贸,不是衙门市井,不是囗囗。

    古昔盛时,民自饱暖之外无过求,自利用之外无异好,安身家之便而不恣耳目之欲。家无奇货,人无玩物,馀珠玉于山泽而不知宝,赢茧丝于箱箧而不知绣。偶行于途而知贵贱之等,创见于席而知隆杀之理。农于桑麻之外无异闻,士于礼义之外

    无羡谈;公卿大夫于劝深训迪之外无簿书。知官之贵,而不知为民之难;知贫之可忧,而不知人富之可嫉。夜行不以兵,远行不以糇.施人者非欲其我德,施于人者不疑其欲我之德。诉䜣浑浑,其时之春乎?其物之胚孽乎?吁!可想也已。

    伏羲以前是一截世道,其治任之而已,己无所与也。五帝是一截世道,其治安之而已,不扰民也。三王是一截世道,其治正之而已,不使纵也。秦以后是一截世道,其治劫之而已,愚之而已,不以德也。

    世界一般是唐虞时世界,黎民一般是唐虞时黎民,而治不古若,非气化之罪也。

    终极与始接,困极与亨接。

    三皇是道德世界,五帝是仁义世界,三王是礼义世界,春秋是威力世界,战国是智巧世界,汉以后是势利世界。

    士鲜衣美食,浮淡怪说、玩日愒时,而以农工为村鄙;女傅粉簪花、冶容学态、袖手乐游,而以勤俭为羞辱;官盛从丰供、繁文缛节、奔逐世态,而以教养为迂腐。世道可为伤心矣。

    喜杀人是泰,愁杀人也是泰。泰之人昏惰侈肆,泰之事废坠宽罢,泰之风纷华骄蹇,泰之前如上水之篙,泰之世如高竿之顶,泰之后如下阪之车。故否可以致泰,泰必至于否。故圣人忧泰不忧否。否易振,泰难持。

    世之衰也,卑幼贱微气高志肆而无上,子弟不知有父母,妇不知有舅姑,后进不知有先达,士民不知有官师,郎署不知有公卿,偏稗军士不知有主帅。目空空而气勃勃,耻于分义而敢于陵驾。呜呼!世道至此,未有不乱不亡者也。

    节文度数,圣人之所以防肆也。伪礼文不如真爱敬,真简率不如伪礼文。伪礼文犹足以成体,真简率每至于逾闲;伪礼文流而为象恭滔天,真简率而为礼法扫地。七贤八达,简率之极也。举世牛马而晋因以亡。近世士风祟尚简率;荡然无检,嗟嗟!吾莫知所终矣。

    天下之势顿可为也,渐不可为也。顿之来也骤骤多无根,渐之来也深深则难撼。顿着力在终,渐着力在始。

    造物有涯而人情无涯,以有涯足无涯,势必争,故人人知足则天下有馀。造物有定而人心无定,以无定撼有定,势必败。

    故人人安分则天下无事。

    天地有真气,有似气。故有凤皇则有昭明,有粟谷则有稂莠,兔葵似葵,燕麦似麦,野菽似菽,槐蓝似槐之类。人亦然皆似气之所钟也。

    圣贤

    孔子是五行造身,两仪成性。其馀圣人得金气多者则刚明果断,得木气多者则朴素质直,得火气多者则发扬奋迅,得水汽多者则明彻圆融,得土气多者则镇静浑厚,得阳气多者则光明轩豁,得阴气多者则沉默精细。气质既有所限,虽造其极,终是一偏底圣人。此七子者,共事多不相合,共言多不相入,所同者大根本大节目耳。

    孔颜穷居,不害其为仁覆天下,何则?仁覆天下之具在我,而仁覆天下之心未尝一日忘也。

    圣人不落气质,贤人不浑厚便直方,便著了气质色相;圣人不带风土,贤人生燕赵则慷慨,生吴越则宽柔,就染了风土气习。

    性之圣人,只是个与理相忘,与道为体,不待思,惟横行直撞,恰与时中吻合。反之,圣人常常小心,循规蹈矩,前望后顾,才执得中字,稍放松便有过不及之差。是以希圣君子心上无一时任情恣意处。

    圣人一,圣人全,一则独诣其极,全则各臻其妙。惜哉!

    至人有圣人之功而无圣人之全者,囿于见也。

    所贵乎刚者,贵其能胜己也,非以其能胜人也。子路不胜其好勇之私,是为勇字所伏,终不成个刚者。圣门称刚者谁?吾以为恂恂之颜子,其次鲁钝之曾子而已,馀无闻也。

    天下古今一条大路,曰大中至正,是天造地设的。这个路上古今不多几人走,曰尧、舜、禹、汤、文、武、周、孔、颜、曾、思、孟,其馀识得的周、程、张、朱,虽走不到尽头,毕竟是这路上人。将这个路来比较古今人,虽伯夷、伊、惠也是异端,更那说那佛、老、杨、墨、阴阳术数诸家。若论个分晓,伯夷、伊、惠是旁行的,佛、老、杨、墨是斜行的,阴阳星数是歧行的。本原处都从正路起,却念头一差,走下路去,愈远愈缪。所以说,异端言本原不异而发端异也。何也?佛之虚无是吾道中寂然不动差去,老之无为是吾道中守约施博差去,为我是吾道中正静自守差去,兼爱是吾道中万物一体差去,阴阳家是吾道中敬授人时差去,术数家是吾道中至诚前知差去。看来大路上人时为佛,时为老,时为杨,时为墨,时为阴阳术数,是合数家之所长。岔路上人佛是佛,老是老,杨是杨,墨是墨,阴阳术数是阴阳术数,殊失圣人之初意。譬之五味不适均不可以专用也,四时不错行不可以专今也。

    圣人之道不奇,才奇便是贤者。

    战国是个惨酷的气运,巧伪的世道,君非富强之术不讲,臣非功利之策不行,六合正气独钟在孟子身上。故在当时疾世太严,忧民甚切。

    清任和时,是孟子与四圣人议定的谥法。祖术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是子思作仲尼的赞语。

    圣贤养得天所赋之理完,仙家养得天所赋之气完。然出阳脱壳,仙家未尝不死,特留得此气常存。性尽道全,圣贤未尝不死,只是为此理常存。若修短存亡,则又系乎气质之厚薄,圣贤不计也。

    贤人之言视圣人未免有病,此其大较耳。可怪俗儒见说是圣人语,便回护其短而推类以求通;见说是贤人之言,便洗索其疵而深文以求过。设有附会者从而欺之,则阳虎优孟皆失其真,而不免徇名得象之讥矣。是故儒者要认理,理之所在,虽狂夫之言,不异于圣人。圣人岂无出于一时之感,而不可为当然不易之训者哉?

    尧、舜功业如此之大,道德如此之全,孔子称赞不啻口出。

    在尧、舜心上有多少缺然不满足处!道原体不尽,心原趁不满,势分不可强,力量不可勉,圣人怎放得下?是以圣人身囿于势分,力量之中,心长于势分、力量之外,才觉足了,便不是尧、舜。

    伊尹看天下人无一个不是可怜的,伯夷看天下人无—个不是可恶的,柳下惠看天下人无个不是可与的。

    浩然之气孔子非无,但用的妙耳。孟子一生受用全是这两字。我尝云:“孟于是浩然之气,孔于是浑然之气。浑然是浩然的归宿。浩然是浑然的作用。惜也!孟子未能到浑然耳。”

    圣学专责人事,专言实理。

    二女试舜,所谓书不可尽信也,且莫说玄德升闻,四岳共荐。以圣人遇圣人,一见而人品可定,一语而心理相符,又何须试? 即帝艰知人,还须一试,假若舜不能谐二女,将若之何?是尧轻视骨肉,而以二女为市货也,有是哉?

    自古功业,惟孔孟最大且久。时雍风动,今日百姓也没受用处,赖孔孟与之发挥,而尧、舜之业至今在。

    尧、舜、周、孔之道,如九达之衢,无所不通;如代明之日月,无所不照。其馀有所明,必有所昏,夷、尹、柳下惠昏于清、任、和,佛氏昏于寂,老氏昏于裔,杨氏昏于义,墨氏昏于仁,管、商昏于法。其心有所向也,譬之鹃鸽知南;其心有所厌也,譬之盍旦恶夜。岂不纯然成一家人物?竞是偏气。

    尧、舜、禹、文、周、孔,振古圣人无一毫偏倚,然五行所钟,各有所厚,毕竟各人有各人气质。尧敦大之气多,舜精明之气多,禹收敛之气多,文王柔嘉之气多,周公文为之气多,孔子庄严之气多,熟读经史自见。若说天纵圣人,如太和元气流行略不沾著一些,四时之气纯是德性,用事不落一毫气质,则六圣人须索一个气象无毫发不同方是。

    读书要看圣人气象性情。乡党见孔子气象十九至其七情。

    如回非助我牛刀割鸡,见其喜处;由之瑟,由之使门人为臣,仍然于沮溺之对,见其怒处;丧予之恸,获麟之泣,见其哀处;侍侧言志之问,与人歌和之时,见其乐处;山梁雌雉之叹,见其爱处;斥由之佞,答子贡“君子有恶”之语,见其恶处;周公之梦,东周之想,见其欲处。便见他发而皆中节处。

    费宰之辞,长府之止,看闵子议论,全是一个机轴,便见他和悦而诤。处人论事之法,莫妙于闵于天生的一段中平之气。

    圣人妙处在转移人不觉,贤者以下便露圭角,费声色,做出来只见张皇。

    或问,“孔、孟周流,到处欲行其道,似技痒的?”曰:“圣贤自家看的分数真,天生出我来,抱千古帝王道术,有旋乾转坤手投,只兀兀家居,甚是自负,所以遍行天下以求遇夫可行之君。既而天下皆无一遇,犹有九夷、浮海之思,公山佛肸之往。

    夫子岂真欲如此?只见吾道有起死回生之力,天下有垂死欲生之民,必得君而后术可施也。譬之他人孺子入井与已无干,既在井畔,又知救法,岂忍袖手?

    明道答安石能使愧屈,伊川答子由,遂激成三党,可以观二公所得。

    休作世上另一种人,形一世之短。圣人也只是与人一般,才使人觉异样便不是圣人。

    平生不作圆软态,此是丈夫。能软而不失刚方之气,此是大丈夫。圣贤之所以分也。

    圣人于万事也,以无定体为定体,以无定用为定用,以无定见为定见,以无定守为定守。贤人有定体,有定用,有定见,有定守。故圣人为从心所欲,贤人为立身行己,自有法度。

    圣贤之私书,可与天下人见;密事,可与天下人知;不意之言,可与天下人闻;暗室之中,可与天下人窥。

    好问、好察时,著一我字不得,此之谓能忘。执两端时,著一人字不得,此之谓能定。欲见之施行,略无人己之嫌,此之谓能化。

    无过之外,更无圣人;无病之外,更无好人。贤智者于无过之外求奇,此道之贼也。

    积爱所移,虽至恶不能怒,狃于爱故也;积恶所习,虽至感莫能回,狃于恶故也。惟圣人之用情不狃。

    圣人有功于天地,只是人事二字。其尽人事也,不言天命,非不知回天无力,人事当然,成败不暇计也。

    或问:“狂者动称古人,而行不掩言,无乃行本顾言乎?孔子奚取焉?”曰:“此与行不顾言者人品悬绝。譬之于射,立拱把于百步之外,九矢参连,此养由基能事也。孱夫拙射,引弦之初,亦望拱把而从事焉,即发,不出十步之远,中不近方丈之鹄,何害其为志士?又安知日关弓,月抽矢,白首终身,有不为由基者乎?是故学者贵有志,圣人取有志。狷者言尺行尺,见寸守寸,孔子以为次者,取其守之确,而恨其志之隘也。今人安于凡陋,恶彼激昂,一切以行不顾言沮之,又甚者,以言是行非谤之,不知圣人岂有一蹴可至之理?‘希圣人岂有一朝径顿之术?只有有志而废于半途,未有无志而能行跬步者。”或曰:“不言而躬行何如?”曰:“此上智也,中人以下须要讲求博学、审问、明辩,与同志之人相砥砺奋发,皆所以讲求之也,安得不言?若行不顾言,则言如此而行如彼,口古人而心衰世,岂得与狂者同日语哉?”

    君子立身行已自有法度,此有道之言也。但法度自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以来只有一个,譬如律令一般,天下古今所共守者。若家自为律,人自为令,则为伯夷、伊尹、柳下惠之法度。故以道为法度者,时中之圣;以气质为法度者,一偏之圣。

    圣人是物来顺应,众人也是物来顺应。圣人之顺应也,从廓然太公来,故言之应人如响,而吻合乎当言之理;行之应物也,如取诣宫中,而吻合乎当行之理。众人之顺应也,从任情信意来,故言之应人也,好莠自口,而鲜与理合;事之应物也,可否惟欲,而鲜与理合。君子则不然,其不能顺应也,不敢以顺应也。议之而后言,言犹恐尤也;拟之而后动,动犹恐悔也。

    却从存养省察来。噫!今之物来顺应者,人人是也,果圣人乎?

    可哀也已!

    圣人与众人一般,只是尽得众人的道理,其不同者,乃众人自异于圣人也。

    天道以无常为常,以无为为为。圣人以无心为心,以无事为事。

    万物之情,各求自遂者也。惟圣人之心,则欲遂万物而志自遂。

    为宇宙完人甚难,自初生以至属纩,彻头彻尾无些子破绽尤难,恐亘古以来不多几人。其徐圣人都是半截人,前面破绽,后来修补,以至终年晚岁,才得干净成就了一个好人,还天付本来面目,故曰汤武反之也。曰反,则未反之前便有许多欠缺处。今人有过便甘自弃,以为不可复入圣人境域,不知盗贼也许改恶从善,何害其为有过哉?只看归宿处成个甚人,以前都饶得过。

    圣人低昂气化,挽回事势,如调剂气血,损其侈不益其强,补其虚不甚其弱,要归于平而已。不平则偏,偏则病,大偏则大病,小偏则小病。圣人虽欲不平,不可得也。

    圣人绝四,不惟纤尘微障无处着脚,即万理亦无作用处,所谓顺万事而无情也。

    圣人胸中万理浑然,寂时则如悬衡鉴,感之则若决江河,未有无故自发一善念。善念之发,胸中不纯善之故也。故惟旦昼之牿食,然后有夜气之清明。圣人无时不夜气,是以胸中无无故自见光景。

    法令所行,可以使土偶奔趋;惠泽所浸,可以使枯木萌孽;教化所孚,可以使鸟兽伏驯;精神所极,可以使鬼神感格,吾必以为圣人矣。

    圣人不强人以太难,只是拨转他一点自然底肯心。

    参赞化育底圣人,虽在人类中,其实是个活天,吾尝谓之人天。

    孔子只是一个通,通外更无孔子。

    圣人不随气运走。不随风俗走,不随气质走。

    圣人平天下,不是夷山填海,高一寸还他一寸,低一分还他一分。

    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不可知,可知之祖也。无不可知做可知不出,无可知则不可知何所附属?

    只为多了这知觉,便生出许多情缘,添了许多苦恼。落花飞絮岂无死生?他只恁委和委顺而已。或曰:“圣学当如是乎?”

    曰:“富贵、贫贱、寿夭、宠辱,圣人末尝不落花飞絮之耳。虽有知觉,心不为知觉苦。”

    圣人心上再无分毫不自在处。内省不疚,既无忧惧,外至之患,又不怨尤,只是一段不释然,却是畏天命,悲人穷也。

    定静安虑,圣人无一刻不如此。或曰:“喜怒哀乐到面前何如?”曰:“只恁喜怒哀乐,定静安虑,胸次无分毫加损。”

    有相予者,谓面上部位多贵,处处指之。予曰:“所忧不在此也。汝相予一心要包藏得天下理,相予两肩要担当得天下事,相予两脚要踏得万事定,虽不贵,子奚忧?不然,予有愧于面也。”

    物之入物者染物,入于物者染于物;惟圣人无所入,万物亦不得而入之。惟无所入,故无所不入。惟不为物入,故物亦不得而离之。

    人于吃饭穿衣,不曾说我当然不得不然,至于五常百行,却说是当然不得不然,又竟不能然。

    孔子七十而后从心,六十九岁未敢从也。众人一生只是从心,从心安得好?圣学战战兢兢,只是降伏一个从字,不曰戒慎恐惧,则日忧勤惕励,防其从也。岂无乐的,乐也只是乐天。众人之乐则异是矣。任意若不离道,圣贤性不与人殊,何苦若此?

    日之于万形也,鉴之于万象也,风之于万籁也,尺度权衡之于轻重长短也,圣人之于万事万物也,因其本然付以自然,分毫我无所与焉。然后感者常平,应者常逸,喜亦天,怒亦天,而吾心之天如故也。万感劻勷,众动轇轕,而吾心之天如故也。

    平生无一事可瞒人,此是大快乐。

    尧、舜虽是生知安行,然尧、舜自有尧、舜工夫。学问但聪明睿智,千百众人岂能不资见闻,不待思索?朱文公云:圣人生知安行,更无积累之渐。圣人有圣人底积累,岂儒者所能测识哉?

    圣人不矫。

    圣人一无所昏。

    孟子谓文王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虽非文王之心,最看得时势定。文王非利天下而取之,亦非恶富贵而逃之,顺天命之予夺,听人心之向背,而我不与焉。当是时,三分天下才有其二,即武王亦动手不得,若三分天下有其三,即文王亦束手不得。《酌》之诗曰:“遵养时晦,时纯熙矣,是用大介。”天命人心一毫假借不得。商家根深蒂固,须要失天命人心到极处,周家积功累仁,须要收天命人心到极处,然后得失界限决绝洁净,无一毫粘带。如瓜熟自落,栗熟自坠,不待剥摘之力;且莫道文王时动得手,即到武王时,纣又失了几年人心,武王又收了几年人心。牧誓武成取得,何等费唇舌!多士多方守得,何等耽惊怕;则武王者,生摘劲剥之所致也。又譬之疮落痂、鸡出卵,争一刻不得。若文王到武王时定不犯手,或让位微箕为南河阳城之避,徐观天命人心之所属,属我我不却之使去,不属我我不招之使来,安心定志,任其自去来耳。此文王之所以为至德。使安受二分之归,不惟至德有损,若纣发兵而问,叛人即不胜,文王将何辞?虽万万出文王下者,亦不敢安受商之叛国也。用是见文王仁熟智精,所以为宣哲之圣也。

    汤祷桑林以身为牺,此史氏之妄也。按汤世十八年旱,至二十三年祷桑林责六事,于是早七年矣,天乃雨。夫农事冬旱不禁三月,夏旱不禁十日,使汤持七年而后祷,则民已无孑遗矣,何以为圣人?即汤以身祷而天不雨,将自杀,与是绝民也,将不自杀,与是要天也,汤有一身能供几祷?天虽享祭,宁欲食汤哉?是七年之间,岁岁有早,未必不祷,岁岁祷雨,未必不应,六事自责,史医特纪其一时然耳。以人祷,断断乎其无也。

    伯夷见冠不正,望望然去之,何不告之使正?柳下惠见袒裼裸程,而由由与偕,何不告之使衣?故曰:不夷不惠,君子后身之珍也。

    亘古五帝三王不散之精英,铸成一个孔子,馀者犹成颜、曾以下诸贤至思、孟,而天地纯粹之气索然一空矣。春秋战国君臣之不肖也宜哉!后乎此者无圣人出焉。靳孔、孟诸贤之精英,而未尽泄与!

    品藻

    独处看不破,忽处看不破,劳倦时看不破,急遽仓卒时看不破,惊忧骤感时看不破,重大独当时看不破,吾必以为圣人。

    圣人做出来都是德性,贤人做出来都是气质,众人做出来都是习俗,小人做出来都是私欲。

    汉儒杂道,宋儒隘道。宋儒自有宋儒局面,学者若入道,且休著宋儒横其胸中,只读六经四书而体玩之,久久胸次自是不同。若看宋儒,先看濂溪、明道。

    一种人难悦亦难事,只是度量褊狭,不失为君子;一种人易事亦易悦,这是贪污软弱,不失为小人。

    为小人所荐者,辱也;为君子所弃者,耻也。

    小人有恁一副邪心肠,便有一段邪见识;有一段邪见识,便有一段邪议论;有一段邪议论,便引一项邪朋党,做出一番邪举动。其议论也,援引附会,尽成一家之言,攻之则圆转迁就而本可破;其举动也,借善攻善,匿恶济恶,善为骑墙之计,击之则疑似牵缠而不可断。此小人之尤,而借君子之迹者也。

    此藉君子之名,而济小人之私者也。亡国败家,端是斯人。

    明白小人,刚戾小人,这都不足恨。所以易恶阴柔阳只是一个,惟阴险伏而多瑞,变幻而莫测,驳杂而疑似,譬之光天化日,黑白分明,人所共见,暗室晦夜,多少埋伏,多少类象,此阴阳之所以别也。虞廷黜陟,惟曰幽明,其以是夫?

    富于道德者不矜事功,犹矜事功,道德不足也;富于心得者不矜闻见,犹矜获见,心得不足也。文艺自多浮薄之心也,富贵自雄,卑陋之见也。此二人者,皆可怜也,而雄富贵者更不数于丈夫。行彼其冬烘盛大之态,皆君子之所欲呕者也。而彼且志骄意得,可鄙孰甚焉?

    士君子在尘世中,摆脱得开,不为所束缚;摆脱得净,不为所污蔑,此之谓天挺人豪。

    藏名远利,夙夜汲汲乎实行者,圣人也。为名修,为利劝,夙夜汲汲乎实行者,贤人也。不占名标,不寻利孔,气昏志惰,荒德废业者,众人也。炫虚名,渔实利,而内存狡狯之心,阴为鸟兽之行者,盗贼也。

    圈子里干实事,贤者可能;圈子外干大事非豪杰不能。或曰:“圈子外可干乎?”曰:“世俗所谓圈子外,乃圣贤所谓性分内也。人守一官,官求一称,内外皆若人焉,天下可庶几矣,所谓圈子内干实事者也。心切忧世,志在匡时,茍利天下,文法所不能拘,茍计成功,形迹所不必避,则圈子外干大事者也。

    识高千古,虑周六合,挽末世之颓风,还先王之雅道,使海内复尝秦汉以前之滋味,则又圈子以上人矣。世有斯人乎?吾将与之共流涕矣。乃若硁硁狃众见,惴惴循弊规,威仪文辞,灿然可观,勤慎谦默,居然寡过,是人也,但可为高官耳,世道奚赖焉?

    达人落叶穷通,浮云生死;高士睥睨古今,玩弄六合;圣人古今一息,万物一身;众人尘弃天真,腥集世味。

    阳君子取祸,阴君子独免;阳小人取祸,阴小人得福。阳君子刚正直方,阴君于柔嘉温厚;阳小人暴庆放肆,阴小人奸回智巧。

    古今士率有三品:上士不好名,中士好名,下士不知好名。

    上士宜道德,中士重功名,下士重辞章,斗筲之人重富贵。

    人流品格,以君子小人定之,大率有九等,有君子中君子,才全德备,无往不宜者也。有君子,优于德而短于才者也。有善人,恂雅温朴,仅足自守,识见虽正,而不能自决,躬行虽力,而不能自保。有众人,才德识见俱无足取,与世浮沉,趋利避害,禄禄风俗中无自表异。有小人,偏气邪心,惟己私是殖,茍得所欲,亦不害物。有小人中小人,贪残阴狠,恣意所极,而才足以济之,敛怨怙终,无所顾忌。外有似小人之君子,高峻奇绝,不就俗检,然规模弘远,小疵常类,不足以病之。有似君子之小人,老诈浓文,善藏巧借,为天下之大恶,占天下之大名,事幸不败当时,后世皆为所欺而竞不知者。有君子小人之间,行亦近正而偏,语亦近道而杂,学圆通便近于俗,尚古朴则入于腐,宽便姑息,严便猛鸷。是人也,有君子之心,有小人之过者也,每至害道,学者成之。

    有俗检,有礼检。有通达,有放达。君子通达于礼检之中,骚士放达于俗检之外。世之无识者,专以小节细行定人品,大可笑也。

    上才为而不为,中才只见有为,下才一无所为。

    心术平易,制行诚直,语言疏爽,文章明达,其人必君子也。心术微暖,制行诡秘,语言吞吐,文章晦涩,其人亦可知矣。

    有过不害为君子,无过可指底,真则圣人,伪则大奸,非乡愿之媚世,则小人之欺世也。

    从欲则如附膻,见道则若嚼蜡,此下愚之极者也。

    有涵养人心思极细,虽应仓卒,而胸中依然暇豫,自无粗疏之病。心粗便是学不济处。

    功业之士,清虚者以为粗才,不知尧、舜、禹、汤、皋、夔、稷、契功业乎?清虚乎?饱食暖衣而工骚墨之事,话玄虚之理,谓勤政事者为俗吏,谓工农桑者为鄙夫,此敝化之民也,尧、舜之世无之。

    观人括以五品:高、正、杂、庸、下。独行奇识曰高品,贤智者流。择中有执曰正品,圣贤者流。有善有过曰杂品,劝惩可用。无短无长曰庸品,无益世用。邪伪二种曰下品,慎无用之。

    气节信不过人,有出一时之感慨,则小人能为君子之事;有出于一念之剽窃,则小人能盗君子之名。亦有初念甚力,久而屈其雅操,当危能奋安而丧其平生者,此皆不自涵养中来。

    若圣贤学问,至死更无破绽。

    无根本底气节,如酒汉殴人,醉时勇,醒时索然无分毫气力。无学问底识见,如庖人炀灶,面前明,背后左右无一些照顾,而无知者赏其一时,惑其一偏,每击节叹服,信以终身。吁!难言也。

    众恶必察,是仁者之心。不仁者闻人之恶,喜谈乐道。疏薄者闻人之恶,深信不疑。惟长者知恶名易以污人,而作恶者之好为诬善也,既察为人所恶者何人,又察言者何心,又察致恶者何由,耐心留意,独得其真,果在位也,则信任不疑,果不在位也,则举辟无贰,果如人所中伤也,则扶救必力。呜呼!

    此道不明久矣。

    党锢诸君,只是褊浅无度量。身当浊世,自处清流,譬之泾渭,不言自别。正当遵海滨而处,以待天下之清也,却乃名检自负,气节相高,志满意得,卑视一世而践踏之,讥谤权势而狗彘之,使人畏忌奉承愈炽愈骄,积津要之怒,溃权势之毒,一朝而成载胥之凶,其死不足惜也。《诗》称“明哲保身”,孔称“默足有容,免于刑戮”,岂贵货清市直,甘鼎镬如饴哉?申、陈二子,得之郭林宗几矣。顾厨俊及吾道中之罪人也,仅愈于卑污耳。若张俭则又李膺、范滂之罪人,可诛也夫!

    问:“严子陵何如?”曰:“富贵利达之世不可无此种高人,但朋友不得加于君臣之上。五臣与舜同僚友,今日比肩,明日北面而臣之,何害其为圣人?若有用世之才,抱忧世之志,朋时之所讲求,正欲大行,竟施以康,天下孰君孰臣,正不必尔。如欲远引高蹈,何处不可藏身,便不见光武也得,既见矣,犹友视帝,而加足其腹焉,恐道理不当如是,若光武者则大矣。”

    见是贤者,就着意回护,虽有过差,都向好边替他想;见是不贤者,就着意搜索,虽有偏长,都向恶边替他想,自宋儒以来率坐此失。大假都是个偏识见,所谓好而不知其恶,恶而不知其美者。惟圣人便无此失,只是此心虚平。

    蕴藉之士深沉,负荷之士弘重,斡旋之士圆通,康济之士精敏。反是皆凡才也,即聪明辩博无补焉。

    君子之交怕激,小人之交怕合。斯二者,祸人之国,其罪均也。

    圣人把得定理,把不得定势。是非,理也。成败,势也。

    有势不可为而犹为之者,惟其理而已。知此则三仁可与五臣比事功,孔子可与尧、舜较政治。

    未试于火,皆纯金也。未试于事,皆完人也。惟圣人无往而不可。下圣人一等皆有所不足,皆可试而败。夫三代而下人物,岂甚相远哉?生而所短不遇于所试,则全名定论,可以盖棺,不幸而偶试其所不足,则不免为累。夫试不试之间,不可以定人品也。故君子观人不待试,而人物高下终身事业不爽分毫,彼其神识自在世眼之外耳。

    世之颓波,明知其当变,狃于众皆为之而不敢动;事之义举,明知其当为,狃于众皆不为而不敢动,是亦众人而已。提抱之儿得一果饼,未敢辄食,母尝之而后入口,彼不知其可食与否也。既知之矣,犹以众人为行止,可愧也夫惟英雄豪杰不徇习以居非,能违俗而任道,夫是之谓独复。呜呼!此庸人智巧之士,所谓生事而好异者也。

    土气不可无,傲气不可有。士气者,明于人己之分,守正而不诡随。傲气者,昧于上下之等,好高而不素位。自处者每以傲人为士气,观人者每以士气为傲人。悲夫!故惟有士气者能谦己下人。彼做人者昏夜乞哀,或不可知矣。

    体解神昏、志消气沮,天下事不是这般人干底。接臂抵掌,矢志奋心,天下事也不是这般人干底。干天下事者,智深勇沉、神闲气定,有所不言,言必当,有所不为,为必成。不自好而露才,不轻试以幸功,此真才也,世鲜识之。近世惟前二种人,乃互相讥,识者胥笑之。

    贤人君子,那一种人里没有?鄙夫小人,那一种人里没有?

    世俗都在那爵位上定人品,把那邪正却作第二著看。今有仆隶乞丐之人,特地做忠孝节义之事,为天地间立大纲常,我当北面师事之;环视达官贵人,似俛首居其下矣。论到此,那富贵利达与这忠孝节义比来,岂直太山鸿毛哉?然则匹夫匹妇未可轻,而下士寒儒其自视亦不可渺然小也。故论势分,虽抱关之吏,亦有所下以伸其尊。论性分,则尧、舜与途人可揖让于一堂。论心谈道,孰贵孰贱?孰尊孰卑?故天地问惟道贵,天地间人惟得道者贵。

    山林处士常养一个傲慢轻人之象,常积一腹痛愤不平之气,此是大病痛。

    好名之人充其心,父母兄弟妻子都顾不得,何者?名无两成,必相形而后显。叶人证父攘羊,陈仲子恶兄受鹅,周泽奏妻破戒,皆好名之心为之也。

    世之人常把好事让与他人做,而甘居已于不肖,又要掠个好名儿在身上,而诋他人为不肖。悲夫!是益其不肖也。

    理圣人之口易,理众人之口难。至人之口易为众人,众人之口难为圣人,岂直当时之毁誉,即千古英雄豪杰之士,节义正直之人,一入议论之家,彼臧此否,各骋偏执,互为雌黄。

    譬之舞文吏出入人罪,惟其所欲,求其有大公至正之见,死者复生。而响服者几人?是生者肆口,而死者含冤也。噫!使臧否人物者,而出于无闻之士,犹昔人之幸也。彼擅著作之名,号为一世人杰,而立言不慎,则是狱成于廷尉,就死而莫之辩也,不仁莫大焉。是故君子之论人,与其刻也宁恕。

    正直者必不忠厚,忠厚者必不正直。正直人植纲常扶世道,忠厚人养和平培根本。然而激天下之祸者,正直之人;养天下之祸者,忠厚之过也。此四字兼而有之,惟时中之圣。

    露才是士君子大病痛,尤其甚于饰才。露者,不藏其所有也。饰者,虚剽其所无也。

    士有三不顾:行道济时人顾不得爱身,富贵利达人顾不得爱德,全身远害人顾不得爱天下。

    其事难言而于心无愧者,宁灭其可知之迹。故君子为心受恶,太伯是已。情有所不忍,而义不得不然者,宁负大不韪之名。故君子为理受恶,周公是已。情有可矜,而法不可废者,宁自居于忍以伸法。故君子为法受恶,武侯是已。人皆为之,而我独不为,则掩其名以分谤。故君子为众受恶,宋子罕是已。

    不欲为小人,不能为君子。毕竟作甚么人?曰:众人。既众人,当与众人伍矣,而列其身名于士大夫之林可乎?故众人而有士大夫之行者荣,士大夫而为众人之行者辱。

    天之生人,虽下愚亦有一窍之明听其自为用。而极致之,亦有可观而不可谓之才。所谓才者,能为人用,可圆可方,能阴能阳,而不以已用者也,以己用皆偏才也。

    心平气和而有强毅不可夺之力,秉公持正而有圆通不可拘之权,可以语人品矣。

    从容而不后事,急遽而不失容,脱略而不疏忽,简静而不凉薄,真率而不鄙俚,温润而不脂韦,光明而不浅浮,沉静而不阴险,严毅而不苛刻,周匝而不烦碎,权变而不谲诈,精明而不猜察,亦可以为成人矣。

    厚德之士能掩人过,盛德之士不令人有过。不令人有过者,体其不得已之心,知其必至之情,而预遂之者也。

    烈士死志,守士死职,任士死怨,忿士死斗,贪士死财,躁士死言。

    知其不可为而遂安之者,达人智士之见也;知其不可为而犹极力以图之者,忠臣孝子之心也。

    无识之士有三耻:耻贫,耻贱,耻老。或曰:“君子独无耻与?”曰:“有耻。亲在而贫耻,用贤之世而贱耻,年老而德业无闻耻。”

    初开口便是煞尾语,初下手便是尽头著,此人大无含蓄,大不济事,学者戒之。

    一个俗念头,一双俗眼目,一口俗话说,任教聪明才辩,可惜错活了一生。

    或问:“君子小人辩之最难?”曰:“君子而近小人之迹,小人而为君子之态,此诚难辩。若其大都,则如皂白不可掩也。君子容貌敦大老成,小人容貌浮薄琐屑。君子平易,小人跷蹊;君子诚实,小人奸诈;君子多让,小人多争;君子少文,小人多态。君子之心正直光明,小人之心邪曲微暖。君子之言雅淡质直,惟以达意;小人之言鲜浓柔泽,务于可人。君子与人亲而不昵,宜谅而不养其过;小人与人狎而致情,谀悦而多济其非。君子处事可以盟天质日,虽骨肉而不阿;小人处事低昂世态人情,虽昧理而不顾。君子临义慷慨当前,惟视天下国家人物之利病,其祸福毁誉了不关心;小人防义则观望顾忌,先虑爵禄身家妻子之便否,视社稷苍生漫不属己。君子事上,礼不敢不恭,难使任道;小人事上,身不知为我,侧意随人。君子御下,防其邪而体其必至之情;小人御下,遂吾欲而忘彼同然之愿。君子自奉节俭恬雅,小人自奉汰侈弥文。君子亲贤爱士,乐道人之善;小人嫉贤妒能,乐道人之非。如此类者,色色顿殊。孔子日:”患不知人“,吾以为终日相与,其类可分,虽善矜持,自有不可掩者在也。

    今之论人者,于辞受不论道义,只以辞为是,故辞宁矫廉,而避贪爱之嫌。于取与不论道义,只以与为是,故与宁伤惠,而避吝啬之嫌。于怨怒不论道义,只以忍为是,故礼虽当校,而避无量之嫌。义当明分,人皆病其谀而以倨傲矜陵为节概;礼当持体,人皆病其倨而以过礼足恭为盛德。惟俭是取者,不辩礼有当丰;惟默是贵者,不论事有当言。此皆察理不精,贵贤知而忘其过者也。噫!与不及者诚有间矣,其贼道均也。

    狃浅识狭闻,执偏见曲说,守陋规格套,斯人也若为乡里常人,不足轻重,若居高位有令名,其坏世教不细。

    以粗疏心看古人亲切之语,以烦躁心看古人静深之语,以浮泛心看古人玄细之语,以浅狭心看古人博洽之语,便加品隲,真孟浪人也。

    文姜与弑桓公,武后灭唐子孙,更其国庙,此二妇者,皆国贼也,而祔葬于墓,祔祭于庙,礼法安在?此千古未反一大案也。或曰:“子无废母之义。”噫!是言也,闾阎市井儿女之识也,以礼言,三纲之重等于天地,天下共之。子之身,祖庙承继之身,非人子所得而有也。母之罪,宗庙君父之罪,非人子所得而庇也。文姜、武后,庄公、中宗安得而私之?以情言,弑吾身者与我同丘陵,易吾姓者与我同血食;祖父之心悦乎?怒乎?对子而言则母尊,对祖父而言,则吾母臣妾也。以血属而言,祖父我同姓,而母异姓也,子为母忘身可也,不敢仇,虽杀我可也不敢仇。宗庙也,父也,我得而专之乎?。专祖父之庙以济其私,不孝;重生我之恩,而忘祖父之仇,亦不孝;不体祖父之心,强所仇而与之共土同牢,亦不孝。二妇之罪当诛,吾为人子不忍行,亦不敢行也;有为国讨贼者,吾不当闻,亦不敢罪也。不诛不讨,为吾母者逋戮之元凶也。葬于他所,食于别宫,称后夫人而不系于夫,终身哀悼,以伤吾之不幸而已。庄公、中宗皆昏庸之主,吾无责矣。吾恨当时大臣陷君于大过而不顾也。或曰:“葬我小君文姜,夫子既许之矣,于何罪,焉?”曰:“此胡氏失仲尼之意也。仲尼盖伤鲁君臣之昧礼,而特著其事以示讥尔。曰我言不当我而我之也,曰小君言不成小君而小君之也。与历世夫人同书而不异其词,仲尼之心岂无别白至此哉?‘不然,姜氏会齐侯,每行必书其恶,恶之深如此而肯许其为我小君耶?”或曰:“子狃于母重而不敢不尊,授狃于君命而不敢不从,是亦权变之礼耳。”余曰:“否!否!宋桓夫人出耳,襄公立而不敢迎其母,圣人不罪。襄公之薄恩而美夫人之守礼,况二妇之罪弥漫宇宙万倍于出者,臣子忘祖父之重,而尊一罪大恶极之母,以伸其私,天理民彝灭矣。道之不明一至是哉!余安得而忘言?”

    平生无一人称誉,其人可知矣。平生无一人诋毁,其人亦可知矣。大如天,圣如孔子,未尝尽可人意。是人也,无分君子小人皆感激之,是在天与圣人上,贤耶?不肖耶?我不可知矣。

    寻行数墨是头巾见识,慎步矜趋是钗裙见识,大刀阔斧是丈夫见识,能方能圆、能大能小是圣人见识。

    春秋人计可否,畏礼义,惜体面。战国人只是计利害,机械变诈,茍谋成计得,顾甚体面?说甚羞耻?

    太和中发出,金石可穿,何况民物有不孚格者乎?

    自古圣贤孜孜汲汲,惕励忧勤,只是以济世安民为己任,以检身约己为先图。自有知以至于盖棺,尚有未毕之性分,不了之心缘,不惟孔、孟,虽佛、老、墨翟、申、韩皆有一种毙而后已念头,是以生不为世间赘疣之物,死不为幽冥浮荡之鬼。

    乃西晋王衍辈一出,以身为懒散之物,百不经心,放荡于礼法之外,一无所忌,以浮谈玄语为得圣之清,以灭理废教为得道之本,以浪游于山水之间为高人,以衔杯于糟曲之林为达士,人废职业,家尚虚无,不止亡晋,又开天下后世登临题咏之祸;长惰慢放肆之风,以至于今。追原乱本,益开衅于庄、列、而基恶于巢、由。有世道之责者,宜所戒矣。

    微子抱祭器归周,为宗祀也。有宋之封,但使先王血食,则数十世之神灵有托,我可也,箕子可也,但属子她者一人亦可也,若曰事异姓以茍富贵而避之嫌则浅之乎?其为识也,惟是箕子可为夷齐,而洪范之陈、朝鲜之封,是亦不可以已乎?

    曰:系累之臣,释囚访道,待以不臣之礼而使作宾,固圣人之所不忍负也。此亦达节之一事,不可为后世宗臣借口。

    无心者公,无我者明。当局之君子不如旁观之众人者,有心有我之故也。

    君子豪杰战兢惕励,当大事勇往直前;小人豪杰放纵恣睢,拼一命横行直撞。

    老子犹龙不是尊美之辞,盖变化莫测,渊深不露之谓也。

    乐要知内外。圣贤之乐在心,故顺逆穷通随处皆泰;众人之乐在物,故山溪花鸟遇境才生。

    可恨读底是古人书,作底是俗人事。

    言语以不肖而多,若皆上智人,更不须一语。

    能用天下而不能用其身,君子惜之。善用其身者,善用天下者也。

    粗豪人也自正气,但一向恁底便不可与人道。

    学者不能徙义改过,非是不知,只是积慵久惯。自家由不得自家,便没一些指望。若真正格致了,便由不得自家,欲罢不能矣。

    孔、孟以前人物只是见大,见大便不拘孪小家势,人寻行数墨,使杀了只成就个狷者。

    终日不歇口,无一句可议之言,高于缄默者百倍矣。

    越是聪明人越教诲不得。

    强恕,须是有这恕心才好。勉强推去,若视他人饥寒痛楚漠然通不动心,是恕念已无,更强个甚?还须是养个恕出来,才好与他说强。

    盗莫大于瞒心昧己,而窃劫次之。

    明道受用处,阴得之佛、老,康节受用处,阴得之庄、列,然作用自是吾儒。盖能奴仆四氏,而不为其所用者。此语人不敢道,深于佛、老之庄、列者自然默识得。

    乡原是似不是伪,孟子也只定他个似字。今人却把似字作伪字看,不惟欠确,且末减了他罪。

    不当事,不知自家不济。才随遇长,识以穷精。坐谈先生只好说理耳。

    沉溺了,如神附,如鬼迷,全由不得自家,不怕你明见真知。眼见得深渊陡涧,心安意肯底直前撞去,到此翻然跳出,无分毫粘带,非天下第一大勇不能。学者须要知此。

    巢父、许由,世间要此等人作甚?荷蒉晨门,长沮架溺知世道已不可为,自有无道则隐一种道理。巢、由一派有许多人皆污浊尧、舜,哕吐皋、夔,自谓旷古高人,而不知不仕无义洁一身以病天下,吾道之罪人也。且世无巢、许不害其为唐虞,无尧、舜、皋、夔,巢、许也没安顿处,谁成就你个高人?

    而今士大夫聚首时,只问我辈奔奔忙忙、熬熬煎煎,是为天下国家,欲济世安民乎?是为身家妻子,欲位高金多乎?世之治乱,民之死生,国之安危,只于这两个念头定了。嗟夫!

    吾辈日多而世益苦,吾辈日贵而民日穷,世何贵于有吾辈哉?

    只气盛而色浮,便见所得底浅。邃养之人安详沉静,岂无慷慨激切,发强刚毅时,毕竟不轻恁的。

    以激为直,以浅为诚,皆贤者之过。

    评品古人,必须胸中有段道理,如权平衡直,然后能称轻重。若执偏见曲说,昧于时不知其势,责其病不察其心,未尝身处其地,未尝心筹其事,而日某非也,某过也,是瞽指星、聋议乐,大可笑也。君子耻之。

    小勇噭燥,巧勇色笑,大勇沉毅,至勇无气。

    为善去恶是,趋吉避凶惑矣。阴阳异端之说也,祀非类之

    鬼,禳白致之灾,祈难得之福,泥无损益之时,日宗趋避之邪术。悲夫!愚民之抵死而不悟也。即悟之者,亦狃天下皆然,而不敢异。至有名公大人,尤极信尚。呜呼!反经以正邪慝,将谁望哉?

    夫物愚者真,智者伪;愚者完,智者丧。无论人,即鸟之返哺,雉之耿介鸣鸠,均平专一,睢鸠和而不流,雁之贞静自守,驺虞之仁,獬豸之隶正嫉邪,何尝有矫伪哉?人亦然,人之全其天者,皆非智巧者也。才智巧,则其天漓矣;漓则其天可夺,惟愚者之天不可夺。故求道真,当求之愚;求不二心之臣以任天下事,亦当求之愚。夫愚者何尝不智哉?愚者之智,纯正专一之智也。

    面色不浮,眼光不乱,便知胸中静定非久养不能。《礼》曰:“俨若思,安定辞,善形容,有道气象矣。”

    于天理汲汲者,于人欲必淡;于私事耽耽者,于公务必疏;于虚文烨烨者,于本实必薄。

    圣贤把持得义字最干净,无分毫利字干扰。众人才有义举,便不免有个利字来扰乱。利字不得,便做义字不成。

    道自孔、孟以后,无人识三代以上面目。汉儒无见于精,宋儒无见于大。

    有忧世之实心,泫然欲泪,有济世之实才,施处辄宜。斯人也,我愿为曳履执鞭。若聚谈纸上,微言不关国家治忽;争走尘中,众辙不知黎庶死生,即品格有清浊,均于宇宙无补也。

    安重深沉是第一美质。定天下之大难者,此人也。辩天下之大事者,此人也。刚明果断次之。其他浮薄好任,翘能自喜,皆行不逮者也。即见诸行事而施为无术,反以偾事,此等只可居谈论之科耳。

    任有七难:繁任要提纲挚领,宜综核之才。重任要审谋独断,宜镇静之才。急任要观变会通,宜明敏之才。密任要藏机相可,宜周慎之才。独任要担当执持,宜刚毅之才。兼任要任贤取善,宜博大之才。疑任要内明外朗,宜驾驭之才。天之生人,各有偏长。国家之用人,备用群长。然而投之所向辄不济事者,所用非所长,所长非所用也。

    操进退用舍之权者,要知大体。若专以小知观人,则卓荦奇伟之士都在所遗。何者?敦大节者不为细谨,有远略者或无小才,肩巨任者或无捷识;而聪明材辩、敏给圆通之士,节文习熟、闻见广洽之人,类不能裨缓急之用。嗟夫!难言之矣。

    士之遇不遇,顾上之所爱憎也。

    居官念头有三用:念念用之君民,则为吉士。念念用之套数,则为俗吏。念念用之身家,则为贼臣。

    小廉曲谨之土,循涂守辙之人,当太平时,使治一方、理一事,尽能本职。若定难决疑,应卒蹈险,宁用破绽人,不用寻常人。虽豪悍之魁,任侠之雄,驾御有方,更足以建奇功,成大务。噫!难与曲局者道。

    圣人悲时悯俗,贤人痛世疾俗,众人混世逐俗,小人败常乱俗。呜呼!小人坏之,众人从之,虽悯虽疾,、竞无益矣。故明王在上,则移风易俗。

    观人只谅其心,心茍无他迹,皆可原。如下官之供应未备,礼节偶疏,此岂有意简傲乎?简傲上官以取罪,甚愚者不为也,何怒之有?供应丰溢,礼节卑屈,此岂敬戎乎?将以说我为进取之地也,何感之有?

    今之国语乡评,皆绳人以细行,细行一亏,若不可容于清议,至于大节都脱略废坠,浑不说起。道之不明,亦至此乎?

    可叹也已!

    凡见识,出于道理者第一,出于气质者第二,出于世俗者第三,出于自私者为下。道理见识,可建天地,可质鬼神,可推四海,可达万世,正大公平,光明易简,此尧、舜、禹、汤文、武、周、孔相与授受者是也。气质见识,仁者谓之仁,智者谓之智。刚气多者为贤智,为高明;柔气多者为沉潜,为谦忍。夷、惠、伊尹、老、庄、申、韩各发明其质之所近是已。

    世俗见识,狃于传习之旧,不辩是非;安于耳目之常,遂为依据。教之则藐不相入,攻之则牢不可破;浅庸卑陋而不可谈王道。自秦、汉、唐、宋以采,创业中兴,往往多坐此病。故礼乐文章,因陋就简,纪纲法度,缘势因时。二帝三王旨趣[楞去木加氵]不曾试尝,邈不入梦寐,可为流涕者,此辈也已。私见识,利害荣辱横于胸次,是非可否迷其本真,援引根据亦足成一家之说,附会扩充尽可眩众人之听。秦皇本游观也,而托言巡狩四岳;汉武本穷兵也,而托言张皇六师。道自多歧,事有两端,善辩者不能使服,不知者皆为所惑。是人也设使旁观,未尝不明,惟是当局,便不除己,其流之弊,至于祸国家乱世道而不顾,岂不大可忧大可惧哉?故圣贤蹈险履危,把自家搭在中间;定议决谋,把自家除在外面,即见识短长不敢自必,不害其大公无我之心也。

    凡为外所胜者,皆内不足也;为邪所夺者,皆正不足也。

    二者如持衡然,这边低一分,那边即昂一分,未有毫发相下者也。

    善为名者,借口以掩真心;不善为名者,无心而受恶名。

    心迹之间,不可以不辩也。此观人者之所忽也。

    自中庸之道不明,而人之相病无终已。狷介之人病和易者为熟软,和易之人病狷介者为乖戾;率真之人病慎密者为深险,慎密之人病率真者为粗疏;精明之人病浑厚者为含糊,浑厚之人病精明者为苛刻。使质于孔子,吾知其必有公案矣;孔子者,合千圣于一身,萃万善于一心,随事而时出之,因人而通变之,圆神不滞,化裁无端。其所自为,不可以教人者也。何也?难以言传也。见人之为,不以备责也。伺也?难以速化也。

    观操存在利害时,观精力在饥疲时,观度量在喜怒时,观存养在纷华时,观镇定在震惊时。

    人言之不实者十九,听言而易信者十九,听言而易传者十九。以易信之心,听不实之言,播喜传之口,何由何跖?而流传海内,纪载史册,冤者冤,幸者幸。呜呼!难言之矣。

    孔门心传,惟有颜子一人,曾子便属第二等。

    名望甚隆,非大臣之福也;如素行无愆,人言不足仇也。

    尽聪明底是尽昏愚,尽木讷底是尽智慧。

    透悟天地万物之情,然后可与言性。

    僧道、宦官、乞丐,未有不许其为圣贤者。我儒衣儒冠且不类儒,彼顾得以嗤之,奈何以为异类也,而鄙夷之乎?

    盈山宝玉,满海珠玑,任人恣意采取,并无禁厉榷夺,而束手畏足,甘守艰难,愚亦尔此乎?

    告子许大力量,无论可否,只一个不动心,岂无骨气人所能?可惜只是没学问,所谓其至尔力也。

    千古一条大路,尧、舜、禹、汤、文、武、孔、孟由之。

    此是官路古路,乞人盗跖都有分,都许由,人自不由耳。或曰:“须是跟着数圣人走。”曰:“各人走各人路。数圣人者,走底是谁底路?肯实在走,脚踪儿自是暗合。”

    功士后名,名士后功。三代而下,其功名之士绝少。圣人以道德为功名者也,贤人以功名为功名者也,众人以富贵为功名者也。

    建天下之大事功者,全要眼界大。眼界大则识见自别。

    谈治道,数千年来只有个唐虞禹汤文武,作用自是不侔。

    衰周而后,直到于今,高之者为小康,卑之者为庸陋。唐虞时光景,百姓梦也梦不著。创业垂统之君臣,必有二帝五臣之学术而后可。若将后世眼界立一代规模,如何是好?

    一切人为恶,犹可言也,惟读书人不可为恶。读书人为恶,更无教化之人矣。一切人犯法犹可言也,做官人不可犯法。做官人犯法,更无禁治之人矣。

    自有书契以来,穿凿附会,作聪明以乱真者,不可胜纪。

    无知者借信而好古之名,以误天下后世苍生。不有洞见天地万物之性情者出而正之,迷误何有极哉?虚心君子,宁阙疑可也。

    君子当事,则小人皆为君子,至此不为君子,真小人也;小人当事,则中人皆为小人,至此不为小人,真君子也。

    小人亦有好事,恶其人则并疵共事;君子亦有过差,好其人则并饰其非,皆偏也。

    无欲底有,无私底难。二氏能无情欲,而不能无私。无私无欲,正三教之所分也。此中最要留心理会,非狃于闻见、章句之所能悟也。

    道理中作人,天下古今都是一样;气质中作人,便自千状万态。

    论造道之等级,士不能越贤而圣,越圣而天。论为学之志向,不分士、圣、贤,便要希天。

    额渊透彻,曾子敦朴,子思缜细,孟子豪爽。

    多学而识,原是中人以下一种学问。故夫子自言多闻,择其善而从之,多见而识之。教子张多闻阙疑,多见阙殆。教人博学于文。教颜子博之以文。但不到一贯地位,终不成究竟。

    故顿渐两门,各缘资性。今人以一贯为入门上等天资,自是了悟,非所望于中人,其误后学不细。

    无理之言,不能惑世诬人。只是他聪明才辩,附会成一段话说,甚有滋味,无知之人欣然从之,乱道之罪不细。世间此种话十居其六七,既博且久,非知道之君子,孰能辩之?

    间中都不容发,此智者之所乘,而思者之所昧也。

    明道在朱、陆之间。

    明道不落尘埃,多了看释、老;伊川终是拘泥,少了看庄、列。

    迷迷易悟,明迷难醒。明迷愚,迷明智。迷人之迷,一明则跳脱;明人之迷,明知而陷溺。明人之明,不保其身;迷人之明,默操其柄。明明可与共太平,明迷可与共患忧。

    巢、由披卷佛、老、庄、列,只是认得我字真,将天地万物只是成就我。尧、舜、禹、汤、文、武、孔、孟,只是认得人字真,将此身心性命只是为天下国家。

    闻毁不可遽信,要看毁人者与毁于人者之人品。毁人者贤,则所毁者损;毁人者不肖,则所毁者重。考察之年,闻一毁言如获珙璧,不暇计所从来,枉人多矣。

    是众人,即当取其偏长;是贤者,则当望以中道。

    士君子高谈阔论,语细探玄,皆非实际,紧要在适用济事。

    故今之称拙钝者曰不中用,称昏庸者曰不济事。此虽谚语口头,余尝愧之同志者,盍亦是务乎?

    秀雅温文,正容谨节,清庙明堂所宜。若蹈汤火,衽金革,食牛吞象之气,填海移山之志,死孝死忠,千捶百折,未可专望之斯人。

    不做讨便宜底学问,便是真儒。

    千万人吾往,赫杀老子。老子是保身学问。

    亲疏生爱憎,爱憎生毁誉,毁誉生祸福。此智者之所耽耽注意,而端人正士之所脱略而不顾者也。此个题目考人品者不可不知。

    精神只顾得一边,任你聪明智巧,有所密必有所疏。惟平心率物,无毫发私意者,当疏当密,一准予道而人自相忘。

    读书要看三代以上人物是甚学识,甚气度,甚作用。汉之粗浅,便著世俗;宋之局促,使落迂腐,如何见三代以前景象?

    真是真非,惟是非者知之,旁观者不免信迹而诬其心,况门外之人,况千里之外,百年之后乎?其不虞之誉,求全之毁,皆爱憎也。其爱僧者,皆恩怨也。故公史易,信史难。

    或问:“某公如何?”曰:“可谓豪杰英雄,不可谓端人正士。”

    问:“某公如何?:曰:”可谓端人正士,不可谓达节通儒。“达节通儒,乃端人正士中豪杰英雄者也。

    名实如形影。无实之名,造物所忌,而矫伪者贪之,暗修者避之。

    “遗葛牛羊,亳众往耕”,似无此事。圣人虽委曲教人,未尝不以诚心直道交邻国。桀在则葛非汤之属国也,奚问其不招,即知其无牺牲矣。亳之牛羊,岂可以常遗葛伯耶?葛岂真无牛羊耶?有亳之众,自耕不暇,而又使为葛耕,无乃后世市恩好名、沾沾煦煦者之所为乎?不然,葛虽小,亦先王之建国也,宁至无牛羊粢盛哉?即可以供而不祭,当劝谕之矣。或告之天子,以明正其罪矣。何至遗牛羊往为之耕哉?可以不告天子而灭其国,顾可以不教之,自供祭事而代之劳且费乎?不然,是多彼之罪,而我得以借口也。是伯者,假仁义济贪欲之所为也。孟子此言,其亦刘太王好货好色之类与?

    汉以来儒者一件大病痛,只是是古非今。今人见识作为不如古人,此其大都。至于风会所宜,势极所变,礼义所起,自有今人精于古人处。二帝者,夏之古也。夏者,殷之古也。殷者,周之古也。其实制度文为三代不相祖述,而达者皆以为是。

    宋儒泥古,更不考古昔真伪,今世是非。只如祭祀一节,古人席地不便于饮食,故尚簠簋笾豆,其器皆高。今祭古人用之,从其时也。子孙祭祖考,只宜用祖考常用所宜,而簠簋笾豆是设可乎?古者墓而不坟,不可识也,故不墓祭。后世父母体魄所藏,巍然丘垄,今欲舍人子所睹记者而敬数寸之木可乎?则墓祭似不可已也。诸如此类甚多,皆古人所笑者也。使古人生于今,举动必不如此。

    儒者惟有建业立功是难事。自古儒者成名多是讲学着述,人未尝尽试所言,恐试后纵不邪气,其实成个事功不狼狈以败者定不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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