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四书或问 巻七 卷八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或问巻七
  宋 朱子 撰
  论语
  为政第二凡二十四章
  或问北辰之为枢何也曰天圆而动包乎地外地方而静处乎天中故天之形半覆乎地上半绕乎地下而左旋不息其枢纽不动之处则在乎南北之端焉谓之极者犹屋脊之谓极也然南极低入地三十六度故周回七十二度常隠不见北极髙出地三十六度故周回七十二度常见不隠北极之星正在常见不隠七十二度之中常居其所而不动其旁则经星随天左旋日月五纬右转更迭隠见皆若环绕而归向之知此则知天枢之说而圣人所以取譬者亦可见矣谢氏以为以其所建周于十二辰之舎则是北斗非北辰也曰诸说如何曰程子张子范尹得之吕氏意亦谨严但所以语夫德者则粗矣谢氏由误认北辰为北斗故有无为而为推吾所有之说甚失圣人取譬之本旨杨氏所谓中心守正周氏所谓居中不移似皆便以居其所为有德之譬亦恐未然详圣人之意但以为有德然后能无为而天下归之如北辰之不动而众星拱之耳非以北辰为有居中之德也二家又皆以中而不迁有定次而不移故谓之辰亦恐非是辰盖天象之名耳
  或问二章之义曰程子范氏正矣曰或谓诗三百篇虽有美恶怨刺之不同然皆发乎情而止乎礼义者也此其所以为思无邪者与曰此诗序之言也然愚尝窃有疑焉夫变风郑卫之诗发乎情则有矣而其不止乎礼义者亦岂少哉或曰然则夫子删诗何取于此而不之去也曰夫子之存之也特以见夫一时之事四方之俗使读者考焉以监其得失而心得以卒归于正焉尔非尽以为合于礼义而使人法之也曰是亦安知其非当时贤者所作以刺夫为此之人故其言虽邪而义则不害其为正乎曰诗虽或主于谲谏然其讥是人也亦必优游含蓄微示所以讥之之意然后其人有以觉悟而惩创焉若但探其隠匿而播扬之既无陈善闭邪之方又无恳切讽谕之诚则正恐未能有益于其人而吾之言固已堕于媟慢刻薄之流而先得罪于名教矣夫子亦何取乎尔哉曰然则诗之不正者多矣又可以思无邪之一言而尽断之耶曰吾固言之矣圣人之意固将使人考焉以监其得失而心得以卒归于正尔非欲使人习焉而效其所为也则其为义夫亦岂不卒归于思无邪之一言耶或又曰然则思无邪之一言者其读诗之法耶曰夫子所谓一言以蔽之者非谓是也然诚能是也则治心修身读书穷理无适而不可又岂但读诗之法而巳哉曰诸说如何曰大旨则皆失之而就其中又有甚可疑者如谢氏专以先王之泽为言而其所引之诗不过怨而不怒之一端耳其于夫子特举思无邪之一言以警学者于思虑隠微之际者亦太疏而不近矣杨氏所以辨苏氏者善矣然谓诗皆出乎国史则序诗者固已失之而杨氏又因荆舒新义之说以国史为国人之文胜者则其失愈逺矣其后所著三经义辨盖尝辨之岂为此说之时其尚论有未定者与周氏专以美刺为言其失近于谢氏尹氏主于删诗而言以为凡夫子之所取者皆思无邪之言也是亦不考于诗而已矣
  或问三章之说曰杨侯周氏得之但杨说以为有德礼则刑政在其中者意则甚善而微有异乎此章之意不若周氏之得其本㫖也侯氏以道为治于政犹可通于德则无所当矣范吕谢尹氏皆以苟免为言殊失文意盖所谓免正以其革面而不敢为非真有以免于罪戾耳岂冒犯不义以至于犯上作乱而脱漏宪网以幸免于刑诛之谓哉若以说专任政刑之弊其流必至于此则可矣吕氏谓先治内以格其非心亦非此章之意盖与范氏皆有废置政刑而专任德礼之意恐董子所谓承天意以从事者亦不至如是之偏也谢氏所谓先后表里者则庶几得之矣
  或问大学之道何道也曰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其说具于大学之篇矣曰圣人生而知之其必十有五而后志于学何也曰程子以为夫子立法以勉进后人之辞是也杨周尹氏盖守其说特周氏血气之说无所当而所谓知所向者为大轻耳盖其于此章通以血气为言而语皆轻至于下文两节则意愈疏而言愈轻也张子以为圣人之学真有次第而自志学之年固己明道因以为天巳定而所以为天不穷譬之则恐其理之不通也盖圣人生知安行浑然天理固不应年十有五乃志于学其后不应又必累年而后一进也若天之无穷则自古至今曷尝见其加益而有所进哉其不得引以为比明矣谢氏以为圣人为童子时已知从心所欲不逾矩之妙特行之未熟故必由志学而渐进盖亦近乎张子之说若如其言则是圣人之所以为圣固有徒生知而不能安行者虽或不思而得而未至于不勉而中也然则所谓自诚而明者又何必圣人而后可以当之乎其曰生知非物物而知之有所未知亦当学而知之则程子尝言之矣然所未知者不过指夫名器事物之间非以为义理之本原亦待学而后知也又曰安行非物物而安之有所未安亦当学而安之则是圣人之义理物欲犹未免交战乎胸中也而可乎哉至于范氏以为圣人有与人异者而又有与人同者则其说依阿两可而不可晓矣吕氏不言圣人学者之分其意殆亦若张子之云其以信有诸已为志学之说则非孟子本文之意意者其曰信知善之固有于我云尔此以学者言之则无不可若以圣人言之则亦误矣曰所谓立者何也曰自志乎学积十五年进修持守之功而其所立之地确然坚固物莫能摇也程子吕谢之说得之至于张子范氏必以礼言则少拘矣张子所谓器于礼以成性而非强立之谓则又必以为圣人之事而极其言之过也曰所谓不惑者何也曰既立矣加以十年玩索涵养之功而知见明彻无所滞碍也盖于事物之理几微之际毫厘之辨无不判然于胸中若程子张子范吕谢氏之说是也但范氏引孟子不动心为比似亦小差盖曰不惑而后能不动心则可耳曰所谓天命者何也曰无所疑惑而充积十年所知益精所见益彻而至于是也盖天道运行赋与万物莫非至善无妄之理而不已焉是则所谓天命者也物之所得是之谓性性之所具是之谓理其名虽殊其实则一而已故学至于不惑而又进焉则理无不穷性无不尽而有以知此矣曰然则程子之直以穷理尽性言之何也曰程子之意盖以理也性也命也初非二物而有是言耳夫三者固非二物然随其所在而言则亦不能无小分别盖理以事别性以人殊命则天道之全而性之所以为性理之所以为理者也自天命者而观之则性理云者小徳之川流自性者而观之则天命云者大徳之敦化也故自穷理尽性而知天命虽非有渐次阶级之可言然其为先后则亦不能无眇忽之间也亦犹不惑之与不动心虽其相去不能以发然以此训彼则有所未可耳周氏之说盖亦放此然以孟子知性则知天者验之前说益明白矣曰他说奈何曰程子所谓生而知之者当矣若张子所谓知天之命则过也范氏学易之云尤无所谓吾于本章已略记所闻矣谢氏所谓理之所自来性之所自出又似以理性与命真为二物其曰与之无间则又有张子至命之嫌而非知之所能及矣其曰与道为二者犹此意也杨氏所论世人皆知穷达有命而信之不笃乃其知之未至者得之矣然又以为孔子所知殆不止比则未知其所止果何谓也但以为穷达之命耶则所知云者又若别有所属以为赋受万物之命耶则与上文不相应而但欲其信夫穷达之有命则亦不待知此而后能也曰然则命有二乎曰命一也但圣贤之言有以其理而言者有以其气而言者以理言者此章之云是也以气言者穷达有命云者是也读者各随其语意而推之则各得其当而不乱矣曰所谓耳顺何也曰其义则程子张子言之详矣其序则自知天命又加十年若用力若不用力而自至于此盖其德盛仁熟而几于化也然程子之意主于贯通张子之意主于神速而程子最后一说又与张子相似盖义不害于两通也其曰不思而得者引据尤精所谓滞于迹者岂以其犹必耳有所闻然后心有所通为未免滞于有形之累而不若从心所欲自不逾矩之浑然无迹也乎至张子后说所谓尽人物之性者则恐其未安也范氏所言疏略无以知其意之所指若曰耳之所闻无不有以别其是非可否之理则可若曰凡耳所闻更无奸声则恐其言之过也然诚有以别其是非可否之理焉则谓之无奸声亦可但恐其或出于列御寇庄周之谓则不可耳吕氏周氏盖皆祖其师之初说谢氏所谓内外两忘者则又非儒者所当言也曰从心所欲不逾矩何也曰此圣人大而化之心与理一浑然无私欲之间而然也自耳顺及此十年之间无所用力而从容自到如春融冻释盖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者此圣人之德之至而圣人之道所以为终也曰从心之从旧读为纵且至心字而句绝诸先生之说皆如此而今独不然何也曰经之本文作从而陆氏无别音则旧固读如本字尔读如纵者乃近世习俗流传之误而诸先生偶未察耳以理言之则有心于纵亦岂圣人与天为一从容中道之谓哉范氏虽不以从心为绝句然其音读亦不免于误也若其大义则程子张子固不害于得之但张子兼不思不勉而言不若程子之分之为当耳其论不梦周公迂回难通殊不可晓曰诸说如何曰范氏之说殊无伦次而养血气一其德致命遂志等语尤不可晓且与其下文所引舜孔子事亦相反不知其果何谓也吕谢杨说皆善但从字之读则皆失之耳程子谓五十知天命而未至命七十然后至于命何也曰至命之云言其与天为一而已五十知命诚有所未至也然亦大传之言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则以易书所发之理言之为言亦蒙上文穷尽之云而系之耳非指圣人所造之地也然古令以为圣人之事者亦多故程子因之盖不害于理也
  或问三家僣礼其于夫子之三言者其有考乎曰鲁之三家殡设拨则其葬也僣而不礼矣以雍彻则其祭也僣而不礼矣其事生之僣虽不可考然亦可想而知矣呜呼彼为是者其心岂不以为是足以尊荣其亲而为莫大之孝夫岂知一违于礼则反置其亲于僣叛不臣之域而自陷于莫大之不孝哉夫子因其问孝而知其有爱亲之心故以此告之庶其有所感发而能自改也虽然圣人亦岂务为险语以中人之隠而胁之以迁善哉亦循理而言而物情事变自有所不得遁焉耳呜呼此其所以为圣人之言也与曰诸说如何曰程子以告懿子者为告众人之言盖以其所包之广而未及乎孟氏之僣礼也虽于其事有所未合然直以理而观之则圣人此言固亦无所施而不可也范尹则以此章为箴懿子之失矣然不得其事之实而以其事君者推之则亦疏矣又以懿子力不能问而夫子复以告之盖亦或有此意然不直告而因樊迟以及之则亦无问一而告二之渎矣吕氏以仁言之亦过髙而伤赘其言僣礼之意则善而考之亦未详也谢氏通以性与天道并释四章之意亦髙矣然圣人之言何者而非性与天道之发不特此章为然也其论葬祭以礼遗事实而骛髙逺亦若其前篇所论朋来忠信之病也又以樊迟非不知此特问之以质其目者其待樊迟似亦少过矣以圣言之渊懿如此而樊迟平日又非敏悟通达之才亦何以知其非有所不知也耶杨氏之言为世之贫贱而爱亲者言则得之矣以为夫子告孟孙之意则恐其未然也然亦可以见圣言所包之广而为程说之验矣周氏之说虽约庶几得之
  或问六章之说曰此章惟谢氏之说切于人心使学者知有所警省而用其力若如诸说之意则夫子于武伯之问何不直告之曰不为不义以贻父母之忧可谓孝矣而顾为是迂昧不切之语以告之反若使之必致疾以忧其亲而后可以为孝者是岂圣人平日教人敬身谨疾之意哉
  或问父母至尊亲犬马至卑贱圣人之言岂若是之不伦乎曰此设戒之言也故特以其尊卑悬绝之甚者明之所以深著夫能养而不敬者之罪耳谢氏言之已详学者考之可也曾氏引孟子爱而不敬兽畜之也亦其明验诸说于此疏略惟范尹氏之说犬马皆能有养则犬马之有力于人初无致养之意恐圣言取譬必不若是其拙也此殆欲避前说之嫌而迁就之耳
  或问色难之说不同何也曰二说固不同矣然务承顺其亲之色则必有和气婉容矣有和气婉容则必承顺颜色者矣但以文义考之则似当以程子杨周氏说为正而程子后说则似有阙文误字而不可解也谢氏于服劳具馔又皆以为孝焉则亦似失立言之意矣杨周亦以二子之失为言然不若程子之言为尽矣
  或问九章之说曰程子至矣其以私为自得为中心者亦密矣但以燕私言之则尤足以见其隠显一致之实耳然程子于退省二字意亦不同前说以为孔子省之而后说以为颜子之自省恐当以前说为正发字之义亦然盖以为开发者二以为发明者一亦恐当以一说为正也盖若以为颜子退省乃有发明则是无违之时初未了了也以为开发则未知其以为颜子心有开发以为孔子发之耶若曰颜子心有开发则当云亦可谓能有所开发而不当云亦足以发若以为孔子发之如愤悱启发之云则虽于文义可通而其语意乃若以颜子为仅可开发而视他人为全不足教者恐圣人之辞气不如是之骄倨而忽易也范氏专以颜子退与门人讲论为说盖用古注然亦狭矣夫子所以省颜子之私者岂独其讲论之云乎谢氏不违之说以为观书不如听言之切固有此理然遂为观书决不足以得圣贤深微之意则圣人之立言垂教又何望于后世闻而知之者且不可复有其人矣其论颜子之不违不言其义理之契合而专以神受为说不知方以耳听若之何而又以神者受之也不言其气禀之髙明而专以好笃心虚为言则亦得其然而不得其所以然者矣然好笃心虚之说于学者犹有所益神受之云则或能使驰骛恍忽而流于怪诞之域其为害将有不可胜言者矣杨氏教不凌节云者亦得之然非圣人阴以告颜子而不欲使众人得闻之也盖或偶因其问答而详言之以至于终日耳谢侯氏皆以为圣人言此欲以证其察之之详而发门人之进恐亦或有此意周氏又以为欲门人观颜子之朝夕者尤善而亦皆少偏盖虽圣人之于颜子固有不待省而知者然盖必常有省焉非全无事实而妄为此言以为教于门人也曾氏胡氏张敬夫之说亦善曾氏曰入乎耳著乎心默而识之故不违如愚退而察其履践则布乎四体形乎动静故足以发胡氏曰颜子之质邻于生知故闻夫子之言心通默识不复问辨反如愚蒙之未逹者及侍坐而退夫子察其燕私则其视听言动皆能以圣人所教随用发见然后知向之所谓愚者乃所谓上智也然圣人久矣知颜子之不愚矣而必曰退而省其私之云者所以见其非无证之空言且以明进徳之功必由内外相符隠显一致欲学者之慎其独也呜呼夫子与回言终日则言多矣而今存者无几可胜惜哉张敬夫曰夫子之言颜子皆能体之于日用之间所以天子退而省其私而知其足以发明斯道乃其请事斯语之验也
  或问十章之说曰唯程子得之范氏之说则疏矣人之易见者莫如行事难知者莫如用心今先视其用心而后察其行事且归趣之云又迫夫所安者之地矣今以归趣语所由而所安者乃特为所处之是非则其轻重浅深无一当其所者矣吕氏亦疏其以所由为昔者所经由者则尤有所不通也谢氏说似甚杂然细考之意亦贯通但上二句恐有未当而引何莫由斯道也殊不可晓盖已赘矣所安之云则得之然兼君子小人而言亦似非此章之本旨至曰小人何尝一日不在于善则其进小人也亦骤矣杨氏三句大抵略似谢意然引左氏之言以释以字之义而谓所以为才则其支离迁就抑又甚矣周氏亦然尹氏则又似范氏说而小不同然亦不必论矣苏氏说亦得之但所安之云亦如谢说耳苏氏曰见其所为者诚善矣则未知其所自为之者果善乎所自为之者果善矣则未知其能久而安之乎恶亦如之至于久而安之则其为善恶也决矣小人有幸而中于善君子有不幸而入于恶然终不可以易其人者所自为之者非也
  或问学必温故而后可知新乎抑温故者必贵于知新乎岂为师之道亦足于此而已乎曰故者昔之所已得者也新者今之所始得者也昔之所得虽曰既为吾有然不时加反复寻绎之功则亦未免废忘荒落之患而无所据以知新矣然徒能温故而不能索其义理之所以然者则见闻虽富诵说虽勤而口耳文字之外略无毫髪意见譬若无源之水其出有穷亦将何以授业解惑而待学者无已之求哉学记所谓记诵之学不足以为人师者正谓此耳若能寻绎其所已得者而每有得于其所未得者焉则譬诸观人昨日识其面而今日识其心矣于以为师其庶矣乎夫子之言所谓可云者正所以明夫未至此者不足以为师非以为能如是而为师有馀也且昔程子晚而自言吾年二十时解释经义与今无异然其意味则今之视昔为不同矣此温故知新之大者学者以是为的而深求之则足以见夫义理之无穷而亦将不暇于为师矣程子恶夫气象之狭而为斯言可师之说美则美矣其无乃非本文之意乎至引子夏之言则其文义亦有倒置而错陈者当于本章论之耳范杨周氏说亦放此而杨氏又并夫子子思之意而一之则其牵合甚矣吕氏据程子专以多闻为师之事失之尤逺审究其说则记诵之学何为而不足以为师乎谢氏过髙不实于此尤甚至引髙明中庸广大精微以为极致而不察其理所谓分殊者则亦误矣夫圣贤所以言之如是之详者正以谓学者各极其功而无所偏废则两得之概以为同而不察其异则将有两失之患耳
  或问十二章之说曰程子尹氏得之矣范氏大意亦善其语意繁杂其引形而上下之云亦无所当于此章之意矣且圣人教人先尽其小者近者而后进夫逺者大者但君子不溺其心于是而有以贯通之焉耳若曰以道为本而忘夫小者近者则是离物以求道而又为子游之讥子夏也必以形而上下为言则圣人亦岂教人以遗器而取道者哉游氏意亦类此而语渉老庄则尤虚泛而不实矣杨氏引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雄大器之言以释不器之义是徒喜其有据而不悟其安顿之失所也彼规矩凖绳虽方圆平直之所自出然亦各专其用而不能相通岂不器之谓哉侯氏所引语自倒置于大义若有所偏盖若曰不器故不可小知而可大受则所包者广而不专于一事今直以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为不器则意专在是而不尽乎不器之理矣周氏之说则亦支而无所当也
  或问十三章之说曰程子凡三说而两意其首末两说则一意也中一说又自为一意而其语有不可解者以其所谓因子贡多言而发者推之恐亦若范周氏之说也与范周之说也则当矣而周尤明白谢氏说中语意杂乱尤不可晓以其所谓有虽不言而可喻及德谐顽嚚能让千乘之国者推之则为不待言而人信从之之意以行其所言言其所行者推之则又若范周之说则本文初无人信从之之云者不知其何故重复言之以至于繁而不杀如此也今姑论而阙之不敢以意断也杨氏疏矣君子切已之事多矣夫子曾不及之而以此为说何耶且曰先行而不言何人固无以知其为他人矣以为他人则所谓其言者又安得为已之言耶盖与其所引孟子文势自有不同者不得强取以为证也且子贡之言语乃善于辞令耳初未尝以言干世如史氏之所记亡吴霸越之辨也告之以此亦何为哉尹氏之说不明岂亦程子中说之意与
  或问十四章之说曰程子之解善矣但其曰周而不比比故不周则语势若不伦者然周而不比比而不周者本文之意也比故不周者推其意而言之者也程子之意岂其以是互相发欤诸家得失亦以是推之可也一说以周为周旋则亦以世俗之说发明遍及之义耳其周字固非若奉以周旋之云其语意又非委曲以成就一人之事若宗鲁所谓以周氏子之周也范氏所引是与比周则正此之谓也以为小人于不善亦周而同于遍及之义则非也义之与比恐不为亲比于人而言然如易所谓外比于贤亦以理之所当亲之非有昵比之私则固不害其为周遍之道也今谓君子于善亦比而同于阿党之意则又非矣若谢氏张敬夫之说则皆足以推明程子之意矣张敬夫曰君子内恕以及人其于亲疏逺近贤愚处之无不得其分盖其心无不溥焉所谓周也若小人则有所偏繋而失其正其所亲昵皆私情也周则不比比则不周天理人欲不并立也曰旧说以忠信为周奈何曰忠信非以训周也忠信则无彼此于人周之道也杨氏之说得之矣
  或问学思罔殆之辨既曰昏且危矣而又系以无得不安之说不已赘乎曰罔者其心昏昧虽安于所安而无自得之见殆者其心危迫虽得其所得而无可即之安此固兼夫内外始终而言而后足以尽夫罔殆之义也昏以心言无得者无得于理而卒于罔也危以事言不安者不安于理而卒于殆也考之精义则程子范谢杨尹氏言之详矣但程子以殆为劳未有所考又以为无进故殆于文义亦不切也范氏则语多不莹而其章末亦有阙文谢氏不可不两进者贤于温故知新之说逺矣以思为知及之亦似少过彼其所以思者正谓知有所未及耳其引六言六蔽者亦不相类若吕氏以罔为如网之无纲则失之矣网之得名正以其惑禽兽而取之使之罔焉而无所觉耳至游氏之说则所谓思者非以思夫义理之所在特兀然痴坐如释子禅观之为耳以罔为不能为已而无实殆为不足以渉事而不安亦皆生于思字之失遂疑学非为已之事思有遗物之蔽而不悟圣人所谓学与思者初不在于是也彼其亲见先觉得闻后学之所不闻而差失有如此者可不戒哉周氏意虽正而语差冗其间不能无失云
  或问攻乎异端之说曰程子范尹之言正矣自张子吕谢杨周氏皆误以攻为攻击之攻而其所以为说者亦不同也曰其不同奈何曰张子之言若有是孔非孟之意与其平日之言行有大不相似者盖不可晓然谓孔子不辟异端则其考之亦不详矣当时所谓异端固未有以见其为谁氏姑以杨墨论之如墨氏之无父则悖德悖礼之训固已深辟之矣杨氏之无君则洁身乱伦之戒又已深辟之矣若以好辨为孟子之疵则彼世俗之毁誉又岂君子之所屑意哉若吕氏之所以为说者则善矣然亦非也盖不务反经而徒与之角其无涯之辨固所以自苦然熟视异端之害而不一言以正之则亦何以袪习俗之蔽而反之于经哉盖正道异端如水火之相胜彼盛则此衰此强则彼弱反经固所当务而不可以徒反异端固不必辨然亦有不可不辨者熟观孟子所以答公都子好辨之问者则可见矣谢氏以夫子为不辟异端则亦若张子之云也然其所谓姑存而无害者吾恐圣人之忧天下虑后世不如是之浅且近也谓其识吾之门墙能以善意从我则于异端不待言而判者其乖于事理益以甚矣夫吾之所以辟之正为其不识吾之门墙而陷于彼之邪说耳若既识于正而从我矣则又何辟之云乎杨氏归斯受之之说亦正类此周氏则又并与子夏孟子之言而失其旨是数说者岂其犹有取乎老佛之言故欲曲吾说以卫之而不知其失圣人之本意以至于此耶
  或问十七章之说曰程子尹氏之言实矣其次则范杨氏近之但范氏所谓强其所知以为不知者求之子路平日之言似无此事又引禹之行水为言则读是知之知为去声恐亦未安且曰必由其诚者又与行其所无事之意初不相似也谢氏之说则新矣然尤非本文之意其曰能充是非之心者似亦以知为智然所谓充其是非之心者亦曰善善恶恶不以毫发之私而乱其真耳岂此之谓哉周氏无大得失但直以知为智不知其传写之误耶抑亦若范谢之云也
  或问子张学干禄而夫子告之如此何也曰人之处已接物莫大于言行而闻见者所以为言与行之资也然积之不多则孤陋卑浅无以参验而知所疑殆知而不阙则冒昧苟且无所依据而流于缪妄能阙疑殆则庶几矣顾于其馀遂以为已信已安而无事于谨则言行之间物我交戾而尤悔之积有不能免是将无以行乎州里尚何禄之可干哉诚反是而观之则夫子之所以告子张者其意亦可知矣然自寡闻见而积之多多闻见而择之审择之审而犹曰谨其馀焉则其反身亦切矣而圣人之训犹曰仅足以寡尤悔而已盖未敢以为绝无也圣人之于言行之际其重之如此而推本所从有始有卒又如此学者亦可以尽心矣曰然则是果何以得禄耶圣人教人真使以是求禄耶曰程子言之详矣盖先王之世教民以德行道艺而宾兴之故士能谨其言行则有得禄之道然圣人之意则以为君子亦修其在我者而已其得与不得非所计也故曰禄在其中如曰仁在其中乐在其中直在其中馁在其中皆本为此而反得彼之辞也岂真教之以是而求禄哉呜呼三代之时先王之法行于上者既如彼圣人之教行于下者又如此是虽欲人才之不成风俗之不厚盖亦不可得矣正使士之不贤者或不免于外慕有司之不明者或不足以为得人然其所以相求者盖犹出于修身谨行之意一得其人则其法固万世不易之良法也岂若后世专以词艺取人而不考其言行之素使士之贤者犹不免急于彼而缓于此有司之良者每恨无以必得行艺才业之人而其不贤且良者则固皆以为当然而不之怪也然则人材风俗之所成就又安得不愧于古上之人亦何重于此而不之革哉曰诸说如何曰程子张子范吕杨氏得之但程子所引谋道不谋食者恐于文义反类不通当于本章辨之耳范氏以修身干禄为二事则失圣人之意而杨氏以子张为琴张则亦考之不详也谢氏以见为识见之见尤为自尤之尤似皆未当又谓寡尤寡悔为非特言满天下无口过行满天下无怨恶而已则其轻重倒置殊不可晓其论得禄之道又有断然取必之意尤失圣人之深旨也游氏尤字之说不若程张之安周氏馀字之说亦非是尹氏因程子说大概亦善但程子之解略举经文例不必尽尹氏不能补而因之似便以阙疑殆为谨言行者则于其馀二字意有所不尽矣学者详之
  或问十九章之说曰程子至矣诸说大略无甚异而杨氏语意尤相似然曰当人心不若其曰得义者之有凖则也曰当是时也三家专鲁哀公岂得而擅举错之权哉曰胡氏有言使公复问孰为枉直而付举错之柄于夫子必有所处矣民心既服公室自张何至乞师于越而卒以旅死哉此言得之矣
  或问二十章之说曰诸说皆得之而杨氏为密但范氏以夫子为君大夫有问必以正对为急于民而然然夫子于他人之问亦未尝不以正对也岂必急于民而后然哉谢氏敬忠二义文意不明似有为政者自致其敬忠以率民之意然与下句文势不类计亦不至若是之疏也但得自养之云则过于本文之意而失之明矣周氏问其说甚善但以为使民劝于敬忠则非文意耳尹氏大意亦善但语势倒置不免有病张敬夫之说其亦偶中其失者与
  或问二十一章之说曰引书之义唯程子杨侯氏得之但兼孝友而一言之则恐非夫子专举孝乎而言之本意耳张子以有政为有政之人范谢尹氏皆以为施之于家而有政则非也谢氏又读孝乎属之下句尤失之矣是亦为政夫子盖曰彼以是为可推以为政则我之为是是亦未尝不为政耳范谢尹氏之说近之张子杨侯周氏皆谓真有为政之效则失之矣曰圣人未尝忘天下今不为政而其言如此将不为独善之私耶曰圣人未尝不欲仕而亦不求仕也况定公之初阳虎用事又非可仕之时也然此意有难以告或人者故特告之以此而为政之本实不外焉举而措之则忾乎天下矣呜呼此所以为圣人之言欤
  或问二十二章之说曰杨尹氏说为近之诸说皆以有诸己者为言则非但不究此章之旨又将并与孟子之意而失之矣游氏以中有主为言亦非文义夫言而有信夫子固常言之矣曷为其必舎此而务凿焉以为深乎且其曰大德小德所由以进之属皆欲就车取义亦大泥矣圣人之言如天地之生万物岂若是其谫谫拘拘也曰然则杨氏以倚衡之说亦因车而发耳而不病焉何也曰是其意以言忠信者为主而蔓衍以及此耳其所为说者初不主于此也若进德之云则正其所专恃以为说者亦不得同日而语矣
  或问何谓三纲曰按邢疏白虎通云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大者为纲小者为纪所以张理上下整齐人道也何谓五常曰仁义礼智信也首篇详矣何谓文质曰夏尚忠商尚质周尚文也何谓三统曰王者受命而改正朔所以新民之视听也故夏以建寅之月为正谓之人统商以建丒之月为正谓之地统周以建子之月为正谓之天统孔氏以为商汤始改正朔而周因之郑氏以为自古帝王皆然盖不可考然以理求之疑孔氏为得之也曰子于是既取夫马氏之说矣其下有曰物类相召世数相生其变有常皆可预知者非马说耶何不录也曰以疏例考之非马氏也是何晏不晓其文义而妄改易之耳曰何以知其不晓也曰马氏之说虽约然其义则可推而知也盖以所因为主而御夫损益之变故虽损益之无穷而其不能甚异可知今是说者乃遗其所因而专以损益为言则夫损益之变又岂有常而可预知者耶此虽其不察于文义之失然迹其所由殆亦源于祖尚浮虚捐弃礼法故其议论之际不自知其逐末忘本而至于斯也曰夫子之言以三代之事言之可矣若以继周者言之则秦不能因周之礼而损益之矣汉继秦而反因秦礼以为损益然则夫子之言其不验乎曰不然也秦灭先王之法汉惩亡秦之祸皆非欲因其礼而损益之者然其所谓君臣父子夫妇之实则秦不能有以甚异乎周而汉亦不能有以甚异乎秦也至于秦之罢侯置守废德任刑汉之苛解与民休息亦皆损有馀补不足其势有不得而不然者然卒亦不能变其所因之大体也推之万世亦莫不然虽昏狂乖乱之极不能出此但其得失有多少之差耳然则夫子之言岂可谓之不验乎曰然则诸家之说皆不出此何也曰何晏误之也然至于胡氏吴氏而独得之则理之所在亦有不可得而误者矣前此杨氏略有此意而其说不若二家之明且决也吴氏曰凡称可知者若曰其大略不能甚异也三纲五常天下之达道夏以是而为夏商以是而为商周以是而为周商虽不期于因夏而必至于因夏周虽不期于因商而必至于因商世异事殊不过就其已行己成之间或少损以裁其过或少益以救其不及而皆不能易其大体前乎夏者固不能甚异于夏则后乎周者亦岂能甚异于周哉虽千万世其不能外乎此者必矣
  或问见义不为或以承上文而言之何如曰此非相因之文范吕周氏之说得之矣谢亦以相因为言且失之过而其所论鬼神之意则学者所宜深考也杨氏谓见义不为故馁而无勇则语倒而意亦支周氏自朝夕惟义之知以下亦不免有此失也



  四书或问卷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