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四书或问 卷十三 巻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或问卷十三
  宋 朱子 撰
  论语
  泰伯第八凡二十一章
  或问曰何以言三譲之为固譲也曰古人辞譲以三为节一辞为礼辞再辞为固辞三辞为终辞故古注至是但言三譲而不解其目也今必求其事以实之则亦无所据矣曰何以言其譲于隐微之中也曰泰伯之譲无揖逊授受之迹人但见其逃去不返而已不知其譲也知其譲者见其譲国而已而不知所以使文武有天下者实由于此则是以天下譲也曰其为至德何也曰譲之为德既美矣至于三则其譲诚矣以天下譲则其所譲大矣而又能隐晦其迹使民无得而称焉则其譲也非有为名之累矣此其德所以为至极而不可以有加也曰太王有废长立少之意非礼也泰伯又探其邪志而成之至于父死不赴伤毁髪肤皆非贤者之事就使必于譲国而为之则亦过而不合于中庸之德矣其为至德何耶曰太王之欲立贤子圣孙为其道足以济天下而非有爱憎之间利欲之私也是以泰伯去之而不为狷王季受之而不为贪父死不赴伤毁髪肤而不为不孝葢处君臣父子之变而不失乎中庸此所以为至德也其与鲁隐公呉季子之事葢不同矣曰逃去可矣何必断髪文身哉曰先儒论之多矣苏氏以为譲国盛德之事也然存其实而取其名者乱之所由起故泰伯为此所以使名实俱亡而乱不作也此以利害言之固不足以论圣贤之心而其弟黄门又曰子贡言泰伯端委以治呉则固未尝断髪文身也且汉东海王以天下授顕宗唐宋王成器以天下授𤣥宗皆兄弟终身无间言何必断髪文身哉此引子贡之言则其事固有不可考者然以汉唐二事例之则亦未足以尽圣贤之心也葢使王季之心但如顕宗𤣥宗则可若有叔齐之义则亦不能以一朝居矣使泰伯而不有以深自绝焉则亦何必以致国于王季而安其位哉然顕宗𤣥宗之心其厚薄又自不同也曰程子既曰泰伯知王季文王必能开基成王业矣又曰不必革命使纣贤文王必为三公何也曰此亦推广假设之辞耳曰谢氏以为泰伯亦能有天下信乎曰泰伯固为至德然恐非文王之伦也使其德业果与文王不异则太王之欲立季历乃邪心矣大率此为推本而言杨氏之说得之矣
  或问二章之说曰程子张子至矣范吕亦得之谢氏不就理之云过于髙飬德之云偏于内杨氏则辞费甚矣
  或问三章之说如何曰程子范谢尹氏皆善吕氏所谓得礼者过之而杨氏以启手足为不亏其体戒慎恐惧为不辱其身则支矣曰其以易箦为死生无变于己者诸说之所不及不其至乎曰昔晁詹事尝问此义于程子程子曰礼也晁曰今人蔽于老佛之说则不谓之礼而谓之达矣程子然之不知杨氏于此其果以礼为重乎以达为重乎是未可知也
  或问曾子三言其为脩身之验奈何曰此程伯子尹氏之意也夫不荘不敬则其动容貌也非暴即慢惟恭敬有素则动容貌斯能逺暴慢矣内无诚实则其正颜色也色荘而已惟诚实有素则正颜色斯能近信矣涵飬不熟则其出辞气也必至鄙倍惟涵飬有素则出辞气斯能逺鄙倍矣曾氏亦以为君子于是持飬既乆而熟睟面盎背不待设施而自尔也故皆以斯言之此说当矣曰道无精粗本末之间今以笾豆为末节而独贵乎此何也曰夫谓道无本末者非无本末也有本末而一以贯之之谓也一以贯之而未尝无本末也则本在于上末在于下其分守固不同矣故君子所贵贵乎其本而已苟所以本于身者不足逺邪而去伪则屑屑于仪章器数之末亦何为哉曰程叔子之说如何曰容貌荘敬则可逺暴慢飬于中而言自顺理者得之矣解中所论正颜色出辞气二句则与上句之例不同而又各为一说不知其何故也曰有为此章之说者曰道之所贵有此三事动容貌以逺暴慢也正颜色以近诚信也出辞气以逺鄙倍也动也正也出也闲邪而收放心之术也心少不存则动之正之出之者谁欤动容貌矜荘以脩之也心一荘矜则轻忽夷易之态自不形于声正颜色端俨以荘之也心一端俨则伪妄不情之事自不入于念出辞气审度以发之也心一审慎则僻违背理之言自不道于口矣子以为何如曰此本谢氏之说也然经文但曰动曰出曰正而已其动之中否正之真伪出之得失皆未可知也所贵者乃在其平日荘敬诚实涵飬有素故其动能逺暴慢其正能近信其出能逺鄙倍耳今乃以动为矜荘出为审度则其文义自无所当又谓一矜荘便能逺暴慢一端俨便能近信一审度便能逺鄙倍则是其所用其力者止于扬眉瞬目之际而遽责其有睟面盎背之功吾恐其无沉浸𬪩郁之风而未免于浮躁急迫之病也且一为端俨之色安知其非色荘也耶此又不但文义之疵而已其始皆自谢氏失之吾不得而不论也曰诸说如何曰吕氏以为三者皆道之正谢氏亦云三者皆道者皆非是杨氏说将死而言善者得之但以暴慢也信也鄙倍也皆为人所以施于己者似亦非是而胡氏所考曾子之事则善胡氏曰曾子之疾见于此者二而见于檀弓者一愚尝考其事之先后窃意此章最先前章次之而易箦之事最在其后乃垂绝时语也当是时也气息奄奄仅在而声为律身为度心即理理即心其视死生犹昼夜然夫岂异教坐亡幻语不诚不敬者所可仿佛学者诚能尽心于此则可以不惑于彼也
  或问能矣而问于不能多矣而问于寡不几于巧伪以近名乎曰愚尝闻之于师矣曰颜子深知义理之无穷惟恐一善之不尽故虽能而肻问于不能虽多而肻问于寡以求尽乎义理之无穷者而已非挟其能而故问也但自他人观之则见其如此耳谢说意葢如此而洪氏曰吾固能矣然岂不犹有所不能彼固不能矣然或不能于此而能于彼也吾固多矣然岂不犹有所阙彼固寡矣然或失于此而得于彼也是以下问而不以为难亦此意也曰杨氏视天下无一物之非仁夫谁与之校如何曰过矣其言孟子三自反不如颜子之不校信乎曰孟子所言学者反身修德之事若颜子则心理浑然不待自反物我一致不见可校者也二者优劣固不待言而喻矣然自学者观之则随其所至之深浅而用力各有所当不可以此废彼而反陷于躐等之失也曰有谓犯而不校非特自反且有包之之意焉有彼之之意焉有愧之之意焉莫非理也其说然乎曰夫犯而不校固不待于自反今曰非特自反则既失之矣且其所谓包之者骄也彼之者狭也愧之者薄也是岂颜子之心哉呉氏曰子贡多闻故于颜子见其闻一知十曾子力行故又见其如此信乎其优入圣域也如何曰即其言足以见三子之气象亦善也
  或问六章杨氏之说然乎曰曾子之称此正以其非君子不能故设为答问之辞以审订之耳且杨氏又何以知此君子之未仁耶此言一立其流之弊将有排死节而贱正直之意非小失也
  或问七章之说曰程子至矣但毅字之训恐或未然说文以为有决者近之矣谢说如何曰谓颜子𢎞包其毅孟子毅胜其𢎞可也自任以天下之重为任重可矣然亦未见道逺之意葢此二字曾子已自释之学者涵泳其言足以识其气象正不必别下语也杨氏分别最为有功而或者病之误矣但扩大作𢎞之事若曰非𢎞则不能容纳之可也尹氏踈矣
  或问古者之教十年学㓜仪十三学乐诵诗舞勺成童舞象二十始学礼舞大夏今夫子之言其序如此乃与教之先后不同何也曰诗者乐之章也故必学乐而后诵诗所谓乐者葢琴瑟埙篪乐之一物以渐习之而节夫诗之音律者也然诗本于人之情性有美刺讽谕之㫖其言近而易晓而从容泳叹之间所以渐渍感动于人者又为易入故学之所得必先于此而有以发起其仁义之良心也至于礼则有节文度数之详其经至于三百其仪至于三千其初若甚难强者故其未学诗也先已学㓜仪矣葢礼之小者自为童子而不可阙焉者也至于成人然后及其大者又必服习之乆而有得焉然后内有以固其肌肤之会筋骸之束而德性之守得以坚定而不移外有以行于乡党州闾之间达于宗庙朝廷之上而其酬酢之际得以正固而不乱也至于乐则声音之髙下舞蹈之疾徐尤不可以旦暮而精其所以飬其耳目和其心志使人沦肌浃髓而安于仁义礼智之实又有非思勉之所及者必其甚安且乆然后有以成其德焉所以学之最早而其见效反在诗礼之后也曰诸说如何曰程子备矣然其间亦有踈宻缓急之异详味而审思焉可也谢氏说亦得之但立礼说诸家多所未备至于杨氏所谓乐非钟鼓羽龠者则过矣
  或问子谓民可使之由于是理之当然而不能使之知其所以然者何也曰理之所当然者所谓民之秉彝百姓所日用者也圣人之为礼乐刑政皆所以使民由之也其所以然则莫不原于天命之性虽学者有未易得闻者而况于庶民乎其曰不可使知之葢不能使之知非不使之知也程子言之切矣曰吕氏之说如何曰此非圣言之本意然亦颇中近世学者之病矣曰谢氏之说如何曰其意则善矣然谓礼乐法度之外自有觉处则所未安易外以中其庶几乎曰游氏如何曰此其所谓道者老佛之所谓道而已若吾之所谓道者则岂有搏噬毒螫薄恶之患哉其说之病与前篇同学者审择可也
<经部,四书类,四书或问,卷十三>
  或问十章之说如何曰诸说皆善但张吕未通耳胡氏上句小异然亦可取胡氏曰好勇而不疾贫则不肻为乱疾贫而不好勇则不能为乱自古乱民皆其才力出众而迫于饥寒者也为人上者其可不思制其产厚其生乎抑学者不幸而勇勇又不幸而贫苟无道以持之自行一不义取非其有日长月滋其不流于乱也几希矣此又学者所当自警也
  或问骄吝之说曰程子至矣诸说不同然皆是足以有警张敬夫论周公事亦善张敬夫曰周公以叔父之尊位上宰握大权勲烈如此其光也而方且握髪吐哺惟恐失天下之贤才思兼三王坐以待旦夫岂有丝毫骄吝存于其间哉
  或问十二章之说曰此章文意难明诸儒之说不一孔氏范氏以善为谷惟杨氏以谷为禄其以谷为善者下句又皆不同孔氏范氏以为无不得乎善言三年学则必无不得善者诱人以学之意也程子侯尹以为难得乎善言三年学而犹不至乎善则终不足以进于善勉人汲汲于学之意也谢氏引王氏之言则以为三年学而不至乎善明善非易得之物勉学者自强之意也愚按此三说文义皆不甚通惟杨说为近之但训释有未备耳葢不易得者叹美之辞若杨说而易至以志颇足其训释以明之则文意晓然矣且上章论疾贫骄吝之失下章记去就出处之方在位谋政之事亦一类也若以谷为善则胡氏之释为善胡氏曰榖善也成也尔雅曰信善为谷言善之成实也今世方言亦以物之成实者为谷
  或问笃信好学守死善道何也曰此言人当笃于信道而又好学以明乎善然后能守死以善其道也善道犹工欲善其事之善守死善道言宁死而不为不善以害其道也曰子所谓更相为用何也曰非笃信则不能好学非守死则无以善道然徒笃信而不能好学徒守死而不足以善道则又君子之所不取也葢能守死者笃信之功而能善道者好学之力然虽曰笃信而未能主死不变则其信亦不笃矣虽曰好学而不能推以善道则其学亦无用矣此四者之所以更相为用而不可一有阙焉者也曰诸说如何曰皆得之而程子所论笃信之意尤冝深味
  或问十四章范氏之说如何曰夫子之言无上下之异但为不在此位则不谋此政耳范氏为人君言故自上而下然其意终不备更当自下而推如士不可侵大夫之职以至于天子不可过于天道乃为备耳然不止此又当知前后左右彼此之间各有分守皆不可以相逾乃为大备而尽得圣人之意胡氏所论亦其一事今附于此胡氏曰东汉季年党锢祸起颍川杜密去官家居毎谒守令多所请托而同郡刘胜亦自蜀还闭户扫轨太守王昱见杜宻独称季陵清髙以箴之宻谓昱曰刘胜位为大夫见礼上宾知善不荐见恶不论隐情惜己自同寒蝉乃罪人也今密举志义力行之贤纠违道失节之士使明府赏罚得中令闻休畅不亦万之一乎昱乃惭服以愚观之昱从善服义固不可訾若宻之为是代昱行事也不在其位而谋其政者大概如此党锢诸贤多陷此失可不戒哉
  或问十五章之说曰程子以夫子反鲁为定公时误矣又说鲁乐既正放弃旧工以两处文义考之恐亦未然师挚适齐当用张子范氏之说但张子洋洋盈耳之义为未安耳
  或问舜禹之有天下而不与程子二说一以为不与治一以为不与求诸说虽多皆不出此子之不同何也曰如前说则有冝为治矣如后说则有冝为得矣今曰有而不与则愚说虽陋恐或得其文意也杨氏此章用庄生语语既不伦遂不见其㫖意之所在然以卒章之说参之则葢亦如愚说云
  或问十九章之说曰诸说皆得之而程子为尤尽惟天为大惟尧则之则范氏尹氏为得之杨氏说虽宻然气象反狭与本文气象不相似也
  或问舜之臣众矣而独称五人何也曰舜之天下所以治者以此五人而已故孟子亦独称之他人不得而与也曰唐虞之际于斯为盛孔范二说不同如何曰孔氏于文义若不顺疑范氏之说得之也曰文王服事商则善矣然以诸侯而有天下之大半得为顺乎曰胡氏尝言之矣胡氏曰孔子称武王周公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葢文王受命作周大统未集武王嗣为西伯又十一年而纣益不悛于是武王顺天应人继志述事一服戎衣天下大定此文武之实也而论者乃谓文王无意于伐纣独武王行之此考之不详也夫文王之时三分天下既有其二以加倍之力可取而不取犹北面臣节此周之德所以为至德也言周则文武兼举矣诚使仲尼有取文贬武之意曷不曰文王之德以白之乎诚使文王无广周于天下之心曷不专守分地而取其三分之二乎圣人之动莫非天理当文王时商历未终文王安得而取之及武王时受罪贯盈武王安得而不取向若文王享尧舜之寿则夫三分之一亦不待周师而服矣
  或问沟洫之制曰见于周礼遂人匠人之职详矣葢禹既平水患又治田间之水道使无水旱之灾所谓浚畎浍距川是也曰禹之若是何也曰胡氏尝论之矣然禹之勤俭乃其常德未必专为是也然其意亦深矣胡氏曰禹为天子有常奉矣然以鲧功不就而殛死故心常痛之而不忍享其奉也至丰享祀华黻冕则以奉其先也尽力沟洫则以终其事也古之圣人爱其亲有深长之恩如此然而不弃天下者不敢以一家之私而害天下之公也若王裒嵇绍则终身不仕可也曰孔子之称之何也曰洪氏葢有说焉然夫子亦称其实而已未必真为此也洪氏曰衰周之时礼失其本而奢僣极矣夫子葢尝救之然而矫枉又不可以过正也故称禹为法焉与墨者之宗禹异矣

  四书或问卷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