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序

取二百四十年之间,七十二君之所行事,断以一人之论,以成一家之言者,《春秋》也。《春秋》者,孔子之《春秋》,非鲁之《春秋》也,故官秩不隶于柱下,笔札不给于兰台,版册不藏于天府。《春秋》者,野史之牺象也,迨云不待合而雨,河不北趋而南。

天地变而戎猾夏,天乃兴秦以废古。书籍则火,孰敢摇笔而治丹铅;腹诽则诛,孰敢张口而谈国事?

汉兴,初尚朴圜,天又不终废古。而后稍任经术,于是司马迁班固之徒世其官,而西汉有史,其后皆以异代之史而掌前世之故,或借国之才而参他国之志,然亦必稽当时稗官说家之言以为张本,孙盛以枋头受吓,崔浩以谤国罹祸,则亦秦之馀猛矣,又安冀国有信史哉?史失则求诸野,则野史之不可已也久矣,殆亦天之所必存,以留是非之权于万世者也。

三代而后,国家之盛,是非之明,未有隆比我明者,故野史之繁,亦未有多于今日者。 然见闻或失之疏,体裁或失之偏,纪载或失之略,如椽阙焉。

盐官谈孺木,乃集海盐、武进、丰城、太仓、临朐诸家之书,凡百馀种,苟有足述,靡不兼收,勒为一编,名曰《国榷》。

予偶游海上,受而卒业,观其志则在春秋,观其法则在纲目,取二百六十年之中十有六朝之所行事,开国中兴之烈,守成累洽之休,大政大权,胪记眉列,赫焉侈矣,浔一代之鸿业也。

夫以木横水曰榷,若孺木之所采辑,巨织毕备,久近并综,诚哉榷而取之诸家无遗言矣。孺木以帖括之暇而效为朱墨,本盖良史才,亦繇识朗而学赡,故能成其大志与。

今经五,出子者四,而史居其二。书之谟则言治而不言乱,训诰则言治而亦言乱,春秋则言乱而不言治矣。若我明之世,质之唐虞三代之治而无愧;我明之法,防诸奸臣贼子之乱而最严,千古郅隆之盛,天用古以兴我明也宜。孺木《国榷》足以兼《尚书》《春秋》之盛事矣,尤天所必存之书也。

异日者,孺木得载笔而升木天,以文墨事天子,大书特书,其贤于龙门扶风远矣。

是编且当献而藏之金匮石室间,野史云乎哉。

崇祯庚午正月,新建友弟喻应益撰

自序

亦史氏曰:‘明兴垂三百载,治骎骎日以盛,而史事则学士家犹逊言之。’木天金匮之藏,每乘舆代兴,则词臣云集而从事。既奏竣,扃之秘阁,即荐绅先生不得一目剽。

周秦以来,史臣有专职,亦有专述,故其官与业交相劝也。明之史臣伙矣,大概备经筵侍从,既夺名山之晷,而前后有所编摩,俱奉尺一。其官如聚偶,其议如筑舍,非正三公而埒八座者,不得秉如椽焉。且明初史馆,布衣亦尚与坛坫之末,其后非公车不敢望,又其后馆阁有专属,即公车之隽,或才如班、范,未始以概进也。

噫!明之于公令龂龂甚矣,故史日益以偷,垂三百载而无敢以左足应者。神宗时,陈文宪锐意于史,而史竟乌有,虽文宪不克襄事,脱幸而史,恐不堪为唐宋六朝役,何论雁行也?计其时琅琊新都云社二三君子足任鞭弭,而曾不一收溲勃之用,又曷为史哉?故史至明,遂以秘而醸隘,泌阳之憸险也而史,江陵之严刻也而史,杨文贞、董文简之褊忮也而史。史之权不有所欹则有所避,盖棺事定,革除事已荡为飘风冷尘,灭没半不可闻。而周之顽民,所脱然刷洗者十一耳。永陵议礼,至于今甲可乙否,聚讼之⾆,敝而犹亲,此将何以衷之也?

定庆实录告成,俄而在事诸臣半削籍,甚则投缳谢世,以国家忠厚鸿庞,昌言无忌讳,而千载上腐刑馀波尚能及人,史不亦可畏哉!然则今之史,掬忌文法,柱枝耳目,盲之诬,淑之短,赤之俗,不但尔尔。

江左前史出一家,唐太宗命诸臣为《晋史》,始割缀而不适于一。永叔为《五代史》则著,为《新唐书》则不甚著,天下事成于独而散于同,比比是也。

明作者非一人,繁简予夺之间,得失相半。郑端简号为博雅,有其学矣,惜非其才。北地才而不史,琅琊欲史而隐忍以没,又其初皆不践承明之庐。云社寄径非久,遂老簿书钱谷间。史才难得亦难失,当宁或任耳不复任目,则虽能史者,有摧谢规避,畴以身为射的哉。故予窃感《明史》而痛之,屡欲振笔,辄自惭怒臂,不敢称述。间窥诸家编年,于伪陋肤冗者,妄有所损益,阅数岁,裒然成帙,不遂灰弃。举而荐之铅惭,笑古人之未工,忘己事之已拙,谅哉!

虽然,尘饭涂羹,戏之云尔。持以质大君子之门,方土龙刍狗之不若,何况乎绵蕞也。

天启丙寅三月朔,谈迁书于枣林之容膝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