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二十五 尧峰文钞 卷第二十六
清 汪琬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林佶写刊本
卷第二十七

尧峰文钞卷二十六         门人𠊱官林佶编

 序三共十首

  诗说序

汉兴距孔子既逺世之言经者恒各守其师说异同离合纷若聚

讼而莫能彚于一葢无甚于诗与春秋顾春秋主事凡事之是非

直了然简䇿之间则三传之得失犹昜辨也诗独主志所为主

文谲諌与言之无罪闻之足戒者其词则隐其旨则微有美有刺

有似美矣而实刺往往从百世之下涵泳抽绎逾数十过而未悉

其所以然至于诸家之说如一闗雎也或以为称后妃之德或以

为刺康后之晏起一芣苢也或以为妇人乐有子或以为伤夫有

恶疾一黍离也或以为闵宗周或又以为卫公子寿闵其兄伋群

言冗脞大义乖反视春秋则尤甚焉然而儒林存之不废者欲以

广学者之见闻俾不致若髙叟之固也自唐世盛行毛郑而齐鲁

韩三家遂亡明世盛行朱注而毛郑虽存亦亡今令田所示学宫

所肄者朱氏一家止耳原其初非不合于先王一道德同风俗之

指然而学者寻章摘句保残守陋必自此始此诗教之所由坏也

吾门惠子元龙好为淹博之学其于诸经也濳思泛览者有年恍

若有悟间出已意为之疏通证明无不悉有依据非如专门之家

守其师说而不变者也其诗说先成寤疑辨惑多所发明虽未知

于孔子删诗之意果合与否然博而不芜逹而不诡亦可谓毛郑

之功臣紫阳氏之诤子矣予固晚而有志经学顾年及昏耄见闻

遗忘辄抚卷叹息以为当让斯人出一头地也故乐得而序之

  唐诗正序

诗风雅之有正变也葢自毛郑之学始成周之初虽以途歌巷谣

而皆得列于正幽厉以还举凡诸侯夫人公卿大夫闵世病俗之

所为而莫不以变名之正变之云以其时非以其人也故曰志微

噍杀之音作而民忧思啴谐慢昜之音作而民康乐顺成和动之

音作而民慈爱流僻邪𢿱狄成涤滥之音作而民淫乱夫诗固乐

之权舆也观乎诗之正变而其时之废兴治乱污隆得丧之数

得而鉴也史家所志五行恒取其变之甚者以为诗妖诗孽言之

不从之徴故圣人必用温柔敦厚为教岂苟然㦲吾尝由是说以

读唐诗有唐三百年间能者相继贞观永徽诸诗正之始也然而

雕刻组缋殆不免陈隋之遗焉开元天宝诸诗正之盛也然而李

杜两家并起角立或出于豪俊不羁或趋于沉着感愤正矣有变

者存降而大暦以讫元和贞元之际典型具在犹不失承平故风

庶㡬乎变而不失正者与自是之后其辞渐繁其声渐细而唐遂

陵𡗝以底扵亡说者葢比诸郐曹无讥焉凡此皆时为之也当其

盛也人主励精于上宰臣百执趋事尽言于下政清刑简人气和

平故其发之于诗率皆冲融而尔雅读者以为正作者不自知其

正也及其既衰在朝则朋党之相讦在野则戎马之交讧政烦刑

苛人气愁苦故其所发又皆哀思促节为多最下则浮且靡矣中

间虽有贤者亦尝博大其学掀决其气以求篇什之昌而讫不能

骤复乎古读者以为变作者亦不自知其变也是故正变之所形

国家之治乱系焉人才之消长风俗之污隆繋焉后之言诗者顾

惟取一字一句之工以相夸尚夫岂足与语此吾友俞子无殊偕

吾宗人周士晋贤用善诗鸣吴下其于唐也𠲒英咀华穷摉遐览

殆不知其㡬矣既又差择其尤者得若干卷统名曰正然则变者

固在所不录与三君子曰非也正者吾取之变不失正者吾又取

之其他不足以感人心端世教则皆吾所略也𨤲其人矣复审其

音审其音矣复区其时期不失古风雅之旨而已予于是闻而善

之三君子虽不得生周之世及见太师采风与夫仲尼所以存三

百篇之故然而毛郑正变之学犹可藉是选以不亡则三君子力

  代陕西通志序

康熙四年予奉简书经行秦中轺车西指㡬遍雍梁二州之境其

间名山巨河鸟道云栈沙涡盘隥深峻窅眇可喜可愕之地无不

周历至于数千百年已来故宫废垒与夫荒陵坏寝残碑𣃔碣金

石之遗文有足备稽核助鉴戒者亦无不览观因是窃念小雅皇

皇者华之诗所云诹询谋度者使臣之事也举予骐骆所至耳目

所见闻悉当攟摭记注以自寓其每怀靡及之义而予才识弇陋

未有成书殆不能无遗憾也及使竣东还得观巡抚贾公所辑陕

西通志苞古酌今分条晰𩔖该赡周详有典有要其禆益于秦人

甚多于是作而叹曰此书成而予诹询谋度之怀庶可藉以少慰

矣顾公之建节三秦也幅员之广㡬半天下机务㫄午日不暇给

公既绥集其民人而苗薅栉理之而又能穷摉逺采悉境内之山

川土风文物典章之属一一胪列以为此书自非具周密之识雄

伟博大非常之才可以四逹而不穷者其何由成此㦲抑公尝填

抚我中州矣其措置方略率与秦中无异前所成河南通志予尝

受之卒业亦犹今日之读此书也自古论天下形𫝑者皆曰闗中

为首洛阳为腹成王之造周也必使镐京与新邑洛并重降而讫

于东汉隋唐之时亦必东西建都屹然如一葢天下根本要害之

区莫有过焉者惟公能宣布国家之威德周浃㫄魄于两重地

之间其为 天子所𠋣毗与四方所观瞻固非一日矣此书告成

益以见公之才识㫄畅四逹如此也予家中州习公方略有素顾

又以使命至秦辱与公周旋数年之中而两读公所成不朽之书

抑何其厚幸与遂为之序

  代青阳馆规序

古之仕宦者自比长闾师而上其莅官行政皆不出乎郷一郷之

中吉凶有无相赒恤岁时伏腊禜酺饮射相周旋是何风俗之美

也葢其为之君者有八刑三物之法以治其众降而公卿以下有

大小宗之法以序其子孙故能整齐而聮属之凡所云敦族睦姻

救灾恤患者莫不纎悉备举士大夫生其时进而登于朝其比肩

者皆吾亲故也退而休于家与游于党庠术序其相见往来者非

吾亲故又皆吾子弟也居者有礼让之教爱敬之心行者无踦栖

旅食轻去其郷之患孔子曰吾观于郷而知王道之昜昜不信然

与逮先王之法不行而贵自仕宦下讫商旅不能不𢿱而他之而

京师为四方都㑹往往交毂结衽鳞次而𪊽集虽其同邑共井之

人亲故子弟相距数千里之外者恒遇之于京师则所以整齐聮

属之者尤不可以无其道也于是一方之士大夫规地作馆而寓

敦睦救恤诸遗法于其中葢隐然以先王之治一郷者行之岂非

善复古者㦲前明万历中吾郷尝置㑹馆一区又镂馆规三十则

于版比年以来倾圯废坠日以益甚同邑孙君茂先惧无以整齐

聮属其郷人也趋告予曰盍亟图之予诺其请遂捐奉金(⿱艹石)干以

倡而孙君复身董其役不期月门屏堂宇悉还旧观又增葺馆规

次第告成夫吾青阳之在江表也僻处一隅其俗素号愿朴𩔖能

以敦睦相教诫可谓美矣使一旦来游京师又皆循是规而守之

至于吉凶有无岁时往还一本乎古之爱敬礼让而未始有踦旅

之叹虽不能不出其郷犹为不失先王之遗意也予故乐得而序

  代洪氏族谱序

礼曰别子为祖继别为宗继祢者为小宗昔者先王之以亲睦教

天下也𦘕其田而井之设郷大夫党正族师比长以诫谕之顾又

聮之以姓立为宗法使之合族而食序以昭穆冠昏则告丧葬则

赴岁时燕飨相率登宗子之庙而揖让进退其间此王道所以隆

也后之儒者以为大宗既不可复矣不得已而思复小宗以存王

道于什一夫俗之不古(⿱艹石)也葢已久矣亲亲之谊薄而欢欣爱敬

之心微彼其视族之人也诚无以别于行路也虽其近在五世之

内者既死犹相为服然特劫于令甲而行之耳非有恻怛凄怆出

于诚然者也即幸而存小宗之说虚名焉耳已文具焉耳已求诸

先王亲睦之教岂有当㦲然则宗法其穷乎当夫法之始立也举

凡氏姓之本末子孙群从之亲䟽逖迩枝分派别固不必系之以

图志之以牒未有不了然者也自大宗小宗亡而世谱兴焉学士

大夫之为谱也所以维宗法之穷也吾先世自唐时始居曲阿一

迁𭒀之官坑再迁休宁之黄石宋南渡后又迁洪原而族始益炽

讫于今日𢿱徙者不可胜计然犹莫盛扵徽宁两郡之间其昭穆

葢可考也予愿集吾族告之曰凡父兄子弟之处于此者其遂忍

视族之人若行路邪抑犹不忍也自今而往傥能守亲睦之遗意

而无废先王之教则宗法虽不可复而洪氏之族庶㡬犹为近古

矣乎于是方修家谱既成予序其后如此

  休宁张氏世谱序

张之先见于诗若尔雅者曰仲见于春秋传及短长书者曰老曰

趯曰骼曰孟谈曰仪之属稍盛入汉则留矦良者其功名益大显

相传休宁张氏即良后也予考吴郡诸张史俱不载其为良裔而

休宁旧谱则然谱图自良至六世孙千秋皆与汉书功臣表合独

言千秋次孙赞南渡居苏州吴江县九里桥赞长子居苏为华亭

县尹则予窃疑之计赞之渡江当在东汉之初是时吴属㑹稽郡

有吴县而无吴江有娄县而无华亭且县官亦不称尹安得如谱

云云乎又汉顺帝始分㑹稽为吴郡至隋始改苏州赞亦安得䂊

以居苏名其子㦲此可疑者也谱言良之二十三世孙𥙿其父为

凭祖为茂曾祖为镇而李延寿南史则𥙿曾祖光禄大夫澄祖广

州刺史彭祖父吴国内史党与谱皆不合谱言𥙿子永字景山而

史以为永弟岱字谱言𥙿长子演无子岱弟畼一子融而史以为

演有子绪畼有数子融第居五又皆不合其他官爵名字子姓与

史传龃龉者率𩔖此此又可疑者也予固不能信史以诎谱亦未

敢信谱以诎史也葢谱家之学从古难之矣以是休宁青山有张

氏裔孙羲驭名履升者方用修葺世谱为已任而又以自良以来

世逺无所征信乃略仍旧谱于前而独详休宁四大支以存宗法

遗意其先葢由吴江徙著者屡矣至三十三世荣则迁休宁之岭

南三十五世闲迁渔滩三十八世荡再迁山斗最后四十六世五

九然后迁于青山其地皆不越休宁于是以荣公为始迁岭南之

祖闲公为始迁渔滩之祖荡公为始迁山斗之祖而五九公则为

青山之祖所谓四大支者昏娶卒葬必书有子无子必书而青山

其本支也则尤加详惟谨予谓是谱有三善焉阙疑一也尊祖二

也收族三也夫亦可以示子孙矣羲驭为人谦厚好行善于郷里

来贾吴门吴人皆推长者复能延吾友周子敉宁俾训诸子思以

文学大起其宗予观张之先累世缨绂不绝号为新安闻家而羲

驭事行又如此其继继承承昌炽殆未有艾也自今以始岁其有

君子有榖诒孙子当在张氏矣

  吴氏家传序

延陵吴氏率祖仲雍其后分𢿱他之往往用功名文学着声前史

指不胜屈而留吴中者支分派衍视他氏尤盛其宗之𬖂缨冠葢

亦非他氏所敢望也顾吾友敬生先生自其尊甫以上再世濳德

未耀而敬生父子又皆髙材轗轲至今犹据皋比滞斗升之禄于

庠序间识者咸为惋惜惟同产弟翼生释褐邑令逺近推冠循吏

方骎骎显逹于 朝于是敬生喟然曰此吾祖父积善之效也然

其事行久逺渐以湮没𢿱佚傥不笔之于册则后生奚述焉遂诠

次其见闻所得者为传若干篇将锓诸版因书以示予曰某闻先

祖无美而称之是诬也有善而弗知不明也知而弗传不仁也某

既用是为鉴今其诠次者具在吾子以为何如予发书读之深叹

其质而不俚详而不芜洵合礼所谓论撰其先祖之美者然则敬

生之孝思夫岂昜量也㦲盖古者孝子慈孙之爱其亲也生养殁

哀犹未也为之合族以敬承之为之和洽其门内以顺适之为之

立身励志自成其名以显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之犹未也殁而为之行状以上史官

为之志其墓以薶于地中而昭示后世犹未也又为之诗若文以

阐发其嘉言懿行以藏于家而劝戒其子姓凛凛焉时抱不明不

仁之惧若迁固之作序传韦孟之赋在邹谢灵运之述祖德莫不

皆然而敬生所诠次者则迁固比也予故不辞衰病而敢勉叙其

梗㮣云

  沙氏族谱序

三代之时姓氏判而为二男子称氏女予称姓姓以别昏姻氏以

明贵贱后世合姓与氏为一而言氏族者惟用地望以相夸诩此

图谱一局隋唐所以有专门之学也自谱学废而先王大宗小宗

之法荡然无馀即礼所谓尊祖敬宗睦族之本意亦厪有知者加

以迁徙之靡常贫富穷逹之不一故虽大家巨室往往不详其所

自岀或以始迁者为始祖或以仕宦于朝者为始祖如吾吴沙氏

亦其一也沙故籍大梁其上世谱系巳不复存明初有太医院使

讳福一者其子景铭来居吴门之长洲再传而至处士公让遂以

治生起其家率其子若孙卜筑虎阜之左一时亭榭之幽花木之

𮟏琴罍图籍之雄宾从往还觞咏啸歌之乐甲于吾郡贤士大夫

如吴文定公文待诏唐解元陆尚宝袁提学之属后先交欢于沙

氏沙之衣冠文物于斯最盛其父老皆轻财仗义敦长者之行其

群从子弟皆读书息业恂恂孝谨无裘马蒱博遨嬉之过葢大昜

所云积善之家是也当天启中周忠介公方被逮士民起而群殴

旗校处士五世孙舜臣以诸生抗论上官之前不挠不惧为有司

所指目故尤以气节著闻既入 本朝舜臣族孙衍中又首举于

郷由是其族之地望㡬与三吴诸巨室相颉颃是谱也创于经历

公纶阙疑征信𣃔自院使父子始经历则院使孙而处士之孙

也其后又得经历从孙懋德佐其𭛠稿凡三昜乃就迄今又百馀

年矣派别益分子姓益以蕃衍舜臣之侄太学生恒铨虞其久而

涣且疏也复大合族人修之独捐槖中金若干镂版以行至于排

缵事实采葺先世传记志铭之作则恒铨之侄云起与有劳焉夫

然后昭穆以明少长以叙岁时蜡腊宾祀宴酺之际斌斌秩秩俾

院使后裔不致相视若涂之人然皆谱力也予再四周览以为雨

君子是举能不失先王尊祖敬宗睦族之遗意其知所本也夫其

犹合于礼也夫

  汪氏族谱序

宗法之亡久矣别子为祖继别为宗何谓祖别子始为大夫者是

也何谓宗别子之适世世继起为大夫者是也故曰宗其继别子

之所自出者百世不迁者也此先王尊祖敬宗收族之意也自世

爵世禄之制废而宗法始坏矣后之儒者亦欲讲求而推行之而

讫于不可得非宗法之难复也制度之变风俗之浇为之也古者

大夫三庙又有采以处其子孙今之大宗降为编氓者多矣无庙

也无田也其能率其族之贵且显者以岁时旅荐于寝乎此不可

行者一也古者族人异宫而同财有馀则归之宗不足则资之宗

子弟有归器则必献其上而后敢服用其次今之父兄子弟往往

争铢金尺帛而至于怨愤诟𨷖相戕杀者殆不知其㡬也顾欲萃

宗子与族人之衣服什器及其车马贿财悉委诸公而无所私乎

此不可行者二也古者绝族无施服然而所以重大宗者有加焉

宗子死则族人为之服齐衰三月其母妻死亦然虽大夫不之降

今令甲无是也宗妇死则夫虽母在为之禫宗子之长子死父为

之斩衰三年今令甲又无是也此不可行者三也故吾之谱吾族

也不言宗非诎吾宗也悼宗法之不复而有大不得已者于此也

此制度之变风俗之浇也抑孔子尝有言曰厚于仁者薄于义亲

而不尊厚于义者薄于仁尊而不亲是故义非仁不立也仁非义

不行也凡为吾父兄子弟者苟能知仁义尊亲之说而使内外有

别长㓜亲疏有序有无相赒吉凶患难相助伏腊𦝼蜡祭飨饮食

相周旋如此则虽不言宗而宗法寓其中矣

  族谱后序

吾谱吾族而不言宗也抑有微意焉吾族继始祖者为适子处士

公处士公之适子显殁无后不后兄弟之子而后异姓子则大宗

之绝者殆三百年矣继高祖者为适子赠参政公参政公之适子

赠刑部公刑部公之适子度殁无后不后兄弟之子而后母弟广

州公广州公官刑部乃谓兄弟不相为后久之而始以已之㓜子

为之后则小宗㡬绝而幸不至于绝者又数十年矣然则吾之不

言宗也微独为宗法不可复也诚大不得已焉耳又吾仲搢九有

言曰谱牒之废也废于贫且贱者什之三而废于富且贵者什之

七富者或耻其家之衰落则扳援大族而强附之贵者或傲焉㤀

其先世之遗泽而过虑族人之贫者觊觎其锱铢则惟恐逺之不

速也夫富者既强附人之宗而贵者又思急逺其宗于是谱牒虽

存而实亡矣信㦲斯言凡为吾族者不可不深长思也诗有之岂

无他人不如我同姓吾故𫐠诸谱末以为父子兄弟鉴云


  康熙辛未八月二十七日谨录

尧峰文钞卷二十六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