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大学翼真 卷三 卷四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翼真卷三
  德清胡渭撰
  大学经传撰人
  朱子章句曰右经一章盖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其传十章则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也
  或问曰子何以知其然也曰正经辞约而理备言近而指逺非圣人不能及也然以其无他左验且意其或出于古昔先民之言也故疑之而不敢质至于传文或引曾子之言而又多与中庸孟子者合则知其成于曾子门人之手而子思以授孟子无疑也盖中庸之所谓明善即格物致知之功其曰诚身即诚意正心修身之效也孟子之所谓知性者物格也尽心者知至也存心养性修身者诚意正心修身也其他如谨独之云不慊之说义利之分恒言之序亦无不吻合者故程子以为孔氏之遗书学者之先务而论孟犹处其次焉亦可见矣阎氏若璩潜丘札记曰大学一书程子谓孔氏之遗书朱子谓正经意其或出于古昔先民之言又分有经有传洵是独谓传文成于曾氏门人之手则未敢以为决然也何也朱子意不过见诚意章有曾子曰三字以古弟子于师方称子如论语之于有子曾子实然者不知礼记四十九篇称曾子者一百一为曾申馀俱曾参析而数之檀弓二篇曾子四十三杂记二篇曾子五曾子问曾子四十祭义曾子八可见曾子为记礼者之通称不必弟子谓其师若又以大学止一引曾子曰与他屡引者不同试问礼器亦只一引曾子曰周礼其犹醵与内则亦只一引曾子曰孝子之养老也云云岂此二篇亦曾氏门人作邪或曰世以礼记为汉儒书大学得非成于汉儒之手乎余曰否尔雅始自周公释言以下或仲尼所增子夏所足叔孙通所益梁文所补尔雅释训篇载及如切如磋者十二句班固谓记百三十一篇七十子后学者所记则知大学出于七十子之后叔孙通梁文之前必矣若必以为曾子门人记者吾无征
  渭按篇首一章朱子以为孔子之言而又疑其或出于古昔先民愚窃谓大学既为孔氏之遗书则此章必为孔子之言无疑也其馀则朱子据其引曾子之言又多与中庸孟子者合断以为曾氏门人所记此则未有明征诚有如百诗所驳者曾氏门人可考者唯子思乐正子春公明仪而已此三人者谁为作大学者乎谓七十子后学者所记近是然四十九篇中唯中庸大学为出类拔萃之作中庸出于子思更谁与子思匹而能作大学乎即如学记一篇亦言古大学教人之法而广大精微逺不逮此书则其他记者可知矣古人著书自明其所得不求名于天下后世故有其言大行而作者之姓氏终无可考者年逺事湮阙疑焉可也近世有石经大学与古本大学不同明嘉靖中甬东丰坊所伪撰也其言曰魏正始中诏诸儒虞松等考正五经卫𫖮邯郸淳锺㑹等以古文小篆八分刻之于石始行礼记而大学中庸传焉松表述贾逵之言曰孔伋穷居于宋惧先圣之学不明而帝王之道坠故作大学以经之中庸以纬之此表不见于魏志裴松之注亦无此事其颠倒经文搀入论语尤为无理诞妄乖缪莫甚于此而郑端简晓焦文端竑皆不辨其伪何欤按孔子世家云子思作中庸使大学亦子思所作则太史公何不并及之盖伪撰者依傍朱子之说以为曾氏门人莫贤于子思遂以归之子思耳
  高子攀龙遗书曰罗近溪云大学原是一章书顾泾阳谓大学原不分经传
  按近溪泾阳学术不同何其言之相似邪盖二公皆信古本大学者也高子亦信古本大学者也以古本观之则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二句在未之有也之下上绾修身为本下接所谓诚其意者恰与知至而后意诚相合而其言之涉于三纲领者反在诚意章后则信乎无经传之可分矣以朱子改本观之则自康诰曰克明德以至此谓知本皆释纲领之义自所谓诚其意者以至终篇皆释条目之义前后次第秩然不紊所谓枝枝相对叶叶相当者也经传何不可分之有
  古本大学
  大学之道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所谓诚其意者故君子必诚其意诗云瞻彼淇澳此以没世不忘也康诰曰克明德与国人交止于信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大畏民志此谓知本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以义为利也
  阳明王氏守仁传习录曰大学古本朱子疑其有所脱误而改正补辑之在某则谓其本无脱误悉从其旧而已矣
  按古本大学即今礼记所载大学篇是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二句的是错简无论其位置当在何处即此二句之内其义已有不可通者何也物有本末之本即下文之身对家国天下而言者修身为本之本即上文之明明德对新民而言者经文之修身为本与章句之明德为本无二义也知本在明新甲里知至在止至善甲里今以知本为知之至是于止至善甲里又添一本也经无此义知本当作知止方与知至为一串传写者因听讼章有此谓知本句遂误以止为本耳淇澳烈文诸节在诚意章之后尤杂乱难以理㑹古本其可悉从邪于不可从者而笃信之且曲为之解是郢书而燕说也恶乎可
  改本大学
  明道改本
  大学之道则近道矣康诰曰克明德与国人交止于信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所谓诚其意者故君子必诚其意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辟则为天下僇矣诗云瞻彼淇澳此以没世不忘也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大畏民志此谓知本诗云殷之未丧师以义为利也
  渭按明道所改前一段若挈古之欲明明德四节还之经文则止于信下恰接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二句与愚意正合惜乎伊川之见不及此也伊川改本
  大学之道未之有也子曰听讼吾犹人也此谓知本此谓知本四字衍文此谓知之至也康诰曰克明德与国人交止于信所谓诚其意者故君子必诚其意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辟则为天下僇矣诗云瞻彼淇澳此以没世不忘也康诰曰惟命不于常骄泰以失之诗云殷之未丧师亦悖而出生财有大道以义为利也
  按朱子章句此谓知本下云程子曰衍文也此谓知之至也下云此句之上别有阙文此特其结语耳此朱子自言非蒙上程子曰也然则伊川改本但移子曰听讼节系经文之末而以经此谓知本为衍文以此谓知之至也为听讼节之结语未尝以是为释格物致知亦未尝谓知至句上有阙文也而朱子补传云窃取程子之意者盖即或问所引正论格致九条非谓伊川意欲补传而不及补已乃续补之也
  朱子改本
  今立于学官人皆习之故不复具列
  按朱子更定古文之错简三移而已移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二句于听讼节后一也移诗云瞻彼以下二百九十九字上接圣经二也移之中又有移焉以淇澳烈文二节移在止于信之下子曰听讼之上三也必诚其意接所谓修身至终篇悉依古本即二程所定之治平章亦皆不从千古卓识更无可议较之二程改本亦可谓不涉安排渐近自然矣唯补传为昔人之所疑而此谓知本二句安顿尚未得所辄敢以管见相参耳
  四书辨疑曰前人解经亦当有补正之处字之阙者以其馀文全在意脉可通而有补之之理也然亦但言某处宜有某字不过如此而已今乃全用已意创添一百二十七字以代曾子之言便为正传似与不似且置勿论但以今人而作古书与前圣前贤经传并列于义亦似未安若准此为例则尚书亡逸四十馀篇后人皆得添补长学者不厚之风所系甚大以文公之识量不免有此惜哉宜姑置之只讲注文可也
  董氏改本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所改唯此章馀悉依朱子本而不用补传蔡虚斋又欲移物有本末节于知止之前而章首补所谓致知在格物者一句黄氏震日抄曰辛酉岁见董丞相槐行实载此章谓经本无阙文此特错简之厘正未尽者首章三纲领下即接以古之欲明明德此经也自知止至道矣子曰听讼至知之至也右正系释致知在格物不待别补
  泾阳顾氏宪成曰董叶诸君子表章格物章最为有见但自天子以下二条正发物有本末之义不合遗却知止一条明系止至善又不合混入
  冯氏柯曰格物致知之传本未尝阙但错简耳朱子以己意补之则因其错而谓其阙固非也阳明见其补之非也遂削之而复古本则因其不阙而谓其不错亦非也至如董槐叶梦鼎诸公欲移经文知止以下二条之说与夫近日蔡介夫欲移物有本末条于知止之上之说则世之学者类喜言之然经文一章吴草庐所谓玉盘无阙者也以传简之错遂割不错之经文以补之则欲补其疮而先剜其肉以为疮矣尤非也
  按冯氏剜肉为疮之喻切中诸君子之病而泾阳之说尤善盖经文物格节申明知止能得之义自天子二节申明物有本末之义若去前二节则后三节无根矣此害经之大者知此意则董本可以永废
  崔氏改本
  后渠崔氏铣曰大学其作圣之的乎莫先于本末之知莫急于诚欺之辨是故知本之当先故推平天下者必原于格物知末之当后故充格物者斯极于平天下约之皆修身也淇澳烈文格物之序也仁敬孝慈信物之目也康诰诸文征诸古以列其次也新民而明明德之体全矣挈古本引淇澳以下置之诚意章之前格物致知之义焕然矣实乎此者诚也歧乎此者欺也
  大学之道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诗云瞻彼淇澳此以没世不忘也康诰曰克明德止于信子曰听讼大畏民志此谓知本所谓诚其意者故君子必诚其意所谓修身以义为利也
  高子遗书曰大学自程朱后而百有馀年先儒䌷绎所及亦既知古本之为是矣亦既知经传之不分矣亦既知知本之释格致矣顾仍原本则费解说正错简则涉安排仍原本者不知淇澳诸条附诚意之后文义截然强之而不可合也正错简者不知淇澳诸条移知本之后㫖趣跃然味之而不可穷也两简互易残经遂完千古尘埋一朝光复崔先生之见及此天启之矣
  天下万世之心目固有渐推而愈明论久而后定自三先生表章大学之后越三百年而崔先生之说益近自然故敢申明之以俟后之君子若夫割裂推移人人自为大学则何所底极之有嗟乎圣人之学未有不本诸身者六经无二义也大学之道知止而已知止之道知本而已
  格物而不知本不谓物格知本之谓物格故知本之谓知至穷理与知本无二义也穷至事物之理乃知本耳或曰修身为本有何难知而须物格知至曰莫轻看了世间迷谬颠倒都縁这些子不透
  何谓格物曰程朱之言至矣所谓穷至事物之理者穷究到极处即本之所在也即至善之所在也修身为本是一句眼前极平常话却不是道理十分透彻者信不过格物是直穷到底断知天下之物无有本乱而末治者无有薄于身反能厚于家国天下者知到本处便是知到至处故曰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按忠宪云割裂推移人人自为大学何所底极此改本之弊诚有然者但如朱子所改置淇澳以下诸条亦可谓至当而无疑矣崔本既移其文而犹仍其序何也今观后渠所解以淇澳烈文为格物之序仁敬孝慈信为物之目康诰诸文为征诸古以列其次非但郢书燕说抑且格格不吐盖其义本不可通虽欲通之而有所不能也忠宪极其推服以为益近自然乃天启之果千古之定评乎以知本为知之至义实难晓忠宪解之曰穷至事物之理乃知本耳又曰穷究到极处即本之所在即至善之所在其意盖指至善为本也愚按大学所谓本者以纲领言之则明德为本新民为末以条目言之则修身为本家国天下为末若至善为本将以何者为末乎至善即天命之性中庸以为中者天下之大本大学无此义不可附㑹其说以知性为知本也且忠宪从古本以知本知至二句缀经文之后绾上修身为本是其所谓知本者亦不过知修身为齐治平之本耳知字浅与知所先后之知同一念警觉当下便知如齐治章所云有诸己而后求诸人孟子所云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但知修身为先务便是知本岂必待用力之久物理十分透彻而后为知本乎知本当在格物之前今乃以物格为知本知本即知至此不过顺经文以立义再三绎之实非经㫖也总之此二句既为错简又有讹字知本与知至绝不相因故必读知本曰知止而后其义可通其文亦有所归耳大学有错简讹字而无阙文
  瞿氏汝稷格物训曰大学之道虽列为三而其归于止至善也明明德于天下其序凡八而格物其第一义也由格物而止至善如由治国而平天下释格物无别止至善之功释治国无别平天下之功故平天下之传寓诸治国而不别立格物之传寓诸止至善而不别立格物之无传非逸简也寓诸止至善中与寓平天下于治国传中一也
  瞿氏谓格物之传寓止至善传中而非逸简此真千秋绝识卓然不磨而未有表章其说者愚特为敷畅言之按经文第二节言止至善得力处全在知止第五节是申言知止之由与得止之序观章句云物格知至则知所止矣意诚以下则皆得所止之序也可见此节正与知止节相发明非顺推八条目所后之效验也舍知止无由得止于至善舍格物无由致知舍物格知至无所为知止非传者故欲省格物之传而寓诸止至善中正以格物致知与止至善通为一事虽欲分之而不可得也然而犹有疑者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明系格致传中语不当在经文之末亦不当在听讼章后二句作何安顿斯又瞿氏之所未详也余蓄此疑久矣岁庚辰客京师与广德夏君雨苍同舍讲习之馀夏君出所撰朱注发明以示余余受而读之擘肌分理洞中窾郤因以前说质之夏君夏君以为然又问知本知至二句当作何安顿夏君沈吟良久曰此当在与国人交止于信之下余闻之蘧然而觉拍案叫绝以千年暗室赖夏君一言为之炳烛也既而思之知本与知至绝无干涉知本当为知止之讹若读知本曰知止而移置此二句在止于信之下则错简正而文义亦顺以是始知君子无所不用其极乃略释在止于至善句而邦畿一章复详释之前三节释经第二节故借夫子说诗之言㸃出知止二字而以缉熙为知止敬止为能得仁敬孝慈信历陈所止之实而结之以此谓知止此谓知之至也与上文知其所止𦂳相照应而格物致知之义亦在其中矣后二节释经第五节故引淇澳而释之㸃出至善二字学修恂栗威仪民不能忘言明明德之止于至善贤亲乐利言新民之止于至善与君子无所不用其极遥相照应而知止之由与得止之序亦皆在其中矣千古不破之疑至是而始决高忠宪有言天下万世之心目固有渐推而愈明论久而后定者其在斯乎其在斯乎
  或问子以知本为知止经字其可轻改乎余曰大学之讹字多矣谦读为慊命读为慢本郑康成亲民之亲当作新身有之身当作心本程子世皆从之康成注又云恂字或作峻𬤊或为题戾或为吝偾或为犇倍或作偝矩或作巨彦或作盘则大学故书之讹字为康成之所厘正者又多矣盖自秦禁学之后口说流行字随声变着于竹帛古隶又殊故讹字最多而山岩屋壁之藏简朽编绝及其出也错简阙文不可胜计而大学一书独无阙文斯又不幸中之幸也其错简讹字可正者自当正之如必欲一仍古本之旧则郢书燕说诒误万世不亦侮圣言而诬来学之甚乎且知本与知至绝无干涉故补传改曰此谓物格而接以此谓知之至也然则朱子之意早已识知本之无关于知至矣其为讹字又何疑焉













  大学翼真卷三
<经部,四书类,大学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