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一 大学衍义补 卷一百二 卷一百三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二
  明 丘浚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慎刑宪
  定律令之制
  舜典曰象以典刑
  孔颖逹曰易云象也者像此者也又曰天垂象圣人则之是象为仿法故为法也依法用其常刑用之使不越法
  朱熹曰画象而示民以墨劓剕宫大辟五等肉刑之常法也或问象以典刑如何为象曰此正言法象如悬象魏之象
  臣按吕刑曰蚩尤惟始作乱延及于平民罔不冦贼惟作五虐之刑则肉刑在蚩尤之世已有之非起自虞世也
  夏作禹刑
  汤制官刑儆于有位
  蔡沈曰官刑官府之刑也
  周礼正月之吉始和布刑于邦国都鄙乃县刑象之法于象魏使万民观刑象挟日凡十日而敛之
  郑𤣥曰象魏阙也鲁灾季桓子御公立于象魏之外命藏象魏曰旧章不可忘
  王昭禹曰刑虽先王原情以定罪因事以制刑亦当因时而为之变通量时而有轻重正月之吉布刑于邦国都鄙为是故也盖先王之法若江河贵乎易避而难犯若匿为物而愚不识其陷于罪又从而刑之不㡬于罔民乎其使民观象者亦使知所避而已臣按成周刑典之设既布于邦国都鄙又县之象魏惟恐民之不知而误犯也夫设法令以待天下固将使民易避而难犯顾乃深藏于理官法家自典正职掌之官犹不能遍知其所有洞晓其所谓况愚夫细民哉闾阎之下望朝廷之禁宪如九地之于九天莫测其意向之所在及陷乎罪从而刑之是罔民也岂圣王同民出治之意乎是以周礼六官俱于正月之吉各布其典于象魏以示万民其所示者有善有恶使之知所好恶惟刑典则示之以所禁使不犯焉
  士师之职掌国之五禁之法以左右助也刑罚一曰宫王宫禁二曰官官府禁三曰国城中禁四曰野郊野禁五曰军军旅禁皆以木铎徇之于朝书而县于门闾巷门曰闾
  郑𤣥曰古之禁书亡矣今宫门有符籍官府有无故擅入城门野有田律军有嚣讙夜行之制
  贾公彦曰凡设五刑者刑期于无刑于刑外豫设禁禁民使其不犯于刑是左右助刑罚无使罪丽于民也
  臣按三代未有律之名而所谓禁者即是豫为法禁以制之于未然虽无律之名而律之意已具于此矣违乎禁则入于刑入于刑则犯于法犯于法则加以罚焉然非徇之以木铎书之于门闾则蚩蚩蠢蠢之民何以知其为禁而不犯哉故以木铎徇之于朝使之内有所闻以书而悬于门闾使之外有所见闻见于耳目之间警省于心思之内知所禁忌而不犯刑法所谓五禁之法左右乎刑罚岂不然哉
  以五戒先后刑罚毋使罪丽于民一曰誓用之于军旅二曰诰用之于会同三曰禁用诸田役四曰纠用诸国中五曰宪用诸都鄙
  呉澂曰先后犹左右也以言折之曰誓若汤誓之类以言告之曰诰若康诰之类止使勿为曰禁察其有犯曰纠表而悬之曰宪以五戒左右其刑罚则无犯法之民矣
  臣按以五戒先后刑罚即唐宋之律而有名例职制敇令格式之意也盖禁止使勿为施于未然之前戒敇其怠忽施于事为之际先之则引而导之使无进而丽于罚后之则柅而止之使无退而丽于刑圣人之心见于母之一言其慈爱过于父母其覆载同于天地
  掌士之八成一曰邦汋二曰邦贼三曰邦谍四曰犯邦令五曰挢邦令六曰为邦盗七曰为邦朋八曰为邦诬郑众曰八成者行事有八篇若今时决事比
  呉澂曰汋读如斟酌之酌谓刺探邦之机密而泄于外者贼谓潜谋阴结将为逆乱者谍谓敌国行间觇伺虚实者令谓故恃傲狠以干号令者挢读如矫诈之矫谓诈为符玺以行号令者盗谓窃取国之宝藏者朋谓私党相阿使乱政者诬谓诬罔造妖以惑众者
  臣按先儒谓官府之八成则其经治之成法也士师之八成则其正乱之成法也先王之时齐八政以防淫一道徳以同俗患夫奸人之为祸于邦家也且八成之法使士师掌之使其知有犯于此者必刑之而无赦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所以防其芽蘖者岂不豫哉
  司刑掌五刑之法以丽附也万民之罪墨墨刻颡而涅之罪五百劓割其鼻罪五百宫丈夫割势女子幽闭罪五百刖截其足罪五百杀死也罪五百若司寇断狱弊讼则以五刑之法诏刑罚而以辨罪之轻重
  臣按五刑之名始见于虞书然未有其目也著其目始于此司刑所掌者以五刑之法丽民之罪司冦断狱弊讼则诏之处其所应否或轻或重咸听其所附丽焉
  司约掌邦国及万民之约剂治神之约为上治民之约次之治地之约次之治功之约次之治器之约次之治挚之约次之
  郑𤣥曰此六约者诸侯以下至于民皆有焉剂谓劵书也
  呉澂曰约言语之约束也治者理其相抵冒上下之差也神约谓命祀郊社群望及祖宗也民约谓征税迁移及仇雠既和之类也功约谓王功国功之属爵赏所及也器约谓礼乐吉凶车服所得用也挚约谓玉帛禽鸟相与往来也
  臣按有约以结其信有剂以固其约谓之约剂则约而有其剂也司约掌邦国及万民之约剂凡有六焉是六者朝廷皆为之约剂付司约掌之而属于秋官焉先为之约剂使人知所守而有不如其约者则考其劵书以治之亦犹后世之格式也
  禁杀戮官名掌司斩杀戮者凡伤人见血而不以告者攘狱者遏讼者以告而诛之
  郑𤣥曰掌杀戮者禁民不得相杀戮司犹察此四者告于司冦罪之也斩杀戮谓吏民相斩相杀相戮者伤人见血见血乃为伤人耳
  呉澂曰攘狱谓罪人之劫狱者遏讼止遏民讼也臣按人君为生民之主必使之相安养以全其生彼其相斩相杀相戮及伤人见血而不以告则必杀伤人者之强众而被杀伤者之寡弱也与夫狱已具而攘夺之讼将兴而遏止之则民之情将郁而不伸下之恶将长而益炽国之法将格而不行茍不设官以掌之使有如是者则以告之于其长则民寡弱者含冤而莫诉强众者稔恶而不悛气久郁则无聊力不敌则舍死而乱由是生矣
  禁暴氏掌禁庶民之乱暴力正者矫诬犯禁者作言语而不信者以告而诛之
  郑𤣥曰民之好为侵陵称诈谩诞此三者亦刑所禁也力正者以力强得正也
  呉澂曰禁止也乱谓悖于人伦暴谓敢作威怒力正谓胁众从己以邪为正也矫诬谓矫曲为直诬善为恶以冒犯禁也
  臣按成周之世未有律令之书凡秋官司冦所设之官属所掌之刑禁凡所当禁约施行者即后世法律之条件也说者谓秋官自禁杀戮至脩闾氏八官皆㡬防盗贼奸轨者较之今律斩杀戮即今之人命律攘狱即今之劫囚律遏讼即今之告状不受律姑举一二馀可以类推矣兹不备载云
  吕刑曰墨罚之属千劓罚之属千剕刖足也罚之属五百宫罚之属三百大辟死刑之罚其属二百五刑之属三千上下比罪无僣乱辞勿用不行惟察惟法其审克之蔡沈曰三千总计之也周礼司刑所掌五刑之属二千五百刑虽増旧然轻罪比旧为多而重罪比旧为减也比附也罪无正律则以上下刑而比附其罪也乱辞辞之不可听者不行旧有是法而今不行者戒其无差误于僣乱之辞弗用今所不行之法惟详明法意而审克之也
  吕祖谦曰墨劓所増皆轻刑宫所损二百大辟所损三百皆重刑也剕无増损居轻重之间者也轻罪则多于前重罪则损于旧观其目则哀矜之意固可见观其凡则文胜俗弊亦可推矣
  陈大猷曰三千者法之正条载之刑书者也刑如律比如例法有限情无穷三千之属众矣犹不能尽天下之情罪以此知人情无穷而法不可独任也既无正律复僣乱而无定辞将安所据依乎且又有此例昔尝有之而今不可行者矣必无差乱其辞而妄比附勿用今不可行之法而强比附如汉长安贾人与浑邪王市者罪当死凡五百馀人汲黯曰愚民安所知市贾长安中而文吏以为阑出财物如边闗乎此类乃以不可行者比附也
  臣按先儒谓三千已定之法载之刑书者也天下之情无穷刑书所载有限不可以有限之法而尽无穷之情又在用法者斟酌损益之古者任人不任法法所载者任法法不载者参以人上下比罪是也以其罪而比附之上刑则见其重以其罪而比附之下刑则见其轻故于轻重之间裁酌之然必以辞为主辞若僣乱情与罪不相合是不可行者也当勿用其不可行之法惟当察其情求之法二者合而后允当乎人情法意是乃可行者也在审克之而已是说虽以解经然而万世之下律文所不该载者比附之法莫切于此所谓察之情求之法比之上刑不重比之下刑不轻而参酌于轻重之间必允当乎人情法意可谓得审克之意矣
  春秋左氏传昭公六年郑人铸刑书铸刑书于鼎以为国之常法叔向使诒遗也子产书曰昔先王议事以制不为刑辟惧民之有争心也民知有辟则不忌于上并有争心以徴于书而侥幸以成之弗可为矣夏有乱政而作禹刑商有乱政而作汤刑周有乱政而作九刑三辟之兴皆叔世也今吾子相郑国制参辟铸刑书将以靖民不亦难乎民知争端矣将弃礼而征于书锥刀之末将尽争之乱狱滋丰贿赂并行终子之世郑其败乎肸闻之国将亡必多制其此之谓乎
  杜预曰权移于法故民不畏上因危文以生争缘侥幸以成其巧伪
  孔颖逹曰刑不可知威不可测则民畏上也今制法以定之勒鼎以示之民知在上者不敢越法以罪已又不能曲法以施恩则权柄移于法矣且法之设文有限民之犯罪无穷自然有危疑之理以生其与上争罪之心缘侥幸以成其巧伪将有实罪而获免者也夏商之末至有以私乱公以货枉法其事不可复治乃逺取创业圣王当时所断之狱因其故事制为定法至周之衰亦为刑书谓之九刑三辟谓禹刑汤刑九刑也辟罪也三者皆叔世所为不起于始盛之世为其文是制参辟勒于鼎是铸刑书也子产亦采取上世之法断狱善者制为法也今铸鼎示民民知争罪之本在于刑书将弃礼而取征验于书则虽刀锥微细之事亦将尽争辨以求侥幸如此则纷乱之狱讼愈益丰盛或以贿赂文致人罪或以贿赂幸脱刑辟郑国必有祸败也
  昭公二十九年晋铸刑鼎著范宣子所为刑书焉仲尼曰晋其亡乎失其度矣夫晋国将守唐叔之所受法度以经纬其民卿大夫以序守之民是以能尊其贵贵是以能守其业贵贱不愆所谓度也今弃是度也而为刑鼎民在鼎矣
  孔颖逹曰范宣子制作刑书施于晋国自使朝廷承用未尝宣示下民今荀寅谓宣子之书可为国法故铸鼎而铭之以示百姓犹如郑铸刑鼎仲尼讥之其意与叔向讥子产同
  又曰子产铸刑书而叔向责之赵鞅铸刑鼎而仲尼讥之如此则刑之轻重不可使民知也而李悝作法萧何造律颁于天下悬示兆民秦汉以来莫之能革不可一日无也盖古者分地建国作邑命家诸侯则奕世相承大夫亦子孙不绝皆知国为吾土众实我民自有爱吝之心不生残贼之意故得设法以待刑临事而议罪不须预以告民故仲尼叔向所以讥其铸刑书也秦汉以来天下为一长吏以时迁代其民非复已有懦弱则为殿负强猛则为称职且疆域阔逺戸口滋多大郡境馀千里上县数以万计豪横者陵蹈邦邑桀徤者雄张闾里酷吏专任刑诛或乃肆情好杀违众用己至有积骸满阱流血丹野若复信其杀伐任其纵舍必将喜怒变常爱憎改度不得不作法以齐之宣众以令之所犯当条则断之以律疑不能决则谳之上府故得万民以察天下以治圣人制法非不善也古不可施于今今人所作非能圣也足以周于用所谓观民设教遭时制宜谓此道也臣按郑晋铸刑书盖以其前世所用以断狱者之法比而铸于器以示民于久逺也考周官司寇建三典正月之吉县于象魏使万民观之浃旬而敛夫国之常刑而又岁岁布之于邦国都鄙何哉刑虽有常亦当量时而为之轻重然恐民之不知其所以然也故既布其制又悬其象所以晓天下之人使其知朝廷原情以定罪因事以制刑其故如是也皆知所畏避而不敢犯焉非谓刑之轻重不可使人知也先儒谓详左氏所载夫子之说第令守晋国旧法以为范宣子所为非善耳非谓圣王制法不可使人知也或曰郑晋二国所谓刑书皆先世所有临时处置者固已载于方策至是子产范鞅始铸于器则为一定之制无复古人酌量之制故仲尼叔向讥之非谓刑书不可有特谓不可铸耳后世以律令锓于木以颁行天下其亦铸之之意欤但是时未有律之名而谓之书耳
  魏文侯时李悝着法经六篇一盗法二贼法三囚法四捕法五杂法六具法
  臣按刑法之著为书始于此成周之时虽有禁法著于周官然皆官守之事分繋于其所职掌未有成书也然五刑之目其属各有多少五等之刑各以类而相从焉著之篇章分其事类以为诠次则于此乎始焉
  汉高祖初入咸阳与民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馀悉除去秦苛法后以三章之法不足以御奸遂令萧何攟摭秦法定律令除参夷连坐之法増部主见知之条于李悝所造六篇益事律擅兴厩库三篇合为九篇叔孙通益律所不及傍章十八篇
  臣按律之名始见于此春秋之时子产所铸者谓之刑书战国之世李悝所著者谓之法经未以律为名也礼记虽有加地进律之文析言破律之诛解者谓进律为爵命之等破律虽以去律言然王制汉文帝时博士刺经所作固已出萧何之后也律之言昉于虞书盖度量衡受法于律积黍以盈无锱铢爽凡度之长短衡之轻重量之多寡莫不于此取正律以着法所以裁制群情断定诸罪亦犹六律正度量衡也故制刑之书以律名焉
  文帝元年诏曰法者治之正所以禁暴而卫善人也今犯法者已论而使无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为收帑子也朕甚弗取其议除收帑诸相坐律令
  臣按虞廷罚不及嗣周室罪人不孥秦法一人有罪并坐其室家仁暴之心既殊国祚所以有长短之异也文帝即位之初即除去秦人之苛刑汉祚之延㡬于三代未必不基于斯
  十三年下令曰盖闻有虞氏之时画衣冠异章服以为戮而民弗犯何治之至也今法有肉刑三而奸不止其咎安在非乃朕徳薄而教不明欤吾甚自愧故夫训道不纯而愚民陷焉诗曰恺悌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行为善而道亡无因繇至朕甚怜之夫刑至断支体刻肌肤终身不息生也何其刑之痛而不徳也岂为民父母之意其除肉刑有以易之及令罪人各以轻重不亡逃有年而免其不亡逃者满其年数免为庶人具为令
  马端临曰古者五刑皆肉刑也孝文诏谓今有肉刑三而奸不止注谓黥劓斩趾三者遂以髡钳代黥笞三百代劓笞五百代斩趾独不及宫刑至景帝元年诏言孝文皇帝除宫刑出美人重绝人之世也则知文帝并宫刑除之至景帝中元年赦徒作阳陵者死罪欲腐者许之而武帝时李延年司马迁张安世况贺皆坐腐刑则是因景帝中元年之后宫刑复用而以施之死罪之情轻者不常用也
  臣按后世以笞棰为刑始此夫三代以前所谓肉刑者墨劓剕宫大辟也至汉初仅有三焉黥劓斩趾而已文帝感淳于公少女缇萦之言始下诏除之遂以髡钳代黥笞三百代劓笞五百代斩趾自是以来天下之人犯法者始免断支体刻肌肤百世之下人得以全其身不绝其类者文帝之徳太矣
  以上论定律令之制














  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