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潢玉牒 

    太祖高皇帝,先世江东句容朱家巷人。 熙祖生于宋季元初。 太后王氏,二子,长寿春王,次仁祖淳皇帝。渡淮,因家泗州。 太后陈氏,四子,长南昌王,次盱眙王,次临淮王。 仁祖年五十迁锺离之东乡。天历元年戊辰,龙飞濠梁。

    按:濠梁即古涂山国,神禹会诸侯之所,时为锺离,今之凤阳府也。周世宗显德中至淮南,常言荆、涂二山为濠州朝冈,有王者气。后三百年而我太祖出焉,地理之符,岂偶然哉?

    九月十八日,太祖高皇帝降诞。 陈太后在麦场,见西北有一道士,修髯簪冠,红服象简,来坐场中,以简拨白丸置手中,太后问曰:‘此何物也?’道人曰:‘太丹,你若要时与你一丸。’不意吞之,忽然不知何往。及诞,白气自东南贯室,异香经宿不散。后不能食,淳皇求医归,有一僧奇伟,坐于门侧,曰: ‘翁何往?’淳皇曰:‘新生一子不食。’僧曰:‘何妨,至夜子时自能食。’淳皇谢,许为徒,入家取茶,不知何往。至夜半,信然。后十年,迁锺离之西乡,时至正丁丑。俄有一老翁造门曰:‘你家有一龙。’时太祖正在侧。又迁太平乡县庄村,复有一翁指淳皇:‘好一个八十公公到了。’归仁德追封尊号,年符其数。

    南昌王与其子山阳王相继殁,时家贫甚,谋葬无所,同里刘继祖慨然悯其孤苦,与地以葬。淳皇先梦于彼筑室,今葬长子。淳皇尝言:‘我家出一好人,知他小儿能成否。’

    至正四年甲申,太祖年十有七,皇考六十有四,皇妣五十有九,俱即辞世,时遭疾疫,人事艰辛,因葬于此,今之皇陵是也。太祖自念婴孩时多疾,舍入僧寺。及长,淳皇将许之,太后不许,因循未入释氏。疫疠既侵,遂请于仲兄,师事沙门高彬于里之皇觉寺,邻人汪文助为之礼,九月乙巳也。在寺居室,夜有红光,近视不见,众咸异之。是年旱蝗。

    十一月丁酉,寺主僧以岁歉不足给众食,俾各还其家。居寺甫两月,未谙释典,乃勉而游食,南历金、斗,西抵光、息,北至颍州,崎岖二载,仍还于皇觉寺。有红衣道士在寺西北,言:‘这寺中有好人。’至正乙酉也。

    岁丙戌,还旧里,修葺淳皇、太后坟墓,经理穴圹。潜居草野四载。往来濠城有一奇士,指太祖言:‘此非凡人。’因避而弗敢入城。

    至正辛卯,颍、亳、蕲、黄有警,皆系红为号。壬辰春,陷濠梁。时元将至,略民为俘,邻境骚动。太祖为讹言所逼,惧祸将及,出为元,恐红军至,欲入红军,畏元兵至,两难莫敢前。于是太祖祷于伽蓝,神两不许,一交卓然而立。后之闰三月,挺身抵濠城,为门者所执,将欲害之。人以告滁阳王郭子兴,亲驰活之,抚之麾下,间召与语,异之,取为亲兵,遂以女孝慈皇后妻焉。

    按:太祖避兵城门,守门者欲执加害,郭元帅救免而抚之麾下,取为亲兵,日加亲信,事必与谋,遂以己女孝慈皇后妻焉。上既在甥馆,日掌征伐之事,大明一统之业基于此矣。

    时,有红军首帅彭、赵以兵来驻濠,王遂为所制,执王于狱。太祖自军归,曰:‘再生父母,有难可不赴乎?’遂入王家。明日,彭帅闻,遣人释之。

    癸巳春,城围解,太祖还故里,收残民数百,献于上官,授为镇抚。是冬,彭、赵多凌辱人,遂弃数百人,内率精锐者二十四人南游定远。甲午夏,杂处兵间,染疾未瘥。王闻义兵欲归,将说之,太祖扶疾往,卒说降之,得其精兵三千。六月,取横涧山,得军二万。又袭元将营,既遁,得其民兵男女七万。又逐元兵,驻师滁州。仲姊驸马引儿来从,仲嫂亦至,孟嫂携幼眷属复完。及彭、赵东屯泗州,挟王以往。时太祖方驻滁州,遣人赂彭、赵,得纵归。明年乙未,太祖转战和阳,会王卒,遂并其兵,纳其次室之女。六月,渡采石,遂下太平,宿于仓宇之下,从兵不乐。宁河王开仓视之,见其有积,谓太祖曰:‘事可基矣。’众各乏粮欲劫,太祖傍有觉者,以为不可,尔居富室,未尝邀请,今既乏粮,当可求食其所属要粮。太祖谓曰:‘你将名数来,听我调发,皆与你粮。’一时人马云集,有颉顽者,部下收戮之,众颇定。太祖于是自溧阳破也先于方山陆寨。至正丙申,蛮子海牙复以兵屯采石,南北不通。令开平王急攻破之,悉俘其众,遂克建康。守南台大夫福寿为乱兵所杀,命为棺衾以葬,以表其忠。致仕元臣徐元之,年八十馀,目不能视,闻太祖出入言语,甚奇之,陈以济世之略,每听用焉。发号施令,禁无剽掠,众咸欣悦,遂都焉。有胜兵十万,寻克镇江、广德。

    秋,攻常州,擒张士诚枭将,士诚恐怖,致其仪物,太祖命中山王遏之。

    丁酉春,取常州、宜兴、长兴、宁国。六月,取江阴州,攻常熟,擒张士诚弟士德以归。取安吉县、徽州。秋,取池州、扬州。戊戌春,取婺源。

    夏,取严州。秋,取兰溪州。冬,取婺州。岁己亥取诸暨州。

    秋,攻衢州,元守将宋伯颜不花降。又取处州,元守将石抹宜孙战败,克之。庚子,攻安庆,拔赵普胜水寨,败陈友谅兵于池州九华山。

    是年夏,陈友谅复引兵侵太平,寇龙湾,太祖预遣冯胜等合击,大破之,斩溺数万,俘获七千,友谅仅以身免,遂取信州。辛丑,攻九江陈氏伪都,破之,友谅进保武昌。又安庆、饶州、建昌皆下。池州土人罗友贤据神山寨,将与张士诚连合,数州震动,命开平王讨平之。壬寅,修安庆城。

    太祖闻元将察罕帖木儿为田丰所害,叹曰:‘天下无人矣。’江西龙兴路陈氏守将胡美归附。袁州欧普祥降,封袁国公,副将黄彬为参政。吉安龙泉县彭时中降。削平新淦州邓克明、永新州周安山寨。命都督朱文正守御江西。

    癸卯,友谅复陷南昌,太祖往援,抚定其民。将归,有颠者随来,曰:‘告太平。’或醉或蒸,或不与饮食,太饱复纳。一日,又曰:‘尔打破一只桶,再做一个桶。’此是异言。是岁秋,太祖亲帅舟师千艘,甲士十万,由九江往征友谅,颠者随之,越摐之阳,召问曰:‘此行可乎?’应曰:‘可。’更问曰:‘盖亦难乎?’以手拂曰:‘上面无他的。’又谓:‘你可偕行乎?’曰:‘可。’曰:‘有风。’诸军牵舟泊岸,颠无正语。至湖口,意在弃溺水中又复生来谒,鞠躬舒颈曰:‘你杀之。’谓曰:‘且未杀,纵尔去。’遂行,莫知所之。时与陈兵大战彭蠡,以夜继日,继火筏焚舟,风急火烈,湖水尽赤。其枭将张定、张远走,友谅中流矢毙,士卒皆降。

    甲辰春,太祖亲克武昌,陈理降。

    夏四月,即吴王位。秋七月,取庐州,守将左君弼叛去。九月,中兴守将姜玨降。平辰州周文贵、潭州王忠信,平江州王世明,归、峡、衡州皆下。

    岁乙巳,宝庆守将唐道隆遁。陈氏守将熊天瑞以赣、韶、南雄降。四月,取安陆、襄阳。十月,克泰州,张士诚所据。

    丙午春,敢高邮,执守将俞忠。梅思祖以淮安、泗州降,陆聚以徐、邳州降,宿、亳、安丰皆下,皆士诚所有地也。

    秋,命诸将攻浙西,师次太湖,擒张士诚将尹义。士诚聚兵于旧馆,连营拒守,大军破之,得降卒六万。冬,克湖州。十二月,杭州、绍兴皆下,遂进围平江。

    改丁未年为吴元年。五月,取松江,平杭州李胜。擒萍乡州山寨易华。

    秋九月,克平江,执张士诚,籍其兵二十五万,南通州、无锡皆下。乘势克台、温,方国瑛赴海,方国珍以庆元降。继而国瑛等收诣京师。就令廖永忠、朱亮祖等南征闽、广,中山王等北伐。

    是秋,取沂州,王信遁。取峄州、益都,老保降。取鄱阳、济宁、莱州、济南、东平。南征师入杉关,取邵武,东瓯王由海道入福州。

    是岁,不记月日,太祖梦在微时暇游居舍南,见西北天上群鸟如燕雀之状,其中突出一仙鹤,张翼东南,予回首顾之,鹤失所在。有青幡数行,浮空而行。幡过少顷,西北天上有一朱台,四有棱角,周有栏槛,色皆以朱,广绳四扯之,上立二人,如金刚,口若宣扬之态。忽台南向,见幞头抹额者数人列坐,中立三尊,若道家三清之状,美貌修髯,人世罕见,回顾于我,仍往西北向。梦在微中归造嫂曰:‘适天神过此,我必得罪。’出门,乃换其景,不在微时,问:‘天神何在?’傍曰:‘朝天宫去矣。’急趋之。行未久,途又逢数紫衣羽士,以缝衣来授我,揭里视之,但见五彩,问:‘此何物?’道士曰:‘有文理,真人服。’予服,忽然冠履俱备。傍一道士授我一剑,靶上如牙齿之状,持教我行。未数十步,东南逢皂衣秃袖者,露首及两肱二股,首顶一灶,两耳,怒目而往西北。予在东南行,见一小川,川南北有房,东西十馀间,东宫衣青而立彼。忽然梦觉,此上帝明命之验也。

    明年,吴二年戊申,正月四日乙亥,告祭天地,即皇帝位于南郊,国号大明,改元洪武。追尊四祖庙,立皇后马氏暨皇太子。先是,祝天:‘如臣可为民主,伏望帝祗来临,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如臣不可,至日当逢烈风异景,使臣知之。’旧腊以来,雪雨连绵,市阴晦,及告祭行事,天气澄霁,风色和畅,香务上凝下霭,独露中星,此天开景运之祯也。是岁,为洪武元年

    春三月,诸将克延平,执陈友定以归。建宁、汀、泉、兴化、漳、潮皆下,闽地悉平。克东昌,取汴梁,元守将李景昌遁走。裕州郭云降,遂取河南,嵩、汝、陕州皆下,进克潼关。

    是月,上幸汴梁,谋取元都。四月,取永、惠、英德、广州,道、全、郴、桂林、梧、藤、浔、贵、象、郁林诸郡皆降。七月,海南、海北咸归附。八月,元都不战而克,元主北奔,师次太原。时元将扩廓帖木儿兵尚盛,中山王等夜劫其营,扩廓中伤宵遁。取平阳、泽、潞、辽、沁、吉、隰、汾、绛、蒲、解州。

    二年己酉春,诸将兵次大同,元将竹真弃城走,河东平。西入秦,张良弼遁。李思齐迎降,奉天、凤翔、巩昌、临洮皆下。五月,元将也速兵侵北通州,命开平王拒之,遂捣永平,略惠州,获元将江文清,军马以千数。至大宁,也速遁去。进破开平,元君深遁沙漠,追至北河,俘宗王三人及平章定住等,得军万人,车万辆,马三千,牛五万。是岁,高丽来朝。

    三年庚戌春,命岐阳王等北征应昌府,获元君孙买的里八剌及后妃宝玉,群臣请行献俘礼,不许,封为崇礼侯,待之甚厚。元宗室来降者,皆授以官。时元将扩廓帖木儿领兵尚众,自河右冲突来攻兰州城,指挥韩温固守不下,至定西驻马,命中山王等击破之,馀众悉降,扩廓帖木儿单骑走出。

    四年辛亥春,命将臣汤和、傅友德等伐蜀,伪夏嗣主明升降,封为归义侯,四川平。

    五年壬子春,命中山王等分兵征进和林,获其大官贵戚,无虚岁。

    六年癸丑、七年甲寅,谕曹国公李文忠、西平侯沐英经理洮、岷等处西番。

    八年乙卯、九年丙辰、十年丁巳,土番川贼掠乌思藏使者,命宁河王往讨其罪,覆其部落,走之,追至昆仑山,斩获以万计。

    十一年戊午四月,永嘉侯差人来奏:‘安东沭阳县鬼火昏暮繁多。’皇上制文谕之,后遂熄。

    冬,征北边,时献所获元臣,赐元相驴儿书。命西平侯等征进洮州三副使瘿嗉子。军行,祭告西岳。安南国来贡。十二年己未、十三年庚申,南番十三国归附。占城使至。

    十四年辛酉,遣延安侯唐胜宗平处州山寇,江夏侯周德兴平广州溪蛮。

    十五年壬戌,遣将傅友德、蓝玉、沐英等征云南,诸路克之,郡县其地,仍用土官为守长,以西平侯沐英等守。

    是年八月丙戌,皇后马氏崩。九月庚午窆,乃命葬孝陵之左。先是病笃,召秦、晋王、今上洎周、楚入视疾,经渐日久,却药不饮。临崩,东宫进启后事,后曰:‘赏当功,罚当罪,任贤能,无妄杀人,子孙必大吾家。’父马公,宿州闵子乡新丰里人,母郑氏,皆早卒,滁阳王郭子兴养为己女。笄,嫔于太祖高皇帝。后亲子二人,今上及周王也。女二人,宁国公主,适汝南侯侄梅毅;安庆公主,适欧阳都督子伦。后性恭俭,脱帝于郭氏之危,备糗忍饥,以好生恶杀为戒。渡江以来,躬拜将帅,亲慰其劳。正位中宫,不援亲族,府库节用,服浣濯衣。劝帝罢四方之贡,四方荒旱,以赈恤为本。惩元之亡,以崇礼侯为子孙之戒。中馈之礼既周,奉先之祭无缺。接下有恩,均及诸子。宫人有犯,不屈于法。讲论后妃之得失。及得疾,劝帝以任贤使能,纳忠去佞,勉子孙以勤学,此其大略也。

    十六年癸亥、十七年甲子、十八年乙丑、十九年丙寅、二十年丁卯,命楚王征三毛洞,克其巢穴。又命将臣冯胜等征辽东金山,渠首纳合枢降,附封海西侯。又命将臣蓝玉等统兵十馀万迫胡虏,度大岭之北,取其传国宝玺、后妃王子、名王将相三千馀人,士卒男女八万馀口,橐驼马驴牛羊无数。元主单骑深遁,朔漠空矣。

    二十一年戊辰、二十二年己巳,来降达军粉红等作乱,自常德直至延安野猪峡方获歼之。

    二十三年庚午,命今上将兵征迤北元将乃儿不花,克之。二十四年辛未、二十五年壬申,命凉国公蓝玉征云南建昌月鲁帖木儿,平之。是年徽州两当县妖人作乱,遣长兴侯耿炳文往讨,至二十七年始克之。四月二十五日,皇太子薨,谥曰懿文。九月,立皇太孙。

    冬,上患热病,危甚。俄,赤脚僧诣阙下,言天眼尊者及周颠仙遣进药至。上初不欲见之,又思既病,人进药来,虽未辨其真伪,合见之。出与之见,进药等,一曰温凉药二片,一曰温凉石一块。其用之方,金盆内盛石,背上磨之以服。上从而服之,初服在未时间,至点灯时,遍体搐掣,药之效也,是夜病愈,精神日强。其药香味若菖蒲,丹砂鲜红色,沉坠盏内。命肃王于奉天门设座听朝政。

    二十六年癸酉、二十七年甲戌、二十八年乙亥,命都督杨文征广西蛮寇。命秦王将兵征土番,回还,以疾薨,谥日湣。

    二十九年丙子,肃王奏遣甘肃都指挥陈晦等征沙州昔耳丁达寇,平之。

    三十年丁丑。二月,命肃王监军北伐,不果行。命楚王、湘王率都督杨文等征五开洞,平之。是年,上亲制文告天,其略曰:‘赐良弼于后嗣,缓黔黎于两间。’

    三十一年戊寅三月,晋王薨,谥日恭。召肃王、庆王归朝。闰五月十日,上崩于西宫,寿七十一。是月十六日,葬孝陵,淑妃李氏殉葬。谥曰高皇帝,庙号太祖。皇子二十四人,第四子今上、第五子周王,高后所生也。长懿文太子、第二子秦湣王、第三子晋恭王,诸母所生也。第六子楚王、第七子齐王、第八子除名潭王、第九子鲁荒王、第十子蜀王、第十二子代王、第十八子谷王、第二十二子唐王、第二十三子郢王、第二十四子伊王,皇妃所生也。第十一子湘献王、第十三子肃王、第十九子韩王、第二十子沈王,皇贵嫔所生也。第十四子辽王、第十五子庆王、第十七子岷王,皇贵人所生也。第十六子宁王、第二十一子安王,皇美人所生也。皇兄南昌王长子山阳王,先淳皇薨,次子曰文正,文正之子曰除名靖江王守谦,守谦嫡次子赞仪,封靖江王,馀子皆封镇国将军。

    帝性神武明达,睿智有大度。始渡江时,首兵群雄多淫湎肆傲,自夸为骄,帝独克己下人,旁求贤士,尊以宾礼,听受其言,昼夜忘倦。书宋真德秀所著《大学衍义》于殿庑,出入览观。内政严明,宫阃遵职,不预外事,宦寺给使,无所专领。勤于听断,四鼓而兴,未明而朝,日昃始罢。稍闲暇,辄与诸儒讲论经史,晡时复听政,至昏乃还宫,隆寒甚暑,未尝少变。体或不豫,亦强出视朝。凡有陈论者,无间卑贱,皆引见。四夷有小警,则终夕不寐,深思弭患之宜。节于自奉,食不用乐,罢四方异味之贡,非宴群臣,不特设盛馔,功业益崇,愈尚俭朴。谨于礼度,对群臣必正衣冠,汉、吴之灭,躬拜大将,以谢其劳。训谕群下,征引古道,出言成文,动协典诰,自为诏敕,顷刻即成,思如宿构,辞义森蔚,非致思者所及。用兵料敌,机变如神,成算所授,无不克捷。诸将奉命成功,不吝官爵,府库所储,于宣力者厚赐不少顾惜。敬天地,严于禋祀,先期斋戒,出宿外殿,动止由礼。至期行祀,秉圭促武,夔夔兢畏,若神降临如在。始时分祭南北郊,帝谓:‘天地父母,岂宜异位?’乃采古明堂遗制,为崇宇,并列合祀六宗百神,各筑坛左右以从享,高明闳壮,古莫与偕。革岳镇渎海封号,以正幽明之辨。庙祀古帝王有功德者于京师,复以时祭其陵墓。褒前代死节之臣,或官其子孙之有勋劳者。郡县皆设坛,以祀馁鬼。或遘灾变,省躬自咎,辄肆赦宥。诚心爱民,尤矜贫弱,语及稼穑难苦,每为涕泣。于大姓兼并,贪吏渔取,深恶嫉之,犯者必置诸法。崇尚教化,郡府州县皆有学,斥租米数百万以养新士。作太学数千间,孔子庙木主为位,不以象设;乘舆临视,行释奠礼,学徒之盛,至五千人,海外远国暨云南酋长皆遣子受业。四方每岁行乡饮酒礼,立旌善、申明二亭,以纪淑慝,示惩劝命。佛老之徒皆拜君。亲作书诰民,道以迁善,谆谆数十言。所为文章,数百千篇,皆可传诵。法令纪纲,礼乐制度,事物范防,靡不修具,焕然可述。天下久安,在位三十一年,训戒子孙者,祖训昭鉴,具有成书。春秋以高,弥勤为治,饬马政,备边防,较兵籍,孜孜不息。至于疾大渐,梓宫遗诏,皆预营度。山陵之制,务存节俭,器用陶瓦,服无金玉。呜呼!可谓神圣之极矣。

    ○制制皇陵碑(附)

    洪武十一年夏四月,命江阴侯吴良督工新造皇堂,予时秉鉴窥形,但见苍颜皓首,忽思往日之艰辛。况《皇陵碑记》,皆儒臣粉饰之文,恐不足为后世子孙戒,特述艰难,明昌运,俾世代见之。其辞曰:

    昔我父皇,寓居是方,农业艰辛,日夜彷徨。俄尔天灾流行,眷属罹殃,皇考终于六十有四,皇妣五十有九而亡。孟兄先死,合家守丧,田主德不我顾,呼叱昂昂,既不与地,邻里惆怅。忽伊兄之慷慨,惠此黄壤。殡无棺椁,被体恶裳,浮掩三尺,奠何肴浆。既葬之后,家道惶惶,仲兄少弱,生计不张,孟嫂携幼,东归故乡。值天无雨,遗蝗腾翔,里人缺食,草木为粮。予亦何有,心惊若狂,乃与兄计,如何是常?兄云去此,各度凶荒,兄为我哭,我为兄伤。皇天白日,泣断心肠,兄弟异路,哀动遥苍。汪氏老母,为我筹量,遣子相送,备醴馨香。空门礼佛,出入僧房。居未两月,寺主封仓,众各为计,云水飘飏。我何作为,百无所长,依亲自辱,仰天茫茫。既非可倚,侣影相将,朝望突烟而急进,暮投古寺以趋跄,仰穹崖崔嵬而倚碧,听猿啼夜月而凄凉。魂悠悠而觅父母无有,志落魄而佒佯。西风鹤唳,俄淅沥以飞霜,身如蓬逐风而不止,心滚滚乎沸汤。一浮云乎三载,年方二十而强。时乃长淮盗起,民生攘攘,于是思亲之心昭著,日遥盻乎家邦。已而既归,仍复业于于皇。住方三载,而又雄者跳梁,初起汝颍,次及凤阳之南厢。未几陷城,深高城隍,拒守不去,号令彰彰。友人寄书,云及趋降,既忧且惧,无可筹详。傍有觉者,将欲声扬,当此之际,逼迫而无已,试与知者相商。乃告之曰,果束手以待罪,亦奋臂而相戕。知者为我画计,且祷阴以默相。如其言往,卜去守之何祥?神乃阴阴乎有警,其气郁郁乎洋洋。卜逃卜守则不吉,将就凶而不妨,即起趋降而附城,几被无知而创。少顷获释,身体安康,从愚朝暮,日日戎行。元兵讨罪,将士汤汤,一攫不得,再攫再骧。移营易垒,旌旗相望。已而解去,弃戈与枪。予脱旅队,驭马控缰,出游南土,气舒而光。倡农夫以入伍,事业是匡,不逾月而众集,赤帜蔽野而盈冈。率度清流,戍守滁阳,思亲询旧,终日慨慷。知仲姊已逝,独存驸马与甥双,驸马引儿来我栖,外甥见舅如见娘。此时孟嫂亦有知,携儿挈女皆从傍,次兄已殁又数载,独遗寡妇野持筐。因兵南北,生计忙忙,一时会聚如再生,牵衣诉昔以难当。于是家有眷属,外练兵纲,群雄并驱,饮食不遑。暂戍和州,东度大江,首抚姑熟,礼仪是尚。遂定建业,四守关防,砺兵秣马,静看颉颃。群雄自为乎声教,戈矛天下铿锵;元钢不振乎彼世,祖之法豪杰何有乎仁良。予乃张皇六师,飞旗角亢,勇者效力,智者赞襄。亲征荆楚、将平湖湘,三苗尽服,广海入疆。命大将军东平乎吴越齐鲁,耀乎旌幢;西有乎伊洛崤函,地险河湟。入胡都而市不易肆,虎臣露锋刃而灿若星铓。已而长驱乎井陉,河山之内外,民庶咸仰。关中即定,市巷笙簧,玄菟乐浪以归版籍,南蕃十有三国而来王。倚金陵而定鼎,托虎踞而仪凤凰。天堑星高而月辉沧海,锺山镇岳而峦接乎银潢。欲厚陵之微葬,卜者乃日不可而地且臧。于是祀事之礼已定,每精洁乎丞尝。惟劬劳罔极之恩难报,勒石铭于皇堂。世世承运而务德,必仿佛于殷商。泪笔以述难,谕嗣以抚昌,稽首再拜,愿时时而来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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