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禄阁外史/卷2 中华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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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受
征君去韩,鲁聘先诸侯而至,乃不入魏而之鲁。
宿于济阴,有盗者窃其笈。从者曰:“子穷矣。”征君曰:“是何足以穷我哉,夫君子达于内而穷于外,乐于心而困于迹,此负道者之为也,如是甫焉往而不穷。故游诸侯而不得志,是吾穷也。”
顷有韩使至,馈百金以为赆,征君不受。从者曰:“若子,其矫者也。子欲以忠信为笈,仁义为赆,则弟子之从子也,安能食子之忠信,饮子之仁义,而免其饥饿耶吾闻君子出而不行其素,则寄口于诸侯,以为资身之策。故仲尼有绝粮之穷,孟子有受赆之义。穷则执,馈则受,礼也。子奚狷介而自困其身乎智者不为也。”征君曰:“噫,是何言之陋也!汝不能食甫以忠信,饮甫以仁义,而欲寄口于诸侯以免死于道,是从游者皆乞人之徒也。乞人一日不得食,则饿死沟壑,是欲寄口而不可得也。汝必为乞人之计,则箪食豆羹之间,殆有甚于乞者。汝亦畏死而取之耶充以乞人之心,则盗跖之贪为是,而伯夷之廉为非,是盗跖何智而伯夷何愚也。今有伯夷为师而盗跖为弟子,可乎汝以仲尼之绝粮为穷,孟轲之受赆为义,而病甫也。不知仲尼获麟,出涕曰:‘吾道穷矣。’又曰:‘欲仁而得仁,又焉贪。’孟轲曰:‘万钟于我何加焉。’由是观之,仲尼亦未尝以绝粮为穷,而孟轲未尝以受赆为义也。且孟轲之受赆于宋,盖有故矣。当是时,宋之君于孟轲未疏也,在国无嬖人之谗,去国非简贤之故,是以受宋之赆而不辞也。不然何却齐之兼金,辞齐之万钟,而绰绰乎有余裕哉。今韩之遇甫也,以好色之心好士,而无悃诚。内蔽于谗,外障于佞,若之何就之。甫是以去韩而宾鲁。不幸遇盗,日中无餐,仆有饥色,车不接群,空笈而往。韩王适馈甫以金,此称义之福涂也,甫之不受,又何疑焉夫失志于韩而受其馈,是犹鱼之失水于渊而又吞其饵也。受馈者伤于义,吞饵者伤于舌,其贪均也。汝欲甫受韩王之馈,而自同于吞饵之鱼,死则免矣,其如义何?”
韩使为之于邑,乃弃马而还。鲁人闻而馈粟,征君受之。曰:“义也。”
辟邪
天皇祀老子于宫中,自谓紫微玉真帝君。群臣上表称贺。李固谏曰:“臣闻陛下以圣德自崇而仰建玄极,此不可以为号也。昔我孝武皇帝诞求神仙,兴肆土木,六经表章而未旌,是以方游之士踵迹而进,以师事之。及其徂落,天下称武,而不称真者,以天子无远民以自崇也。陛下即位以来,国无宁岁,匈奴诸种雁行而八寇,雨雹,日食,地震,太白荧惑。水旱之变不及奏,宫庙陵关之火不及闻;负比干之忠者或幽于请室,张如簧之巧者或卧于庙堂,臣窃思之可为寒心哉。陛下诚宜恢裕德化,振肃纲纪,以消污秽郁浊之气,朝夕儆惕,居之以恭敬无怠,然犹未能挽汉室之隆也。今又崇礼老子,表立玄号,惰万几之忧,易百姓之望,非所以熙光于祖宗而垂声于后世。臣以菲劣之才,忝列三朝,顾无尺忠寸直以报陛下,亦无讠皮媚之行以为陛下辱。然臣隐忍于质帝之秋,而欲效忠于陛下之朝者,亦有待也。臣今吐心裂腹以觉悟陛下,陛下不以为然;老子不能为陛下忠,陛下反屈膝而师之,以重为权奸之窃笑,此微臣所以愤懑而流涕也。使老子有知,必以臣言为是,而亦不享陛下之祠矣。夫陛下疏周孔之道而亲老氏之术,臣恐天下绅之士翕然向风,皆舍儒而崇老以渎朝廷,此非陛下之福也。”
书奏,帝不纳。征君闻之,谓李玄曰:“嗟乎!难日至矣。”
洎曰:“李玄此疏,考之《汉书》皆无所据。若为汉之遗史,则范蔚宗失之多矣。大抵外史所载,往往不可考,陆宣公独谓此《史》疑晋人所记而述者,不无见也。然李公此疏校诸《汉书》诸议,文更雄雅。”
时势
征君见鲁王,鲁王筑五丈之台以延宾客。宾客闻而来者扬眉洗舌,各负霸王之策,持长短之谭,而求得志于鲁。
鲁王大宾客,奏乐于台下。宾客以卮为鲁王寿而言曰:“今日之会,臣等何幸而厕于大王之末也,王以为天下之势,孰强孰弱;天下之国,孰大孰小;天下之士,孰智孰愚;天下之民,孰众孰寡?”鲁王默然久之,乃答曰:“寡人处蕞尔之国,不能揣天下之形情。我先君封于鲁,非周公之子孙而享其茅土。然先王之化至今赖之,寡人是以修过于四方之士,借光于藩封之列,宣扬文武以夹卫王室,无使豪杰之议,其后为天下戮笑,此寡人之愿也。今者筑台以延士,而天下士归焉,不以寡人是弃。寡人辱以五鼎之宴,而天下士乐焉,不以寡人是诽。以鲁之民人寄于不谷之一人,亦惟朝夕惧栗,而求四方之规寡人也。先王其若之何。”
客曰:“大王知食叶之虫乎有数仞之木,其叶扶疏,油然而阴,人皆以为值寒而雕,待黄而落也。方其五六月之间,虫生其下,以枯叶绸缪而为巢。附丝于枝上,潜饮朝露,以为无伤其木也,不知旬日之内,其叶稀稀,其木濯濯,向也扶疏而成阴,今则颓然而无叶矣。其所伤者,即其所栖而为荫者也。夫虫依乎木而亦伤乎木,岂其心哉,所食在此,固不能舍木而求食也。然则一虫之微,非能伤乎数仞之木,一木之伤亦非一虫之力也。木之质不强,而所荫之叶徒足以资饿虫耳,故叶欲荣则虫益附,叶欲雕则虫益食,其势然也,岂惟食叶之虫乎。有三寸之鱼畜乎方渚,凭依乎茂藻之间,荡漾乎回澜之际,以为是鱼之所逝而息也。不知苑囿溃于淫雨,而方渚之波通于川渎,而鱼皆掉尾而去,遐逝乎江湖,旁泛乎薮泽,而东跃乎沧海,若鲲之变化而飞翔焉。云行雨施,周流八埏,而鼓动宇内之万物,是其在渚也;安于渚而不知海,其在海也,又安于海而忘渚也,亦其势然也。
吾闻圣人观鱼虫之所静,而知其所动。故一弛一张,或柔或刚,伸缩无迹,动静无方,乱世则为鱼虫,治世则为侯王。吸而为秋阴,呼而为春阳,其变化也莫知其涯,故圣人之显烈无穷焉,王何不为圣烈之迹,而忍鱼虫之举也。
夫天下之势皆强而吾独弱,则弱者持其胜;天下之国皆大而吾独小,则小者固其患;天下之士皆智而吾独愚,则愚者保其名;天下之民皆众而吾独寡;则寡者守其要。鲁小国也,势弱而民寡,有君子而无智士,不能起衅于大国,大国方以藩屏之职是效,而无事于攻伐。乘此而修德何民不服,乘此而畜众何民不强,乘此而治旅何兵不锐,不于此时图昌后之策,阴修仁义,非乘时之雄也。大王其熟虑焉。”
鲁王曰:“昔齐桓有葵丘之会,晋文有践土之盟,彼二君者皆尊周而攘夷,遂为霸王。寡人欲修桓文之绝业,不亦可乎?”客曰:“夫以大王之贤,附天子之光,拥鲁国之地,有徐兖之饶,河济之利,龟蒙之限以为固,修德而举桓文不足为也,其奈大王何。”鲁王不能对。
征君拂缨而前曰:“何为其然也昔周室既毕,封建之国皆为战场,商鞅范雎仪秦之徒相踵而入,弄转圜之舌以游说诸侯,天下莫当焉,彼得行其说者亦时也。今天下乌可比肩而语哉,子欲以仪、秦之术行于成康之世,犹膺隼之群而争于鸾凤之林,其不然亦明矣。且宪也闻之,识时者不先乎众,成事者不谋于家,此豪杰之用心也。以若所云不足以重鲁而适足以重衅,又何赖焉?”鲁王稽首再拜曰:“都,寡人今日得闻先生之诲,敢密厥志矣。”
乐论
鲁王享征君于南宫,陈六价之乐,鲁王问曰:“今日之宴得无欣乎。”征君谢曰:“可以娱臣之耳矣。”
征君乃命乐工舞于阶,其仪跄跄,其羽扬扬。鲁君曰:“韶舞何加焉。”
征君谢曰:“可以娱臣之目矣。夫乐至于娱心而后和,和而后化。干羽格苗,凤凰仪韶,淫鱼听瑟,孟尝泣琴,岂耳目所能感哉。今王以耳目之乐为心娱,臣是以不敢隐也。”鲁王曰:“敢问娱心之乐?”征君避席而对曰:“骏哉!王之问也。夫王人者营政。三年而作礼,积德十年而作乐。乐也者,礼之极也,形于舞蹈而合乎性,和于上下而合乎治,雍容而合乎德,无言而合乎化,使歌者忘其声,舞者忘其态,观者忘其揖让。和而不淫,怡而不纵,故礼极而乐隆。是故郊社之乐所以和神祗也,宗庙之乐所以和昭穆也,宴飨之乐所以和诸侯而洽宾旅也。和之以心,畅之以八音,如春阳之鼓萌蘗,明雨之沐万物,此之谓娱心之乐。”鲁王曰:“善。”
士论
鲁王疑士,问于左权曰:“士之游于诸侯,利欤否欤?”左权对曰:“得其士则利,不得其士则替。故诸侯之不可失士,犹婴儿之不可失乳也。失乳而生者有矣。未有失士而利者也。臣闻陈轸云:‘夫诸侯以士为体,故动无异形。以士为心,故谋无异虑。好士者如饮甘羹,择士者如调乱弦。’此言士之重于诸侯也。”鲁王曰:“士不同与?”曰:“虽可以利诸侯者,亦不同焉。臣闻得贤士者与,得谋士者固,得辩士者达,得勇士者强,得艺士者扬,五者可以定利诸侯之士也。昔孔子以道游诸侯,墨翟以仁游诸侯,鲁仲、季札、端木赐、孟轲、荀卿以礼义游诸侯,范文子、赵衰、晏婴、范蠡、乐毅、鲁仲连以智游诸侯,商鞅、毛遂、荆轲、蔺相如之徒以信术游诸侯,廉颇、赵奢、孙膑、吴起、司马攘苴、李牧、养由基、孙武子之徒以兵术游诸侯,苏秦、张仪、公孙衍、蔡泽、陈轸、代、厉之徒以纵横游诸侯。以道游诸侯者,诸侯师之;以纵横游诸侯者,诸侯役之。士役于诸侯,则驰辨无端策,发虑无忠谋。故曰一激之怒炎于火,三寸之舌芒于剑,是以身危而功不成,夫焉利于诸侯哉。”鲁王曰:“寡人得征君,果利于鲁乎?”曰:“征君,师也,臣不敢誉。”曰:“荀爽何如?”曰:“爽臣之甥也,使之辅贤王,可以膺一面之寄,盗贼不敢栖蒙山而窥鲁,王其聘之。”鲁王叹曰:“举不讳亲,忠也;不誉其师,敦也。子之器足以辅寡人矣。”
是岁,鲁王田于曹南,获驱以归。
玉论
鲁王爱玉,有楚人持玉鼎以进,曰:“此荆山之美玉也,君能爱乎?”
鲁王笑曰:“寡人闻荆山之玉,卞和得之而献楚王,其后也,秦人复得之,奚其为荆山乎夫地不再产,胡能复得耶!”
楚人曰:“夫荆山之所生者,非特和氏之一璧也,君何以荆山为无玉乎荆玉之鼎,楚产也,而君疑之。若夫出于鲁,昔有倚顿,得之以为凫杯,其妾视之,误毁诸地,是鲁无倚顿之杯久矣。有人持璞以进,君亦以为鲁无璧,可乎夫地之所产不尽出,王之所藏不尽用也。岂惟荆鲁之玉为然哉,若鲁国贤士之薮也。今君以为地不再产,则展禽之后鲁无孔子,孔子之后鲁无颜渊,颜渊之后鲁无闵损,闵损之后鲁无子羽,子羽之后鲁无秦非,秦非之后鲁无曾点,曾点之后鲁无子思,子思之后鲁无孟轲,孟轲之后鲁无叔孙通、戚麟、高堂生、孔安国、韦贤、疏广、匡衡、曹褒之属矣。是今之生于鲁国者,皆鲁之沙也;游于鲁国者,皆荆山之石也,奚玉之为。臣请完鼎而返楚,无使鲁庭有刖足之刑,而荆山有泣王之士也。”
鲁王惭,乃命左右以千金价之。左右曰:“昔者燕昭王以千金致士,今君以千金致玉,臣恐天下怀宝之士皆倚昭王之台而笑矣。致玉而笑士,国何利焉。”王不听。
洎曰:“此等文章全是《战国策》,其一篇主意又绝类李斯《上秦皇书》。更出一机局,便觉文气奇逸。但内有展禽之后一段文字,颇类滑稽体。学古者当自识之。”
重贤
鲁王得楚人之玉,谓张裘曰:“昔卞和献玉于楚王,楚王却又刖其足以示众。夫却玉不明也,刖士不仁也。今寡人好玉,楚人以荆山之玉进,寡人赏以千金,是卞和不幸而遇楚王也。由此观之,寡人其优乎!”
张裘对曰:“王不如也。”鲁王曰:“何为不如。”曰:“臣以为楚王之明也,故不如。夫得玉不足以强国,王知之乎知强国者不以玉,则楚王之却不可谓不明也;刖士而绝佞人,不可谓不仁也。当是时,使和氏进一荆山之士于楚王,则亦不待三献而三却也,况刖之乎。今鲁国之士,袍器而进于王,非特楚人之玉也,而王不赏之,独何与王自以为遇玉之礼过于楚王,待楚人之礼过于和氏,而不知王之戮于天下士也,有甚于刖足,士之抱器而叹,亦有甚于和氏者乎!何王之明于玉而喑于士也故曰:臣以为王不如也。”
鲁王勃然变色而言曰:“子何以寡人讪也寡人好士,筑五丈之台而延宾客。叔度不至,寡人聘之;叔度至,寡人飨之,何谓不遇哉!”曰:“王之遇叔度,特楚人之遇耳。遇楚人,而犹宠其玉,今遇叔度,而不能宠其道,可谓遇乎哉臣窃谓贤王不取也。”
鲁王曰:“子不诲,寡人终没没矣。”遂以楚玉赐之。
论《易》
征君将见鲁王,骤雨至,居而读《易》,周岑、左权、朱儒、孔绍祖侍坐。
朱俊曰:“俊闻之,古之豪杰不以章句而媚时,故有志者往往得奋其策而树功于天下,刊名于竹帛,此豪杰之所为也。夫子宾于鲁,鲁王师之,出不为宁戚之穷,进不为冯ん之乞,动不为子方之骄,语不为韩非之激;温裕足以率其人民,忠恕足以达其政事,贞亮足以光其社稷,而修多难之朝,遭忄昏蚀之世,此诚豪杰得志之秋也。今夫子疏疏然,开而若拙,默而若愚,终日端居而读《周易》,不亦钝乎!”
征君曰:“汝恶知哉。昔者吴起以兵机见魏文侯,得显其身,而卒以自毙。商鞅以刑名说秦孝公,秦国治强,封商于之地,秦是以有窥周室之心。苏秦以纵术说六国诸侯,得相其身,然二子卒蹈车裂之祸,民无思焉。至于韩非、李斯、刘淮南之徒,皆明智而通达,博文而延誉,然犹不免于显戮,此由昧《易》之道也。故知《易》者,善为巧拙愚智之间,随时而动,缘机而流,宜柔宜刚,宜弛宜张,宜行宜藏,宜圆宜方,此之谓知《易》。故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
朱俊出,周岑、左权、孔绍祖疑而问曰:“子之论《易》,予小子不识所谓也。敢问今何时哉曰“蛊”。曰:“今汉室虽乱,其子孙犹蕃于有商,皆据必争之国,守膏腴之壤,相与而辅佐之犹可济也。何谓蛊哉?”曰:“是则然矣,汝独不见蛛,之结网于屋梁之隅,中坐而待食,自以为安,及栋梁朽而怀榱倾,蛛乎虽欲寄一丝以聊适,不可获矣,当今之世何异斯夫。”
洎曰:“读此,可与论《易》理,且文思不羁。”
峄山
峄山崩,鲁王问征君曰:“天祸敝邑,峄山崩焉,此何象也。”征君对曰:“昔者秦始皇东游邹峄,刻石颂功,意者,天恶其侈乎?”鲁王曰:“自秦以来,几数百载,何及于寡人之身,峄山始崩寡人唯是请罪于天皇,以求附庸,除颛臾之垣而栖也。”
征君对曰:“昔者伯禽之为鲁公也,有民辟于莘,鲁公不能理,周公闻之而忧,以书诫鲁公曰:‘我先王之末造也,有狄之难,去邑岐,履涉艰阻。及我文考宣扬令德,以受休命,作邑西土,犹共侯职。汝伯考嗣休,奄有天下,恢祖宗之烈,耿光被于民神,实汝文考伯考之绩也。镐人曰:予辅之,自汝封于鲁邑,予夙夜忧惧,汝亦无怠厥德,以忝我先王及汝文祖伯考。汝叔父在郜,其封不遐,汝亦式之,以毋贻叔父戚。洛邑既营,遂荒镐丰,予又受汝伯考之命,至于今不复,以汝有髦志,委汝以鲁之社稷,以改其故旧人民,汝其念前言。今莘土之人不靖,舍其桑业,弛其礼让,流言于国,无乃故旧,不亲大臣,不以求备于一人,以致是咎。予日念兹,若陨深渊,汝惟克勤毋怠,以镇绥莘土之人,予言不再。’鲁公因是以修其礼让,裕其桑业。故旧益亲,大臣益遇,薄刑而弛禁,信民而文俗,行之三年,而鲁国化。山不崩坼,水不滥溢。若此者,以国之政鲁公出之,国之民鲁公治之,国之官鲁公用之。以鲁公之贤,当周室之盛,而委国之责不辞,鲁焉得而不治哉!若今之诸侯,有禄而无壤,有壤而无民。政有司出也,民有司治也,臣天皇之命也,三者王不得而权之,是诸侯寄于国也,非寄于诸侯者也。寄于国,则鲁之安危,王无与焉。间者峄山之崩,岂王之有戾政于国,而欲任其责与此臣之所未喻也。夫古者诸侯有罪,则削其壤地,以暴过于邻国,民亦怼之。今王畏汉室之必削,而求附庸之壤,茍与之以颛臾,亦汉室之自削耳,何足为贤王辱。无壤而求削,无民而恶辱,臣以为贤王之计过矣。汉室昏乱,山崩川竭之灾,无诸侯之国无之,岂惟一鲁国之峄山乎。王若请罪而求削,不可以示诸侯,王其图之。”
鲁王曰:“嗟乎!寡人小心是以请耳。”
洎曰:“此篇有周公诫伯禽书,与经之《训》、《诰》何异然乃不见于《尚书》,岂秦火之失与若失于秦火,则《外史》又何自而述也窃为后学拟之。
君赐
鲁王以鹿羹馈征君,征君谓使者曰:“宪有疾,不能陈谢,亦不敢尝。”使者曰:“君有羹惠于子,岂辞一谢乎。”征君曰:“子知羹之为重,而恶知有重于羹者哉。夫鹿羹虽美,固兽也,鲁王烹而荐之以鼎,非士不馈,馈士而使士不及尝,奔走诣庭而谢,何王之待士不如待一兽乎!”使者出。
明日,使孔绍祖谢鲁王。鲁王曰:“子之师奚不悦寡人也寡人馈以鹿羹之鼎,受而不报,又辱其使,是以寡人之馈为非礼也。”孔绍祖对曰:“臣之师也有疾,适过鼎馈之荣,忧欣交洽,敢不拜嘉,特以疾,故令臣代诣于贤王之庭而陈谢焉。王毋以为简也。”
鲁王解容而道曰:“叔度无深恙乎?”对曰:“<枭臭>王之羹,疾瘳其十之五;尝王之羹,疾瘳其十之九,其一未瘳,是以不克履也。”
鲁王喜曰:“鼎之馨香足以瘳疾与?”对曰:“岂惟瘳疾哉。臣闻之,天子诸侯以士为鼎,以仁义为羹,其馨香足以荐之上帝,达之祖考,蒸之社稷,布之民人。夫鼎之有英也,犹士之有仁义也。鼎之馨香则王知之,何仁义之为美不如羹乎是羹也,惟王与臣之师尝之矣,鲁国之民不闻其美也。若仁义之美,烹一心而畅百顺,调太和而育庶物,若睹渊泉之洋沛,而渴者不及饮;观五谷之丰茂,面饥者不及爨也。贤王何不彻其鼎,而举其士,舍其袱味,而陶仁义之羹乎。”
鲁王叹曰:“吾闻圣人之后,必有贤者继焉,其子之谓矣。”
出处
鲁王田于谷成。征君谓大夫韩韬曰:“鲁王二田矣,甫其归乎?”韩韬对曰:“子之游,岂为一鲁王哉。是以二田弃诸侯之望也,子其矶矣。”
征君曰:“今诸侯好田,其不为鲁王者亦寡矣。盖归乎哉吾有先人冢庐邻于势族,将以我侵乎有桑田十亩,灾不时,酣政不息,将以我伤乎衡室其幽,兰蕙扶疏,荫庭之皋杂桂与槐,蔚然而林,将以我伐乎风雅典谟,左右陈之,以琴以瑟,左右张之,将以我毁乎南望中山,实驰所心,盍归来乎!”
曰:“噫,子何戚之孔也且子何莫为仲尼之游乎畏于匡,厄于蔡,微服于宋,击磬于卫,接淅于齐,绝禄于陈,故在陈叹曰:‘归与,归与。’夫仲尼之归志必无所遇而作也。今子一就于鲁,鲁王以国士遇之,是子未有在陈之厄,而动归与之叹,非仲尼志也。子欲辞鲁而行,请复游于诸侯,可乎茍汉室分崩,诸侯不辅,相寻以兵,肥饶之壤皆为战场。老者赴深壑,壮者流四方,当是时也,子将奚归乎此羁戍之所为,而老马之所以惋望而流嘶者也。吾子勉矣。”
征君曰:“不然,吾闻圣人达权,贤者执经,子徒淹予之归,勉予之游,而不知明哲者之议其后乎。昔殷将灭而微子逝,周既衰而接舆狂,秦世虐而四皓栖,新室乱而薛方遁。易曰: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此之谓欤今王室有新之渐,而无方之举,吾恐老马亦掩嘶而窃笑矣。嗟乎!东京为诸侯忧。”韩韬喟曰:“子固矣。失昔酒佣负羹而殷举,屠叟渔渭而周猎,五投秦而缪霸,宁子千齐而桓兴,孙卿遨游于楚赵,子舆驰骛于梁滕,范公显越而鸣夷,张郎佐汉而辟谷,此数子者岂无冢庐之思、躬耕之乐哉!诚知立功为不朽也。谚曰:‘荷锄候雨,不如决渚。’言时不可缓也。”征君顾其弟子曰:“知权乎!知权乎!”
天文
徐渊游于蜀山,见苍禽集西冈之坡,顺风而交鸣。徐渊异之,归而问诸征君曰:“此何禽也。”曰:“其苍鸟乎鸦之孕不精而感,不交而生,其感也以风,其生也以睨,此之谓气化其鸟,载于《尔雅》者也。子不闻觚竹之荒有鸟曰鸟,翼生于股,荧惑见则孕,是以禽而感于星也。嘉陵之墟有鸟曰鸢,鸢临溪而啄影则孕,吐于口而生,是感于水也。扶桑之野有鸟曰摇光,感日之精千岁一孕,其形如龟,是感于日也,此三禽者,尔雅不得而载焉。由此观之,凡海外之荒国,其不名之禽,无称之兽,恶可穷哉。是地无穷而物亦无穷也。”
曰:“然,则天地果有涯乎!”
曰:“日月之出入者,其涯也。日月之外,则吾不知焉。”
曰:“日月附于天乎!”
曰:“天,外也;日月,内也。内则以日月为涯,故躔度不易而四时成,外则以大虚为涯,其涯也不睹日月之光,不测躔度之流,不察四时之成,是无日月也,无躔度也,无四时也,同归于虚,虚则无涯。是以日月之外,圣人不能范围之而作历;日月之内,圣人不能损益之而成岁,故历者循其迹而作者也。”曰:“天之旋也,左耶右耶!”曰:“清明不动之谓天。动也者,其日月星辰之运乎是故言天之旋,非也,规天而作历,犹非也。验诸运焉,云尔已矣。”
曰:“何谓分野?”曰:“上古之世,壤地无纪,不贡不赋,穴居而野处。后圣为之经画九州,以镇其民人,奠其山川,颁其贡赋,地于是乎有纪。由此观之,圣人别九州而纪地,所以配天之文也,非缘星而纪也。夫星辰之茫昧,亦未尝屑屑然而为之分。是故象纬者天之文也,九州者地之施也,天地异位而合化,故圣人之烈照于天。若分野之所谓,则六经之未述者,吾奚征”曰:“渊也闻鲁王好天文,谭星之士四方辐辏而进,子何隐厥艺哉!”曰:“懈人纪而贪天文,惑孰甚!吾未之学,不敢进也。”
洎曰:此《外史》之《天文志》也。
名器
征君将如齐,鲁王赐以黄金百斤,征君谢而不受,乃以所乘之舆赐之。
征君出鲁之疆,对鲁使而言曰:“素闻。先王辩物以章轨,光耀一世。故车服有等,爵赏有度,使诸侯士庶无相渎也。今鲁王之舆,诸侯之器也,而赐布衣之士,渎也大矣。夫礼以防渎,渎则僭,僭则淫,淫则乱,乱则灭,《春秋》之鉴固不远也。诸侯之欲亲上,岂无彝器而必以舆乎焉可渎也昔我汉祖翦强秦之绪,而光有天下,封建同姓,割土而诸侯之。鲁得以侥福于周公,伯禽以庇其子孙,保其宗庙,而恒有其国。朝觐以怀之,宴享以亲之,锡命以荣之,此天子所以宠绥诸侯者也。然诸侯不能有其民人,食其广土,以述其职事,有封建之形业而无其权命。以鲁国之弱,不于此时躬修仁义,以怀其民神,则百岁之后鲁其为墟乎而况渎其器以自同于徒行之旅,是失其所载,神弗也。夫为士者犹策驴以代劳,况于诸侯乎今去鲁而出疆,朝历山川,夕犯霜露,士之劳也。若乘鲁王之舆而见齐王,则齐王之舆犹鲁也。齐王以为鲁不能礼而渎之以器,士不能贞而渎之以躬,是轻邻国而耻士,又何达焉。夫天子以舆载命,诸侯以舆载职,士以舆载道,今以载职者而载道,弗可行于诸侯也。子为我辞。”
鲁使返其舆而告鲁王,鲁王叹曰:“齐其得士乎?”
是岁,鲁王俘其弟妻以宠妾易之,君子是以知鲁之不能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