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支丁03 中华文库

　　台州临安县古城富室李氏庵僧如皎，母叶大嫂，与长兄居于北村，皎时时往省。淳熙十三年春母亡。明年小祥，皎脩设斋祭毕，还庵居丧，梦母至，垂泣曰：“我以平生不作善事，遂堕身为鹿，只在近山中。来朝当为鹰犬赶逐，汝可出观之，如见时以钱赎取，切勿忘也。”皎觉而悲伤。天甫明，率行仆数人俟于外。辰巳间，果有猎徒逐一鹿，鹿径奔庵中。皎持钱五千与猎人，而留鹿饲养。凡三年后，复梦母曰：“我偿业已足，免以兽躯饫人口腹，皆汝孝感所致也。”旦起，鹿死栅间，皎埋之墓侧，里巷呼为鹿母冢。

　　赣州石城县城隍祠，在邑治之侧，水旱祈祷多应，土人敬事之。绍熙辛亥五月十七日，大雨倾注，溪流湓涌，浸通衢丈馀。祠门颓败，士民合力一新之。门之左右元塑两马，是时忘设置。逾月后，知县吕大年梦紫袍吏立庭下声喏云：“大王令传语长官，出入乏马(吕本作“骑”。)乘，欲暂假骏驷两匹。”吕许之。觉而思之，山邑元未尝养马，安能遣借？悟其事，乃自捐俸钱。即东西塑饰，用锦衣四健卒控驭。至七月，兼旬不雨，致祷祠下。香火才收，阴云正昼四合，随得膏泽，岁以大稔。县人或梦神导从甚伟，正乘所塑东边马云。

　　石城永福寺，县主簿据为(吕本多一“官”字。)舍。藏院相对有丘陇，高且十丈，相传是陈恭公祖墓，未尝有人扫祭，其是否莫能知之。绍熙四年，衢人郑琯为主簿，以其处显敞可远览，欲平治陇首，建小亭。工料已具，僧徒虑或招谴，交劝止之。琯方居官，自谓有威力，殊不信。厅吏叶愿，夜直宿书斋，梦驺导陆续传呼：“太师且至。”一金紫人坐肩舆而来，呼愿云：“我宅于西冈将二百载，尔辈何得辄萌侵犯之心！”愿怖汗而寤。亟以白琯，遂寝其役。

　　绍熙四年六月，吕徳卿以石城宰诣府，道经雩都县曲阳铺东，暂泊于居民廖少大旅舍。盛暑偃息，少大者，颇可与语，因言：有亲弟少四，好使酒尚气，向时毎毎相凌，置不与校。所居有两塘，各广袤二十亩，先畴素薄，只仰鱼利以资生。弟忽起分析之议，勉从之。至取鱼之时，弟倩村巫书符于瓦上，沉于吾(吕本多一“所”字。)得东塘，洎举网，不获一鳞。徐知其然，亦召此巫，如前法，于是西塘亦然。其后巫来相告曰：“汝两人亲兄弟，自不相容，而使我以邪术干正。虑贻谴罚，宜各悔初心，复同居共业。吾当为尔解救之，切勿再起狂念。”兄弟皆奉其戒，巫乃别画二符投之，鱼遂如故。今毎岁获直不下数百缗。巫能不为利诱，警人使和恊，为可嘉尚。惜不问其姓名。

　　福州长溪人潘甲，妻李氏，颜色秀美，年二十三岁方嫁。后二年，偕娣姒众妇出游园，见红蛇蟠结于道上，凝然不动。注目谛观之，还家即得疾。初时语笑无节，杂出怪异不稽之语，然犹与人相应答。已而益甚，尽改变形态。或靓装华服，新洁冠履，簪花满头；或被发祼体，一丝不挂，跣行通衢中，泥涂荆棘皆弗避，路人聚观叠迹，殊不动容。潘生惧其蹈死地，闭诸空室，晓夕谨视之。招村巫马氏子施法考验。巫著绯衣，集邻里仆僮数十辈，如驱傩队结束。绕李向所游处山下，鸣金击鼓，立大旗，书四字曰“青阳大展”，齐声叫噪，称烧山捉鬼。遇虫蛇之属，则捕取以归，沃以酒醋而享其神。夜引李氏出唱邪诗，与之对。巫拾碎瓦一器，赤足践蹈。李初亦效焉，足破流血。巫又煅方砖通红，而立其上，煎汤百沸，置大镬，用手拈掇，顿于头，旋走三匝。李皆不能，遂敛臂屈伏。巫倾沸汤，令李濯足。坐之小椅，勒其供通姓名。具状言不敢再作孽。乃遣一介押出门，行百步许，仆于地。潘生掖起，拥归房，了不省人事，昏昏如醉。经一昼夜，精神稍复而极惭耻，凡两旬始安。扣向来所遇，不能言，盖亦羞之也。

　　温州巨商张愿，世为海贾，往来数十年，未尝失时。绍兴七年，涉大洋，遭风漂其船，不知所届。经五六日，得一山，修竹戛云，弥望极目。乃登岸，伐十竿，拟为篙棹之用。方毕事，见白衣翁云：“此是何世界，非汝所当留，宜急回，不可缓也。”船人拱手白曰：“某辈已迷失路，将葬鱼腹。仙翁幸教如何可达乡闾？”翁指东南方，果得善还。十竹已杂用其九。临抵岸，有倭客及昆仑奴，望桅樯拊膺大呼“可惜”者不绝口。既泊缆，众凝睇船内，见一竹存，争欲辍(吕本作“求”。)买，曰：“吾不论价。”愿度其意必欲得，试需二千缗，众齐声答曰：“好。”即就近取钱以偿。愿曰：“此至宝也，我适相戏耳。非五千缗勿覆议。”昆仑尤喜，如其数，辇钱授之，而后立约。约定，愿问之曰：“此竹既成交易，不可翻悔。然我实不识为是何宝物，而汝曹竞欲售如此。盍为我言之？”对曰：“此乃宝伽山聚宝竹，毎立竹于巨浸中，则诸宝不采而聚。吾毕世舶游，视鲸波拍天如平地。然但知竹名，未尝获睹也。虽累千万价，亦所不惜。”愿始嗟叹而付之。(予谓温州未必有倭舶到岸，而蕃客安得见仙，当以询彼人也。“见仙”，吕本作“见钱”。)

　　王徳全少卿(玨)，绍兴十四年，待行在粮料院阙，寓居平江横金市。市之西南曰鲁都湾，有田数百亩。欲卜筑于彼，未果也。相去又半里宝华山，有禅刹曰慈严智显。殿宇宏敞，近村寺舍皆莫及，土人呼为小灵隐。主僧来谒王，言：“昨夜梦神人告云：‘横金王判院，乃旧檀越，兴兹一方有善缘，盍勉之使居此地？’其意殊不可晓。”于是王决策谋徙，而未能遽办集。会其妹婿李□通判以所居求售，即买之，而拆毁其材植以供用。甫两岁，第宅雄成。他日，同姻朋诣彼刹，登钟楼，读其鑴志曰：“重和元年，将仕郎前昆山县主簿王玨施净财一力铸造。”正与己姓名同。主僧相顾叹异，始悟神人有缘之语。

　　临安於潜县士人阮公明，幼聪敏，为太学生，不事拘检。将往临平镇娶妇，因醉持篙击水手坠水死。厢(吕本多“吏录”二字。)付仁和狱，法为误伤，罪不至大辟，而以久系陨命。后十年，同舍生王质自外州教授受代到中都，晩坐旅邸，一仆捧刺来云：“阮上舍拜谒。”视其名，则公明也。相见悲喜，叙旧款曲，复邀饮于酒肆。酒数行，叹曰：“吾久堕鬼籍，缘天年未尽，阴司不收，但拘縻于城隍。昼日听出，入夜则闭吴山枯井中。如我等辈，都城甚多，每到黄昏之际，系黄裹肚低头匐匍而走者，皆是也。”回首指其仆曰：“此人亦是。各随贵贱髙下，更相服役。与世间不殊，不足为异。”酒罢，辞去，握手嘱曰：“某尚有十年留滞，未能受生。幸为作书白家君，修水陆道场，可减六七年之限。愿无忘。”长揖而逝。明日，质遣报其父，不之信。质自捐槖金办佛事资荐之。数日后，出外归店，人言阮留谢刺而去。其所用纸，盖非人间者。自是不复见。

　　乾道六年，湖州市中弄蛇客，养一鱼于瓦盆。状似鲇而色黑，腹下出两手若人状者，十指皆具，盖所谓人鱼也。又武康山间产一种蛇，曰“剑脊鸟”，大而善走。逢人则昂首而立，其尾著地不及寸。须急趋避之，乃免其害。

　　绍兴初，湖州卞山之西，有沈崇真道人者，得真武灵应圣像，因结庵于彼奉事之，仍持符水治祟疗病，效验殊异，而民俗皆呼为真人。后增建一堂，买度牒为道士，其徒从之者数十辈。忽有红光四道，起于堂后，近视则无所睹。沈旬日，试于光处掘地，获有青石。长三丈，阔尺许，上刻天关地轴相交纠，雨日光彩浮动。遂砌一龛。自是士女敬信，益倍昔时，共为移远乡废元峰观额以标其宇。沈守约丞相当国，奏赐额曰“佑圣宫”。崇真既没，今厥孙住持云。

　　吕彦能授(“授”，案支景三《瓦上冰花》条当作“援”。)自天台城中入山，过村落一小寺。其主僧圆真适出外，守舍童熟寐室问，呼之不醒。吕行久颇倦，暂卧榻上。闻饮馔芬香，彻于鼻观，起谐庖下视之，炊烟微温，更无一物。唯见釡旁以线系崇宁四大钱置四角，固所不晓，乃舍之而出。僧正从外来，迎且笑曰：“手脚以(按：“以”字疑误。)露，不复自文。幸小留共享。”于是饮酒数杯。设粥一器，糁如雪色，味绝甘，不知为何品。僧曰：“恰见釜旁系钱，盖为此耳。其法用鳜鱼大者四枚，破除净尽，去首尾及皮，以线系骨端垂于釜中。然后下水与米。凡盐、酒、姜、椒之属，悉有常数。度其縻烂，则聚四钱为一，并掣之，鱼骨尽脱，肉皆溃于粥矣。所以美者如是。山僧酸寒，不足为贵公子道也。”吕醉饱而去。

　　奉化海上渔人虞一，以取砑螺为生。每得时，率用生丝线作圈套其上，候吐肉出，则尽力系缚之，急一拔，了无馀蕴。数年后，右手背生恶疮，五指及皮俱脱落，痛苦之甚，略不能运动。追悔前业，誓不复更为。久之乃愈。遂弃妻子，舍身为寺家奴。

　　合州城内一媪曰郑行婆，自幼不饮酒茹荤，黙诵《金刚经》，未尝少辍。绍兴辛未之春，因往报恩光孝寺听悟长老说法，中路过屠者门，正见脔割牛肉，戏语同行曰：“以此肉切生，用盐醋浇泼，想见甘美。”迨到寺，悟公问：“汝安得吃牛生？”媪曰：“出母腹以来，不知肉味。和尚如何有此说？”悟曰：“汝真不食邪？”命取药刀圭，注汤调为一杯，使之服。少顷，吐出生牛肉碗馀，媪始悔恨。妄想故示显化，益痛加修饬。今已九十馀岁。

　　绍熙五年冬，秀州市上有贫道者，衣裘极蓝缕，而颜采腴泽。人问之，则以右手撮地若取物状者数四，元未尝正钱。(按：上二字疑误。)往来但指以为笑。忽揖吕徳卿兄弟曰：“无事时来我道堂中吃茶。”吕不暇即往，然意非凡流，明日访其居，已去矣。

　　扬州平山堂，左右皆隋炀帝故宫苑，其地多已耕垦为田园。淳熙九年，村民因取土得白玉钗半股，质理温润，上碾龙鳞甲寸馀，黄栗色，光采欲动。统制官朱振出钱三千买之，以示客。吕徳卿尝见之。

　　乾道六年冬，吕徳卿偕其友王李夷(嵎)、魏子正(羔如)、上官公禄(仁)往临安，观南郊，舍于黄氏客邸。王、魏俱梦一人，著汉衣冠，通名曰班固。既相见，质问西汉史疑难。临去云：“明日暂过家间少款可乎？”觉而莫能晓。各道梦中事，大抵略同。适是日案阅五辂，四人同出嘉会门外茶肆中坐，见幅纸用绯帖，尾云：“今晩讲说汉书。”相与笑曰：“班孟坚岂非在此邪！”旋还到省门，皆觉微馁。入一食店，视其牌，则班家四色包子也。且笑且叹，因信一憩息一饮馔之微，亦显于梦寐，万事岂不前定乎！

　　临安荐桥门外太平桥北细民张四者，世以鬻海蛳为业。毎浙东舟到，必买而置于家，计逐日所售，入盐烹炒。杭人嗜食之。积戕物命百千万亿矣。淳熙十六年二月之夜，蛳在盎者，尽缘壁登屋，上床绕衣。扫去复集，至于粘着肌肤不可脱。张慨然有悟，遂发誓云：“从今日以往，不复造此恶业，自别寻一营生道路，愿诸佛子监察。”言讫，(叶本多一“蛳”字。)悉坠于地。甫天明，空所蓄投诸江，而改货煎豆腐以赡给。(此卷亦吕德卿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