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支丁04 中华文库

　　福州闽清士人林子元，屡应乡试，未登名。淳熙十三年梦人谓己：“君欲荐送，当俟贤兄来帅七闽可也。”觉而记于牍。其兄自诚者，虽尝业儒，久已捐弃笔砚，为商贾之事矣。朋友或知之，毎相面会，辄戏之曰：“令兄已开藩否？”林亦绝意荣望。至庆元元年秋试毕，适报宣城守林蕴之镇闽。喜谓其友曰：“吾兄字待问，正与新帅名同。鬼神不吾欺，吾刻日以觊吉报耳。”洎九月二十四日揭榜，林果以词赋居首选，乃验。士子得失，固不偶尔。郡守随时差择，时(吕本作“亦”。)已豫定于九年之前。则凡朝至暮徙，倏去忽来，世以纷更数易，迎送烦费，归咎于造物。殊不知冥冥主张，信而有证，特假手于人。尽心力而营之，祇可笑也。大儿时通判州事，得其说甚的。

　　术士行山者，或畏墓穴妨其身，则必迂枉避就，如予前志所书刘少保家保安军地者是已。鄱阳人杨九巡，习此技，而绝贫困，至无衣可出。梁企道侍郎亡，访地未得。杨往见寓客张承事，谓之曰：“我有一个好经纪，恨衣裳破碎，难谒达官。非君不能成吾事。”张曰：“此易办耳。吾职库役，台中多有之。”即择衫裘之属数种衣之。导往梁氏，先以地图入。梁之子宏夫视之喜，便与偕诣彼处。既至，指一穴曰：“此是也。”宏夫回环四顾曰：“地势趋下，恐有水患。”令移上三丈许。杨愀然曰：“鸦鸦！”(原注：俗间叹声。)盖知其于己不利也。及葬毕，得犒钱二百千。次日，忽病风挛，数月小愈，扶杖诣张谢曰：“赖君之赐，使我一家温饱，愧无以报。有土湖上一地，可作花园，切不可失。”张本邢州人，北俗以豫凶事为讳，不肯先卜寿藏。杨之意，欲使他日作葬地，故婉其辞。张曰：“午(原作“无”，后改“年”，吕本作“吾”。)衰矣，无用旋营一圃也。”然竟如其言。及卒，其子玘葬之。十年后，玘从白屋登第。(玘说。)

　　洪应贤自婺源县携书吏江佐归乡里，服役累岁，应贤捐馆之次年秋，请假还家收禾，逾月不至。应贤次子仲堪，梦其来，参拜如平生。问：“所收几何？”对云：“佐才归即得病，以为疫，不肯相拯救，饥困至死。今所以来者，盖有一事启告：佐亲弟侁在龙泉寺为行者，它日若作僧，则先父遂无后。望收拾使令之。”仲堪又问：“汝既以疫死，想不复有人为殡殓，后事竟如何？”曰：“赖邻里亲族率钱营办，仅得凉衫裹尸，白松木棺周身，而葬于县东门外。”言讫而泣。且去，问其所欲，曰：“囊无一钱，愿赐盘费。”仲堪梦中买纸钱二十结，呼巫在外引宣白而焚与之。又问之曰：“汝来时道路无阻碍否？”曰：“正苦为关津阑遏。”于是又使巫给一引，佐捧受愧谢。旋登榻取被覆体，少顷揭被，已不见。后旬日，县故吏王伋来，试访其事，尽如梦所说。因遣唤江侁至，留之书室，供洒扫，经数年而去。今在光州通判厅为笔吏云。

　　婺源怀金乡巫者张生，善为妖术，能与人致祸。(此句叶本作“能造祸福”。)毎于富室须索钱米，小不如意，则距跃勃跳，名曰“打筋斗”。此家随即病疮痘，或有死亡。以是莫不畏惮。士人汪廷瑞，慕其能得不义之财，(此句叶本作“慕其得财之易”。)从而佐佑之。大书一榜曰“朝天门”，揭于其居。巫顶髙冠，著寛袖绯衫，系大黄带，毎日升髙座，纵谈祸福，随从祇承可三十辈。县手力汪早，尝过门。怒其不烧香，遣人押回取问。汪云：“容洗手致敬。”既焚香毕，复命左右挝缚之。汪云：“如此却不可。若有符法，当使阴兵执我于虚空而加棰击。不然，便去白知县。”遂得释。汪径具状诣县告。县宰洪应贤追逮至庭，诘其妖惑。对曰：“所行乃天心正法，最善疗人疾病。初非造(叶本无“造”字。)妖也。”词色傲倨。宰曰：“汝会‘打筋斗’，如能跳过鼓楼，即放汝。”始惶怖，亟拜祈哀。命囚于狱。明日，躬往鞫讯，且持正一箓中降魔印在手而语之曰：“汝常言能神通知未来事，且道我手内是何物？”错愕无以对。立杖之三十，逐出境。初，巫以创造法院，敛民钱几千缗，悉拘籍入官帑充月俸。邑人为之相贺。廷瑞惧罪，亦徙而之他。

　　里巫多能持咒语而(叶本多一“救”字。)蹈汤火者，元仲弟得其诀，为人拯治，无不立差。其咒但云：“龙树王如来，授吾行持北方壬癸禁火大法；龙树王如来，吾是北方壬癸水，收斩天下火星辰，千里火星辰必降。急急如律令。”咒毕，手握真武印吹之，即用少许冷水洗。虽火烧手足成疮，亦可疗。(右三事，洪元仲说。)

　　袁州娼女冯妍，年十四，姿貌出于辈流，且善于(叶本无“于”字。)歌舞。本谢氏女也。其母诣郡陈状云：“卖此女时才五岁，立券以七年为限。今逾约二年矣，乞取归养老，庶免使以良家子终身风尘中。”(上二句叶本作“免使良家终身堕于风尘”。)郡守张定(叶本多一“叟”字。)呼问妍曰：“汝离家时尚小，能认母乎？”曰：“能认。”于是引谢媪至前示之，揺首曰：“非也。”张判所诉云：“既非真母，难以强取。免勘虚妄，逐。(上三字叶本作“逐出”。)谢便(叶本无“便”字。)衔恨涕泣而出。妍还冯居，才入门，忽迷不识路。娼母询其所以，曰：“眼前冥冥漠漠，如人把(叶本无“把”字。)手遮我(叶本多一“眼”字。)更不能晓解。”(上二字叶本作“见”。)暨至房，便觉内障。告于郡，以疾求假。张不之信。因会客，命如常日呈伎，蒙然如碍。(明钞本作“痴”。)与之酒，亦不知盏所在。犹以为诈，曰：“汝且归，只从当中去。”妍迂枉信足，遂堕砌下。始验其被(叶本作“真”。)疾，听除籍。遂竟失明。孙鼎臣为判官日常见之，眸子宛然而其盲自若也。

　　金溪民许成为农，自田所归舍，从母索饭。母告之曰：“饭在釡中，可自去取吃。”及至灶下，视釡则空无所有，怒而骂曰：“尔不害瞎，妄语如此。”即出外折薪，一枝忽跃而上，径入眼，贯一睛而出。登时昏绝，累日乃能起。今为孙鼎臣担仆，自状其过而悔无及矣。

　　绍熙二年春，金溪民吴廿九将种稻，从其母假所著皂绨袍，曰：“明日插秧，要典钱，与雇夫工食费。”母曰：“我怕春寒，且明日未必成。(上三字叶本作“未即雇人”。)汝妻自有袄，何不就取！”吴恚而退。其家有桑十馀株，妇姑中分之矣。姑误采妇叶，妇告吴。吴即入母房，牵之出曰：“不借我袄，又采我叶，莫要在此住，自去别处讨饭吃。”便持斧斫其床，并荐席亦碎毁。时已逼暮，母诣邻家求寄一宿。邻人曰：“婆儿子性气恶，我留汝必遭吵(叶本作“凶”。)闹。”拒不纳。母出，立檐下，彷徨往来，且坐且立。至五更，遥告虚空，愿早天晓。俄闻鸡唱。时方阴翳，忽开晴。吴甚喜，即与三农夫同之田问。(上十二字叶本作“吴兴三农夫同下田”。)母还所居，见床榻已坏，发声泣。其妇言：“昨以桑叶之故，被丈夫一夜打骂，婆且去。”日正午，片云起于山，须臾，烟雾四塞。四人(上二字叶本作“吴兴三农”。)皆避于山下。惊雷掣电，有顷复晴。三农聚首如初，独吴生不在。走访之，(上二句叶本作“独失吴生，寻之”。)乃倒埋稻中，(叶本作“田”。)入地二尺，牢不可拔。(叶本多“走报其”三字。)妻急邀僧诵经懴悔，(叶本作“谢”，吕本同。)至晩始得出，举体黒如炭煤然。

　　金溪士人丘岑，就馆于乡豪家园。仆居在傍，使朝暮供送饮馔。仆尝得大蕈，煮作羮，一家五口饱食之，以一杯献岑。岑曰：“此珍味也，不可徒食。”命学生归，求酒一升许，满饮，然后啜蕈。既而闻仆夫妻皆呕血困仆，往视之，则两子复然，不移时，四人尽死。主人料岑必及祸，畏其或陨于门内，且为累，亟置酒三觞延之，偿其束脩之直，遣轿舁之归，又饷以一尊。主家去岑舍三十里，行半涂，与友生相遇，因语其事，遂留连共饮，空其尊，醉卧邸榻。迨醒，略无所苦。识者谓酒能解蕈毒云。(右四事皆孙鼎臣说。)

　　罗春伯为刑部尚书。绍熙五年四月，母缪夫人在临川，梦春伯乘轿还乡，而著衰服。方大骇，而从者持一合而来，启之，得枢密告身一轴。春伯易公服，系方圆球文带，出见贺客。母乃大喜，问人曰：“尚书今转何官？”曰：“枢密相公也。”觉以告，家众皆喜惧居半，深以为疑。至六月，寿皇遗诰至，始验衰服之兆。越两月，春伯入枢府少日，盖梦中所称止此耳。(临川饶祖尧说。)

　　太学生王监之，婺州人也。绍熙壬子秋荐，告假还乡里。常时好招邀大仙，遂焚香泚笔，拜祈来岁得失。即大书十五字云：“罗春伯急欲相见，已为公讨冥州差遣。”是时罗以刑书兼吏部尚书，王甚喜，谓春闱必知贡举。当于其衡鉴下登科，欲诣学参假。方解舟，疝气大作。急还家，俄顷而卒。旋营周身之具，乃罗木柏木各两片，而前后用椿板足之，始验前说“罗春伯”三字，冥州之兆，安得云吉乎！

　　婺民朱四客，有女为吴居甫侍妾。毎岁必往视，常以一仆自随。因往襄阳，过九江境，山岭下逢一盗，躯干甚伟，持长枪，叱朱使住，而发其箧。朱亦健勇有智，因乘间自后引足蹴之，坠于岸下，且取其枪以行。暮投旅邸，主媪见枪扣之，遂话其事。媪愕然，如有所失。将就枕，所谓盗者，跛曳从外来，发声长叹曰：“我今日出去，却输了便宜，反遭一客困辱。”欲细述所以，媪揺手指之曰：“莫要说，他正在此宿。”乃具饭饷厥夫，且将甘心焉。朱大惧，割壁而窜，与仆屏伏草间。盗秉火求索，至二更弗得，夫妇追蹑于前涂十数里。朱度其去已远，遽出，焚所居之屋。未几盗归，仓皇运水救火，不暇复访。朱遂尔得脱。

　　承宣使孙珰之子禹功，绍熙四年冬，自临安挈家赴襄阳都统司干官。过鄂州，舍舟趋陆。夜宿驿舍，觉有贼往来门外。从吏呵骂之曰：“是都统官员，不得作过。”久之，稍定，乃启户出视，见两虎相与盘拏也。既至襄，遣仆蔡徳归亲庭，宿武昌客舍。见舍中人纷纷扰扰，有惊畏之心，问其故，云：“昨夜吾家父子四人俱未寝，团聚围炉。俄一虎撞入，踞炉而坐。吾父子危惧丧胆，以为必有一人遭啖食，不敢略转。但添薪益火，与之相守。虎亦偃然自若。至晓，乃奋迅而出。邻媪适来请火，正及门，遇之，即骇仆而死。吾家虽幸免，而惊魂到今未定。且忧其今夕复来，决无由可脱也。”蔡徳亦为之变色，殆寝不安席，明日辰巳间始敢去。(右三事侄孙侃说。)

　　鄱阳士人黄瀛，字季蓬，善属文。宣和间在太学，负俊声，屡梦人称为黄状元。瀛固自待不浅，每为交友言之。然才入举场，辄不偶。绍兴八年，以免举赴省试于临安，而黄公度魁多士。是岁无廷对，遂唱名第一。瀛始悟，叹曰：“二十年梦黄状元，今乃为它人所夺。”鞅鞅而归。久之，仅得特奏摄官而卒。所作《飞来峰》、《含笑花》二赋，殊可观。《飞来》一篇，尝上高宗御览。瀛之居去州百里，每入城，则馆于安国寺。嫌厕不洁，遇欲登溷，辄往妙果僧堂后。其为人耿介类此。

　　汪庄敏公筑宅于浮梁邑中，髙明闳广，子弟列房居之不能遍。其侄杲习铨课，招乡人朱龟蒙主书馆。治一阁于东厢，别有外间两士就学，凡四人同处。杲尝与朱夜谒从兄茂良于后堂角舍，因留饮。杲先出读书，独携纸炬以行。将至所留，(按：上二字疑误。)见两士窗外一男子，衣冠颇整洁，穴窗窥观。以为两人自相戏耳。暨入室，则皆假寐桌上，方瞿然疑非人。出视之，无所睹。窗纸元未尝破，盖鬼也。(杲字茂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