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支丁08 中华文库

　　赵三翁者，名进，字从先，中牟县白沙镇人。本黄河扫兵，避役亡命，遇孙思邈于枣林，授以道要。久之，孙舍去，令只居县境淳泽村，曰：“切勿离此，非天子诏不可往。俟再我来，与汝同归。”宣和壬寅岁，年一百八矣，果被召见，馆于葆真宫。顷之告(吕本作“丐”。)归，诏问所欲，对曰：“臣本隶兵籍，未有放停公凭。愿得给赐，它无所欲也。”即日有旨，开封尹盛章给与之。遂放浪自如。于技术无所不通。能役使鬼神，知未来事。为人嘘呵按摩，疾痛立愈。保义郎顿公孺苦冷疾二年，至于骨立。一日正灼艾，而翁来，乃询其病源。顿以实告，翁悉令撤去。时方盛暑，俾就屋开三天窗，放日光下射，使顿仰卧，揉艾遍铺腹上，约十数斤，乘日光炙之。移时，热透脐腹，不可忍；俄腹中如雷鸣，下泄，口鼻间皆浓艾气，乃止。明日复为之。如是一月，疾良已。仍令满百二十日。自是宿疴如洗，壮健似少年时。翁曰：“此孙真人秘诀也。世人但知灼艾，而不知点穴，又不审虚实，楚痛耗损气力。日者太阳真火，艾既遍腹，且又徐徐照射，入腹之功极大。但五六七月为上，若秋冬间，当以厚艾铺腹，蒙以绵衣，熨斗盛炭火，慢熨之，以闻浓艾气为度，亦其次也。”其术出奇而中理，皆类此。密县堕门山道友席洞云，因往独纥岭瀑水潭侧登玩，慕其清峭高爽，即筑室以居。即而百怪毕见，未及一年，祸变相踵。席谒翁，告以故。翁曰：“得无居五箭之地乎？”席曰：“地理之说多矣，独不闻五箭者，敢问何谓也？”翁曰：“峰巅岭脊，陵首陇背，土囊之口，直风当门，急如激矢者，名曰风箭。峻滩急流，悬泉泻瀑，冲石走沙，声如雷动，昼夜不息者，名曰水箭。坚刚砾燥，斥岸砂碛，不生草木，不泽水泉，硬铁腥锡，虫(吕本作“蛊”。)毒蚁聚，散若坏壌者，名曰土箭。层崖叠𪩘，峻壁巉岩，锐峰峭岫，拔刀攒锷，耸齿露骨，状如浮图者，名曰石箭。长林古木，茂越丛薄，翳天蔽日，垂萝蔓藤，阴森肃冽，如墟墓间者，名曰木箭。五箭之地，射伤居人，皆不(吕本多一“可”字。)用。要在回环纡抱，气象明邃，形势寛闲，壌肥土沃，泉甘石清，乃为上地。固不必一一泥天星地卦也。子归，依我言，去凶就吉，当自无恙。”席敬受其教，居止遂宁。翁亦不知所终。嵩山张寿昌朋父为作记，郭彖伯象得其文，载于《暌车志》末。予欲广其传，复志于此。

　　建昌士人，(原注：失其姓名。)往临安赴省试，梦入一神祠，值判官捧大簿欲登殿。案上有瓶贮水，误触之落地，其声铿然。即惊觉，谓为非佳兆，意绝不怿。既而春榜预选，登髙科，注乐平主簿，乃悟捧簿及瓶落之旨。(顺伯说。)

　　潭州兵马都监某，出于天武禁卫，离兵籍得官。既满秩，府帅使押米万石至鄂渚，因挈家行。道过青草洞庭湖，泊舟龙王庙下，当具牲牢礼谒。其人素强倔，且惮费，荐供菲薄。祝史白曰：“神灵意颇不怿，宜毎事加谨。”某殊不谓然。夏夜月明，坐于船艎上，望大金沙堆，光如撒(案：“撤”当作“撒”。)星，煜煜聚散，稍成五色，炫转满川。问于舟人，曰：“此诸神皆出嬉游也。”其人笑曰：“是乃鬼火耳，何神之为！”取弹弓射之，盖夙精此技，百发百中。才一弹落，光采霍然而灭。舟人窃以为忧。明旦诣庙审视，则风神土偶，舍故处偏侧而立，体有折裂纹。昨夕弹圆，正在袋中。以告都监，使谢过，亦但再拜而退。至暮，风败其一舟，失米数百斛。罄二年俸馀，仅能偿值。慢神获咎如此。全家虽震怖，幸不葬鱼腹。大抵鬼神多惊，故尤畏弹也。景裴闻其说于钱不孤，而忘都监姓名。

　　范斗南，字一卿，瓯宁人。淳熙二年登第，待次某州教授。买一妾，宠之，而内子游氏不容，乃诈语之曰：“明年我将赴官，道涂行李之费，贫无以给。今浦城赵氏遣仆持书来，欲月与钱三十千而邀我作馆客，不可失也。”于是挈妾行。既抵彼邑境，得村居山寺一僧房，稍葺以为寓舍。临迁居，妾至户外，彷徨不肯进。扣其何所见，曰：“房中有人，我不敢入。”范曰：“此空房尔，何曾有人？汝得非眼花妄发耶！”强之入，未几，妾既(吕本作“竟”。)抱疾亡。迨撤去床帐，其后壁尽已古暗，隐隐见青帐中一妇人，覆锦缬衾而卧者，正与妾寝同。乃审向来所赌，盖此也。范郁鞅不乐，遂为痰呕所苦，势且危急。友人贾正同来问疾，言曰：“此去三里，前村有渔翁，蓄药，能起死。但虑未必可得，须祷之于神天可也。”于是为焚香祈祝曰：“若范斗南前程未艾，愿获渔翁之药。如其不然，则天数有限，非人力所能延，敢不委命。”遂往访之，适遇此翁。告以故，翁曰：“药甚难合，不常有。今早笥中尚存一粒，为人取其半。”即以所馀者授之，使亟服。贾携归，煎汤饵范，痰去如扫，次日愈。贾生能文，慷慨佳士也，故为朋友笃于义如此。鄱阳张玘、董南一，与范为同年进士也，乃云亲见范告急，言挟妾在旅，而妻从乡里来。其事不同。

　　建宁城东梨岳庙所事神，唐刺史李频也，灵异昭格。毎当科举岁，士人祷祈，赴之如织。至留宿于庙中以求梦，无不验者。浦城县去府三百里，邑士陈尧咨，苦贫惮费，不能应诏，乃言曰：“惟至诚可以动天地，感鬼神，此中自有护学祠，吾今但赍香纸谒之，当获丕应。”是夕，宿于斋，梦一独脚鬼，跳跃数四，且行且歌曰：“有官便有妻，有妻便有钱，有钱便有田。”尧咨既觉，遍告朋友，决意入城。其事喧播于乡里，或传以为戏笑。秋闱揭榜，果预选，一举登科。

　　翁徳广，字众实，建安人。乾道二年进士甲科，后知漳州龙溪县。官舍素多祟。翁至之明年，次女方揽镜间，见黄衣妇人立于侧。恍惚如梦，认为父侍妾。呼之至三，弗应。俄而又有一妇入，久而不出。女未知为异也。翁从外归，唤家妾，了不见，但闻喧呶声在室内。遽往视之，女已呕血而仆，耳鼻皆为泥所窒。力挽之使起，竟不救。

　　宋少卿，提举福建茶事，治所在建宁。一侍姬卧房中，见一女子，衣乾红衫，捧一杯羮与之。细视之，乃其所产之血，唾去不受。如此连日来，陈词恳切。姬度不可，勉接而食之，不数日而卒。(右事，盈之侄为闽茶干官日所闻，侄孙伷录以相示。)

　　刘大临以绍熙五年自将作丞出补外，得添差通判建康府。以赘员无官舍，假杨和王宅以居。未几，为祟孽所挠，虽无鬼物现形，而室内八笼，一日正昼出行于堂，如人所挟持者。刘知其怪，白于府，徙寓它处。既而妻亡。次年，又坐秋闱监试，为同寮王万枢二子所累，罢官归。

　　处州松杨民王六八，以箍缚盘甑为业。因至缙云，为周氏葺甑。方施工，而腰间甚痒，扪得一虱。戏钻甑成窍，纳虱于中，剡木塞之而去。经一岁，又如缙云，周氏复使理故甑。忽忆前所戏，开窍视之，虱不死，蠕蠕而动。王匠怪之，拈置掌内，祝之曰：“尔忍饿多时，如今与尔一饱。”遽啮掌心，血微出，痒不可奈，抓之成痈。久而攻透手背，无药能疗，遂至于死。

　　丽水商人王七六，毎以布帛贩货于衢婺间。绍熙四年至衢州，诣市驵赵十三家，所赍直三百千，赵尽侵用之。王久留索价不可得，时时忿骂。赵但巽词迁延。一夕，醉以酒，与妻扼其喉杀之，纳尸于大篰内。王常日奉事僧伽大圣甚谨，虽出行，亦以画像自随，旦暮香火瞻敬。赵恐遗物招累，卷像轴并净瓶香炉，并置篰内。俟半夜人定，欲投诸深渊。将出户，有僧数人继踵来。惧其见也，为之少止。良久再出，则遇僧如初。凡五六返，且天明。不暇顾，径舁至江滨。邻居屠者姜六一，讶其荒扰，执赵手欲就视。不(吕本多一“能”字。)隐，乃告以实，赂以五楮券。姜不听，曰：“我当诉尔于官。”赵夫妇哀祈，复增十券。姜喜，乃舍去。是日不买猪，即归而持券易钱。其妻疑之曰：“汝无事早归，不做经纪，何缘得有钱？定是作贼！”姜语之故，妻曰：“事干人命，万一败露，打一场官司不小。汝若入狱，我一家如何存活？合经官告首。”姜迟回未应，妻厉声叫呼，于是往报津逻，摝王尸于于中。其像卷傍题字曰“处州丽水县奉佛弟子王某舍钱画”。西安县遣牒质会得实，赵伏辜。始验诸僧示现，皆僧伽灵变所格，然不若救其死也。

　　侍卫步司右军第三将狄训练，以绍熙三年二月六日部诸寨兵五更入受俸。至前湖门外，坐胡床以俟启关。觉有坚物触其足，取烛照视，则一巨蟹，长三尺，形模怪丑。命从卒执缚送于家，复坐假寐，梦一人，长须，颜貌古恶，著淡绿袍，软帻黑靴，系乌犀带，持手板揖曰：“某乃西湖判官，因出戏于绿野，蒙君虐执，虑必遭鼎烹之害。愿急驰一使往告，俾全馀生，当谋厚报。脱或不免，在微命固不足惜，正恐为门下之祸，非细事也。”狄寤而门已启，众以次入城，未暇问及。事毕，奔马归舍，诸子已烹蟹分食，诧其甘鲜。独妻未下箸。狄话所梦，使勿食。未几，五子相继病死，唯狄与妻存。

　　临安丰乐桥侧，开机坊周五家，有女颇美姿容。尝闻市外卖花声，出户视之，花鲜妍艳丽，非常时所见者比。乃多与直，悉买之，遍插于房栊间，往来谛玩，目不暂释。自是若有所迷，昼眠则终日不寤，夜坐则达旦忘寝。每到晚，必洗妆再饰，更衣一新。中夜昵昵，如与人语。父母以为忧，密邀行法者至，女略不动色，殊无惧意。有鬻面人羽老者，居候潮门外。周邂逅相遇，羽问之曰：“或言君家有祟不可治，信乎？”周曰：“然。吾甚苦之，无以御也。”因具告其故。羽曰：“此猫魈也，明日当奉为行诛。”至期，周备酒殽香楮延致，羽布气步罡。少时女已振恐，羽运法，剑斩其首，女不觉而入房，熟睡数刻起，神宇豁然。问其向者所见，女曰：“才黄昏后，一少年，状貌奇伟，著裘乘马而来。两绛蜡导前，笙箫随后，凡饮食所须，应声即办。讴吟笑语，与人不殊。今绝矣。”经数旬，女感疾若妊娠者。复召羽，书符使吞之。自是一切复常。

　　南康陶太尉庙，葢晋大将军侃也，夙著灵威，土人事之甚谨。自绍兴以来，颇不及前，香火浸以衰落，栋宇颓仆。行客过者，未尝展敬，牲酒几于绝迹。淳熙初，村民童八八者，素豪虣横肆，遂毁庙以广其居，而于屋之隅立小堂，聊复寓祀。俄而妻病，诣巫者卜之，巫曰：“犯陶太尉之子小将军，所以致祸。”童生曰：“陶太尉之神歇矣，况其子乎！”巫曰：“陶公罹三纪空亡，故寂寂如此。今犹有半纪之年，过是当复兴。汝无以家致祸。”童乃止。其后灵应果倍昔时。

　　绍熙五年六月二十六日，鄱阳城隍王诞辰，士女多集庙下奠献。命道士设醮，推客将仇邦俊主其事。仇妻在家，因如厕遇妇人，丽容盛饰，从后户逾藩而入。骇为怪，奔归房。妇人蹑踵亦来，纫袂对坐。妻已昏迷，犹能遣厥子促夫归。仇以祀事未讫，抵暮乃至，指空诟逐，遂寂无所见。明日，仇诣府，妇复出，又有仆妾三人从于后，叫噪跳跃，取堂中什器，抛掷碎毁。妻自此感疾，恍惚谵语，如鬼物附着之状，越三日而死。既葬，怪异如初，仇病暴作，与妻无异，数日而死。(右六事朱从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