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古至五代之戏剧
宋元戏曲史
第二章 宋之滑稽戏
作者:王国维
中华民国2年(1913年)4月1日
1913年4月1日
公布于东方杂志1912年9卷11期
第三章
宋之小说杂戏

  今日流传之古剧。其最古者出于金元之间。观其结构。实综合前此所有之滑稽戏及杂戏小说为之。又宋元之际。始有南曲北曲之分。此二者亦皆综合宋代各种乐曲而为之者也。今欲溯其发达之迹。当分为三章论之。一宋之滑稽戏。二宋之杂戏小说。三宋之乐曲是也。

  宋之滑稽戏。大略与唐滑稽戏同。当时亦谓之杂剧。兹复汇集之如下。

  刘攽中山诗话。祥符天禧中。杨大年钱文僖晏元献刘子仪以文章立朝。为诗皆宗李义山。后进多窃义山语句。尝内宴。优人有为义山者。衣服败裂。告人曰。吾为诸馆职挦扯至此。闻者欢笑。

  范镇东齐纪事。(卷一)赏花钓鱼赋诗。往往有宿构者。天圣中。永兴军进山水石适至。会命赋山水石。其间多荒恶者。盖出其不意耳。中坐。优人入戏。各执笔若吟咏状。其一人忽仆于界石上。众扶掖起之。既起。曰数日来作赏花钓鱼诗。准备应制。却被这石头擦倒。左右皆大笑。翌日。降出其诗。令中书铨定。秘阁校理韩义最为鄙恶。落职与外任。

  张师正倦游杂录。(江少虞皇朝事实类苑卷六十四引)景祐末。诏以郑州为奉宁军。蔡州为淮康军。范雍自侍郞领淮康节钺。镇延安。时羌人旅拒。戍边之卒。延安为盛。有内臣卢押班者。为钤辖。心常轻范。一日军府开宴。有军伶人杂剧。称参军。梦得一黄瓜。长丈馀。是何祥也。一伶贺曰。黄瓜上有刺。必作黄州刺史。一伶批其颊曰。若梦见镇府萝卜。须作蔡州节度使。范疑卢所教。即取二伶杖背。黥为城旦。

  宋无名氏续墨客挥犀。(卷五)熙宁九年。太皇生辰。教坊例有献香杂剧。时判都水监侯叔献新卒。伶人丁仙现假为一道士善出神。一僧善入定。或诘其出神何所见。道士云。近曾出神至大罗。见玉皇殿上。有一人披金紫。熟视之。乃本朝韩侍中也。手捧一物。窃问旁立者。曰韩侍中献国家金枝玉叶万世不绝图。僧曰。近入定到地狱。见阁罗殿侧。有一人衣绯垂鱼。细视之。乃判都水监侯工部也。手中亦擎一物。窃问左右。云为奈河水浅。献图欲别开河道耳。时叔献兴水利以图恩赏。百姓苦之。故伶人有此语。(江少虞皇宋事实类苑卷六十五引此条作倦游杂录)

  朱彧萍洲可谈。(卷三)熙宁间。王介甫行新法。(中略)其时多引人上殿。伶人对上作俳。跨驴直登轩陛。左右止之。其人曰。将谓有脚者尽上得。荐者少沮。

  陈师道谈丛。(卷一)王荆公改科举。暮年乃觉其失。曰欲变学究为秀才。不谓变秀才为学究也。盖举子专诵王氏章句。而不解其义。正如学究诵注疏尔。教坊杂戏。亦曰学诗于陆农师。学易于龚深之。之当作父)盖讥士之寡闻也。

  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卷十)顷有秉政者。深被眷倚。言事无不从。一日御宴。教坊杂剧为小商。自称姓赵。以瓦瓿卖沙糖。道逢故人。喜而拜之。伸足误踏。瓿倒。糖流于地。小商弹采叹息曰。甜采。你即溜也怎奈何。左右皆笑。俚语以王姓为甜采。

  李廌师友谈记。东坡先生近令门人作人不易物赋。或戏作一联曰。伏其几而袭其裳。岂为孔子。学其书而戴其帽。未是苏公。(士大夫近年做东坡桶高檐短帽名曰子瞻样)廌因言之。公笑曰。近扈从醴泉观。优人以相与自夸文章为戏者。一优丁仙现曰。吾之文章。汝辈不可及也。众优曰。何也。曰。汝不见吾头上子瞻乎。上为解颜。顾公久之。

  萍洲可谈。(卷三)王德用为使相。黑色。俗号黑相。尝与北使伴射。使已中的。黑相取箭焊头。一发破前矢。俗号劈筈箭。姚麟亦善射。为殿帅十年。伴射。尝蒙奖赐。崇宁初。王恩以遭遇处位殿帅。不习弓矢。岁岁以伴射为窘。伶人对御作俳。先一人持一矢入。曰黑相劈筈箭。售钱三百万。又一人持八矢入。曰老姚射不输箭。售钱三百万。后二人挽箭一车入。曰车箭卖一钱。或问此何人家箭。价贱如此。答曰。王恩不及垛箭。

  又崇宁铸九鼎。帝鼐居中。八鼎各镇一隅。是时行当十钱。苏州无赖子弟冒法盗铸。会浙中大水。伶人对御作俳。今岁东南大水。乞遣彤鼎往镇苏州。或作鼎神附奏云。不愿前去。恐一例铸作当十钱。朝廷因治章𫄧之狱。

  曾敏行独醒杂志。(卷九)崇宁二年。铸大钱。蔡元长建议。俾为折十。民间不便。优人因内宴。为卖浆者。或投一钱飮一杯。而索偿其馀。卖浆者对以方出市。未有钱。可更飮浆。乃连飮至于五六。其人鼓腹曰。使相公改作折百钱。奈何。上为之动。法由是改。又大农告乏时。有献廪俸减半之议。优人乃为衣冠之士。自束带衣裾被身之物。辄除其半。众怪而问之。则曰减半。已而两足共穿半袴。 而来前。复问之。则又曰减半。乃长叹曰。但知减半。岂料难行。语传禁中。亦遂罢议。

  洪迈夷坚志丁集。(卷四)俳优侏儒。周技之下且贱者。然亦能因戏语而箴讽时政。有合于古蒙诵工谏之义。世目为杂剧者是已。崇宁初。斥远元祐忠贤。禁锢学术。凡偶涉其时所为所行。无论大小。一切不得志。伶者对御为戏。推一参军作宰相。据坐。宣扬朝政之美。一僧乞给公据游方。视其戒牒。则元祐三年者。立涂毁之。而加以冠巾。道士失亡度牒。闻被载时。亦元祐也。剥其衣服。使为民。一士人以元祐五年获荐。当免举。礼部不为引用。来自言。即押送所属屏斥。已而主管宅库者附耳语曰。今日在左藏库请相公料钱一千贯。尽是元祐钱。合取钧旨。其人俯首久之。曰从后门搬入去。副者举所挺杖其背。曰你做到宰相。元来也只要钱。是时至尊亦解颜。

  又蔡京作宰。弟卞为元枢。卞乃王安石婿。尊崇妇翁。当孔庙释奠时。跻于配享而封舒王。优人设孔子正坐。颜孟与安石侍侧。孔子命之坐。安石揖孟子居上。孟辞曰。天下达尊。爵居其一。轲近蒙公爵。相公贵为真王。何必谦光如此。遂揖颜。曰回也陋巷匹夫。平生无分毫事业。公为命世真儒。位貌有间。辞之过矣。安石遂处其上。夫子不能安席。亦避位。安石惶惧拱手。云不敢。往复未决。子路在外。情愤不能堪。径趋从礼室。挽公冶长臂而出。公冶为窘迫之状。谢曰。长何罪。乃责数之曰。汝全不救护丈人。看取别人家女婿。其意以讥卞也。时方议欲升安石于孟子之上。为此而止。

  又、又常设三辈为儒道释。各称颂其教。儒者曰。吾之所学。仁义礼智信曰五常。遂演畅其旨。皆采引经书。不杂媟语。次至道士。曰吾之所学。金木水火土曰五行。亦说大意。末至僧。僧抵掌曰。二子腐生常谈。不足听。吾之所学。生老病死苦曰五化。藏经渊奥。非汝等所得闻。当以现世佛菩萨法理之妙。为汝陈之。盍以次问我。曰敢问生。曰内自太学辟雍。外至下州偏县。凡秀才读书者。尽为三舍生。华屋美馔。月书季考。三岁太比。脱白挂绿。上可以为卿相。国家之于生也如此。曰敢问老。曰老而孤独贫困。必沦沟壑。今所在立孤老院。养之终身。国家之于老也如此。曰敢问病。曰不幸而有疾。家贫不能拯疗。于是有安济坊。使之存处。差医付药。责以十全之效。其于病也如此。曰敢问死。曰死者人所不免。惟贫民无所归。则择空隙地为漏泽园。无以敛。则与之棺。使得葬埋。春秋享祀。恩及泉壤。其于死也如此。曰敢问苦。其人瞑目不应。阳若恻悚然。促之再三。乃蹙额答曰。只是百姓一般受无量苦。徽宗为恻然长思。弗以为罪。

  周密齐东野语(卷二十)宣和间。徽宗与蔡攸辈在禁中。自为优戏。上作参军趋出。攸戏上曰。陛下好个神宗皇帝。上以杖鞭之。曰你也好个司马丞相。

  又(卷十)宣和中。童贯用兵燕蓟。败而窜。一日内宴。教坊进伎。为三四婢。首饰皆不同。其一当额为髻。曰蔡太师家人也。其二髻偏坠。曰郑太宰家人也。又一人满头为髻如小儿。曰童大王家人也。问其故。蔡氏者曰。太师觐淸光。此名朝天髻。郑氏者曰。吾太宰奉祠就第。此懒梳髻。至童氏者曰。大王方用兵。此三十六髻也。(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宋人有此俗语)

  刘绩霏雪录。宋高宗时。饔人瀹馄饨不熟。下大理寺。优人扮两士人。相貌各异。问其年。一曰甲子生。一曰丙子生。优人告曰。此二人皆合下大理。高宗问故。优人曰。 子饼子皆生。与馄饨不熟者同罪。上大笑。赦原饔人。

  张知甫可书。金人自侵中国。惟以敲棒击人脑而毙。绍兴间。有伶人作杂戏云。若要胜金人。须是我中国一件件相敌。乃可。且如金国有粘罕。我国有韩少保。金国有柳叶枪。我国有凤皇弓。金国有凿子箭。我国有鏁子甲。金国有敲棒。我国有天灵盖。人皆笑之。

  岳珂桯史(卷七)秦桧以绍兴十五年四月丙子朔。赐第望仙桥。丁丑。赐银绢万匹两。钱千万。彩千缣。有诏就第赐燕。假以教坊优伶。宰执咸与。中席。优长诵致语。退。有参军者。前褒桧功德。一伶以荷叶交倚从之。诙语杂至。宾欢既洽。参军方拱揖谢。将就倚。忽坠其幞头。乃总发为髻。如行伍之巾。后有大巾镮。为双叠胜。伶指而问曰。此何镮。曰二圣镮。遽以朴击其首。曰尔但坐太师交倚。请取银绢例物。此镮掉脑后可也。一坐失色。桧怒。明日下伶于狱。有死者。于是语禁始益繁。

  夷坚志丁集(卷四)绍兴中。李椿年行经界量田法。方事之初。郡县奉命严急。民当其职者。颇困苦之。优者为先圣先师。鼎足而坐。有弟子从末席起。咨叩所疑。孟子奋然曰。仁政必自经界始。吾下世千五百年。其言乃为圣世所施用。三千之徒皆不如。颜子默默无语。或于傍笑曰。使汝不是短命而死。也须做出一场害人事。时秦桧方主李议。闻者畏获罪。不待此段之毕。即以谤亵圣贤叱执送狱。明日。杖而逐出境。

  又壬戍省试。秦桧之子熺侄昌时昌龄。皆奏名。公议籍籍。而无敢辄语。至乙丑春首。优者即戏场误为士子赴南宫。相与推论知举官为谁。指侍从某尚书某侍郞当主文柄。优长者非之。曰今年必差彭越。问者曰。朝廷之上。不闻有此官员。曰汉梁王也。曰彼是古人。死已千年。如何来得。曰前举是楚王韩信。彭越一等人。所以知今为彭王。问者嗤其妄。且扣厥指。笑曰。若不是韩信。如何取得他三秦。四座不敢领略。一哄而出。秦亦不敢明行谴罚云。

  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馀(卷二十二此条当出宋人小说未知所本)绍兴间。内宴。有优人作善天文者。云世间贵官人。必应星象。我悉能窥之。法当用浑仪设玉衡。若对其人窥之。则见星而不见其人。玉衡不能卒办。用铜钱一文亦可。乃令窥光尧云。帝星也。秦师垣。曰相星也。韩蕲王。曰将星也。张循王。曰不见其星。众皆駴。复令窥之。曰中不见星。只见张郡王在钱眼内坐。殿上大笑。俊最多资。故讥之。

  张端义贵耳集(卷一)寿皇赐宰执宴。御前杂剧。妆秀才三人。首问曰第一秀才仙鄕何处。曰上党人。次问第二秀才仙鄕何处。曰泽州人。次问第三秀才。曰湖州人。又问上党秀才。汝鄕出何生药。曰某鄕出人参。次问泽州秀才。汝鄕出甚生药。曰某鄕出甘草。次问湖州出甚生药。曰出黄孽。如何湖州出黄孽。最是黄孽苦人。当时皇伯秀王在湖州。故有此语。寿皇即日召入。赐第奉朝请。

  又何自然中丞上疏乞朝廷并库。寿皇从之。方且讲究未定。御前有燕。杂剧伶人妆一卖故衣者。持裤一腰。只有一只裤口。买者得之。问如何著。卖者曰。两脚并做一裤口。买者曰。裤却并了。只恐行不得。寿皇即寝此议。

  程史(卷十)淳熙间。胡给事元质既新贡院。嗣岁庚子。适大比。(中略)会初场赋题。出舜闻善若决江河。而以闻善而行沛然莫御为韵。士既就案矣。(中略)忽一老儒擿礼部韵示诸生。谓沛字惟十四泰有之。一为顚沛。一为沛邑。注无沛决之义。惟它有霈字。乃从雨为可疑。众曰是。哄然叩帘请。(中略)或入于房。执考校者一人驱之。考校者惶遽。急曰有雨头也得。无雨头也得。或又咎其误。曰第二场更不敢也。盖一时祈脱之辞。移时稍定。试司申鼓噪场屋。胡以其不称于礼遇也。怒。物色为首者尽系狱。韦布益不平。既拆号。例宴主司。以劳还。毕三爵。优伶序进。有儒服立于前者。一人旁揖之。相与诧博洽。辨古今。岸然不相下。因各求挑试所诵忆。其一问汉名宰相凡几。儒服以萧曹以下枚数之无遗。群优咸赞其能。乃曰汉相吾言之。敢问唐三百年间名将帅何人也。旁揖者亦讪指英卫。以及季叶。曰张巡许远田万春。儒服奋起争曰。巡远是也。万春之姓雷。历考史牒。未有以雷为田者。揖者不服。撑拒腾口。俄一绿衣参军自称教授。据儿。二人敬质疑。曰是故雷姓。揖者大诟。袒裼奋拳。教授遽作恐惧状。曰有雨头也得。无雨头也得。坐中方失色。知其讽己也。忽优有黄衣者。持令旗跃出稠人中。曰制置大学给事台旨。试官在座。尔辈安得无礼。群优亟敛下喏曰。第二场更不敢也。侠戺皆笑。席客大惭。明日遁去。遂释系者。胡意其为郡士所使。录优而诘之。杖而出诸境。然其语盛传至今。

  又(卷五)韩平原在庆元初。其弟仰胄为知阁门事。颇与密议。时人谓之大小韩。求捷径者争趋之。一日内宴。优人有为衣冠到选者。自叙履历才蓺。应得美官。而流滞铨曹。自春徂冬。未有所拟。方徘徊浩叹。又为日者敝帽持扇。过其旁。遂邀使谈庚申。问以得禄之期。日者厉声曰。君命甚高。但于五星局中财帛宫若有所碍。目下若欲亨达。先见小寒。更望成事。必见大寒可也。优盖以寒为韩。侍宴者皆缩颈匿笑。

  张仲文白獭髓。(说郛卷三十八)嘉泰末年。平原公恃有扶日之功。凡事自作威福。政事皆不由内出。会内宴。伶人王公瑾曰。今日政如客人卖伞。不由里面。

  叶绍翁四朝闻见录(戊集)韩伲胄用兵既败。为之须发俱白。困闷不知所为。优伶因上赐伲胄宴。设樊迟樊哙。旁有一人曰樊恼。又设一人。揖问迟。谁与你取名。对以夫子所取。则拜曰。此圣门之高第也。又揖问哙。曰谁名汝。对曰汉高祖所命。则拜曰。真汉家之名将也。又揖恼曰。谁名汝。对以樊恼自取。又因郭倪郭果(按果当作倬)败。因赐宴。以生菱进于桌上。命二人移桌。忽生菱堕。尽碎。其一人曰。苦苦苦。坏了多少生灵。只因移果桌。

  贵耳集(卷下)袁彦纯尹京。专一留意酒政。煮酒卖尽。取常州宜兴县酒、衢州龙游县酒在都下卖。御前杂剧。三个官人。一曰京尹。二曰常州太守。三曰衢州太守。三人争坐位。常守让京尹曰。岂宜在我二州之下。衢守争曰。京尹合在我二州之下。常守问曰。如何有此说。衢守云。他是我二州拍户。宁庙亦大笑。

  又史同叔为相日。府中开宴。用杂剧人。作一士人念诗曰。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旁一士人曰。非也。满朝朱紫贵。尽是四明人。自后相府有宴。二十年不用杂剧。

  程史(卷十三)蜀伶多能文。俳语率杂以经史。凡制帅幕府之燕集。多用之。嘉定中。吴畏斋帅成都。从行者多选人。类以京削系念。伶知其然。一日。为古衣冠服数人。游于庭。自称孔门弟子。交质以姓氏。或曰常。或曰于。或曰吾。问其所莅官。则合而应曰皆选人也。固请析之。居首者率然对曰。子乃不我知。论语所谓常从事于斯矣。即某其人也。官为从事而系以姓。固理之然。问其次。曰亦出论语。于从政乎何有。盖即某官氏之称。又问其次。曰某又论语十七篇所谓吾将仕者。遂相与叹诧。以选调为淹抑。有怂恿其旁者曰。子之名不见于七十子。固圣门下第。盍叩十哲而请教焉。如其言。见颜闵方在堂。群而请益。子骞蹙额曰。如之何。何必改。兖公应之曰。然。回也不改。众怃然不怡。曰无已。质诸夫子。如之。夫子不答。久而曰。钻遂改火急可已矣。坐客皆愧而笑。闻者至今启颜。优流侮圣言。直可诛绝。特记一时之戏语如此。

  齐东野语(卷十三)蜀优尤能涉猎古今。援引经史。以佐口吻。资笑谈。当史丞相弥远用事。选人改官。多出其门。制阃大宴。有优为衣冠者数辈。皆称为孔门弟子。相与言吾侪皆选人。遂各言其姓。曰吾为常从事。吾为于从政。吾为吾将仕。吾为路文学。别有二人出。曰吾宰予也。夫子曰。于予与改。可谓侥幸。其一曰。吾颜回也。夫子曰回也不改。吾为四科之首而不改。汝何为独改。曰吾钻故。汝何不钻。曰。吾非不钻而钻弥坚耳。曰。汝之不改宜也。何不钻弥远乎。其离析文义。可谓侮圣言。而巧发微中。有足称言者焉有袁三者。名尤著。有从官姓袁者。制蜀。颇乏廉声。群优四人。分主酒色财气。各夸张其好尚之乐。而馀者互讥笑之。至袁优。则曰吾所好者财也。因极言财之美利。众亦讥诮不已。徐以手自指曰。任你讥笑。其如袁丈好此何。

  又、近者己亥。史岩之为京尹。其弟以参政督兵于淮。一日内宴。伶人衣金紫。而幞头忽脱。乃红巾也。或惊问曰。贼裹红巾。何为官亦如此。傍一人答云。如今做官的都是如此。于是褫其衣冠。则有万回佛自怀中坠地。其旁者曰。他虽做贼。且看他哥哥面。

  又、女冠吴知古用事。人皆侧目。内宴。参军肆筵张乐。胥辈请佥文书。参军怒曰。吾方听觱栗。可少缓。请至再三。其答如前。胥击其首。曰甚事不被觱栗坏了。盖是俗呼黄冠为觱栗也。

  又、王叔知吴门日。名其酒曰彻底淸。锡宴日。伶人持一樽。夸于众曰。此酒名彻底淸。既而开樽。则浊醪也。旁诮之云。汝既为彻底淸。却如何如此。答云。本是彻底淸。被钱打得浑了。

  罗大经鹤林玉露。(卷三)端平间。真西山参大政。未及有所建置而薨。魏鹤山督师。亦未及有所设施而罢。临安优人装一儒生。手持一鹤。别一儒生与之解后。问其姓名。曰姓锺名庸。问所持何物。曰大鹤也。因倾盖欢然。呼酒对飮。其人大嚼洪吸。酒肉靡有孑遗。忽顚仆于地。群数人曳之不动。一人乃批其颊。大骂曰。说甚中庸大学。吃了许多酒食。一动也动不得。遂一笑而罢。或谓有使其为此以姗侮君子者。府尹乃悉黥其人。

  西湖游览志馀。(卷二不知其所本)丁大全作相。与董宋臣表里。(中略)一日内宴。一人专打锣。一人扑之曰。今日排当。不奏他乐。丁丁董董不已。何也。曰。方今事皆丁董。吾安得不丁董。

  仇远裨史。(说郛卷二十五)至元丙子。北兵入杭。庙朝为虚。有金姓者。世为伶官。流离无所归。一日。道遇左丞范文虎。向为宋殿帅时。熟知其为人。谓金曰。来日公宴。汝来献伎。不愁贫贱。如期往。为优戏。作浑曰。某寺有钟。寺僧不敢击者数日。主僧问故。乃言钟楼有巨神。神怪不敢登也。主僧亟往视之。神即跪伏投拜。主僧曰。汝何神也。答曰。钟神。主僧曰。既是钟神。何故投拜。众皆大笑。范为之不怿。其人亦不顾。识者莫不多之。附辽金伪齐

  宋史孔道辅传。道辅奉使契丹。契丹宴使者。优人以文宣王为戏。道辅艴然径出。

  邵伯温闻见前录。(卷十)潞公谓温公曰。吾留守北京。遣人入大辽侦事。回云。见辽主大宴群臣。伶人剧戏。作衣冠者。见物必攫取。怀之。有从其后以挺朴之者。曰司马端明耶。君实淸名在夷狄如此。温公愧谢。

  沈作喆寓简。(卷十)伪齐刘豫既僭位。大宴群臣。教坊进杂剧。有处士问星翁曰。自古帝王之兴。必有受命之符。今新主有天下。抑有嘉祥美瑞以应之乎。星翁曰。固有之。新主即位之前一日。有一星聚东井。真所谓符命也。处士以杖击之。曰五星非一也。乃云聚耳。一星又何聚焉。星翁曰。汝固不知也。新主圣德。比汉高祖只少四星儿里。

  金史后妃传。章宗元妃李氏。势位熏赫。与皇后侔。一日。宴宫中。优人玳瑁头者。戏于上前。或问上国有何符瑞。优曰。汝不闻凤皇见乎。曰。知之而未闻其详。优曰。其飞有四。所应亦异。若向上飞则风雨顺时。向下飞则五谷丰登。向外飞则四国来朝。向里飞(音同李妃)则加官进禄。上笑而罢。

  宋辽金三朝之滑稽剧。其见于载籍者略具于此。此种滑稽剧。宋人亦谓之杂剧。或谓之杂戏。吕本中童蒙训。曰作杂剧者。打猛诨入。却打猛诨出。吴自牧梦粱录。亦云杂剧全用故事。务在滑稽。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云。圣节内殿杂戏。为有使人预宴。不敢深作谐谑。则无使人时可知。是宋人杂剧。固纯以诙谐为主。与唐之滑稽剧无异。但其中脚色较为著明。而布置亦稍复杂。然不能被以歌舞。其去真正戏剧尚远。然谓宋人戏剧。遂止于此。则大不然。虽明之中叶。尚有此种滑稽剧。观文林琅邪漫钞徐咸西园杂记沈德符万历野获编所载者。全与宋滑稽剧无异。若以此概明之戏剧。未有不笑之者也。宋剧亦然。故欲知宋元戏剧之渊源。不可不兼于他方面求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