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纪事本末/卷74 中华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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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亮南侵(金人杀亮立雍附〕
高宗绍兴二十年三月,遣参知政事馀尧弼如金贺即位。及还,金主亮以上皇玉带附遗于帝。其秘书张仲轲曰:“此希世之宝也。”亮曰:“江南之地他日当为我有,此置之外府耳。”仲轲由是知金主有南侵之意,遂每事先意逢之。
二十一年二月,以巫伋为金国祈请使。伋至金,首请迎靖康帝归国,金主曰:“不知归后何处顿放。”伋唯唯而退。
二十三年三月,金主亮自上京如燕,遂改燕京为中都大兴府,汴京为南京,削上京之名,止称会宁府。又改中京大定府为北京,而东京辽阳府、西京大同府如旧。遣完颜长宁为南京留守,经画之,以为南侵之渐。既而汴京大火,宫室尽焚,金主大怒,杖杀长宁。
二十六年三月,东平进士梁勋上书,言:“金人必举兵,宜为之备。”帝怒,编管勋于千里外州军,因下诏曰:“讲和之策,断自朕志,秦桧特能赞朕而已,岂以其存亡而渝定议耶。近者无知之辈,鼓倡浮言,以惑众听,至有伪撰诏命,召用旧臣,抗章公交车,妄议边事,朕甚骇之。自今有此,当重寘宪典。”
二十七年二月,金主亮御武德殿,召其臣吏部尚书李通、刑部尚书胡厉、翰林直学士萧廉,赐坐而语之曰:“朕自即位,视阅章奏,治宫中事,常至丙夜,始御内寝。畴昔之夜,方就榻,恍惚如亲觌,有二青衣持幢节自天降,授朕以幅纸若牒,谓上帝有宣命。朕再拜受,遂佩弓矢,具鍪铠,将从之前,而朕常所御小骏号小将军者,倏已鞚勒待墀下,青衣揖就骑。既行,但觉云雾勃起,起马蹄间,下如海涛汹涌。方觉心悸,望一门正开,金碧焜耀,青衣指之曰:天门也。朕随入焉。又里许,至钧天之宫,严邃宏丽,光明夺目,朕意欲驰。二金甲人谓朕曰:此非人间,可下马步入。及殿下,垂帘若有所待。须臾,有朱衣出,赞拜,仿佛闻殿上语如婴儿,使青衣传宣畀朕曰:天策上将,令征宋国。朕伏而谢,使复就马。见兵如鬼者,左右前后,杳无边际。一矢射之,万鬼齐喏,声如震雷,惊而寤,喏犹不绝于耳。朕立遣内侍至厩视小将军,喘汗雨浃。取箭箙数之,亦亡其一矢。昭应如此,岂天假手于我,令混江南之车书耶?”众皆称贺,于是南侵之议益决矣。
二十八年五月,金主亮召李通及翰林学士承旨翟永固、宣徽使敬嗣晖、翰林直学士韩汝嘉,入见薰风殿,问曰:“朕欲迁都于汴,遂以伐宋,使海内一统,卿意如何。”通以天时、人事不可失机为对,亮大悦。永固立楹间,亮顾见之,问之故,徐进曰:“臣有愚虑,请殚一得。本朝自海上造邦,民未见德,而黩兵是闻。古称兵犹火,不戢,将自焚也。故虽如梁王之武毅,犹以和为上策。今宋室偏安,天命未改,金缯缔好,岁事无阙。遽欲出无名之师,以事远征,臣窃以为未便。兼中都始成,未及数载,帑藏虚乏,丁壮疲瘁,营汴而居,是欲竭根本富庶之力,以缮争战丘之地,尤为非宜。臣事陛下,不敢不以正对。”因伏地请死。亮以问晖、汝嘉,晖是通,汝嘉是永固。亮大怒,拂袖起,传宣二臣,殿侧听旨。继而召翰林待制綦戬讲《汉史》及陆贾《新语》事,亮怒稍霁,乃赦之。明日,以通为右丞,嗣晖为参知政事。永固遂请老。
秋七月,金以李通参知政事。初,金主亮召其幸臣秘书少监张仲轲、左谏议大夫马钦、校书郎田与信等,便殿侍坐。金主谓仲轲曰:“汉之封疆不过七八千里,今吾国幅员万里,可谓大矣。”仲轲曰:“本朝疆土虽大,而天下有四主,若能一之,乃为大矣。”金主曰:“彼且何罪而伐之。”仲轲曰:“臣闻宋人买马修器械,招纳山东叛亡,岂得谓无罪。”金主喜曰:“曏者梁珫尝为朕言,宋有刘贵妃者,资质美艳。今一举而两得之,俗所谓因行掉臂也。江南闻我举兵,必远窜耳。”钦、与信皆对曰:“海岛蛮越,臣等皆知道路,彼将安往。”金主曰:“然则天与我也。朕举兵灭宋,远不过二三年,然后讨平高丽、夏国。一统之后,论功迁秩,分赏将士,彼必忘劳矣。”时,金主恃其累世强盛,欲大肆征伐,以一天下。尝曰:“天下一家,方可以为正统。”及拜李通参知政事,通承金主意,遂与仲轲、钦及近习群小辈,盛言江南富庶子女玉帛之多逢其欲。金主以通为谋主,遂议举兵南侵。
冬十月,金主亮遣其左丞相张浩、参政敬嗣晖如汴京,营建宫室。国子司业黄中使还,上言:“金人治汴京,必欲徙居以迫我,不可不早为之备。若彼果至汴,则壮士健马不数日可及境矣。”宰相汤思退大怒,贬中官。
二十九年春正月,金主亮命其左丞相张浩及敬嗣晖、内侍梁汉臣与中国叛臣孔彦舟,造战船于通州。遣使籍诸路猛安部族及契丹、奚人,不限丁数,悉佥之,凡二十四万。又佥中都、南都、中原、渤海丁壮,年二十以上五十以下者,皆籍之,凡二十七万。虽亲老、丁多,求一子留侍,亦不听。又遣使分诣诸道总管府,督造兵器。命诸路旧贮兵器,并致于燕。又建汴宫,修燕城,民不能堪。箭翎一尺至千钱,村落间往往椎牛以供筋革,至于乌、鹊、狗无不被害者。
五月,礼部侍郎孙道夫使金还,金主亮谓之曰:“归白尔帝,事我上国,多有不诚,今略举二事:尔民有逃入我境者,边吏皆即发还。我民有叛入尔境者,有司索之,往往托词不发,一也。尔于沿边盗买鞍马,备战阵,二也。”盖欲南侵,故先设此二端为词。道夫还,具奏之。帝曰:“朝廷待之甚厚,彼以何名为兵端。”道夫曰:“彼身弑其君而夺之位,兴兵岂问有名。”汤思退、沈该不以为然。道夫每对帝辄言武事,该疑其引用张浚,忌之,贬知绵州。
六月,帝闻金主亮有南侵意,疑之,使王纶往觇。纶还,入对,言:“邻国恭顺和好无他,皆陛下威德所至。”汤思退等皆贺。帝曰:“中外之论,皆欲沿边屯戍军马,移易将帅,为进取之计。万一轻举,兵连祸结,何时而已。”
三十年春正月,金遣施宜生来贺正旦。宜生,闽人也,上命吏部尚书张焘馆之都亭。时谍者传金亮造舟调兵之事,上不深信。馆者以首丘讽宜生,微问其的,宜生为隐语曰:“今日北风甚劲。”又取几间笔扣之,曰:“笔来,笔来。”宜生归,为介所告,金主烹之。
八月,贺允中使金还,言:“金人必叛盟,宜为之备。”不听,命允中致仕。
三十一年三月,诏廷臣议边事。先是,陈康伯以金人必败盟,请早为之备。及闻金人南侵已决,乃召杨存中及三衙帅至都堂,议举兵。又诏侍从、台谏集议。康伯传上旨曰:“今日更不论和与守,直问战当如何。”时,上意雅欲视师,内侍省都知张去为阴沮用兵,且陈退避策,中外妄传幸闽、蜀,人情汹汹。朱倬无一语。康伯奏曰:“金狄败盟,天人共愤。今日之事,有进无退,圣意坚决,则将士之意自倍。愿分三衙禁旅助襄、汉,待其先发应之。”乃以利州路都统吴拱知襄阳,部兵三千戍之,退守荆南以视缓急。
五月,金人来求淮、汉之地。初,金主亮闻人言行在景物繁丽,尝密隐画工于奉中,使俾写临安湖山以归,为屏而图已之像,策马于吴山绝顶,题诗其上,有“立马吴山第一峰。”之句。至是,遣其佥书枢密院事高景山、右司员外郎王全以贺天申节为名。亮谓全曰:“汝见宋主,即面数其焚南京宫室,沿边买马,招致叛亡之罪,当令大臣来此,朕将亲诘之,且索淮、汉之地。如不从,则厉声诋责之,彼必不敢害汝。”盖欲激怒以为南侵之名也。又谓景山曰:“回日,以全所言奏闻。”全至临安,一如金主之言以诋帝。帝谓全曰:“闻公北方名家,何乃如是。”全复曰:“赵桓今已死矣。”帝始闻渊圣崩,遽起举哀。诏以王全语谕诸路统制、帅守、监司,随宜应变,无失机会。
六月,金主亮迁都于汴。
秋七月,金大括马于诸路。初,金调马诸路,以户口为差,计五六十万匹,仍令户自养以俟。至是,又大括骡马,官至七品听留一匹,并旧籍民马。其在东者给西军,在西者给东军,交相往来,昼夜络绎不绝,死者狼籍于道。其亡失多者,官吏惧罪,或自杀。所过蹂践民田,调发牵马夫役。诏河南州县,所储粮米,以备大军,不得他用。骡马所至,当给刍粟而无可给,有司以为请,金主亮曰:“北方比岁民间储畜尚多,今禾稼满野,自可就牧田中,借令再岁不获,亦何伤乎?”于是国内骚然,盗贼蜂起,大者连城邑,小者保山泽。有以盗贼事闻者,亮辄杖而黜其官。太医使祈宰上疏谏南伐,亮杀之,由是群臣不敢言。
金主亮大杀宋、辽宗室之在国者,凡百三十馀人。
遣徐嚞如金贺迁都,嚞至盱眙,金主亮使韩汝嘉就境上止之,曰:“朕始至此,比闻北方小警,欲复归中都,无庸来贺也。”嚞乃还。
八月辛丑,宿迁人魏胜起兵复海州,总管李宝承制以胜知州事。胜多智勇,初应募为弓箭手,居山阳。及金人籍诸路民为兵,胜跃曰:“此其时也。”聚义士三百,北渡淮,取涟水军,宣布朝廷德意,不杀一人,经画布置课酒盐。士卒有自北来归者,胜与之同卧起,共饮食,示以不疑,周其贫寠,使之感激,自是河北、山东归附者日众。金知海州事高文富遣兵捕胜,胜迎击走之,追至城下,文富闭门固守。胜令城外多张旗帜,举烟火为疑兵,又使人向诸城门,谕以金人弃信背盟,无名兴兵,及本朝宽大之意。城中人闻即开门,独文富与其子安仁率牙兵拒之。胜杀安仁及州兵千馀,擒文富,民皆按堵如故。胜遣人谕朐山、怀仁、沭阳、东海诸县,皆定之。乃蠲租税,释罪囚,发仓库,犒战士,分忠义士为五军,纪律明肃,部分如宿将。胜益募忠义,以图收复,远近闻之响应,旬日得兵数千。胜将董成率所部千馀人,直入沂州,杀金守将及军士三千,馀众悉降,得器甲数万。金遣蒙恬镇国以兵万馀取海州,抵州北二十里新桥。胜帅兵出迎之,设伏于隘阵以待。众殊死战,伏发,贼大败,杀镇国,馘千人,降三百人。军声益振,山东之民咸欲来附,胜传檄招谕,结集以待王师之至。
沂民壁苍山数十万,金人围之,久不下,砦首滕{曰狄}告急于胜。胜提兵往救之,陈于山下。金人多伏兵,胜兵遇伏,皆赴砦。金人袭之,胜单骑而殿,以大刀奋击。金人望见胜,知其为将也,以五百骑围之数重。胜驰突四击,金阵开复合,战移时,身数十枪,冒刃出围。金兵追之,马中矢踣,步而入砦,无敢当者。金人又急攻,绝其水,砦中食干粮,杀牛马饮血,胜默祷而雨骤作。金人攻益急,周山为营。胜度其必复攻海州,因间出砦,趋城中。金人果解苍山围,自新桥抵城下。胜出战,皆捷。金兵分四面攻之,胜募士登城以御,矢石如雨者七日,金兵死伤多,遁去。
乙卯,刘锜引兵屯扬州,遣统制王刚中以兵五千屯宝应。己巳,起复成闵为京湖制置使,节制两路军马。
九月,金主亮大举入寇。亮分诸道兵为三十二军,置左、右大都督及三道都统制府以总之。以奔睹为左大都督,李通副之。纥石烈良弼为右大都督,乌延蒲卢浑副之。苏保衡为浙东道水军都统制,完颜郑家副之,由海道径趋临安。刘萼为汉南道行营兵马都统制,进自蔡州,以瞰荆、襄。徒单合喜为西蜀道行营兵马都统制,由凤翔趋大散关,驻军以俟后命。左监军徒单贞别将兵二万入淮阴。金主亮召诸将授方略,赐宴于尚书省。命后徒单氏与太子光英居守,张浩、萧玉、敬嗣晖留治省事。亮戎服乘马,具装起行,妃嫔皆从,众六十万,号百万,毡帐相望,钲鼓之声不绝。李通造浮梁于淮水之上,将自清河口入淮东,远近大震。
庚辰,诏刘锜、王权、李显忠、戚方备清河、颍河、涡河口。
丁亥,高平人王友直起兵复大名,遣使入朝。友直幼从父佐游,志复中原。闻金主亮渝盟,乃结豪杰,谓之曰:“权所以济事,权归于正,何害于理。”即矫制自称河北等路安抚制置使,以其徒王任为副使,遍谕州县勤王。未几,得众数万,制为十三军,置统制等官以统之。进攻大名,一鼓而克,抚定众庶,谕以绍兴年号,遣人入朝奏事。未几,自寿春来归,诏以为忠义都统制。
冬十月,金主亮渡淮,虑魏胜睨其后,分军数万围海州。会李宝帅舟师由海道将拒敌于胶西,胜遣人邀之,宝溯风至东海,慷慨厉士卒赴援,与胜同击金兵于西桥,败之。胜还守北关,金兵逼关。胜登关门,张乐饮酒,犒军士,令固守,勿出战。逾时,乃少遣士出,凭险隘击之。金人知不可攻,率军转而渡河袭关后,胜敛兵入城。金人欲过砂堰,圜城为营,胜先已据堰拒之。寻以单骑逐敌于东门外,大声叱之,金骑五百皆望风退,胜又追十数里,金兵骇散。明旦,乘昏雾,四面薄城急攻。胜竭力捍御,城上镕金液,投火牛。金兵不能前,多死伤,乃拔砦走。
辛丑,刘锜以兵驻清河口,扼金师。金人以毡裹船,载粮而来,锜使善没者凿沉其舟。金人自涡口渡淮,锜次于淮阴,列兵运河岸以扼之。
丁未,金人立曹国公乌禄为帝于辽阳,更名雍。金主亮自发汴京,将士在道多亡归者。曷苏馆猛安福寿、高忠建、卢万家,婆娑路总管谋衍,东京谋克金住等,始受甲于大名,即举部亡归,从者至二万馀,皆公言于路曰:“我辈今往东京,立新天子矣。”时,东京留守乌禄,许王讹里朵之子,太祖之孙也,性仁孝,沉静明达,众心归之。亮尝使谋良虎图淮北诸王,乌禄闻而忧惧。会故吏六斤自汴还,具言金主杀母等事,且曰:“将遣使害宗室兄弟矣。”乌禄益惧,谋于其舅兴元少尹李石。石劝乌禄先杀副留守高存福,乌禄遂执存福,将杀之,适福寿等以军入东京,乃共杀存福等。乌禄遂御宣政殿即位,大赦,改元大定。下诏暴扬亮罪恶十事,追尊讹里朵为帝。
戊申,刘锜遣都统王权措置淮西,权不从锜节制,闻金兵大至,即弃庐州,退屯昭关,兵皆溃。锜闻之,遂自淮阴退还扬州。金主亮入庐州,权自昭关退保和州。
吴拱、成闵遣兵复唐、邓诸州。
丁巳,帝闻王权败,召杨存中至内殿,议御敌之策,因命存中就陈康伯议,欲航海避敌。康伯延之入,解衣置酒。帝闻之,已自宽。明日,康伯入奏曰:“闻有劝陛下幸越趋闽者,审尔大事去矣。盍静以待之。”一日,帝忽降手诏曰:“如敌未退,散百官。”康伯焚诏而后奏曰:“百官散,主势孤矣。”帝意既坚,康伯乃请下诏亲征。帝从之,诏旨有云“惟天惟祖宗,既共昌于基运。有民有社稷,敢自逸于燕安。”又云“岁星临于吴分,定成淝水之勋。斗士倍于晋师,可决韩原之胜。”帝次平江,以叶义问督视江、淮军马,中书舍人虞允文参赞军事。寻以杨存中为御营宿卫使。
金人陷真州,统制邵宏渊逆战败走。
庚申,王权退屯采石。金主亮入和州,以梁山泺水涸,先所造战船不得进,命李通复造船,督责苛急,将士日夜不得休息,坏城中民居以为材木,煮死人膏为油,用之。
乙丑,金人陷扬州,刘锜以舟渡真、扬之民于江南,留屯瓜洲。金人来争,锜命步将吴超、员琦、王佐等拒之于皂角林。锜陷重围,下马死战。佐以步卒设伏林中,金人既入,张弩俄发,金人以运河岸狭,非骑兵之利,稍稍引去。追击,大破之,斩其统军高景山。
丙寅,李宝大破金人于陈家岛,杀其将完颜郑家奴。宝既解海州之围,遂与其子公佐引舟师至胶西石臼岛。敌舟已出海口,泊陈家岛,相拒仅一山。时北风盛,宝祷于石臼神,风自柂楼中来如锺铎声,众咸奋,引舟握刃待战。敌操舟者皆中原遗民,遥见宝船,绐敌兵入舟中,使不知。王师猝至,风驶舟疾,过山薄敌,鼓声震荡,海波腾跃。敌大惊,掣碇举帆,帆皆油缬,绵亘数里,风浪卷聚一隅,窘束无复行次。宝命火箭射之,烟焰随发,延烧数百艘。火所不及者,犹欲前拒,宝叱壮土跃登其舟,以短兵击杀之。降其众三千馀人,斩其帅完颜郑家奴等六人,擒倪询等,上于朝。获其统军符印与文书、器甲、粮斛以万计,馀物众不能举者,悉焚之,火四昼夜不灭。
十一月壬申,召张浚判建康府。先是,秦桧既主和,晏然不复以边事为意。浚欲力论时事,以其母计氏年高,言之必被祸。计氏知之,诵其父咸绍圣初制策曰:“臣宁言而死于斧钺,不忍不言而负陛下。”浚意遂决,上疏言:“当今事势如养大疽于头目心腹之间,不决不止,迟则祸大而难治,疾则祸轻而易治。惟陛下谋之于心,断之于独,谨察情伪,预备仓卒,庶几社稷安全。不然,后将噬脐。”事下三省桧大怒,贬浚连州居住。及桧死,朝廷复以和为可恃如桧时。浚方居丧,会星变求言。浚虑金数年间必求衅用兵,而吾方溺于宴安,莫为之备,沈该、万俟卨居相位,尤不厌天下望,自以大臣,义同休戚,不敢以丧为嫌,覆上疏极言。台谏论浚名在罪籍,倡异议以动国是,复贬永州居住。至是,殿中侍御史陈俊卿上疏,极言浚忠荩。帝悟,乃有是命。
召王权赴行在,以李显忠代将其军。
金人犯瓜洲。时,刘锜病甚,求解兵柄,留其侄中军统制刘汜以干五百人塞瓜洲,李横以八千人固守。诏锜还镇江,专防江,于是尽失两淮之地。金人攻围益急,汜以克敌弓射却之。叶义问至镇江,见锜病剧,以李横权锜军,遂督兵渡江。众以为不可,义问强之。汜请出战,锜不从,汜拜家庙而行。金人铁骑奄至江上,汜先退,李横以孤军不能当,亦却,失其都统制印。横左军统制魏俊、右军统制王方死之,横、汜仅以身免。义问闻之,乃陆走趋建康。
乙亥,金主亮临江筑台,自被金甲登台,杀黑马以祭天,以一羊一豕投于江中,召奔睹等谓之曰:“舟楫已具,可以济江矣。”蒲卢浑曰:“臣观宋舟甚大,我舟小而行迟,恐不可济。”亮怒曰:“尔昔从梁王追赵构入海岛,岂皆大舟耶。誓明日渡江。晨炊玉麟堂,先济者与黄金一两。”亮置黄旗、红旗于岸上,以号令进止。
时,叶义问命虞允文往芜湖迎李显忠,交王权军,且犒师。允文至采石,权已去,显忠未来,敌骑充斥,官军三五星散,解鞍束甲坐道傍,皆权败兵也。允文谓坐待显忠则误国事,遂立召诸将,勉以忠义,曰:“金帛、告命皆在此,以待有功。”众曰:“今既有主,请死战。”或谓允文曰:“公受命犒师,不受命督战,他人坏之,公受其咎耶?”允文叱之曰:“危及社稷,吾将安避。”乃命诸将列大阵不动,分戈船为五,其二并东、西岸,其一驻中流,藏精兵待战,其二藏小港,备不测。部分甫毕,敌已大呼,亮操小红旗,麾数百船,绝江而来,瞬息之间,抵南岸者七十艘,直薄官军。军小却,允文入阵中,抚统制魏俊之背曰:“汝胆略闻四方,立阵后则儿女子尔。”俊即挥双刀出,士殊死战。中流官军以海鳅船冲敌舟,皆平沈。敌半死半战,日暮未退。会有溃卒自光州至,允文授以旗鼓,从山后转出,敌疑援兵至,始遁。允文又命劲弩尾击追射,大败之。金兵还和州,凡不死于江者,亮悉敲杀之。会报曹国公已即位于东京,改元大定,亮拊髀叹曰“朕本欲平江南,改元大定,此非天乎?”因出其素所书,取“一戎衣天下大定。”改元事,以示群臣。遂召诸将帅,谋北还,且分兵渡江。李通曰:“陛下亲征,深入异境,无功而还,若众散于前,敌乘于后,非万全计。若留兵渡江,车驾北还,诸将亦将解体。今燕北诸军近辽阳者,恐有异志,宜先发兵渡江,敛舟焚之,绝其归望,然后陛下北还,南北皆指日而定矣。”亮然之。
允文知亮败明当复来,夜半,部分诸将,分海舟缒上流,别遣盛新以舟师截金人于杨林河口。明旦,敌果至,因夹击之,复大败,焚其舟三百。敌遣伪诏来谕王权,似有宿约者。允文曰:“此反间也。”乃复书言:“权因退师,已置宪典,新将李显忠也,愿快战以决雌雄。”亮得书大怒,遂焚其龙凤舟,斩梁汉臣及造舟者二人,率其军趋扬州。使符宝郎耶律没答护神果军扼淮渡,凡自军中还至淮上,无都督府文字,皆杀之。
丁亥,刘锜以疾罢。李显忠至采石,虞允文语之曰:“敌入扬州,必与瓜洲兵合。京口无备,我当往,公能分兵相助乎?”显忠分万六千与之,允文遂还京口。时,敌屯重兵滁河,造三闸,储水深数尺,塞瓜洲口。杨存中、成闵、邵宏渊诸军皆集京口,凡二十馀万。允文以战舰数少不足用,聚材改治之。命张深守滁河口,扼大江之冲,以苗定驻下蜀为援,且谒刘锜问疾。锜执允文手曰:“疾何必问。朝廷养兵三十年,一技不施,而大功乃出一儒生,我辈愧死矣。”以疾笃召还,提举万寿观。诏以成闵等为招讨使,闵,淮东。李显忠,淮西。吴拱,湖北、京西。
乙未,金主亮至瓜洲,居于龟山寺。虞允文与杨存中临江按试,命战士踏车船中流上下,三周金山,回转如飞。敌持满以待,相顾骇愕。亮笑曰:“纸船耳。”有一将跪奏“南军有备,不可轻。愿驻扬州,徐图进取。”亮怒,杖之五十。召诸将,约以三日济江,否则尽杀之。骁骑高僧欲诱其党以亡,事觉,亮命众刃锉之。乃下令“军士亡者,杀其蒲里衍。蒲里衍亡者,杀其穆克。谋克亡者,杀其猛安。猛安亡者,杀其总管。”由是军士益危惧。亮又令军中运鸦鹘船于瓜洲,期以明日渡江,“敢后者死。”
众欲亡归,乃决计于浙西都统制耶律元宜及猛安唐括乌罢,且曰:“前阻淮渡,皆成擒矣。比闻辽阳新天子即位,不若共行大事,然后举军北还。”元宜然之,期诘旦卫军番代即行事。黎明,元宜等帅诸将,以众薄亮营。亮闻乱,意宋兵奄至,揽衣遽起,箭入帐中,亮取视之,愕然曰:“乃我兵也。”近侍大庆山曰:“事急矣,当出避之。”亮曰:“走将安往。”方取弓,已中箭仆地。延安少尹纳合干鲁补先刃之,手足犹动,遂缢死之。军士攘取行营服用皆尽,乃取骁骑指挥使大盘衣巾,裹其尸而焚之。收其妃嫔,及李通、郭安国、徒单永年、梁珫、大庆山等皆杀之。元宜自为左领军副大都督,使人杀太子光英于汴。退军三十里,遣人持檄诣镇江军议和。未几,金军在荆、襄、两淮者,皆拔栅北还。
初,金人之犯边也,郑樵言岁星分在宋,金主将自毙。至是,果然。金主雍知亮被杀,趋入燕京。十二月,成闵、李显忠收复两淮州郡。
张浚至建康。先是,浚被召至岳阳,买舟冒风雪而行。时金兵充斥,浚遇东来者,云:“敌兵方盛,焚采石,烟焰涨天,慎毋轻进。”浚曰:“吾赴君父之急,知直前求乘舆所在而已。”时,长江无一舟敢行北岸者,浚乘小舟径进。过池阳,闻金亮败,馀众犹二万屯和州,李显忠兵在沙上,浚往犒之。一军见浚,以为从天而下。浚犒军毕,即趋建康。先牒通判刘子昂办行宫仪物,至是,遂请车驾临幸,帝从之。
戊申,帝如建康。张浚迎拜道左,卫士见浚,无不以手加额。浚起复用,风采隐然,军民皆倚以为重。
三十二年春正月,山东人耿京起兵复东平。时,金亮既死,中原豪杰并起。京据东平,自称东平节度使,以历城人辛弃疾掌书记。弃疾劝京来归,京遣弃疾奉表诣行在。帝大喜,厚赉之,以京知东平府。
金主雍下令散南征之众,以高忠建为报谕宋国使,且告即位。
二月癸卯,帝发建康。濒行,谓张浚曰:“卿在此,朕无北顾忧矣。”御史吴芾言:“建康可以控带襄、汉,经略淮甸,大驾宜留,以系中原之望。若还临安,则西北之势不能相从矣。”不从。
闰月,辛弃疾至山东。值耿京将张安国已杀京降金,弃疾还至海州,与众谋曰:“我缘主帅来归朝,不期事变,何以覆命。”乃约李宝统制王世隆、忠义人马全福等径趋金营,即帐中䌸安国,献于临安,斩之。诏授弃疾江淮判官。
夏四月戊子,金高忠建至临安。议遣使报聘,且贺即位。工部侍张阐请“遣使之命,正敌国之礼,彼或不从,则有战耳。如此,则中国之威可以复振。”帝然之,遂遣洪迈充贺登极使。帝谓执政曰:“向日讲和,本为梓宫、太后,虽屈已卑辞,有所不惮。今两国之盟已绝,宜正名画境,朝仪、岁币,当先定之。”迈乃奏接伴礼仪十有四事。既而忠建责事以臣礼,及取新复州郡,陈康伯以义折之,乃止。迈行,书用敌国礼。帝手札赐迈曰:“祖宗陵寝,隔阔三十年,不得以时洒扫祭祀,心实痛之。若彼能以河南地,见归,必欲居尊如故,正复屈己,亦何所惜。”迈奏言:“山东之兵未解,则两国之好不成。”至燕,金阁门见国书不如式,即令于表中改“陪臣。”二字,朝见之仪必欲用旧礼。迈执不可,金锁使馆三日,水浆不通。及见金人,语不逊,欲留迈,张浩不可,乃遣还。
金人复攻海州,镇江都统张子盖及魏胜败之。金人复遣五斤太师发诸路兵二十馀万攻海州,先遣一军自州西南断胜军饷道。胜择劲悍三千馀骑,拒于石阐堰,金军不能进,逮夜始还留千人备险隘,金兵十万来夺,胜率众鏖战,杀数千人,馀皆遁去,胜还入城。无何,金兵环城围数重,胜与郭蔚分兵备御,或独出扰之,使不得休息。又夜发兵劫其营,或焚其攻具。既而金人并力急攻,胜告急于李宝,宝以闻。命张子盖赴援,进次石湫堰。金人陈万骑于河东,子盖率精锐数千骑击之。统制张汜略陈,中流矢死。子盖曰:“事急矣。”奋臂大呼驰入阵,胜等继之,殊死战。贼大败,拥溺石湫河死者半,围遂解。
六月,罢三招讨司,以金人议和故也。
初,李显忠阴结金都统萧琦为内应,请出师,欲自宿、亳趋汴,由汴京以通关、陕。关、陕既通,则鄜延一路,熟知显忠威名,必皆响应。且欲起其旧部曲数万以取河东。会诏罢兵,乃止。
显忠初名世辅,绥德青涧人,世为苏尾九族都巡检使,年十七,随父永奇出入行阵,以勇捷知名。先是,金人陷延安,授永奇父子官。永奇聚泣曰:“我宋臣也,世受国恩,乃为彼用耶?”会刘豫令世辅帅马军赴东京,永奇密戒之曰:“汝若行,乘机即归本朝,无以我故贰其志,事成我亦不朽矣。”世辅至东京,从兀术以万骑猎淮上。世辅令吴俊往探淮水可渡马处,欲执兀术归朝。俊还,世辅驰问之,为竹刺伤马而止。兀术授世辅知同州。世辅至鄜省父,永奇曰:“同州入南山,乃金人往来驿路。汝可于此擒其酋,渡洛、渭,由商、虢归朝,第报我知,我当以兵取延安而归。”金撒离喝至同州,世辅以计执之。驰出城,至雊河,舟后期,不得渡,与追骑屡战皆捷。世辅憩高原,望追骑益多,撒离喝搏颊求哀,世辅乃与折箭为誓,不得杀同州人及害我骨肉,撒离喝许之,遂推之下,追兵争救,得免。世辅携老幼长驱而北,至鄜城,急遣人告永奇。永奇即挈家出城,至马翅谷,为金人所及,家属三百口皆遇害,世辅仅以二十六人奔夏。既至,夏人问其故,世辅泣,具言父母妻子之亡,切齿疾首,恨不即死,愿得二十万众,生擒撒离喝,取陕西五路归于夏。夏主以世辅为延安经略使,与其臣王枢、移讹同出师,时绍兴九年五月也。世辅至延安,总管赵惟清大呼曰:“鄜延今复归朝,已有赦书。”世辅取赦文观之,因与官属列拜大哭,乃以旧部八百馀骑往见王枢、移讹,谕之曰:“世辅已得延安府,见讲和赦书,招抚可以本部军归国。”移讹不从,曰:“初经略乞兵来取陕西,既到此,乃令我归耶?”世辅知势不可,乃出刀斫移讹,不及,擒王枢,缚之。夏人以铁鹞子军来,世辅以所部拒之,驰挥双刀,所向披靡,夏兵大溃。世辅揭榜招兵,得骁勇万人,乃擒害其父母弟侄者,斩于东市。行至鄜州,有马步军四万馀,遂见吴玠于河池。寻之行在,帝抚劳再三,赐名显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