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学士文集_(四部丛刊本)/卷第三十九 中华文库
宋学士文集 卷第三十九 明 宋濂 撰 景侯官李氏观槿斋藏明正德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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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学士文集卷第三十九 翰𫟍别集卷第九
送许从善学道还闽南序
闽南许从善自少好长生之术尝建一庵以款真逰之士觊
得一逢而受其说巳而闻龙虎山止庵邓錬师得九还神丹
之传逺迩之人皆知尊礼时錬师侍祠南京从善不逺数千
里而叁叩焉三年之间至者凡再錬师具以谷神不死之道
开之以秘蔵约之以黄寜从善欣然如𫉬拱璧于其还也錬
师为索文赠之而同虗傅外史谷方壸真人又咸为之请
不知从善何以得此于方外髙士㢤然予尝览刘向列仙传
见其所载奇名诡姓与夫惊世骇俗之事甚悉而存錬解化
之术略不一言之岂宝秘阴阳之机而不露耶抑亦得其人
而后度耶虽然老荘文列四家之书亦往往及之矣要不出
虗极守静䔍二句之外盖虗则洞然㴠乎太一静则凝然
萃乎太和虗非极无以𭣣纯玄之效静非䔍无以臻纯黙之
功驯而𦤺之与道盖不逺矣自时厥后灵均发为一气孔神
于中夜存之言魏伯阳著为参同契复阳秘而阴泄之皆不
敢畔其说也呜呼斯非学仙者之凖䋲也耶宋金以来者
滋炽南北分为二宗南则天台张用成其学先命而后性北
则咸阳王中孚其学先性而后命命为气之根性为理之根
䨇体䨇用䨇脩䨇证柰何岐而二之第所入之门或殊故学
之者不能不异然其致守之法又不过一之与和而已吾知
从善亦必䆒其乎夫一者万之对也万则纷纭而不定惟
一能贯之和者戾之反也戾则参差而不齐惟和能全之长
生乆视之道其不本于此者乎所谓安䁀者非玄𨵿一窍也
安乎此者也采药者非龙乕铅永也采乎此者也用火者非
进退抽𣸸也用乎此者也固不可有意而求亦不可然而
忘去也颇闻闽南有武夷山其髙万丈薄太清而凌飞霞多
有𨼆君子栖遁岩穴间从善试以予言质之必大骇曰是儒
何人其论九还神丹之道何其与吾党异乎又当辨其离合
以告从善也从善名回号为还檏为人沉笃近道所以方外
髙士极爱器之
邹氏复姓孙氏序
洪武九年六月 日
皇上御东皇阁翰林学士臣濂考功监令臣克勤给事中臣
杰监察御史臣钝等皆侍时已漏上三刻臣杰岀班跽奏曰
臣之大父孙福谦陕人也出守嘉兴郡当元季兵乱江南州
郡绎骚大父逃匿无所至正已亥航海趋山东至登州飓风
大作涛涌如雪山巨舟成虀粉一家五十人咸死于海独
臣附馀板薄沙岛幸存犬马之命苍黄无所归长号于野州
人邹义者闻而怜之俾佣作其家臣年已十四矣乆之飬为
子且为授室遂冒其姓曰邹氏岁行将一周
大明受命四海肃清下 诏兴举学官増设弟子员义家以
臣肄业莱州府已而选入成均又选入武英堂俾练习政事
今年夏四月复擢给事中由是日瞻
天颜𫉬𠖥荣如此之至皆非小臣所敢觊望 圣恩如
天固未知㳙埃之报复窃私念孙氏无他族属其不绝者仅
𭔃臣之一身苟冒其姓遅回而弗之改臣之先臣几何不为
敖氏之馁㢤臣敢昧死以请
上曰朕为亿兆生民主凡有袭人姓氏者必令归其宗尔之
请诚是也然非邹氏尔亦弗克底于今日慎母忘之杰于是
以首叩地而退既退诣濂请书其事以示后世濂奉
诏参考历代郊禘大礼乆不能成文杰寻擢监察御史复来
申前言濂以未暇为答居亡何杰又升佥广东按察司事
来迫曰杰有数千里行必得先生文乃可耳幸勿辞我濂乃
与之言曰孙本姓出于周之后至卫武公之子惠孙因以
孙为氏邹则子姓其裔则祖于宋自正考父食邑于邹因氏
焉二者何可乱也杰能复之亦可谓不忘其本者㦲然有一
说为杰告焉昔者范文正公蚤孤随母适长山朱氏朱氏亦
鞠育为子公遂力学擢上第封厥父母而后请命于朝复姓
为范氏公之酬朱氏可谓厚矣杰之事与公正𩔗幸思有以
报邹之徳㢤
圣皇之言即天也慎母忘之慎母忘之濂故举此重为杰之
告范公在宋位至参知政事名垂方册至今人能道之恶知
杰之他日不如公㢤亦在乎法其人而巳
赠阎希曾参政山东诗〈并序〉
国朝以魏晋以来立行䑓省于外盖为征讨权冝之计至唐
末方镇擅地遂以中书令同平章事命之至今相沿而不革
非所以示悠乆乃改为承宣布政使司设使一人左右参政
各一人以恊和庶政统驭人民河南阎希曽由乡贡进士擢
为起居注皇上爱其才俊俾肄业文华堂堂在禁中车驾时
幸临训饬之寻除监察御史转司文监令乃授山东承宣布
政司左参政希曾名钝仕学两优者也因其尝受经于予故
其行也诗以赠之其词曰
山东巨藩统府惟六民物阜蕃𡈽地饶沃
宸里轸之百司棋布谁挈其纲政乃无斁乃 诏近臣尔钝
尔往宣朕至怀参佐其长臣钝曰吁臣恐弗胜方岳重镇厥
任匪轻 帝曰俞㢤尔母固辞精白一心力行无疑钝拜
稽首即日启行 君臣一心共底䧏平我知阎子有学有文
五色烨然出𩔗超群子之往矣期建功勲贮见政绩迈于古
人古人有云尽瘁国事子尚勉旃服之母忒
宗惟善字辞
宋氏自京兆迁汳又自汴分迁吴兴虎林虎林有名善字惟
善者实承其后吴兴则再迁金华而予之逺裔也予与惟善
为同宗予侍 讲禁林日惟善以学行贡诸朝
皇上亲擢为给事中朝夕在 帝左右时 顾问恩宠
有加焉巳而兼靖江王府录事擢监察御史改知济寜府未
上陞参山东承宣布政司政事予与惟善为同朝濒行惟善
来言曰善以字辞为请巳二年矣叔公文墨之冗日弗暇治
因未敢累执事今将有逺行叔父寜终靳一辞乎予笑曰惟
善通书工辞章经纬参伍灿然成文持节行州县彰善瘅恶
又惬乎物情是文学政事举胜于人纵予有言将何有俾于
惟善乎惟善请之益力予不能牢让因稽其命名制字之义
缀之以辞辞曰
阴阳迭运道寓其中之者善性成乎躬其善伊何化育之
妙阳行阴具万理枢要是曰天道体用弗遗式昭化源用𣗳
学基有倬君子夙著徽羙内功既加外闻益侈积乆发弘上
简 帝𠂻峻爵穹官日𦤺显融 君恩如天无不覆焘
昧昧思之非忠莫报往佐方岳审其政机大见设施春煦秋
威孰滞盍䟽孰蠹盍剪孰才盍登自迩及逺此非外铄实善
之推成己成人庶其在兹我着我辞徴厥名字掲诸座隅以
示籖史
凤阳单氏先茔碑铭
前兵部尚书单公安仁来谓濂曰安仁之姓相传岀于周单
伯之后子孙世居临濠临濠今改为凤阳自五世祖谱牒失
记不知何时来迁自髙祖二府君妣刘氏曾祖四府君妣李
查二氏而下始见载述然而曾祖至于祖父皆合葬凤阳县
之延𨹧村三茔同域缭以周垣植以松柏外立髙楔表署名
号岁时𥙊祀惟谨惟我单氏世以耒耜书诗为业敦崇本基
惟务檏质不识末俗侈靡事恂恂款款不能以辞气加人人
或见侮辄逊避而巳故于州闾之间并无所争讼衣食有赢
馀内以仁三族外以周姻友不复为自蔵计家法素谨男耕
女织外皆不知有其它乡人观感多薰为善良焉先徳之忠
厚者甚众安仁不及闻其详今也幸逢维新之朝沗官使
皇上念及旧勲𠡠赠大父青亚中大夫济南府知府轻车都
尉追封南安郡矦大母郑氏追封南安郡夫人父荣嘉议大
夫礼部尚书轻车都尉追封南安郡矦母王氏追封南安郡
夫人
天恩深厚贲及泉䑓而茔闲棺之石未有刻文兹非阙典
欤敢具书以为吾子请濂受书读之不𮗜叹曰呜呼天之于
善人其报施也如吹之必寒𭊌之必温此古今之恒理幽显
之通符也今以单公之事而𮗚益可徴验不诬濂与公交㳺
十有七年知公之勲业为最详苟不附书先徳之后何以白
前人积累之深而垂𥙿于后昆㢤虽昧于造文之体不暇恤
也公少有志事功虽为府史昼夜以洗𡨚泽物为事当至正
𨐌邜江淮兵起剽𭣭相屠刘氏遑遑无所寜居公奋然曰丈
夫当岀奇剪寇可坐视父母之沦覆耶遂椎牛酾酒率健
少年与饮整部伍严器械教以坐作击刺之法不一月间从
之者数万人新建壁垒横亘三十里寇至曵旗鸣鼓大呼
追杀俾无留行乃止退则闭栅自守老弱襁依为保障者
累十千家当是时豪杰角立割土疆擅号令者比比而是乙
未秋公遂移兵广𨹧以𮗚变且曰此軰皆为人作驱除尔真
人之兴气𫝑自与恒人殊丙申冬公见
皇上威徳日盛綂六师而下金𨹧公曰向所谓真人者此真
是巳乃率部曲而归之
上大恱明年命戍镇江公严饬军伍益自振厉敌兵不敢侵
境居岁馀㑹
朝廷始立提刑按察司以廉紏不䖍
上选公为副使巡行浙水东悍将狞卒横赋民粮曰寨粮务
朘剥以蠹民公一寘于法金华民有讼其邑丞受白金者公
诘之曰颇闻尔丞贤尔细氓也奈何犯分而讦之即圗白金
短长圎方形来上圗上蔵弆复命诸左证图之人人殊公曰
是非诬耶众环目相頋无一语遂以其罪抵讼者告讦之风
为衰辛丑陞按察使东方肃清莫敢哗甲辰徴为中书左司
郎中时江淮甫定军国庶务棼如乱𢇁公佐太师李韩公参
错裁断日就綂绪事以无滞
上益奇信之吴元年丁未闽浙中原渐平营建城阙宫殿脩
朝享服御仪物廷议可任其责者遂奏公为将作卿公精敏
多智凡所制量皆中法不苟明年戊申是为洪武元年
上即皇帝位陞公嘉议大夫工部尚书仍领将作事二年夏
改兵部公宅心中正能声彰闻公年已六十有七自以精力
衰孱请𦤺其事
上闵其劳从之赠田三千亩牛七十角仍给尚书半禄飬其
终身公退卜仪真珠金沙结庐以居六年夏
上念公旧勲复
诏中书起公为山东行省参知政事公诣 阙力辞而止八
年复颁致仕诰加公通议大夫盖异数云呜呼公之事皆濂
所目击者苟或有所拘泥而失书则公之勲业不暴白于世
公之勲业不暴白于世则所谓先徳者𨼆而弗昭矣其可乎
㢤其可乎㢤公娶赵苪二夫人生子男子凡七鉴铠虽蚤世
锧擢 皇陵卫千户所镇抚馀钺钓铭铨皆亦崭然见
头角矣岁时持酒以酬先茔相率而读濂文则曰吾翁之显
融自我先世遗之也我等将取法焉然非遭逢
圣人在上亦何以聚精㑹神成功名之㑹㢤我等尤不敢忘
是则忠 君孝亲之心油然而生矣它日州里之人过而读
焉其感激亦如之四方之材士大夫过而读焉其奋发又如
之则濂文为忠孝𭄿者伙矣非止为单氏一门光荣而巳也
公字德夫自号为寜山今年七十有二其气体犹康徤也铭
曰
物之积也不厚则其发也弗能弘譬诸于云起自肤寸及其
积也氤氲黤黮可以沛甘霖而资西成又譬诸水起自㳙滴
及其积也弥漫浩瀚可以万斛之舟而利渉焉甚㦲积之
为功也单氏世为善良自累叶驯𦤺于兵部公其积之也厚
矣所以功成于时名遂于后貤赠所覃上及二代天之报施
善人之家可谓至矣是冝大书深刻于先茔之碑所以昭圣
泽表贤嗣以励于人人焉
符氏世谱记
惟符氏出自姓鲁顷公之孙足仕秦为符壐令因以为氏
至晋吴兴大守雅遂望出琅琊琅琊之后分布于江淮间至
符氏则本姒姓有扈氏子孙奔西戎世为巨酋乃姓蒲氏
蒲洪以䜟又改为符符与符实夐然不同也今符氏有世居
㐮阳者宋末通判建昌军遂迁南丰至季祥者益以书诗为
业季祥生一子伯瑞伯瑞生二子𡊮州路知事德懋南丰州
医学录德章德茂生三子国祯国才国器徳章生二子元贞
仲叔国祯生二子信善国器生一子显仲叔生一子玄善今
名文昌其字为孟庸为人温煦慈良州县以为可用贡于朝
选为仪曹行人满三载擢为同文局使予观仪曹时文昌承
事左右间来拜曰文昌痛念兵燹中先父弃捐󠄂馆舎文昌之
年犹未弱龄朝夕奔走乎西东而数世兆域既日就芜没宗
系之传亦失于徴考文昌实惧之𩓑为记其纲于前至于讳
某字某娶某氏生㡬子葬某处寿干咸备着于后庶㡬可
示后昆非藉先生之𠖥灵未知其可也敢请自时厥后再言
之三言之复数言之言辄涕泗双下予恻然怜之嗟夫古之
所甚重者谱牒也三世不脩谱谓之不孝夫孝者莫先于敬
身身之所从来可不知欤能知其所自出尊祖敬宗之心当
油然而生矣魏晋以来圗谱有局郎令史设官所以稽其贵
贱慎其昏姻辨其亲踈其事为严又不特如前所云而巳
也文昌有志于此亦可谓知其本者矣予老多病谢绝求文
者有如避仇今特为文昌析符符之不同而并著其世系之
略者无它惇本也
兰𨼆亭记
兰𨼆亭者馀千叶君华卿之所筑也华卿性清脩不与尘坌
交并皦皦然屹立物外虽身居城市中俨重山宻林青猿
白鹤时给使乎左右也然物触其前无以惬其意辄视之如
秕糠自以为幽芬逺闻而𩔖贞人节士之操者惟兰为然乃
艺百本于层楼之下圆盆方甒罗列乎后先当春日始和东
风烻烻动人兰于斯时玊茁其芽而紫花翘然其颠清馨袭
鼻虽海外名香旃檀婆律之属不足喻其髙韵也华卿日绕
百回神凝而形忘畅然自得乃舞而歌曰采兰𠔃采兰白烟
苍莾𠔃生暮寒望羙人𠔃不徕抚瑶琴𠔃谁与弹既而有肥
遁君子闻往而𢋫之曰勿谓人逺河可渉只勿谓山髙磴可
陟只声气之同为相求只归视吾亭兰正柔只华卿遂相与
肆筵设席以为驩至夕乃休无岁不如之兰虽草之属亦似
解华卿之意一干之间持发双葩以献其妍流闻禁林虞文
靖公掲文安公咸见于声诗名曰瑞兰后十年天下兵辞华
卿扶携耄倪避地临川山中一去不返者十五春秋及夫六
合廓清华卿始旋故里其楼与兰皆化为椔翳华卿慨然如
失良友即其遗址建亭植芳兰速客啸咏如𥘉或劝之曰
不仕无义子奈何溺是而废恒经乎华卿曰年少时亦颇有
志于仕自与世味酸醎不相入遂𭠘分于兰如金石交今素
髪垂领矣尚复何云㦲州里遂号之为兰𨼆且以名其亭云
华卿之子清苑令秀实天性至孝报政将归省思有以恱亲
之意徴为文以记其亭予闻王度记云古者之挚天子鬯诸
矦熏大夫兰士𮎼皆取其物有香燥湿而不变者也兰则生
泽中广而长节节中赤髙四五尺汉诸池苑及许昌宫中种
之以䧏神或杂粉中蔵衣皆取其芬芳尔传曰佩帨茞兰亦
言其华叶俱香而可充佩愇者也今所艺之兰香则香矣
华质易萎与凡葩等何以为佩㢤且鬯则郁金熏则零𨹧香
𮎼则白芷三者咸可佩胡为今兰独不然乎近代紫阳方回
考订极精而兰则今名千金草及孩儿菊今兰实古川续
㫁其言累数百言而不止予亦未敢信其说也华卿兰乆
大夫士过从者众必当有以辨之虽然逹人大观以物付物
而不泥于物苟辨之于锱铢岂所谓磊落之士乎华卿但取
兰之馨可佩与否何暇深计也予性亦爱兰所居青萝山不
能得嘉种因悬赵孟坚所画于壁旦岀而夕入焉芳馨之气
冉冉逹于四座此无他于心中有兰而触目鼻者未尝无兰
韩娥去而歌声在耳曹公诈而梅津生舌其理亦犹是也华
卿有学之士予故以此质之且记于亭壁明年谢事而归当
见华卿馀干江上以厕肥遁君子之末尚能制猗兰之操使
使善琴者弹之
梅府君墓志铭
府君讳𦤺和字彦逹姓梅氏梅本子姓其先梅伯为殷纣所
废周武王既伐纣封伯诸孙黄梅号曰忠侯遂以梅为氏世
居楚郑间后避新空之乱散处闽中其因仕而占籍宣城者
则府君十七世祖讳逺者也十世从祖询仕宋至翰林侍讲
学士出知许州九世祖尭臣字圣俞以诗名天下气完力馀
演肆而老劲王文康公见之叹曰三百年无此作矣𥘉从父
𥙷太庙斋𭅺累迁尚书都官贠外郎以终自是子孙䆮盛
咸缫藉乎诗书多有擢进士第者文物盖彬彬云曾祖某祖
师哲父徳明妣汪氏大节公泽民之女弟也府君生而俊朗
嶷然异群童稍长大父授以上古之书辄能讲其说操属
文五采翩翩然可观大父殁复从文节公学春秋为举子业
巳而兼通易与诗乡先逹张君师曽兄弟问学雄深人号为
二张毎奇府君折軰行为忘年交过从讲索殆无虗日府君
闻誉四流佥谓场屋之先登者必府君也数𢧐艺数不利府
君叹曰吾之文非不如今人彼藉吾残膏剩馥者取青紫如
拾芥而吾乃轗轲是非命也夫非命也夫于是弃去肥遁
于城南益取春秋而研精之辨其世变要其指归著春秋𩔗
编十二卷名门右族慕艶其声光争欲聘𦤺为弟子师府君
以亲老谢不往而问道考徳者日相踵于门府君悉摄其觕
踈入于宻微而后巳廉访使者东平王公士熙燕南吴公铎
咸来咨询治道府君以风俗盛衰人心臧否为言二公深加
敬叹毎有疑难必下礼质之元末政乱烽火相连方岳重臣
有来镇是者屡遣使者䀻府君入幕府参赞军事府君知
其不足辅辞不赴𥘉侍讲都官二墓及𥙊享之祠皆为豪有
力者所侵宗人屡诉于有司赂遗旁午历十二春秋不能决
府君力白部使者复之府君家素贫事亲尽礼及没三年不
御酒鸡𥘉鸣衣冠坐堂上秉烛逹旦令子弟奴隶各从其
事无敢惰者故能𠑽拓其先业宗族乡党皆遇之有道人有
不平赴诉于庭府君片言直之皆心服而退至正乙未府君
避兵寜川山中明年丙申四月二十五日竟以一疾不起享
年五十有七又明年戊戌某月日返葬于郡南长安乡盘石
之原从先兆也府君娶崔氏子男子三长士熙以学行入仕
知大同浑源州以政事闻今陞陕西承宣布政使司正理问
次焕次䁀庆皆蚤世子女子三长归同郡刘安义馀皆先逝
其著书所谓春秋𩔗编者与耕槁十卷毁于兵士熙蚤夜痛
心疾首力欲先绪既于故址堂扁之曰存耕复持史官朱
芾所为状拜予禁林请铭其下棺之碑予尝过宣城郡守杨
君观出郊而迎同登叠嶂楼眺𨹧阳敬亭之胜慨然动景行
先哲之思梅氏为宛𨹧望宗因讯其后裔何如杨君以府
君为对欲求见之巳作𡈽中人乆矣今览状知府君群行凿
凿可而又能护先于三百馀年之后君子之泽孰谓其
不深长也㢤是冝铭铭曰
惟宣之梅族望焞焞世多显才有盛无衰入讲禁垣出典大
藩大藩言言之惟艰孰昌于诗震撼四夷位则孔卑名誉
交驰泽流至今有嗣其音秉心渊沈如百錬金我胄我经我
文我兵旗帜精明莫能先登命也奈何芝生岩阿既采且歌
委委蛇蛇绣衣焜煌咨询宪章告以否臧肻矫而亢苟非其
人掩耳不闻乱如𢇁棼谁赞尔军厥志未终遘此闵凶下有
幽宫马鬛其封穹碑勒铭炳丹青载徳馨来裔是徴
恭题豳风圗后
臣濂侍经于
青宫者十有馀年凡所蔵圗书颇𫉬见之中有赵魏公孟𫖯
所画豳风圗前书七月之诗而以圗其后
皇太子览而善之谓圗乃方帙恐其开阖之繁当中折处丹
青昜损坏命良工装裭作卷轴以传悠乆屡下令俾臣题
其末臣闻之七月一诗序者谓周公陈王业以告成王故备
悉稼穑之艰难自于耜而举趾自播榖而涤以至上入执
宫功莫不纎悉备具而红女蚕绩之勤焉呜呼国以民为
本而民之至苦莫甚于农有国家者宜思悯之安之宋之儒
臣真徳秀有见于斯尝请于朝欲绘农夫红女劳勚之状掲
之宫掖布之戚里使六宫嫔御外家近属知衣食之所自来
盛矣其用心也恭惟
皇太子殿下天赋懿徳仁孝温文而留意于农事毎于禁
中蓻植麦禾以观其成则其悯小民勤劳固不待周公之告
而后知然而此心易发而难持自古贤君恒存敬畏至以朽
索驭六马譬之愿
殿下之心朝夕如览圗时则四海乂安无一夫而不其泽
盛徳大业必将度越成王无疑矣臣年虽耄日切望之因推
徳秀之意备书萹终以竭犬马之诚云洪武九年冬十一月
壬午具官臣宋濂谨记
元赠进义副尉金溪县尉陈府君墓铭
予在禁林四方贤士大夫咸辱与交多以上之文为请予
愤苏氏矫枉过正以铭墓为嫌毎询孝子慈孙之志辄濡毫
为之江右陈闻时客授丞相府亦持国子𦔳教曽君士朂所
为状来谒铭呜呼闻遇予持厚何敢靳一辞不发其先徳于
幽潜耶按状府君讳天字国𫈣姓陈氏其先出陈冝都王
叔明之裔有讳伯宣者辟地泉州巳而自泉徙江州之徳安
子孙同居十馀世旌号为义门九世祖珹又自徳安徙抚州
临川之安寜乡其里曰唐正曽大父宋乡贡进士以忠再迁
乡之槎溪里祖鸿翼父从龙母李氏府君生三岁而依母
夫人以居暨长气貌雄伟不屑为流俗媕娿事出言特论意
度豁如也元至正十二年壬辰大盗起江汉间郡县相䧟
聚落民争掲竿为旗以应寇府君顿足曰事急矣奈何即跃
马入郡城白监郡完者帖木儿曰天先世以义声著吴楚
间今天下大乱贼以红帕首呼啸成群所蹴踏处绝无一人
御者天锡虽不才誓竭忠以报国家自度乡里徤儿一呼之
间可得千人甲胄糗粮当一一自给不以烦县官教其坐作
击刺进退之法可用或守或攻惟明公所命监郡为之惊喜
曰此奇男子此奇男子即署文牍遣府君间道白江西行中
书时司徒道童为平章政事即从所请奖励者甚力府君还
朝夕聚兵训练如前谋五月二十四日帅之以援郡城败
盗胡志学于城西白鹭渡六月四日进贤寇大掠城东桂塘
府君分兵设为四覆待之期以钲鸣为𠉀伏尽起先令𮪍兵
饵敌敌至即退二里所贼果追撃交𢧐方酣鸣钲一声伏兵
突出贼后殱戮无馀者省宪二府益奇府君之才檄靖安尹
黄绍与府君同讨贼二十二日府君与绍次进贤县直𨼆乡
乡有韩家砦寇之窟宅坚深未昜㧞虽攻以锐兵毎不利府
君欲以乆困之绍曰鼓行气壮将寇是剪公欲坐老我师耶
扬旗挑𢧐府君止之不可仰天叹曰师出以律今𢧐不择
利虽颇牧不能建功吾不知死所矣贼见官兵新至人马俱
疲鼓噪争四出府君注矢弯弧独当一面贼至辄殪之转闘
田间时秋禾垂熟马饥乱走府君中流矢亟下马㧞刀与贼
歩𢧐连斫十馀人众贼易府君之独也急趋之府君欲退为
禾穂所𦊰遂遇害年始五十七云事闻特赠金溪县尉阶进
义副尉府君读书务通大义不事辞章浮藻尝语人曰君子
当真知实践喋喋空言何𥙷于事功当时公卿大夫咸与之
逰而掲文安公徯斯号为知巳而逺近名士同郡孙君
辙危君素君元哲番阳李君存祝君蕃豫章杨君镒皆使
诸子执贽往从之㳺期学必成乃巳府君家虽丰轻财好施
与州里有空乏者必周恤之未尝有徳色闻府君之殁识与
不识皆澘然出涕府君夫人进贤杨氏也讳叔真世为儒家
其曾祖仲博与子龙尾同举进士祖天璧父居仁母支氏九
岁失所恃即归于陈其姑鞠育之夫人天性慈顺事姑以孝
闻姑年八十而终夫人亦年垂六十痛姑死㡬不能丧虽丁
兵戈残毁之馀棺椁衣衾皆极其精致且曰老姑以女遇我
其殁也敢不以丧母䘮姑之礼兼报之乎君子以为贤当府
君之殁夫人痛不得尸还葬欲自尽者数矣重以姑在不忍
言夫人既葬姑乃聚府君衣冠爪髪蔵诸椟中泣谓诸曰
汝父存时吾侍巾栉一爪一髪未尝敢弃遗爪髪之存即汝
父体魄之存也待吾他日身殁当并冠衣与吾同穴葬庶几
后世不以汝父为虗圹也诸亦泣而识之今洪武三年𨐌
亥七月九日夫人年七十七亦以一疾卒六年癸丑正月四
日闻遵遗命合窆于乌槎原水口山祖茔之侧去家不二里
而近府君生三子长式次庸举茂才为桞州路儒学正皆先
卒次即闻通尚书以文词徳行有名于时孙男九人曰崇先
卒曰石曰楔曰谋曰位曰俭曰仿曰侁曰鉴孙女六人适胡
琮饶鹤万梓文彬黎应辰胡泰曽孙男九人曰括曰援曰邓
曰拂曰挺曰回曰授曰拱曰申如曾孙女十一人适王某王
某王某周某馀㓜在室呜呼君子之泽何其演迤而深长㢤
府君之先能以义聚族而居声闻赫奕光照史册世之相去
虽逺子孙复能推义为忠期与国家殄寇则其所志甚大非
直欲保族里而巳其功之不成则天也昔人有云作文当有
闗世教有如府君之行其谓之无关于世教可乎是冝铭铭
曰
天地大经曰义与忠丕建人极廓牗民𠂻前圣敷训为世巨
防孰遵行之其道弥章九江有陈合族而食流泽沛滂炳焕
今昔元季政庞乱生楚𭛌綘巾跳踉执戈以狂有烈丈夫秉
气飞狞嚼齿骂贼誓不俱生跃马入城揖拜上官披陈肺肝
肻避险艰赤手一呼从者及千兽盾蛇矛𫝑将压山扬旗出
逐寇骇而奔是屠是刘勇气益振畴昧先㡬谋或乖违我以
死抗我志敢𮥠人谁无死死能为国不沗厥家身又惶恤其
气之雄不随物迁营魄来归有风泠然髪虽微与四体同
既𣗳而封松楸郁葱巫阳下招勿之四荒幽宫是蔵有永其
康
书畦乐翁事
畦乐翁延名姓王其字为与龄庐𨹧人沂公七世孙也生平
有逸趣当得意时物我齐𡨋不知天地之为大日月之为明
山岳河海之为髙深也或登髙骋望或曵杖长歌或呼酒纵
饮翛翛然自比扵天氏之民如是者有年一旦忽卜居豫
章东湖上欲起徐孺子与之㳺驾双乌犍冲云而耕𡈽脉壅
起虗攅积尘翁荷锺经营析为九区伍伍相比皆斸成小
洼取嘉𬞞艺之新雨过绿甲浮头如旋螺巳而怒长翠光方
匀凝望皆一色翁欣然自得曰二气𬘡缊往过来续往者不
知其所往来者不知其所来往者固陈来者复新新陈相因
如环之循今吾畦之青萌孰知为黄之所基乎基者萌之始
萌者基之终逹人于此大观终之始之始之终之非始非终
惟始惟终可以一古今可以混彭殇可以同昼夜矣盖人生
百龄万中得一七中加奇千中得一或五六十固比比有之
然不免于孩提𦤺夭于襁褓者亦众矣奈之何㢤寿者自寿
天者自夭吾未尝寿之夭之也忧乐之间寜知夫夭者不为
寿而寿者不为夭耶今𮗚吾畦而日渉之一盛一衰则妙理
悉具焉故其乐有不可得形容者矣艺𬞞云乎㢤艺𬞞云乎
㢤翁言流闻四方有识者咸以为知道竞谒翁问其故翁不
得巳示之曰勿小吾圃阴阳之理著焉勿小吾身心中具天
地焉具天地于一心着阴阳于一圃六合虽广孰加焉子
规规求于形迹之间则酰鸡以瓮中为天尔何暇与大方之
外㢤子休矣子休矣为说者曰吾闻江右有徐孺子者其清
风𨼆操夐出千古见诸史册惜乎不载其言论风㫖无以探
索其绪馀今闻翁之言察其行事其殆闻孺子之风而兴起
者欤然翁少才气客逰诸公间以文墨议论见誉度其
志亦欲施诸事功者今是其殆以时进退者欤以时进退
则㡬乎道矣予故具列于萹以示知翁者
恭题 御制命桂彦良职王传敕文后
皇上以上智之圣延览英杰置之庶位知人善任诚近世所
未有洪武十一年 诏以太子正字桂彦良为晋王传且亲
御翰墨为文敕之识谨身殿宝其子中书舎人慎装潢成
卷请臣题其后臣惟古明王之待重臣𠖥之以爵告之以言
者有之矣然其时之文多述于代言之人求其出于亲制者
不可得也亲制者如汉武之于吾丘寿王荘𦔳者有之求其
褒许𨺚至教告深切如此者不可得也臣与彦良同朝且同
官东宫甚乆彦良之为人淳笃和易有长者风当今廷臣鲜
见其比
上尝以儗臣濂虽臣亦自以为不及也今 敕文以善学孔
孟之而望以王佐之业传所谓知臣莫君其此之谓欤
虽然今以职为相𫝊者凡数十人
上未尝以言为赐或赐以言未尝以称彦良者许之也彦良
独𫎇
圣知此之至安可不思报乎具簿书综狱讼他人能之者
上不以责彦良亦非彦良之所以报
上也必也辅 王以徳义迪 王以忠孝使晋国有泰山之
安
贤王有明哲之誉而彦良之名亦相与流于千万载此岂非
上之望于彦良者欤彦良其可不勉欤 翰林学士承 㫖
嘉议大夫知 制诰兼脩 国史兼 太子赞善大夫臣宋
濂谨识
宋学士文集卷第三十九 翰𫟍别集卷第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