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鉴_(四库全书本)/卷111 中华文库
宋文鉴 巻一百十一 |
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鉴巻一百十一
宋 吕祖谦 编
制策
拟进士御试策 苏 轼
问朕德不类托于士民之上所与待天下之治者惟万方黎献之求详延于廷诹以世务岂特考子大夫之所学且以博朕之所闻盖圣王之御天下也百官得其职万事得其序有所不为为之而无不成有所不革革之而无不服田畴辟沟洫治草木鬯茂鸟兽鱼鳖无不得其性其富足以备礼其和足以广乐其治足以致刑子大夫以谓何施而可以臻此方今之弊可谓众矣救之之道必有本末施之之宜必有先后子大夫之所宜知也生民以来所谓至治必曰唐虞成周之时诗书所称其迹可见以至后世贤明之君忠智之臣相与忧勤以营一代之业虽未尽善要其所以成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详著之朕将亲览焉
对臣伏见陛下发徳音下明诏以天下安危之至计谋及于布衣之土其求之不可谓不切其好之不可谓不笃矣然臣私有所忧者不知陛下有以受之欤礼曰甘受和白受采故臣愿陛下先治其心使虚一而静然后忠言至计可得而入也今臣窃观陛下先入之言已实其衷邪正之党已贰其听功利之说已动其欲则虽有皋陶益稷为之谋亦无自入矣而况于疏逺愚陋者乎此臣之所以大惧也若乃尽言以招过触讳以亡躯则非臣之所恤也圣策曰圣王之御天下也百官得其职万事得其序臣以为陛下未知此也是以所为颠倒失序如此苟诚知之曷不尊其所闻而行其所知欤百官之所以得其职者岂圣王人人而督责之欤万事之所以得其序者岂圣王事事而整齐之欤亦因能以任职因职以任事而已官有常守谓之职施有先后谓之序今陛使两府大臣侵三司财利之权常平使者乱职司守令之治刑狱旧法不以付有司而取决于执政之意边鄙大虑不以责帅臣而听计于小吏之口百官可谓失其职矣王者之所宜先者德也所宜后者刑也所宜先者义也所宜后者利也而陛下易之可谓万事失其序矣然此犹其小者其大者则中书失其政也宰相之职古者所以论道经邦今陛下但使奉行条例司文书而已昔邴吉为丞相萧望之为御史大夫望之言阴阳不和咎在臣等而宣帝以为意轻丞相终身薄之今政事堂忿争相诘流传郡邑以为口实使天下何观焉故臣愿陛下首还中书之政则百官之职万事之序以次得矣圣策曰有所不为为之而无不成有所不革革之而无不服陛下及此言是天下之福也今日之患正在于未成而为之未服而革之耳夫成事在理不在势服人以诚不以言理之所在以为则成以禁则止以赏则劝以言则信古之人所以鼓舞天下绥之斯来动之斯和者盖循理而已今为政不务循理而欲以人主之势赏罚之威劫而成之夫以斧析薪可谓必克矣然不循其理则斧可缺薪不可破是以不论尊卑不计强弱理之所在则成所不在则不成可必也今陛下使农民举息与商贾争利岂理也哉而何怪其不成乎礼曰微之显诚之不可揜也如此夫陛下苟诚心乎为民则虽或谤之而人不信苟诚心乎为利则虽自解释而人不服且事有决不可欺者吏受贿枉法人必谓之赃非其有而取之人必谓之盗苟有其实不敢辞其名今青苗有二分之息而不谓之放债取利可乎凡人为善不自誉而人誉之为恶不自毁而人毁之如使为善者必湏自言而后信则尧舜周孔亦劳矣今天下以为利陛下以为义天下以为害陛下以为仁天下以为贪陛下以为廉不胜其纷纭也则使二三臣者极其巧辩以解答千万人之口附㑹经典造为文书以晓示四方四方之人岂如婴儿鸟兽而可以美言小数惑之哉且夫未成而为之则其弊必至于不敢为未服而革之则其弊必至于不敢革盖世有好走马者一为坠伤则终身徒行何者慎重则必成轻发则多败此理之必然也陛下若出于慎重则屡作屡成不惟人信之陛下亦自信而日以勇矣若出于轻发则每举每败不惟人不信陛下亦不自信而日以怯矣文宗始用训注其志岂浅也哉而一经大变则忧沮䘮气不能复振文宗亦非有失德徒以好作而寡谋也慎重者始若怯终必勇轻发者始若勇终必怯乃者横山之人未尝一日而忘汉虽五尺童子知其可取然自庆历已来莫之敢发诚未有以善其后也近者边臣不计其后而遽发之一发不中则内帑之费以数百万计而关辅之民困于飞挽者三年而未已虽天下之勇者敢复为之欤为之固不可敢复言之欤由此观之则横山之功是边臣欲速而坏之也近者青苗之政助役之法均输之策并军蒐卒之令率然轻发又甚于前日矣虽陛下不恤人言持之益坚而势穷事碍终亦必变他日虽有良法美政陛下能复自信乎人君之患在于乐因循而惮改作今陛下春秋鼎盛天锡智勇此万世一时也而群臣不能济之以慎重养之以敦朴譬如乘轻车驭骏马冒险夜行而仆夫又从后鞭之岂不殆哉臣愿陛下解辔秣马以湏东方之明而徐行于方轨之道甚未晚也圣策曰田畴辟沟洫治草木鬯茂鸟兽鱼鳖莫不得其性者此百工有司之事也曽何足以累陛下陛下操其要治其本恭已无为而物莫不尽其理以生以死若夫百工有司之事自宰相不屑为之而况于陛下乎圣策曰其富足以备礼其和足以广乐其治足以致刑何施而可以臻此孔子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罝瓠叶可以行礼扫地而祭可以事天礼之不备非贫之罪也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臣不知陛下所谓富者富民欤抑富国欤陆贾曰将相和调则士豫附刘向曰众贤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今朝廷可谓不和矣其咎安在陛下不反求其本而欲以力胜之力之不能胜众也久矣古者刀锯在前鼎镬在后而士犹犯之今陛下躬蹈尧舜未尝诛一无罪欲弭众言不过尽逐异议之臣而更用人耳未必忍行亡秦偶语之禁起东汉党锢之狱则士何畏而不言哉臣恐逐者不已而争者益多烦言交攻必甚于今日矣欲望致和而广乐岂不疏哉古之求治者将以措刑也今陛下求治则欲致刑此又群臣误陛下也臣知其说矣是出于荀卿荀卿好为异论至以人性为恶则其言治世刑重亦宜矣说者又以为书称唐虞之隆刑故无小而周之盛时群饮者杀臣请有以诘之夏禹之时大辟二百周公之时大辟五百岂可谓周治而禹乱耶秦及三族汉除肉刑岂可谓秦治而汉乱耶致之言极也天下幸而大治使一日未安陛下将变今之刑而用其极欤天下几何不叛耶徒闻其语而惧者已众矣臣不意异端邪说惑误陛下至于如此且夫宥过无大刑故无小此用刑之常理也至于今守之岂独唐虞之隆而周之盛时哉所以诛群饮者其意非独群饮而已如今之法所谓夜聚晓散者使后世不知其详而徒闻其语则凡夜相过者皆执而杀之可乎夫人相与饮酒而辄杀之虽桀纣之暴不至于此而谓周公行之欤圣策曰方今之弊可谓众矣救之之道必有本末施之之宜必有先后臣请论其本与其所宜先者而陛下择焉方今救弊之道必先立事立事之本在于知人则所施之宜当先观大臣之知人与否耳古之欲立非常之功者必有知人之明苟无知人之明则循规矩蹈绳墨以求寡过二者皆审于自知而安于才分者也道可以讲习而知德可以勉强而能惟知人之明不可学必出于天资如萧何之识韩信此岂有法而可传者哉以诸葛孔明之贤而知人之明则其所短是以失之于马谡而孔明亦审于自知是以终身不敢用魏延我仁祖之在位也事无大小一付之于法人无贤不肖一付之于公议事已效而后行人已试而后用终不求非常之功者诚以当时大臣不足以与知人之明也古之为医者聆音察色洞视五脏则其治疾也有剖胸决脾洗濯胃肾之变苟无其术不敢行其事今无知人之明而欲立非常之功解纵绳墨以慕古人则是未能察脉而欲试华佗之方其异于操刃而杀人者几希矣房琯之称刘秩关播之用李元平是也至今以为笑陛下观今之大臣为知人欤为不知人欤乃者擢用众材皆其造室握手之人要结审固而后敢用盖以为其人可与戮力同心共致太平曾未安席而交口攻之者如猬毛而起陛下以此验之其不知人也亦审矣幸今天下无事异同之论不过凟乱圣听而已若边隅有警盗贼窃发俯仰成败呼吸变改而所用之人皆如今日乍合乍散临事解体不可复知则无乃误社稷欤华佗不世出天下未尝废医萧何不世出天下未尝废治陛下必欲立非常之功请待知人之佐若犹未也则亦诏左右之臣安分守法而已圣策曰生民以来称至治者必曰唐虞成周之世诗书所称其迹可见以至后世贤明之君忠智之臣相与忧勤以营一代之业虽未尽善然要其所以成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详言之臣以为此不可胜言也其施设之方各随其时而不可知其所可知者必畏天必从众必法祖宗故其言曰戒之戒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又曰稽于众舍己从人又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诸书所称大略如此未尝言天命不足畏众言不足从祖宗之法不足用也苻坚用王猛而樊世仇腾席宝不悦魏郑公劝太宗以仁义而封伦不信凡今之人欲陛下违众而自用者必以此借口陛下所谓贤明忠智者岂非意在于此等欤臣愿考二人之所行而求之于今王猛岂尝设官而牟利魏郑公岂尝贷钱而取息欤且其不悦者不过数人固不害天下之信且服也今天下有心者怨有口者谤古之君臣相与忧勤以营一代之业者似不如此古语曰百人之聚未有不公而说况天下乎今天下非之而陛下不回臣不知税驾矣诗曰譬彼舟流不知所屇心之忧矣不遑假寐区区忠荩惟陛下察之臣谨昧死上对
拟御试武举策 陈师道
问汤武之兵无敌于天下然而或曰出其不意或曰天命未也晋文公伯者尔然欲用其民则曰教之义示之礼与信夫出其不意诡道也诸侯不期而㑹者八百矣然而犹曰天命未也其故何哉能用其民以礼义信然而不曰王者之事何也昔誓师者或曰孥戮汝或曰有常刑或曰有大刑或曰有无馀刑非杀其不同何也司马迁读司马兵法曰虽三代未能究其义如其文也今其书尚在其义难尽其文难遵者何与墨子之诎公输九攻而九拒之诸葛之服孟获七擒而七纵之其智安出哉诸羌犯汉辛武贤段纪明则谓当大击之赵充国张奂则谓兵可罢之为是而纪明之战克以击之为便而充国之算胜或谋同而功异或论殊而效同何以然也子大夫习于论兵造庭待问其以所学具著于篇
臣惟陛下学以明王度德以善方俗材以成世务而不自贤圣托于寡昧延见田里之士究观文武之宜臣愚无以奉明问广圣志顾常闻之薮宅善牧川居善渔昧者听微右废者便左臣诚不佞顾无游居之习偏左之能以成陛下好问之志而幸万一之得哉谨冒死以对臣闻孔子曰俎豆之事尝闻之矣军旅未之学也夫兵非圣人之学其所学者无事于兵虽然兵者政之出也能俎豆之事军旅得矣圣人虽不学盖能之矣刑者政之馀兵者刑之末非圣人所优为也故武未尽善不若舜禹之修文也古之为国者兵设而不试战习而不用应而不倡服而不侮临敌而人不战得国而市不乱此王政也若夫廉李之战鬬事也孙吴之书盗术也不陈于王者之前尝以臣之所闻敬奉明诏其有不称乃臣寡陋之罪非圣人之道者所不宜也臣闻古之言无敌者非谓战胜守固天下不能敌也谓其愿为之臣而莫与敌焉昔者商汤东征则西怨南征则北怨可谓不敌矣若夏桀则其众曰时日曷䘮余及汝偕亡非商亡夏夏自亡也夫以不敌攻自亡以天下当一夫安用诈三王之伐行天讨也是故谋于蓍龟询于臣民以定其论法以正名刑以正罪以成其词诏于鬼神谕于公侯诰之于国誓之于军以致其众数之以文惧之以武声之以钟鼓与天下共之惟公与义诈何施焉故以汤为出不意以伐桀者盖不知义也臣闻命者天之道也视人则知矣天从人者也周文之时三分天下而有二天之去商旧矣不待盟津而知臣以为文武后之非命后也君子之道同而各有行也如权之称物惟其所重文王屈义而伸仁以同于天武王屈仁而伸义以顺其命孔子以为文王至德也天优为之与不可已而为之者异矣此文王之为文武王之为武也盟津之㑹臣无传焉其汉儒之说乎故以武王为还师以待时其盖不知命也臣闻君子内德而外行有其德而无其行者有矣有其行而无其德者有矣故君子贵其全也易曰君子以成徳为行君子之行出于德也德则有化礼义信者德之行也是故王以安行伯以利动利之者伪也君子耻之夫徳行于身而加于民谓之化教其可禁其不可谓之政无化则不革无政则不行本末相用王者之事也晋文公则不然蒐以示礼伐原以示信勤王以示义夫上无化下无教造事举善以耸观听此岂有意于成俗文之以为名尔然能用其民者盖有政焉王者尚政行之以刑有行而无其德有政而无其化此晋之所以不王也臣读征誓之书知后世之刑重也虞之誓其克有勲刑盖未用也夏商之誓曰孥戮汝周之誓曰有显戮尚刑也夏商之孥周之罪隶也鲁之誓曰有常刑有大刑有无馀刑非杀越逐诱盗则服常刑常刑者劓刖也材不足用则服无馀刑或奴或戮犹未至于杀也无馀者尽之之词也刑尽而非杀犹今之言罪止于流者也饷不足食则服大刑刑至于杀则极矣或者以谓无馀之刑戮及妻子臣不知其说也夫罚弗及嗣皋陶之善舜也罪人以族武王之伐纣也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周公之命康叔也而伯禽为之乎先王之刑有至于杀而无相及者以其非𤽮也故刑至于杀不以为暴而迁刑则暴也虽无誓师而至于杀不亦甚乎夫三代异尚惟其时也周有三典施于五刑惟其宜也军事尚威其用重典乎天下有道征伐出于天子鲁之军刑盖周制也臣则知其仁焉先之以誓期于不悖示之以刑期于不犯未足为仁师克则鲜死焉负则多矣伸之以威以逭死也其仁至矣仁以济义义以行信此其所以贤也臣闻齐威王使其大夫追论古者司马兵法附以先齐大司法田穰苴之说号曰司马穰苴兵法夫所谓古者司马兵法周之政典也所谓司马穰苴兵法太史迁之所论今博士弟子之所诵说者也昔周公作政典司马守之以佐天子平邦国而正百官均万民故征伐出于天子及上废其典下失其职而周衰矣故征伐出于诸侯典之用舍兴坏系焉迁徒见七国楚汉之战以诈胜而身故未常行道也遂以仁义为虚名而疑三代以文具可谓不学矣史称迁博极群书而其论如此所谓虽多奚为者也臣谨按传记所载司马法之文今书皆无之则亦非齐之全书也然其书曰礼与法表里文与武左右又曰杀人以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去战战可也又曰冬夏不兴师所以兼爱民也此先王之政也何所难乎至其说曰击其疑加其卒致其屈袭其规此穰苴之所知秦汉之所行迁之所见而谓先王为之乎臣惟墨子之拒公输匠之事也武侯之屈孟获将之事也此百官群吏之能非王法也昔墨子为守屈其一世而不以守名自惟其术有大者焉墨子之所不为臣愚敢为陛下道哉崇墉浚川完廪众民可以守矣然而不守者民散故曰地利不如人和也封沟委积所以保民也民固矣而后城郭可得而守也禾粟可得而食也墨子之术可得而用也不然冦将保之巧何施焉夫武侯之纵敌务胜其心以持久専意东方而无后忧可谓善画矣虽然智以服人可以终侯之世不可继也此伯者之术也君子制法中林守之所谓百世之道也书曰柔逺能迩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又曰无怠无荒四夷来王夫行法于身而效于四海之外臣谓王者之功易也臣闻先汉西羌之叛辛武贤则欲攻赵充国则欲守臣愚以谓充国之议是也后汉东羌之叛张奂则欲广恩段颎则欲极武臣愚以谓皆非也臣惟武贤之议非为国逺计冒危要幸以自利耳此边吏之常能国之大患臣惟充国之议有大焉其说曰帝王之兵以全取胜是以贵谋而贱战战而百胜非善之善也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夫虑胜而战度德而攻可谓善矣非全师坐胜之道也不战而胜不攻而取此充国所谓善之善者屯田是也虏所保者众所恃者地夺其田里则人畜失职而众不保矣购之以利则有𤽮者可得亡辜者可致此坐支解虏之道也逸以待劳久以待变亡费而有备可谓善矣臣犹以谓未也兵久则顿役久则怠内有盗贼乘间之虞外有夷狄相因之变防患于未然收利于将来有先王之意焉夫治外与内异譬之于家盗在内攻之可也在外备之可也千金之子不开门穴垣与盗争死况于国乎臣故曰充国之议是也汉居属羌于三辅与民杂处而武备不修将吏不选扰以致怨利以启贪以故数叛夫御失其宜杀之则怨寛之则侮张奂不惟其本而袭儒者之弊以恩易武力穷则服利而复动一切苟安非至计也颎穷兵以尽敌此蛮夷相攻非中国之政也王者之师务明善恶𤽮人得则畏威善人伸则怀德二者各得其一臣故以谓皆非也以臣之愚驱之度塞限以封略羁以恩信完聚缮守以待其来则汉长无事矣臣闻王者之治夷狄自治而已譬诸身焉气血外强精神内守则厉邪不干本虚末㢮则风湿暑寒乘间而作惟其所致疾何能焉其所以驭之者有道不足计曲直校失得备御之道因其盛衰来则抚之去则已之其来不怡其去不戚外之也昔文王事昆夷武王通道九夷八蛮太王去邠宣王薄伐至于太原因时之宜非异道也太王诸侯之事也上无王下无伯既不能拒又不能去是危道也宣王王者事也拯民以去乱武之经也逐之尽境以限内外天之制也如鸟之攫如兽之搏驱之则已暴者为之则覆巢熏穴戮及麛卵不可谓政强则事之文王是也弱则怀之武王是也两强不相下则相伤故下之以保民也孟子曰仁者能以大事小乐天者也智者能以小事大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夫乐天者与天同也畏天者同于天也髙而能降以无我也大而能覆以无物也物我两忘君子之德也以身与人则身重以身与天下则身轻屈小以伸大君子之事也以大事小以贤事不肖先人后身所以为至德而贾谊以谓天子贡夷狄为倒置此少年之气褊者之心也故其论内则欲削诸侯外则欲击匈奴以尊天子其申韩之馀意乎至其去国十里则忧寿不长一失其职则涕泣以卒无以自容其能容匈奴乎诗云惟其褊心是以为刺谊之谓也智有得失才有能否德则无不尽也充国可谓智矣而内徙降羌令居循致后患务便于近而忘其逺夫料敌决胜诚非儒者之能见㣲虑达建万世之安亦非武人文吏之所及也臣闻禹伐有苗三旬不克禹不以为耻舜不以为𤽮盖德不怀则修刑刑不服则明德君子固自反也德刑更用舜之政也自反而不责人舜之所以贤也以舜之政以益佐禹不能得志于有苗而兵家之书有必胜之术非臣所知也夫以禹益之智诸侯之师岂不足以一战君子胜人不以力有化存焉化者诚服之也故曰满招损谦受益至诚感神蠢兹有苗然则舞干羽于两阶又岂足以感人哉所以偃革而修文也夫惟有德可以服人臣又闻柳下恵曰伐国不问仁人问且不及而兵家之书奋然自任欲一试之幸而有得则又以遗人是乐祸也故术不可不慎臣愿陛下循大禹之事服下恵之言而却兵家之圗书将不敌于天下而威行万世区区之虏何足留圣意哉陛下幸诏愚臣敢有隐情不敏之诛惟陛下赦之
说书
问小雅周之衰 苏 轼
对诗之中唯周最备而周之兴废于诗为详盖其道始于闺门父子之间而施及乎君臣之际以被冒乎天下者存乎二南后稷公刘文武创业之艰难而幽厉失道之渐存乎二雅成王纂承文武之烈而礼乐文章之备存乎颂其愈衰愈削而至夷于诸侯者在乎王黍离盖周道之盛衰可以备见于此矣小雅者言王政之小而兼陈乎其盛衰之际者也夫幽厉虽失道文武之业未坠而宣王又从而中兴之故虽怨刺并兴而未列于国风者以为犹有王政存焉故曰小雅者兼乎周之盛衰者也昔之言者皆得其偏而未备也季札观周乐歌小雅曰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之衰乎文中子曰小雅乌乎季衰其周之盛乎札之所谓衰者盖其当时亲见周道之衰而不睹乎文武成康之盛也文中子之所谓盛者言文武之馀烈历数百年而未忘虽其子孙之㣲而天下犹或宗周也故曰二子者皆得其偏而未备也太史公曰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当周之衰虽君子不能无怨要在不至于乱而已文中子以为周之全盛不已过乎故通乎二子之说而小雅之道备矣谨对
问君子能补过 苏 轼
对甚哉圣人待天下之通且恕也朝而为盗跖暮而为伯夷圣人不弃也孟僖子之过也其悔亦晚矣虽然圣人不弃也曰犹愈乎卒而不知悔者也孟僖子之过可悲也已仲尼之少也贱天下莫知其为圣人鲁人曰此吾东家丘也又曰此鄹人之子也楚之子西齐之晏婴皆当时之所谓贤人君子也其言曰孔丘之道迂阔而不可用况夫三桓之间而孰知夫有僖子之贤哉僖子之如楚也病不能相礼将死以告其子曰孔丘圣人之后也其先正考甫三命益恭而弗父何以有宋而授厉公华父督之乱无罪而绝于宋其后必有圣人今孔丘博学而好礼殆其是欤尔必往师之以学礼呜呼孔子用于鲁三月而齐人畏其霸以僖子之贤而知夫子之为圣人也使之未亡而授之以政则鲁作东周矣故曰孟僖子之过可悲也已虽然夫子之道充乎天下者自僖子始懿子学乎仲尼请于鲁君而与之车使适周而观礼焉而圣人之业然后大备僖子之功虽不能用之于未亡之前而犹能救之于已没之后左丘明惧后世不知夫僖子之功也故丁宁而称之以为补过之君子昔仲虺言汤之德曰改过不吝夫以圣人而不称其无过之为能而称其改之为善然则补过者圣人之徒欤孟僖子者圣人之徒也谨对
问大夫无遂事 苏 轼
对春秋之书遂一也而有善恶存焉君子观其当时之实而已矣利害出于一时而制之于千里之外当此之时而不遂君子以为固上之不足以利国下之不足以利民可以复命而后请当此之时而遂君子以为専専者固所贬也而固者亦所议也故曰春秋之书遂一也而有善恶存焉君子观其当时之实而已矣公子结媵陈人之妇于鄄遂及齐侯宋公盟公羊传曰媵不书此何以书以其有遂事书大夫无遂事此其言遂何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国家利社稷则専之可也公子遂如周遂如晋公羊亦曰大夫无遂事此其言遂何公不得为政也其书遂一也而善恶如此之相逺岂可以不察其实哉春秋者后世所以学为臣之法也谓遂之不讥则愚恐后之为臣者流而为専谓遂之皆讥则愚恐后之为臣者执而为固故曰观乎当时之实而已矣西汉之法有矫诏之罪而当时之名臣皆引此以为据若汲黯开仓以赈饥民陈汤发兵以诛郅支若此者専之可也不然获罪于春秋矣谨对
经义
惟几惟康其弼直 张庭坚
所贵乎圣人者非以其力足以除天下既至之患而以其虑之深逺察微正始忧患之所不及非以其有智与勇足以大有为于世而以其安静休息有所不为非以其无一过失使天下莫得而议之以其有过而必改故于事也无忽于民也不扰于群臣也不惮其危言正论以拂于己夫是以虑无遗策举世无过事而天下治安之势得以永保而弗替此几康弼直禹之所以为舜戒也盖惟几也则能察㣲正始不忽乎事惟康也则能安静休息不扰乎民惟辅弼之臣直则能不以无过之为美而以改过之为善凡忠谠之论矫拂之辞皆所以乐从而愿听焉虽然是三者在艰难创业之时则固未始以为难海宇适平基绪方立俄焉怠忽而不知察则祸患将不旋踵而至所以操心常危虑患常深而事每不失其几者势使然也民虽出于涂炭而恐惧之未忘世虽偃于征诛而疮痍之未瘳俄然扰动而不之恤则下不胜其困怨乱将复作所以设法务约敷政务宽而使民不失其康者亦势使然也夫欲事之适于几民之适于康则天下之深谋至计惟恐一日而不得闻朝廷之上辅弼之臣莫不蹇蹇其直亦其势不得不然也天下既大治矣则智虑怠而昏心意侈而广智虑昏则玩宴安而忽忧勤心意广则喜功名而烦兴作夫宴安之是玩则不可责以难也功名之是喜则不可语以过也于是謟谀者亲而谏诤者疏几康弼直之戒于是时最不可忘彼舜也继尧极治之后天下可谓无事矣虽然无事者有事之所从起而圣人之所深畏者也观舜之君臣相与赓歌规戒而其言及于敕天命康庶事则禹之所言者舜固不待告而知矣而禹犹戒之何也使天下后世咸曰以舜之圣而犹不免于此则庶乎其能知戒矣
自靖人自献于先王
君子之去就死生其志在于天下国家而不在于一身故其死者非沽名其生者非惧祸而引身以求去者非要利以忘君也仁之所存义之所主鬼神其知之矣昔商之三仁或生或死或为之奴而皆无愧于宗庙社稷岂非谋出于此欤此其相戒之言曰自靖人自献于先王盖于是时纣欲亡而未寤也其臣若飞廉恶来者皆道王为不善而不与图存若伯夷太公天下可谓至贤者则洁身退避而义不与俱亡夫为商之大臣而且于王为亲惟王子比干箕子㣲子也三人者欲退而视其败则不忍欲进而与王图存则不可与言虽有忠孝诚悫之心其谁达之哉顾思先王创业垂统以遗其子孙设为职业禄位以处天下之贤俊俾相与左右而扶持之期不至于危亡而后己子孙弗率亡形既见而忠臣义士之徒犹不忘先王所以为天下后世之意以为志不上达道与时废乱者弗可治也倾者弗可支也而臣子所以报先王者惟各以其能自献可也虽然君子之志不同而欲死生去就各当于义不获罪于先王非人所能为之谋其在于自靖乎盖若商祀之颠𬯀则㣲子以为心忧而辱于臣仆不与其君俱亡者箕子比干之所羞为也㣲子抱祭器适周以请后则奉先王之孝得矣比干谏不从故继以死则事君之节尽矣箕子以父师为囚奴犹眷眷不去则爱君之仁至矣其死者若愚其囚者若污而其辄去者若背叛非忠也然三子皆安然行之不以所不能为自愧而亦不以所能为愧人更相劝勉以求合于义而不期于必同夫谓先王所以望于后世臣子者惟忠与孝也故㣲子之去自献以其孝比干以谏死箕子以正囚则自献以其忠则是三子之非苟为也处垂亡之世犹眷眷乎天下国家而不在一身故其志之所谋各出其所欲为以期先王之知耳古所谓较然不欺其志者非斯人之谓乎虽然书载㣲子与箕子相告戒之辞而比干不与焉何哉人臣之义莫易明于死节莫难明于去国而屈辱用晦者亦所难辨者也比干以死无足疑故不必以告人而箕子㣲子不免云云者重去就之义而厚之故也不然安得并称三仁哉
宋文鉴巻一百十一
<集部,总集类,宋文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