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笔卷十三 容斋随笔 续笔卷十四
宋 洪迈 撰 景宋刊本配北平图书馆藏宋刊本 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弘治活字本
续笔卷十五

容斋续笔卷第十四十七则

    尹文子

汉蓺文志名家内有尹文子一篇云说齐宣王先公孙

龙刘歆云其学本于黄老居稷下与宋钘彭蒙田骈等

同学于公孙龙今其书分为上下两卷盖汉末仲长统

所铨次也其文仅五千言议论亦非纯本黄老者大道

篇曰道不足以治则用法法不足以治则用术术不足

以治则用权权不足以治则用势势不足则反权权用

则反术术用则反法法用则反道道用则无为而自治

又曰为善使人不能得从此独善也为巧使人不能得

为此独巧也末尽善巧之理为善与众行之为巧与众

能之此善之善者巧之巧者也故所贵圣人之治不贵

其独治贵其能与众共治贵工倕之巧不贵其独巧贵

其能与众共巧也今丗之人行欲独贤事欲独能辩欲

出群勇欲绝众独行之贤不足以成化独能之事不足

以周务出群之辩不可为户说绝众之勇不可与正陈

凡此四者乱之所由生圣人任道立法使贤愚不相弃

能鄙不相遗此至治之术也详味其言颇流而入于兼

爱庄子末章叙天下之治方术者曰不累于俗不饰于

物不苟于人不忮于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

之养毕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宋钘

尹文闻其风而恱之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虽天下不

取强聒而不舎者也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盖亦尽

其学云荀卿非十二子有宋钘而文不预又别一书曰

尹子五卷共十九篇其言论肤浅多及释氏盖𣈆宋时

细人所作非此之谓也

    帝王训俭

帝王创业垂统规以节俭贻训子孙必其继丗象贤而

后可以循其教不然正足取侮笑耳宋孝武大治宫室

壊髙祖所居阴室于其处起玉烛殿与群臣观之床头

有土障上挂葛灯笼麻蝇拂侍中𡊮𫖮因盛称髙祖俭

素之德上不答独曰田舎公得此巳为过矣唐髙力士

于太宗陵寝宫见梳箱一柞木梳一黒角箆一草根刷

子一叹曰先帝亲正皇极以致升平随身服用唯留此

物将欲传示子孙永存节俭具以奏闻明皇诣陵至寝

宫问所留示者何在力士捧跪上上跪奉肃敬如不可

胜曰夜光之珍垂棘之璧将何以喻此即命史官书之

典𠕋是时明皇履位未乆厉精为治故见太宗故物而

惕然有感及侈心一动穷天下之力不足以副其求尚

何有于此哉宋孝武不足责也若齐髙帝周武帝陈髙

祖隋文帝皆有俭德而东昏天元叔宝焬帝之淫侈浮

于桀纣又不可以语此云

    用计臣为相

唐自正观定制以省台寺监理天下之务官脩其方未

之或改明皇因时极盛好大喜功于财利之事尤切故

宇文融韦坚杨矜王𫟹皆以聚敛刻剥进然其职不出

户部也杨国忠得志乃以御史大夫判度支权知太府

卿及两京司农太府出纳是时犹未立判使之名也肃

宗以后兵兴费广第五𤦺刘晏始以户部侍郎判诸使

因之拜相于是盐铁有使度支有判元琇班宏裴延龄

李巽之徒踵相蹑遂浸浸以它官主之权任益重宪宗

季年皇甫镈由判度支程异由卫尉卿盐铁使并命为

相公论沸腾不恤也逮于宣宗率由此涂大用马植裴

休夏侯孜以盐铁卢商崔元式周墀崔龟从萧邺刘瑑

以度支魏扶魏谟崔谨由蒋伸以户部自是计相不可

胜书矣惟裴度判度支上言调兵食非宰相事请以归

有司其识量宏正不可同日语也

    州县牌额

州县牌额率系于吉凶以故不敢轻为改易严州分水

县故额草书分字县令有作聦明者谓字体非冝自真

书三字刻而立之是年邑境恶民持刃杀人者众盖分

字为八刀也徽州之山水清逺素无火灾绍熙元年

差通判卢瑢悉以所作隶字换郡下扁榜自谯楼仪门

凡亭榭台观之𩔖一切趋新郡人以为字多燥笔而于

州牌尤为不严重私切忧之次年四月火起于郡库经

一日两夕乃止官舎民庐一空

    卢知猷

唐之末丗王纲绝纽学士大夫逃难解散畏死之不暇

非有扶顚持危之计能支大厦于将倾者出力以佐时

则当委身山栖往而不反为门户性命虑可也白马之

祸岂李振柳璨数凶子所能害哉亦裴崔独孤诸公有

以自取耳偶读司空表圣集太子太师卢知猷神道碑

见其仕于僖昭更历荣级至尚书右仆射以一品致仕

可以归矣然由间关跋履从昭宗播迁自华幸洛天祐

二年九月乃终享年八十有六其得没于牖下亦云幸

也新唐书有传附于父后甚略云昭宗为刘季述所幽

感愤而卒案昭宗以光化三年遭季述之祸天复元年

反正至知猷亡时相去五年传云子文度亦贵显而碑

载嗣子刑部侍郎膺亦不同表圣乃卢幕客当时作志

必不误矣昭宗实录光化四年三月华州奏太子太师

卢知猷卒以刘季述之变感愤成疾卒年七十五正与

新唐传同盖唐武宣以后诸录乃宋敏求补撰简牍当

有散脱者皆当以司空之碑为正又按是年四月改元

天复旧唐纪十一月车驾幸鳯翔朱全忠趋长安文武

百寮太子太师卢知猷巳下出迎又为可证宰相丗系

表知猷生文度而同族曰渥渥之子膺刑部侍郎二者

矛盾如此

    忌讳讳恶

周礼春官小史诏王之忌讳郑氏云先王死日为忌名

为讳礼记王制大史典礼执简记奉讳恶注云讳者先

王名恶者忌日若子卯恶乌路反左传叔弓如滕子服

椒为介及郊遇懿伯之忌叔弓不入懿伯椒之叔父忌

怨也椒曰公事有公利无私忌椒请先入观此乃知忌

讳之明文汉人表䟽如东方朔有不知忌讳之𩔖皆戾

本旨今丗俗语言多云无忌讳及不识忌讳盖非也

    陈渉不可轻

扬子法言或问陈胜吴广曰乱曰不若是则秦不亡曰

亡秦乎恐秦未亡而先亡矣李𮜿以为轻用其身而要

乎非命之运不足为福先适足以为祸始予谓不然秦

以无道毒天下六王皆万乘之国相踵㓕亡岂无孝子

慈孙故家遗俗皆奉头䑕伏自张良狙击之外更无一

人敢西向窥其锋者陈胜出于戍卒一旦𡚒发不顾海

内豪杰之士乃始云合响应并起而诛之数月之间一

战失利不幸陨命于御者之手身虽巳死其所置遣侯

王将相竟亡秦项氏之起江东亦矫称陈王之令而度

江秦之社稷为墟谁之力也且其称王之初万事草创

能从陈馀之言迎孔子之孙鲋为博士至尊为太师所

与谋议皆非庸人崛起者可及此其志岂小小者哉汉

髙帝为之置守冢于砀血食二百年乃绝子云指以为

乱何邪若乃杀吴广诛故人寡恩忘旧无帝王之度此

其所以败也

    士丐韩厥

𣈆厉公既杀郤氏三卿群臣疑惧栾书荀偃执公召士

丐丐辞不往召韩厥厥辞曰古人有言曰杀老牛莫之

敢尸而况君乎二三子不能事君焉用厥也二子竟弑

公而不敢以丐厥为罪岂非畏敬其忠正乎唐武德之

季秦王与建成元吉相忌害长孙无忌髙士廉侯君集

尉迟敬德等日夜劝王诛之王犹豫未决问于李靖靖

辞问于李丗𪟝丗𪟝辞王由是重二人及至登天位皆

任为将相知其有所守也𣈆唐四贤之识见略等而无

有称述者唐史至不书其事殆非所谓发濳德之幽光

也萧道成将革命欲引时贤参赞大业夜召谢朏屏人

与语朏竟无一言及王俭禇渊之谋既定道成必欲引

朏参佐命朏亦不肯从遂不仕齐丗其亦贤矣

    孔墨

墨翟以兼爱无父之故孟子辞而辟之至比于禽兽然

一时之论迨于汉丗往往以配孔子列子载惠盎见宋

康王曰孔丘墨翟无地而为君无官而为长天下丈夫

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邹阳上书于梁孝王

曰鲁听季孙之说逐孔子宋任子冉之计囚墨翟以孔

墨之辩不能自免于䜛䛕贾𧨏过秦云非有仲尼墨翟

之知徐乐云非有孔曾墨子之贤是皆以孔墨为一等

列邹之书不足议而𧨏亦如此韩文公最为发明孟子

之学以为功不在禹下者正以辟杨墨耳而著读墨子

一篇云儒墨同是尧舜同非桀纣同脩身正心以治天

下国家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为

孔墨此又何也魏郑公南史梁论亦有抑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孔墨之语

    玉川月蚀诗

卢仝月蚀诗唐史以谓讥切元和逆党考韩文公效仝

所作云元和庚寅歳十一月是年为元和五年去宪宗

遇害时尚十载仝云歳星主福德官爵奉董秦说者谓

董秦即李忠臣尝为将相而臣朱泚至于亡身故仝鄙

之东坡以为当秦之镇淮西日代宗避吐蕃之难出狩

追诸道兵莫有至者秦方在鞠场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趣命治行诸将请择

日秦曰父母有急难而欲择日乎即倍道以进虽末节

不终似非无功而食禄者近丗有严有翼者著蓺𫟍雌

黄谓坡之言非也秦守节不终受泚伪官为贼居守何

功之足云诗讥刺当时故言及此坡乃谓非无功而食

禄谬矣有翼之论一何轻发至诋坡公为非为谬哉予

案是时秦之死二十七年矣何为而追刺之使仝欲讥

逆党则应首及禄山与泚矣窃意元和之丗吐突承璀

用事仝以为嬖幸擅位故用董贤秦宫軰喻之本无预

李忠臣事也记前人似亦有此说而不能省忆其详

    诗要㸃

作诗至百韵词意既多故有失于㸃检者如杜老夔府

咏怀前云满坐涕潺湲后又云伏腊涕涟涟白公𭔃元

微之既云无杯不共持又云𥬇劝迃辛酒华樽逐胜移

觥飞白玉卮饮讶卷波迟归鞍酩酊驰酡颜乌帽侧醉

袖玉鞭垂白醪充夜酌嫌醒自啜醨不饮长如醉一篇

之中说酒者十一句东坡赋中隐堂五诗各四韵亦有

坡垂似伏鳌崩崖露伏龟之语近于意重

    周蜀九经

唐正观中魏证虞丗南颜师古继为秘书监请募天下

书选五品以上子孙工书者为书手缮写予家有旧监

本周礼其末云大周广顺三年癸丑五月雕造九经书

毕前郷贡三礼郭嵠书列宰相李榖范质判监田敏等

衔子后经典释文末云显德六年已未三月太庙室长

朱延熙书宰相范质王溥如前而田敏以工部尚书为

详勘官此书字画端严有楷法更无舛误旧五代史汉

隐帝时国子监奏周礼仪礼公羊榖梁四经未有印板

欲集学官考校雕造从之正尚武之时而能如是盖至

此年而成也成都石本诸经毛诗仪礼礼记皆秘书省

秘书郎张绍文书周礼者秘书省校书郎孙朋古书周

易者国子博士孙逢吉书尚书者校书郎周德政书尔

雅者简州平泉令张德昭书题云广政十四年盖孟昶

时所镌其字体亦皆精谨两者并用士人笔札犹有正

观遗风故不庸俗可以传逺唯三传至皇祐元年方毕

工殊不逮前绍兴中分命两淮江东转运司刻三史板

其两汉书内凡

钦宗讳并小书四字曰

渊圣御名或径易为威字而它庙讳皆只缺画愚而自

用为可𥬇也蜀三传后列知益州枢密直学士右諌议

大夫田况衔大书为三行而转运使直史馆曹颖叔提

㸃刑狱屯田贠外郎孙长卿各细字一行又差低于况

今虽执政作牧监司亦与之雁行也

    冢宰治内

周礼天官冢宰其属有宫正实掌王宫之戒令纠禁内

宰以阴礼教六宫以阴礼教九嫔盖宫中官之长也故

自后夫人之外九嫔丗妇女御以下无不列于属中后

丗宫掖之事非上宰可得而闻也礼记内则篇记男女

事父母舅姑细琐毕载而首句云后王命冢宰降德于

众兆民则以其治内故也

    宰相爵邑

国朝宰相初不用爵邑为轻重然亦尝以代陞黜王文

康曾任司空后为太子太师经

太宗登极恩但封祁国公吕文穆自司徒谢事为太子

太师经东封西祀恩不复再得三公但封徐国许国公

而巳寇忠愍罢相学士钱惟演以太子太傅处之

真宗令更与些恩数惟演但乞封国公王兾公钦若食

邑巳过万戸及谪为司农卿于衔内尽除去后再拜相

乃悉还之汤歧公以大观文免相因御史言落职镌爵

赵卫公坐举官犯赃见为使相但降封益川郡公削二

千户今周益公亦然皆故实所无也王婺相元封兾嫌

其与钦若同屡欲改适有进国史赏予为拟进韩国制

词用有此兾方莫如韩乐既播告矣而删定官冯震武

以为

真宗故封不许用遂贴麻为鲁虽著于司封格冯盖不

知富韩公巳用之矣是时婺相以食邑过二万户为辞

寿皇遣中使至迈所居宣示令具前此有无体例及合

如何施行事理拟定闻奏遂以邑戸无止法复命乃竟

行下

    杨子一毛

孟子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杨朱之

书不传于今其语无所考惟列子所载杨朱曰伯成子

髙不以一毫利物舎国而隐耕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

不与也人人不损一毫不利天下天下治矣禽子问杨

朱曰去子体之一毛以济一丗汝为之乎杨子曰丗固

非一毛之所济禽子曰假济为之乎杨子弗应禽子出

语孟孙阳阳曰有侵若肌肤获万金者若为之乎曰为

之曰有断若一节得一国子为之乎禽子黙然阳曰积

一毛以成肌肤积肌肤以成一节一毛固一体万分中

之一物柰何轻之观此则孟氏之言可证矣

    李长吉诗

李长吉有罗浮山人诗云欲翦湘中一尺天吴娥莫道

吴刀涩正用杜老题王宰画山水图歌焉得并州快翦

刀翦取吴松半江水之句长吉非蹈袭人后者疑亦偶

同不失自为好语也

    子夏经学

孔子弟子惟子夏于诸经独有书虽传记杂言未可尽

信然要为与它人不同矣于易则有传于诗则有序而

毛诗之学一云子夏授髙行子四传而至小毛公一云

子夏传曾申五传而至大毛公于礼则有仪礼丧服一

篇马融王肃诸儒多为之训说于春秋所云不能赞一

辞盖亦尝从事于斯矣公羊髙实受之于子夏榖梁赤

者风俗通亦云子夏门人于论语则郑康成以为仲弓

子夏等所撰定也后汉徐防上䟽曰诗书礼乐定自孔

子发明章句始于子夏斯其证云



容斋续笔卷第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