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尚

萧诚自矜札翰,李邕恒自书言别书,二人俱在南中。萧有所书,将谓称意,以呈李邕,邕辄不许。萧疾其检己,遂假作古帖数幅,朝夕把玩,令其故暗,见者皆以为数百年书也。萧诣邕云:“有右军真迹,宝之已久,欲呈大匠。”李欣然愿见。萧故迟回旬日,未肯出也。后因论及,李固请见,曰:“许而不出,得非诳乎?”萧于是令家童归见取,不得,惊曰:“前某客来,见之,当被窃去!”李诚以为信矣。萧良久曰:“吾置在某处,遂忘之。”遽令走取。既至,李寻绎久之,不疑其诈,云:“是真物,平生未见。”在坐者咸以为然。

数日,萧往候邕,宾客云集,因谓李曰:“公常不许诚书,昨所呈数纸,幼时书,何故呼为真迹?鉴将何在?”邕愕然曰:“试更取之。”及见,略开视,置床上曰:“子细看之,亦未能好。”

讽切

贺知章为秘书监,累年不迁。张九龄罢相,于朝中谓贺曰:“九龄多事,意不得与公迁转,以此为恨!”贺素诙谐,应声答曰:“知章蒙相公庇荫不少。”张曰:“有何相庇?”贺曰:“自相公在朝堂,无人敢骂知章作獠;罢相以来,尔汝单字,稍稍还动。”九龄大惭。

欢狎

郑昈性通脱,与诸甥侄谈笑无间。曾被飘瓦所击,头血淋漓,玉簪俱折。家人惶遽来视,外甥王某在后至,曰:“二十舅今日头璧俱碎。”昈大叫曰:“我不痛。”裹伤,亟命酒,酣饮兴尽。昈后至户部员外郎、滁州刺史云。

祛吝

御史大夫邓景山为扬州节度。有白岑者,善疗发背,海外有名,而深秘其方,虽权要求者,皆不与真本。景山常急之,会岑为人所讼,景山故令深加按劾,以出其方。岑惧死,使男归取呈上。景山得方,写数十本,榜诸衢路,乃宽其狱。

脩复

颜真卿为平原太守,立三碑,皆自撰亲书。其一立于郡门内,纪同时台省擢牧诸郡者十馀人。其一立于郭门之西,纪颜氏曹魏时颜裴、高齐时颜之推,俱为平原太守,至真卿凡三典兹郡。其一是东方朔庙碑,镌刻既毕,属幽方起逆,未之立也。及真卿南渡,胡寇陷城,州人埋匿此碑。

河朔克平,别驾吴子晁,好事之士也,掘碑使立于庙所。其二碑,求得旧文,买石镌勒,树之郡门。时颜任抚州,子晁拓三碑本寄之。颜经艰故,对之怆然,曰:“碑者,往年一时之事,何期大贤再为脩立,非所望也。”即日专使赍书至平原致谢。子晁后至相州刺史、兼御史大夫。

赞成

天宝初(一本有“成”字,一本作“岁”),协律郎郑虔,采集异闻,著书八十馀卷。人有窃窥其草槁,告虔私脩国史,虔闻而遽焚之。由是贬谪十馀年,方从调选,受广文馆博士。

虔所焚书,既无别本,后更纂录,率多遗忘,犹成四十馀卷,书未有名。及为广文博士,询于国子司业苏源明。源明请名《会粹》,取《尔雅》序“会粹旧说”也。西河太守卢象赠虔诗云:“书名《会粹》才偏逸,酒号屠苏味更醇。”即此之谓也。

讨论

著作郎孔至,二十传儒学。撰《百家类例》,品第海内族姓,以燕公张说为近代新门,不入百家之数。驸马张垍,燕公之子也,盛承宠眷。见至所撰,谓弟埱曰:“多事汉!天下族姓,何关尔事而妄为升降!”埱素与至善,以兄言告之。

时工部侍郎韦述,谙练士族,举朝共推。每商榷姻亲,咸就咨访。至书初成,以呈韦公,韦公以为可行也。及闻垍言,至惧,将追改之。以情告韦。韦曰:“孔至休矣!大丈夫奋笔,将为千载楷则,奈何以一言而自动摇。有死而已,胡可改也!”遂不复改。

颖悟

开元初,潞州常敬忠十五明经擢第。数年之间,遍通五经。上书自举,并云“一遍能诵千言”。敕付中书考试。张燕公问曰:“学士能一遍诵千言,能十遍诵万言乎?”对曰:“未曾自试。”燕公遂出一书,非人间所见也,谓之曰:“可十遍诵之。”敬忠依命,危坐而读,每遍画地以记,读七遍,起曰:“此已诵得。”燕公曰:“可满十遍。”敬忠曰:“若十遍,即是十遍诵得;今七遍已诵得,何要满十?”燕公执本临试,观览不暇,而敬忠诵之已毕,不差一字,见者莫不叹羡。即日闻奏,恩命引对,赐绿衣一副,兼赏礼物,(一作“袍笏”。)拜东宫衙佐,乃直集贤院,侍讲《毛诗》。百馀日中,三度改官,特承眷遇。为侪类所嫉,中毒而卒。

敏速

天宝中,汉州(一作“汉中州”。)雒县尉张陟(一作涉。)应一艺,自举日试万言,须中书考试。陟令善书者三十人,各令操纸执笔就席,环庭而坐,俱占题目。身自循(一作“巡”。)席,依题口授,言讫即过,周而复始。至午后,诗笔俱成,得七千馀字,仍请满万数。宰相曰:“七千可谓多矣,何须(一作“必须”。)万?”具以状闻,敕赐缣帛,拜太公庙丞,直广文馆。时号为“张万言”。

避忌

兼御史大夫韦伦,奉使吐蕃,以御史茍曾(一作“会”。)为判官,行有日矣。或谓伦曰:“吐蕃讳狗,大夫将一茍判官,何以求好?”伦遽奏其事,今上令改“茍”为“荀”,而其人不易。及使还,曾遂姓荀,不归旧姓。

戏论

裴子羽为下邳令,张晴为县丞,二人俱有声气而善言语。曾论事移时,人吏窃相谓曰:“县官甚不和。长官称雨,赞府即道晴;赞府称晴,长官即道雨。终日如此,非(一本有“岂非”二字。)不和乎?”

失误

阳(一本作“汤”。)伯博任山南一县丞,其妻陆氏,名家女也;县令妇,伍姓也。

他日,会诸官之妇。既相见,县令妇问:“赞府夫人何姓?”答曰:“姓陆。”次问:“主簿夫人何姓?”答曰:“姓漆。”县令妇勃然入内,诸夫人不知所以,欲却回。县令闻之,遽入问其妇,妇曰:“赞府妇云姓陆,主簿妇云姓漆,以吾姓伍,故相弄耳。馀官妇赖吾不问,必曰姓八姓九。”县令大笑曰:“人各有姓,何如此!”复令其妇出。

谬识

相州城门,旧以砖垒,传云“越王为刺史时作”。大历中,邺中有一士人,素无学识而强谈经史。曾与予俱出北门,其人问曰:“‘太守专城’,此是乎?”初以为戏言,察其意色,非戏也。余应之曰:“此是砖瓦之砖,非专城之专。”其人怅然自失。

西门寰为邯郸令,入寺行香,见金灯花,不识,以为芝草,遽令脩状申使司,使司差官就检。时兵戈之后,僧徒多后辈,亦不之识,但云:“此芝草宿根,春时生叶,至夏生花,秋乃死。见来如此,不记种莳年岁。”检官俱上其事,使司知其误,不复问矣。

查谈

宋昌藻,考功员外郎之问之子也。天宝中,为滏(一作“淦”。)阳尉。刺史房琯以其名父之子,常接遇之。会有中使至州,琯使昌藻郊外接候。须臾却还,云:“被额。”房公淡雅之士,顾问左右:“何名为‘额’?”有参军亦名家子,敛笏而对曰:“查名诋诃为‘额’。”房怅然曰:“道额者已成可笑,识额者更是奇人。”

近代流俗,呼丈夫妇人纵放不拘礼度者为“查”,又有百数十种语,自相通解,谓之“查谈(一作“语”。”)。大抵近猥僻。

嘲玩

补阙王志安,晚不得志,久游桓、赵之间。人畏其口,莫敢引用。志安作诗以刺当涂者,云:“末劫兰香料下人,衣冠礼乐与君臣。如来若向阎浮出,莫现从来丈六身。”见者弥增怨恚。

惭悚

进士周逖,改次《千字文》,更撰《天宝应道千字文》。将进之,请颁行天下,先呈宰执。右相陈公迎问之曰:“有添换乎?”逖曰:“翻破旧文,一无添换。”又问:“翻破尽乎?”对曰:“尽。”右相曰:“‘枇杷’二字,如何翻破?”逖曰:“惟此二字依旧。”右相曰:“若有此,还是未尽。”逖逡巡不能对而退。

狂谲

王严光,颇有文才而性卓诡。既无所达,自称“钓鳌客”。巡历郡县,求麻铁之资,云造钓具。有不应者,辄录取姓名一本“名姓”。藏于书笈中。人问:“将此何用?”答曰:“钓鳌之时,取此等懞汉以充鳌饵。”

兵乱之后,严光年鬓已衰,任棣州司户。时刺史有马,州佐已下多乘驴。严光作诗曰:“郡将虽乘马,群官总是驴。”对众吟诵,以为笑乐。

侮谑

范液有口才,薄命,所向不偶。曾为诗曰:“举意三江竭,兴心四海枯。南游李邕死,北望守圭殂。”液欲投谒二公,皆会其沦殁,故云然。

宗叔范纯,家富于财,液每有所求,纯常给与之非一。纯曾谓液曰:“君有才而困于贫迫,可试自咏。”液命纸笔,立操而竟,其诗曰:“长吟太息问皇天,神道由来也已偏。一名国士皆贫病,但是裨兵总有钱!”纯大笑曰:“教君自咏,何骂我乎?”不以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