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山集 巻一 卷二

  钦定四库全书
  对山集巻一
  明 康海 撰
  
  制策
  臣对臣闻天下有不可易之道而常获于人主有不敢易之心盖天下之事未有舎道而能集者而道固不可易也心之所向道之𢎞否所闗一有所易则所以修乎身者必不能实用其力而道之在我知之不明守之不固甫迁于此或转于彼虽欲勤励以求治而张弛予夺一无所据窥伺媒孽之辈共起而乘之虽有贤人君子立于其朝漫不相信甚者或斥谴罢去不为之所天下之治将焉所赖而成乎惟有以真知道之不可易其心常忧勤惕厉而不敢以一毫茍且轻率之意杂于其中择之必精执之必固使用人取善各有定则贤否莫吾乱而君子小人不相尤既得其人而任之以事则政无不举而法无不振天下之治宜无有不成者矣古之人君未有不达于是而能致其治者也亦未有徒达于是其心终有易焉而能以无弊者也洪惟皇帝陛下以至圣之徳抚盈成之运十五年来民安物阜虽尧舜禹汤文武之业亦不过此而策士之诏乃犹惓惓焉以化之不𢎞治之不洽为念陛下岂诚有未达于是而犹待于问哉臣有以仰窥圣心之于道固有不自易焉者也臣尝谓古今豪杰之士不得所遇虽子思孟轲之流亦且徒尔而臣之庸昧乃际遇若此臣敢有所讳而不言哉臣惟天下之深患在于久安极治而机括所不见者莫为之虞陛下夙夜兢兢思𢎞化理此固宜也然用于已不若资于人求诸今莫若法乎古古之君心纯乎道未尝敢以为易故其用人行政有非后世之所能及如启当禅授之后继禹之业守之以敬而伯益之用终始无间故道之得于禹者无废坠不举者矣中宗髙宗一切信任陟扈傅说之属而又本以严恭寅畏恭默思道之心成商之治夫岂无所据邪殷之顽民杂于管蔡武庚之手武王之泽未洽也使非悔悟于周公笃信于君奭借有成康继序不忘之思旌别淑慝之意而礼乐之化岂能如诗书所道哉程颐曰圣王以求任辅相为先欧阳修曰君之圣者以辨君子与小人盖政以人而举人既存则政自无偏弊不举之患而治之在天下者可成也陛下欲求数君致治之绩独可舎此而他务邪亦惟有不敢易之心而已天下之政孰有出于人主之心者况用人之际又其本原所自之地哉圣制所谓简贤为辅用君子不惑于小人诚灼见其必然而忧勤之心有不能自已者也盖大君为天地之宗子必有大臣以为宗子之家相相之职所以辅养君徳而赞成政化天子不可一日无者岂惟夏商周为然皋䕫稷契之流虽尧舜之世亦不可无也若其贤与否则必辨之于先而后可任之于后茍辨之不明用之不当则天下之祻反有不可言者矣何者以匹夫之贱而上与天子共事其所为操纵予夺者无一不为天下之所禀受使心术或不正而学识或不醇则其所壊非如有司之一节一端而已故必先有不敢易之心然后修之身者无往不实修之身者既实则出乎我者无乎不正而人之邪正自无所匿于是择其贤者而用之则辅相得矣臣于今日岂以不得为忧哉特恐所以待之者不至尔臣在草野间闻朝廷用一大臣必极耸动以为咨谋亲信将必有出于恒品之外今上于京师乃或有未然者臣愿陛下为之礼下务得其心而使尽其职凡逺猷大略不为群议所诎一政一令必与之深言极论而后布则小人虽欲肆其无所忌惮之私以惑吾聴而其情已先觉矣盖小人之情不过趋利避害去其所恶而求其所喜者而已然亦必掩之而不甚露故利之来或逊且谢之害之至或以为所分且蹈之夫辞之不力则得之不固受之不力则去之不决及利害至于必不可已则亟去与取之恐后也方其有所勉而为之也其卒不可掩者已跃然于甘言悦色之间即此试之小人之情可复遁乎既得其情则宜亟去之去之不亟则或为他巧所中而犹未免于有惑随有即觉随觉即去如是而已如是则君子小人不相尤君子小人不相尤则动无所妨而天下之务自无凝滞不举之患矣臣请以圣制所及数者言之礼乐不可以一日无此万古不易之论然其兴也虽専重其实而亦未尝遂弃其文臣窃见近之所为礼者疏简纵逸虽所谓仪文之末亦未之有所为乐者残缺废壊虽所谓声容之细亦未之备盖不得其本而安于茍且将就之习固如是也茍学校之教有以振作而兴起之则人心自无不节之欲而其情自无不和之发凡见之宗庙朝廷乡党之际自有以去其疏简纵逸之习而补其残缺废壊之弊将不俟于进退升降而节钟鼔羽龠而和矣礼乐有不兴者乎至夫教化之所在其机系于人主之心而其应属之天下之广萃英俊之士使之群游于学读书穷理且或莫为之变而欲驱天下之愚民使悉归于礼让和乐之域固已难矣莫若先以恭俭忠厚躬行于上不为声色土木货利玩好之所移易而后徐以示于天下天下方以前日之侈纵相安而一旦之所闻见乃如此其心亦必悚然以思冷然以省茍一二大家巨族顿悟而倡改之则人之乐从者众矣选课之法则臣于此有所深惜祖宗之于士养之以道义而信之以赏罚其用也不为之拘而其课之也幽明殿最各为之等故人皆勉于其官而优于其事比者稍有兵荒而纳粟买官之人已满吏部之簿矣虽有才徳滞于所用之期用未及而颠毛已号种种能以壮节自励者曽几人哉又况黜陟之施一惟流品是视茍不本于科甲之选髙官重秋未肯轻予则彼无所慕于中者又安有所忌于外哉臣愿严其侥幸觊觎之禁使冗懦不职之徒一一谢去选惟其才而不尽拘流品试之以官而课之以实如苏洵所谓某人廉吏也有某事以知其廉某人能吏也有某事以知其能然后因其最否以加赏罚天下之人望以其才自见者亦将知所变矣征赋之病大抵冗耗过多而司㑹莫为之省非司㑹之不省势不得也自京师言之食之仰于江南歳数百万而权势所畜无藉之辈不为国家分寸之益者乃至百千借其空名以耗实费至有水旱饥馑之变则又加倍以取于江南之民臣闻土日窟则陷继之江南之民贫甚则江北可晏然以不顾乎况今边境之扰未甚妥帖前日榆林大同之役马死食匮所费不知几千万而无用之兵又坐食于边山陕之民丁运之法无不备举老幼妇子流离移析外患未除而内地已困宁不为可惧邪臣欲去冗耗无用之费而革权门招集之弊息江南之民以固根本边境之扰但以付之良将不用统制之属带挟侥幸之徒以耗军食而又复屯田之实省丁运之苦用固无不足者也兵则先于生养安息之间为之深计使不受役于私门而得给其俯仰奋迅矫烈之气又必常振励之使之无所沮丧今有一级之劳而大家右族诃谴夺去不敢仰视将何所养以自奋乎况夫新旧逃流之兵方以官法逼之复伍釜爨之用俱无可充又其居无亲戚往来之接其心之欲去已甚矣卫所之官又以严刑深计钩取其有彼方有欲去之心而此又逐之使去逐矣而不去岂人情哉欲兵之强而二者特不之详臣所以深虑也用刑之际洞照物情而不为所诳明者皆足以为之而法之轻重则有一定之制既得其情必为之㫁使贵贱无异施豪右寡弱无异决则令之所出即无不从天下之奸当必随禁而革盖天下皆天子之民刑期于必戮赏期于必得不待命而后知者也豪右之徒有所倚仗得以自脱而寡弱之人骈首就死人之情孰不畏死而不求所以自脱哉此尤陛下之所宜置念者也夫数者之务酌之于古而行之于今宜有不可易者而其弊犹若此圣制所谓袪其弊而救之欲化行政举如祖宗创业之初比隆前代者岂有他哉亦取诸人而已孔子曰为政在人启以下数君不过中才之主一得其人且足以为治而况陛下神圣天纵出于寻常万万者哉然臣于此窃有说焉盖政虽举于有人而身则所以取人之本故孔子又曰取人以身欲得人而不先修乎身是其心之所存轻忽率易不能不累于爱憎之私而用所不当用舎所不当舎者有矣臣愿陛下急于修身以端取人之则然所以修身者又非勉强矫拂之所能致必自君臣父子夫妇昆弟之间以至于动静语默一事一为之际常加儆畏内省于中果当于理而不悖乎果非其当然之则而狃于外诱乎使天理纯明私欲净尽则身无有不修而道无有不尽酬酢斟酌自不谬于天下之是非茍用乎人其用必当茍发于政其发必精治功之隆必能追配祖宗卓越古昔而有诗书之所不及载者矣彼汉唐宋区区小补之治又恶足论哉然臣又闻治不患于始之不得而难于终之有继伏惟陛下常存不敢易之心以守此不可易之道则国家天下之幸非独臣之幸也臣无任惓惓忠爱之至臣谨对
  李西涯曰条陈礼乐之兴废发明教化之盛衰以及选课之有方征输之有法驭兵之有制用刑之有条一一中款末路归本君身尤见忠爱卓识
  张太微曰余过浒西对山尝与余论文曰文以理为主以气为辅出于身心措诸事业加诸百姓有益于人国乃为可贵也今观兹策切于事务曲尽情理茍能举而行之不止一世虽百世行之可也其论君子小人尤人之所不能言而不用统制之说尤为安边至要其论财赋兵政二者之弊与救弊之策皆凿凿可行孰谓对山文士而不闲于政理哉
  
  史论
  灵帝崩太子即位宦官蹇硕等欲诛大将军进而立陈留王协袁绍因劝进悉诛宦官进白太后不聴绍又谋召四方猛将使并引兵向京师以胁太后进然之曹操闻而笑曰此一狱吏事也何至纷纷召外兵乎吾见其败也康先生曰操之言是也此汉之所以亡也独史臣不能识其意而妄为之词尔曰若尽诛之事必宣露此何言也凡欲除天下之大害必先有以度天下之大义茍义有所屈而事或安焉君子宁诎事而信义况事与义俱不得者春秋之时诸侯皆城成周而宋仲几独不受功晋人执之于京师此以王事讨有罪也而春秋以为刑囚执人之事大司冦之职晋人不告诸司冦而擅执人于天子之侧则履霜之渐篡弑之萌也故特书而深罪之若彼严也何进不胜宦官之乱乃大召外诸将之兵使之挟持京师以诛其众当是时汉之危犹一线也乃又以诸将无严之兵绝而坠之耶此于春秋之法盖元凶首罪必诛而不赦矣而况其事又未为安也宦官之毒汉自恭显以来若是其逺也蹇硕赵忠张让之徒欲废帝而立协逐太后而诛进若是其固也进于是时既不能修明汉家之法亟收其权杜篡贼之路又不能声昭名义属之司隶以诛其尤顾乃区区以询袁绍之谋及再白太后不从而计绝矣乃犹优游以待外诸将之兵乎李园之谋春申君也先伏死去以待棘门之内故不劳而春申死焉此硕硕当作张让之徒所以胜进也董卓入关之后燔炽宫室篡废天子荡析民庶其孽祸倍万于宦官也使进而在又将谁召以除之耶夫外诸将之兵犹虎豹犀象不可入人之室也有丈夫者忧其家之为祟祸也收虎豹之属入于室而猒之至则尽啖其家人此于祟何不除顾奚必虎豹犀象而后能也况于卓之无所忌惮又甚于虎豹犀象者而使之操兵以入室乎易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言必悖义而伤教也天下之事茍使悖义而伤教者为之则未有不诛其君夷其社稷者矣人主之幼也为之师傅教导以増发其聪明不幸而有孽人窥觇于侧亦必有以从容捍蔽潜消其志意则在我者可不劳而定而在彼者不刑而革也田氏之于齐其欲夺而有之岂一朝一夕也晏子方且安纾和悦裁之以礼使勿自甚其所为当是时以晏子之显名顾不足以致而灭也其理当如是也至髙国之属则悻悻然怒而作矣姜氏之庙由是不祀焉彼髙国者以启之也予读汉书至窦武陈蕃之死曰嗟乎汉之亡也其以是基之乎乃其事未逺也而进遽效之古谚有曰莫视其奥先视其窔以蕃武之贤犹尔也彼进者何足以其知其窔而视之乎
  友论
  夫所谓友者起而内我以道者也古之人虽自圣神必有友友也者友其徳以资乎我者也孔子曰无友不如已者又曰以文㑹友以友辅仁今之人非无友也友其所友而不择也友其所友而不择则终日与俱非淫䙝狎媚有弗入也非财利物货有弗亲也非忧患死丧有弗止也如是则盍愈于无友者也道不知加焉曰吾有友也友之道盖如是乎我徒以顺而莫我逆者曰此吾之善友也我将无惑焉凡所以陷吾使吾日就于牛马禽兽而莫之知者皆彼所以莫我逆也其日惟反反焉以道而责我我惟日景景焉亡获于心曰彼岂所以识我朝夕所与者皆自夸侈者也彼乌能友我也是则所以使我日就于圣贤君子之域而莫之知也何也其邪者安吾情而易入者也其正者皆拂吾情也人孰知夫逆顺之际可以利害于我而为之区也故曰憧憧往来朋从尔思贵自审而已矣审乎其正则从乎其正审乎其邪则绝而勿从凡正言终日而内我以道者皆正也凡徒然与好终日而不内我以道者皆邪也吾志于道则凡志于道者皆吾从而已矣吾弗志于道则凡弗志于道者皆吾从而已矣由是则君子小人可以区而所以顺逆于我者可知也由是则吾终日唯唯焉惟所语而由所弗改则所以为我者可知也故寂寂之语附耳之论皆淫䙝狎媚可勿近也夫徳者难成而恶者易放也使与十人居之有五人焉正襟危坐非先王之道有弗言也非先王之行有弗行也其五人击筑呼啸非郑卫之音有弗为也非桑中洧上之事有弗说也则孰从乎我非甚明者则前五人者我有弗屑也使五人咸亡焉日与后五人者居之未有能悟者矣故吾为甚惧焉榆次金可卿因与余论友余以是言之且将以自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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