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尚书古文疏证/朱子古文书疑
朱子古文书疑
作者:阎咏 


    朱子古文书疑

    太原后学阎咏复甫辑

    语类四十七条

    △尚书一

    孔壁所出《尚书》,如《禹谟》《五子之歌》《胤征》《泰誓》《武成》《冏命》《微子之命》《蔡仲之命》《君牙》等篇皆平易,伏生所传皆难读。如何伏生偏记得难底,至于易底全记不得?此不可晓。如当时诰命出于史官,属辞须说得平易。若《盘庚》之类再三告戒者,或是方言,或是当时曲折说话,所以难晓。人杰 ○以下论古、今文

    伏生《书》多艰涩难晓,孔安国壁中《书》却平易易晓。或者谓伏生口授女子,故多错误,此不然。古今书传中所引《书》语,已皆如此,不可晓。僴问:“如《史记》引《周书》‘将欲取之,必固与之’之类,此必非圣贤语。”曰:“此出于《老子》。疑当时自有一般书如此,故老子五千言皆缉缀其言,取其与己意合者则入之耳。”

    问:“林少颖说,《盘诰》之类皆出伏生,如何?”曰:“此亦可疑。盖《书》有古文,有今文。今文乃伏生口传,古文乃壁中之《书》。《禹谟》《说命》《高宗肜日》《西伯戡黎》《泰誓》等篇,凡易读者皆古文。况又是科斗书,以伏生《书》字文考之,方謮得。岂有数百年壁中之物,安得不讹损一字?又却是伏生记得者难读,此尤可疑。今人作全书解,必不是。”大雅

    伯丰问:“《尚书》古文、今文有优劣否?”曰:“孔壁之传,汉时却不传,只是司马迁曾师授。如伏生《尚书》,汉世却多传者。晁错以伏生不曾出,其女口授,有齐音不可晓者,以意属成,此载于史者。及观经传,及《孟子》引‘享多仪’,出自《洛诰》却无差。只疑伏生偏记得难底,却不记得易底。然有一说可论难易:古人文字,有一般如今人书简说话,杂以方言,一时记录者;有一般是做出告戒之命者。疑《盘》《诰》之类是一时告语百姓;盘庚劝谕百姓迁都之类,是出于记录。至于《蔡仲之命》《微子之命》《冏命》之属,或出当时做成底诏诰文字,如后世朝廷词臣所为者。然更有脱简可疑处。苏氏传中于‘乃洪大诰治’之下略考得些小。胡氏《皇王大纪》考究得《康诰》非周公成王时,乃武王时。盖有‘孟侯,朕其弟,小子封’之语,若成王则康叔为叔父矣。又其中首尾只称‘文考’,成王周公必不只称‘文考’。又有‘寡兄’之语,亦是武王与康叔无疑,如今人称‘劣兄’之类。又唐叔得禾,传记所载,成王先封唐叔,后封康叔,决无侄先叔之理。吴才老又考究《梓材》只前面是告戒,其后都称‘王’,恐自是一篇。不应王告臣下,不称‘朕’而自称‘王’耳。兼《酒诰》亦是武王之时。如此则是断简残编,不无遗漏。今亦无从考正,只得于言语句读中有不可晓者阙之。”又问:“壁中之《书》,不及伏生《书》否?”曰:“如《大禹谟》,又却明白条畅。虽然如此,其间大体义理固可推索。但于不可晓处阙之,而意义深远处,自当推究玩索之也。然亦疑孔壁中或只是畏秦焚坑之祸,故藏之壁间。大概皆不可考矣。”按:《家语》后云,孔腾字子襄,畏秦法峻急,乃藏《尚书》于孔子旧堂壁中。又汉史记《尹敏传》云,孔鲋所藏 ○畇

    伯丰问:“《尚书》未有解。”曰:“便是有费力处,其间用字亦有不可晓处。当时为伏生是济南人,晁错却颍川人,止得于其女口授,有不晓其言,以意属读。然而传记所引,却与《尚书》所载又无不同。只是孔壁所藏者皆易晓,伏生所记者皆难晓。如《尧典》《舜典》《皋陶谟》《益稷》出于伏生,便有难晓处。如‘载采采’之类。《大禹谟》便易晓。如《五子之歌》《胤征》有甚难记?却记不得。至如《泰誓》《武成》皆易晓。只《牧誓》中便难晓,如‘五步、六步’之类。如《大诰》《康诰》,夹着《微子之命》。穆王之时,《冏命》《君牙》易晓,到《吕刑》亦难晓。因甚只记得难底,却不记得易底?便是未易理会。”

    包显道举所看《尚书》数条。先生曰:“诸《诰》多是长句。如《君奭》‘弗永远念天威,越我民,罔尤违’,只是长句。‘越’只是‘及’,‘罔尤违’是总说上天与民之意。《汉·艺文志》注谓《诰》是晓谕民,若不速晓,则约束不行。便是《诰》辞如此,只是欲明易晓。”显道曰:“《商书》又却较分明。”曰:“《商书》亦只有数篇如此。《盘》依旧难晓。”曰:“《盘》却好。”曰:“不知怎生地,《盘庚》抵死要恁地迁那都。若曰有水患,也不曾见大故为害。”曰:“他不复更说那事头,只是当时小民被害,而大姓之属安于土而不肯迁,故说得如此。”曰:“大概伏生所传许多,皆聱牙难晓,分明底他又却不曾记得,不知怎生地。”显道问:“先儒将‘十一年’、‘十三年’等合‘九年’说,以为文王称王,不知有何据。”曰:“自太史公以来,皆如此说了。但欧公力以为非,东坡亦有一说。但《书》说‘惟九年大统未集,予小子其承厥志’,却有这一个痕瑕。或推《泰誓》诸篇皆只称‘文考’,至《武成》方称‘王’,只是当初‘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也只是羁縻,那事体自是不同了。”义刚

    《书》有两体:有极分晓者,有极难晓者。某恐如《盘庚》《周诰》《多方》《多士》之类,是当时召之来而面命之,面教告之,自是当时一类说话。至于《旅獒》《毕命》《微子之命》《君陈》《君牙》《冏命》之属,则是当时修其辞命,所以当时百姓都晓得者,有今时老师宿儒之所不晓。今人之所不晓者,未必不当时之人却识其辞义也。道夫

    《书》有易晓者,恐是当时做底文字,或是曾经修饰润色来。其难晓者,恐只是当时说话。盖当时人说话自是如此,当时人自晓得,后人乃以为难晓尔。若使古人见今之俗语,却理会不得也。以其间头绪多,若去做文字时,说不尽,故只直记其言语而已。广

    《尚书》诸《命》皆分晓,盖如今制诰,是朝廷做底文字。诸《诰》皆难晓,盖是时与民下说话,后来追录而成之。

    《典》《谟》之书恐是曾经史官润色来。如《周诰》等篇恐只似如今榜文,晓谕俗人者。方言俚语,随地随时,各自不同。林少颖尝曰:“如今人‘即日伏惟尊候万福’,使古人闻之,亦不知是何等说话。”人杰

    《尚书》中《盘庚》《五诰》之类,实是难晓。若要添减字硬说将去,尽得。然只是穿凿,终恐无益耳。时举

    道夫请先生点《尚书》,以幸后学。曰:“某今无工夫。”曰:“先生于《书》既无解,若更不点,则句读不分,后人承舛听讹,卒不足以见帝王之渊懿。”曰:“公岂可如此说?焉知后来无人。”道夫再三请之,曰:“《书》亦难点。如《大诰》语句甚长,今人却都碎读了,所以晓不得。某尝欲作《书说》,竟不曾成。如制度之属,祇以《疏》文为本。若其他未稳处,更与挑剔,令分明,便得。”又曰:“《书疏》载‘在璇玑玉衡处’,先说个天。今人读著,亦无甚紧要。以某观之,若看得此,则亦可以粗想像天之与日月星辰之运,进退疾迟之度皆有分数,而历数大概亦可知矣。”道夫○读尚书法

    “《二典》《三谟》其言奥雅,学者未遽晓会,后面《盘》《诰》等篇又难看。且如《商书》中伊尹告太甲五篇,说得极切。其所以治心修身处,虽为人主言,然初无贵贱之别,宜取细读,极好。今人不于此等处理会,却只理会《小序》。某看得《书小序》不是孔子自作,只是周秦间低手人作。然后人亦自理会他本义未得。且如‘皋陶矢厥谟,禹成厥功,帝舜申之’。申,重也。序者本意先说皋陶,后说禹,谓舜欲令禹重说,故将‘申’字系‘禹’字。盖伏生《书》以《益稷》合于《皋陶谟》,而‘思曰赞赞襄哉’与帝曰:‘来,禹,汝亦昌言’。”禹拜曰:“俞,帝,予何言?予思日孜孜”相连。‘申之’二字,便见是舜令禹重言之意。此是序者本意。今人都不如此说,说得虽多,皆非其本意也。又曰:“‘以义制事,以礼制心’,此是内外交相养法。事在外,义由内制;心在内,礼由外作。”铢问:“礼莫是摄心之规矩否?”曰:“礼只是这个礼,如颜子非礼勿视听言动之类,皆是也。”又曰:“今学者别无事,只要以心观众理。理是心中所有,常存此心以观众理,只是此两事耳。”

    问可学:“近读何书?”曰:“读《尚书》。”曰:“《尚书》如何看?”曰:“须要考历代之变。”曰:“世变难看。唐虞三代事,浩大阔远,何处测度?不若求圣人之心。如尧,则考其所以治民;舜,则考其所以事君。且如《汤誓》,汤曰:‘予畏上帝,不敢不正。’熟读岂不见汤之心?大抵《尚书》有不必解者,有须着意解者。不必解者,如仲虺之诰太甲诸篇,只是熟读,义理自分明,何俟于解?如《洪范》则须着意解。如《典谟》诸篇辞稍雅奥,亦须略解。若如《盘庚》诸篇已难解,而《康诰》之属,则已不可解矣。昔日伯恭相见,语之以此,渠云:‘亦无可阙处。’因语之云:‘若如此,则是读之未熟。’后二年相见,云:‘诚如所说。’”可学

    问:“读《尚书》,欲裒诸家说观之,如何?”先生历举王苏程陈林少颖李叔易十馀家解讫,却云:“便将众说看未得。且读正文,见个意思了,方可如此将众说看。书中易晓处直易晓,其不可晓处,且阙之。如《盘庚》之类,非特不可晓,便晓了,亦要何用?如《周诰》诸篇,周公不过是说周所以合代商之意。是他当时说话,其间多有不可解者,亦且观其大意所在而已。”又曰:“有功夫时,更宜观史。”必大

    语德粹云:“《尚书》亦有难看者。如《微子》等篇,读至此,且认微子与父师、少师哀商之沦丧,已将如何。其他皆然。若其文义,知他当时言语如何,自有不能晓矣。”可学

    《书序》恐不是孔安国做。汉文粗枝大叶,今《书序》细腻,只是六朝时文字。《小序》断不是孔子做。义刚○论孔《序》

    汉人文字也不唤做好,却是粗枝大叶。《书序》细弱,只是魏晋人文字。陈同父亦如此说。

    “《尚书注》并《序》,某疑非孔安国所作。盖文字善困,不类西汉人文章,亦非后汉之文。”或言:“赵岐《孟子序》却自好。”曰:“文字絮,气闷人。东汉文章皆然。”

    《尚书》决非孔安国所注,盖文字困善,不是西汉人文章。安国,汉武帝时,文章岂如此。但有太粗处,决不如此困善也。如《书序》做得善弱,亦非西汉人文章也。

    《尚书》孔安国传,此恐是魏晋间人所作,托安国为名,与毛公《诗传》大段不同。今观《序》文亦不类汉文章(汉时文字粗,魏晋间文字细)。如《孔丛子》亦然,皆是那一时人所为。广

    孔安国《尚书序》只是唐人文字。前汉文字甚次第。司马迁亦不曾从安国受《尚书》,不应有一文字软郎当地。后汉人作《孔丛子》者,好作伪书。然此序亦非后汉时文字,后汉文字亦好。

    “孔氏《书序》不类汉文,似李陵《答苏武书》。”因问:“董仲舒《三策》文气亦弱,与晁、贾诸人文章殊不同,何也?”曰:“仲舒为人宽缓,其文亦如其人。大抵汉自武帝后,文字要入细,皆与汉初不同。”必大

    “传之子孙,以贻后代。”汉时无这般文章。义刚

    孔安国解经最乱道看得只是孔丛子等做出来。泳○论“孔传”

    某尝疑孔安国《书》是假书。如毛公《诗》如此高简,大段争事。汉儒训释文字,多是如此,有疑则阙。今此却尽释之,岂有千百年前人说底话,收拾于灰烬屋壁中与口传之馀,更无一字讹舛,理会不得。兼《小序》皆可疑。《尧典》一篇自说尧一代为治之次序,至让于舜方止。今却说是让于舜后方作。《舜典》亦是见一代政事之终始,却说“历试诸艰”,是为要受让时作也。至后诸篇皆然。况先汉文章,重厚有力量。今《大序》格致极轻,疑是晋、宋间文章。况孔《书》至东晋方出,前此诸儒皆不曾见,可疑之甚。大雅

    《尚书小序》不知何人作。《大序》亦不是孔安国作,怕只是撰《孔丛子》底人作。文字软善,西汉文字则粗大。夔孙○论《小序》

    《书小序》亦非孔子作,与《诗小序》同。广

    《书序》是得《书》于屋壁,已有了,想是孔家人自做底。如《孝经序》乱道,那时也有了。 《书序》不可信,伏生时无之。其文甚弱,亦不是前汉人文字,只是后汉末人。又《书》亦多可疑者,如《康诰》《酒诰》二篇,必定武王时书。人只被作洛事在前惑之。如武王称“寡兄”、“朕其弟”,却甚正。《梓材》一篇又不知何处录得来,此与他人言皆不领。尝与陈同甫言。陈曰:“每常读,亦不觉。今思之诚然。”

    徐彦章问:“先生却除《书序》,不以冠篇首者,岂非有所疑于其间耶?”曰:“诚有可疑。且如《康诰》第述文王,不曾说及武王,只有‘乃寡兄’是说武王,又是自称之词。然则《康诰》是武王诰康叔明矣。但缘其中有错说‘周公初基’处,遂使序者以为成王时事,此岂可信?”徐曰:“然则殷地,武王既以封武庚,而使三叔监之矣,又以何处封康叔?”曰:“既言‘以殷馀民封康叔’,岂非封武庚之外,将以封之乎?又曾见吴才老辨《梓材》一篇云,后半截不是《梓材》,缘其中多是勉君,乃臣告君之词,未尝如前一截称‘王曰’,又称‘汝’,为上告下之词。亦自有理。”壮祖

    问:“《序》云‘聪明文思’,经作‘钦明文思’,如何?”曰:“《小序》不可信。”问:“恐是作序者见经中有‘钦明文思’,遂改换‘钦’字作‘聪’字否?”曰:“然。”

    《大禹谟序》:“帝舜申之。”序者之意,见《书》中。皋陶陈谟了,“帝曰:‘来,禹,汝亦昌言。’”故先说“皋陶矢厥谟,禹成厥功。”帝又使禹亦陈昌言耳。今《书序》固不能得《书》意,后来说《书》者又不晓序者之意,只管穿凿求巧妙尔。广

    《书》中“迪”字或解为蹈,或解为行,疑只是训“顺”字。《书》曰:“惠迪吉,从逆凶,惟影响。”逆,对顺,恐只当训顺也。兼《书》中“迪”字,用得本皆轻。“棐”字只与“匪”同,被人错解作“辅”字,至今误用。只颜师古注《汉书》曰:“‘棐’与‘匪’同。”某疑得之。《尚书传》是后来人做,非汉人文章,解得不成文字。但后汉张衡已将“棐”字作“辅”字使,不知如何。“王若曰”,“周公若曰”,只是一似如此说底意思。若《汉书》“皇帝若曰”之类,盖是宣导德意者敷演其语,或录者失其语而退记其意如此也。“忱”、“谌”并训信,如云天不可信。张元德问:“‘惟几惟康,其弼直’,东莱解‘几’作‘动’,‘康’作‘静’,如何?”曰:“理会不得。伯恭说经多巧。”良久,云:“恐难如此说。”问元德:“寻常看‘予克厥宅心’,作存其心否?”曰:“然。”曰:“若说‘三有俊心,三有宅心’,曰‘三有宅,三有俊’,则又当何如?此等处皆理会不得。解得这一处,碍了那一处。若逐处自立说解之,何书不可通。”良久,云:“宅者,恐是所居之位,是已用之贤;俊者,是未用之贤也。”元德问“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在治忽,以出纳五言,汝听。”曰:“亦不可晓。《汉书》‘在治忽’作‘七始咏’。七始,如七均之类。又如‘工以纳言,时而飏之,格则承之庸之,否则威之’一段,上文说‘钦四邻,庶顽谗说,若不在时,侯以明之,挞以记之,书用识哉,欲并生哉’。皆不可晓。如命龙之辞亦曰:‘朕堲谗说殄行,震惊朕师。命汝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惟允。’皆言谗说。此须是当时有此制度,今不能知,又不当杜撰胡说,只得置之。”元德谓“侯以明之,挞以记之”,乃是赏罚。曰:“既是赏罚,当别有施设,如何只靠射?岂有无状之人,才射得中,便为好人乎?”元德问:“‘五言’,东莱释作君臣民事物之言。”曰:“君、臣、民、事、物是五声所属,如‘宫乱则荒,其君骄。’宫属君,最大,羽属物,最小,此是论声。若商,放缓便是宫声。寻常琴家最取《广陵操》,以某观之,其声最不和平,有臣陵其君之意。‘出纳五言’,却恐是审乐知政之类。如此作五言说,亦颇通。”又云:“纳言之官,如汉侍中,今给事中,朝廷诰令,先过后省,可以封驳。”元德问:“孔壁所传本科斗书,孔安国以伏生所传为隶古定,如何?”曰:“孔壁所传平易,伏生《书》多难晓。如《尧典》《舜典》《皋陶谟》《益稷》是伏生所传,有‘方鸠僝功’,‘载采采’等语,不可晓。《大禹谟》一篇却平易。又《书》中点句,如‘天降割于我家不少延’,‘用宁王遗我大宝龟’,‘圻父薄违农父,若保宏父定辟’,与古注点句不同。又旧读‘罔或耆寿俊在厥服’作一句。今观古记款识中多云‘俊在位’,则当于‘寿’字绝句矣。”又问:“《盘庚》如何?”曰:“不可晓。如‘古我先王将多于前功,适于山,用降我凶德,嘉绩于朕邦’,全无意义。又当时迁都,更不明说迁之为利,不迁之为害。如中篇又说神说鬼。若使如今诰命如此,好一场大鹘突。寻常读《尚书》,读了《太甲》《伊训》《咸有一德》,便著免过《盘庚》,却看《说命》。然《高宗肜日》亦自难看。要之,读《尚书》,可通则通,不可通,姑置之。”人杰

    △尚书二

    问:“‘胜殷杀受’之文是如何?”曰:“看《史记》载纣赴火死,武王斩其首以悬于旌,恐未必如此。《书序》,某看来煞有疑。相传都说道夫子作,未知如何。”(贺孙)

    凡数自一至五,五在中;自九至五,五亦在中。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五亦在中。又曰:“若有前四者,则方可以建极:一五行,二五事,三八政,四五纪是也。后四者却自皇极中出。三德是皇极之权,人君所向用五福,所威用六极,此曾南丰所说。诸篇所说,惟此说好。”又曰:“皇,君也;极,标准也。皇极之君,常滴水滴冻,无一些不善。人却不齐,故曰‘不协于极,不罹于咎’。‘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此便是‘皇建其有极’”又曰:“《尚书》前五篇大概易晓。后如《甘誓》《胤征》《伊训》《太甲》《咸有一德》《说命》,此皆易晓,亦好。此是孔氏壁中所藏之《书》。”又曰:“看《尚书》,渐渐觉晓不得,便是有长进。若从头至尾解得,便是乱道。《高宗肜日》是最不可晓者,《西伯戡黎》是稍稍不可晓者。太甲大故乱道,故伊尹之言紧切;高宗稍稍聪明,故《说命》之言细腻。”又曰:“读《尚书》有一个法,半截晓得,半截晓不得。晓得底看;晓不得底且阙之,不可强通,强通则穿凿。”又曰“‘敬敷五教在宽’,只是不急迫,慢慢地养他。”(节)

    《书》中可疑诸篇,若一齐不信,恐倒了《六经》。如《金縢》亦有非人情者,“雨,反风,禾尽起”,也是差异。成王如何又恰恨去启《金縢》之书?然当周公纳策于匮中,岂但二公知之?《盘庚》更没道理。从古相传来,如经传所引用,皆此书之文,但不知何故说得都无头。且如今告谕民间一二事,做得几句如此,他晓得晓不得?只说道要迁,更不说道自家如何要迁,如何不可以不迁。万民因甚不要迁?要得人迁,也须说出利害,今更不说。《吕刑》一篇,如何穆王说得散漫,直从苗民蚩尤为始作乱说起?若说道都是古人元文,如何出于孔氏者多分明易晓,出于伏生者都难理会?(贺孙)

    “惟三月哉生魄”一段,自是脱落分晓。且如“朕弟”,“寡兄”,是武王自告康叔之辞无疑。盖武王,周公、康叔同叫作兄。岂应周公对康叔一家人说话,安得叫武王作“寡兄”,以告其弟乎?盖“寡”者,是向人称我家、我国长上之辞也。只被其中有“作新大邑于周”数句,遂牵引得《序》来作成王时书。不知此是脱简。且如《梓材》是君戒臣之辞,而后截又皆是臣戒君之辞。要之,此三篇断然是武王时书。若是成王,不应所引多文王而不及武王。且如今人才说太祖,便须及太宗也。又曰:“某尝疑《书注》非孔安国作。盖此传不应是东晋方出,其文又皆不甚好,不是西汉时文。”(义刚)

    问:“《周诰》辞语艰涩,如何看?”曰:“此等是不可晓。”“林文说,艾轩以为方言”。曰:“只是古语如此。窃意当时风俗恁地说话,人便都晓得。如这物事唤做这物事,今风俗不唤做这物事,便晓他不得。如《蔡仲之命》《君牙》等篇,乃当时与士大夫语,似今翰林所作制诰之文,故甚易晓。如诰,是与民语,乃今官司行移晓谕文字,有带时语在其中。今但晓其可晓者,不可晓处则阙之可也。如《诗》‘景员维河’,上下文皆易晓,却此一句不可晓。又如‘三寿作朋’,三寿是何物?欧阳公记古语亦有‘三寿’之说,想当时自有此般说话,人都晓得,只是今不可晓。”问:“东莱《书说》如何?”曰:“说得巧了。向常问他有疑处否?曰:‘都解得通。’到两三年后再相见,曰:‘尽有可疑者。’”(淳)。(义刚录云:“问:‘《五诰》辞语恁地短促,如何?’曰:‘这般的不可晓。’林择之云:‘艾轩以为方言。’曰:‘亦不是方言,只是古语如此。’云云”)

    安卿问:“《君牙》《冏命》等篇,见得穆王气象甚好,而后来乃有车辙马迹驰天下之事,如何?”曰:“此篇乃内史、太史之属所作,犹今之翰林作制诰然。如《君陈》《周官》《蔡仲之命》《微子之命》等篇,亦是当时此等文字自有个格子,首呼其名而告之,末又为‘呜呼’之辞以戒之。篇篇皆然,观之可见。如《大诰》《梓材》《多方》《多士》等篇乃当时编人君告其民之辞,多是方言。如‘卬’字即‘我’字,沈存中以为秦语平音,而谓之‘卬’。故诸《诰》等篇,当时下民晓得,而今士人不晓得。如‘尚书’、‘尚衣’、‘尚食’,‘尚’乃守主之意,而秦语作平音,与‘常’字同。诸命等篇,今士人以为易晓,而当时下民却晓不得。”(义刚)

    △诗一

    因论《诗》,历言《小序》大无义理,皆是后人杜撰,先后增益凑合而成。多就《诗》中采摭言语,更不能发明诗之大旨。才见有“汉之广矣”之句,便以为德广所及;才见有“命彼后车”之言,便以为不能饮食教载。《行苇》之《序》,但见“牛羊勿践”便谓仁及草木;但见“戚戚兄弟”,便谓亲睦九族;见“黄耇台背”便谓“养老”;见“以祈黄耇”,便谓“乞言”;见“介尔景福”便谓成其福禄,随文生义,无复论理。《卷耳》之《序》以“求贤审官,知臣下之勤劳”,为后妃之志事,固不伦矣。况《诗》中所谓“嗟我怀人”,其言亲昵太甚,宁后妃所得施于使臣者哉。《桃夭》之诗谓“婚姻以时,国无鳏民”为“后妃之所致”。而不知其为文王刑家及国,其化固如此,岂专后妃所能致耶?其他变《风》诸诗,未必是刺者,皆以为刺;未必是言此人,必附会以为此人。《桑中》之诗放荡留连,止是淫者相戏之辞,岂有刺人之恶,而反自陷于流荡之中。《子衿》词意轻儇,亦岂刺学校之辞。《有女同车》等,皆以为刺忽而作。郑忽不娶齐女,其初亦是好的意思,但见后来失国,便将许多诗尽为刺忽而作。考之于忽,所谓淫昏暴虐之类,皆无其实。至遂目为“狡童”,岂诗人爱君之意?况其所以失国,正坐柔懦阔疏,亦何狡之有?幽厉之刺,亦有不然。《甫田》诸篇,凡诗中无诋讥之意者,皆以为伤今思古而作。其他谬误,不可胜说。后世但见《诗序》魏然冠于篇首,不敢复议其非,至有解说不通,多为饰辞以曲护之者,其误后学多矣。《大序》却好,或者谓补凑而成,亦有此理。《书小序》亦未是。只如《尧典》《舜典》便不能通贯一篇之意。《尧典》不独为逊舜一事。《舜典》到“历试诸艰”之外,便不该通了,其他《书序》亦然。至如《书大序》亦疑不是孔安国文字。大抵西汉文章浑厚近古,虽董仲舒、刘向之徒,言语自别。读《书大序》便觉软慢无气,未必不是后人所作也。(谟)

    △诗二

    江畴问:“‘狡童’刺忽也,言其疾之太重。”曰:“若以当时之暴敛于民观之,为言亦不为重。盖民之于君,聚则为君臣,散则为仇雠。虽如孟子所谓“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是也。然诗人之意本不如此,何曾言‘狡童’是刺忽?而序《诗》者妄意言之,致得人如此说。圣人言‘郑声淫’者,盖郑人之诗多是言当时风俗男女淫奔,故有此等语。《狡童》,想说当时之人,非刺其君也。”又曰:“《诗》辞多是出于当时乡谈鄙俚之语,杂而为之。如《鸱鸮》云‘拮居’、‘捋荼’之语,皆此类也。”又曰:“此言乃周公为之。周公,不知其人如何,然其言皆聱牙难考。如《书》中周公之言便难读,如《立政》《君奭》之篇是也。最好者惟《无逸》一书,中间用字亦有‘诪张为幻’之语。至若《周官》《蔡仲》等篇,却是官样文字,必出于当时有司润色之文,非纯周公语也。”又曰:“古人作诗,多有用意不相连续。如‘嘒彼小星,三五在东’,释者皆云,‘小星’者,是在天至小之星也;‘三五在东’者,是五纬之星应在于东也。其言全不相贯。”(卓)

    △老庄

    问:“孟子与庄子同时否?”曰:“庄子后得几年,然亦不争多。”或云:“庄子都不说著孟子一句。”曰:“孟子平生足迹只齐、鲁、滕、宋、大梁之间,不曾过大梁之南。庄子自是楚人,想见声闻不相接。大抵楚地便多有此样差异底人物学问,所以孟子说陈良云云。”曰:“如今看许行之说如此鄙陋,当时亦有数十百人从他,是如何?”曰:“不特此也,如庄子书中说惠施、邓析之徒,与夫‘坚白异同’之论(历举其说),是什么学问?然亦自名家。”或云:“他恐是借此以显理?”曰:“便是禅家要如此。凡事须要倒说,如所谓‘不管夜行,投明要到’;如‘人上树,口衔树枝,手足悬空,却要答话’,皆是此意。”广云:“《通鉴》中载孔子顺与公孙龙辨说数语,似好。”曰:“此出在《孔丛子》,其他说话又不如此。此书必是后汉时人撰者。若是古书,前汉时又都不见说是如何。其中所载孔安国书之类,其气象萎薾,都不似西京时文章。”(广)

    “雷击所在,只一气滚来,间有见而不为害,只缘气未掤裂,有所击者皆是已发。”蔡季通云:“人于雷所击处,收得雷斧之属,是一气击后方始结成,不是将这个来打物。见人拾得石斧,如今斧之状,似细黄石。”因说道士行五雷法。先生曰:“今极卑陋是道士,许多说话全乱道。”蔡云:“禅家又胜似他。”曰:“禅家已是九分乱道了,他又把佛家言语参杂在里面。如佛经本自远方外国来,故语音差异,有许多差异字,人都理会不得,他便撰许多符咒,千般万样,教人理会不得,极是陋。”蔡云:“道士有个庄、老在上,却不去理会。”曰:“如今秀才读多少书,理会自家道理不出,他又那得心情去理会庄、老。”蔡云:“无人理会得《老子》通透,大段鼓动得人,恐非佛教之比。”曰:“公道如何?”蔡云:“缘他带治国平天下道理在。”曰:“做得出也只是个曹参。”蔡云:“曹参未能尽其术。”曰:“也只是恁地,只是藏缩无形影。”因问蔡曰:“公看‘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是如何说?”蔡曰:“只是无名是天地之始,有名便是有形气了。向见先生说《庚桑子》一篇都是禅,今看来果是。”曰:“若其它篇亦自有禅话,但此篇首尾都是这话。”又问蔡曰:“《庄子》‘虚无因应’,如何点?”曰:“只是恁地点。”“多有人将‘虚无’自做一句,非是。他后面又自解如何是无,如何是因。”又云:“庄子文章只信口流出,煞高。”蔡云:“《列子》亦好。”曰:“《列子》固好,但说得困弱,不如《庄子》。”问:“《老子》如何?”曰:“《老子》又较深厚。”蔡云:“看庄周传说,似乎庄子师于列子。云先有作者如此,恐是指列子。”曰:“这是说道理,未必是师列子。”蔡问:“原于道德之意,是谁道德?”曰:“这道德只自是他道德。”蔡云:“人多作吾圣人道德。太史公智识卑下,便把这处作非细看,便把作《大学》《中庸》看了。”曰:“《大学》《中庸》且过一边,公恁地说了,主张《史记》人道如何?大凡看文字只看自家心下,先自偏曲了,看人说什么事,都只入这意来。如大路看不见,只行下偏蹊曲径去。如分明大字不看,却只看从罅缝四旁处去。如字写在上面不看,却就字背后面看。如人眼自花了,看见眼前物事都差了,便说道即恁地。”蔡云:“不平心看文字,将使天地都易位了。”曰:“道理只是这一个道理,但看之者情伪变态,言语文章自有千般万样。合说东,却说西;合说这里,自说那里。都自将自家偏曲底心求古人意。”又云:“如太史公说话,也怕古人有这般人,只自家心下不当如此。将临川、何言、江默之事观之,说道《公羊》《穀梁》是姓姜人一手做,也有这般事。《尚书序》不似孔安国作,其文软弱,不似西汉人文,西汉文粗豪。也不似东汉人文,东汉人文有骨肋。也不似东晋人文,东晋如孔坦疏也自得。他文是大段弱,读来却宛顺,是做《孔丛子》的人一手做。看《孔丛子》撰许多说话,极是陋。只看他撰造说陈涉,那得许多说话,正史都无之?他却说道自好,陈涉不能从之。看他文卑弱,说到后面都无合杀。”蔡云:“恐是孔家子孙。”曰:“也不见得。”蔡说:“《春秋吕氏解》煞好。”曰:“那个说不好?如一句经在这里,说做褒也得,也有许多说话;做贬也得,也有许多说话,都自说得似。”又云:“如《史记·秦纪》分明是国史,中间尽谨严。若如今人把来生意说,也都由他说,《春秋》只是旧史录在这里。”蔡云:“如先生做《通鉴纲目》,是有意?是无意?须是有去取。如《春秋》,圣人岂无意?”曰:“圣人虽有意,今亦不可知,却妄为之说不得。”蔡云:“左氏怕是左史倚相之后,盖《左传》中楚事甚详。”曰:“以《三传》较之,在左氏得七八分。”蔡云:“道理则《穀梁》及七八分。或云,《三传》中间有许多呆处,都是其学者后来添入。”(贺孙)

    △历代一

    《汉书》有秀才做底文章,有妇人做底文字,亦有载当时狱辞者。秀才文章便易晓。当时文字多碎句难读。《尚书》便有如此底。《周官》只如今文字,太齐整了。

    △战国汉唐诸子

    “文中子议论,多是中间暗了一段,无分明。其间弟子问答姓名,多是唐辅相,恐亦不然,盖诸人更无一语及其师。人以为王通与长孙无忌不足,故诸人惧无忌而不敢言,亦无此理。如郑公岂畏人者哉?‘七制之主’亦不知其何故以‘七制’名之。此必因其《续书》中曾采七君事迹以为书,而名之曰‘七制’。如《二典》体例今无可考,大率多是依仿而作。如以董常如颜子,则是以孔子自居。谓诸公可为辅相之类,皆是撰成,要安排七制之君为它之尧、舜。考其事迹,亦多不合。刘禹锡作《歙池江州观察王公墓碑》,乃仲淹四代祖,碑中载祖讳多不同。及阮逸所注并载关朗等事,亦多不实。王通大业中死,自不同时。如推说十七代祖,亦不应辽远如此。唐李翱已自论《中说》可比《太公家教》,则其书之出亦已久矣。伊川谓文中子有些格言,被后人添入坏了。看来必是阮逸诸公增益张大,复借显者以为重耳。今之伪书甚多,如镇江府印《关子明易》并《麻衣道者易》,皆是伪书。《麻衣易》正是南康戴绍韩所作。昨在南康,观其言论,皆本于此。及一访之,见其著述大率多类《麻衣》文体。其言险侧轻佻,不合道理。又尝见一书名曰《子华子》,说天地阴阳,亦说义理人事,皆支离妄作。至如世传《繁露》《玉杯》等书,皆非其实。大抵古今文字皆可考验。古文自是庄重,至如孔安国《书序》并注中语,多非安国所作。盖西汉文章,虽粗亦劲。今《书序》即是六朝软慢文体。”因举《史记》所载《汤诰》并武王伐纣言词不典,不知是甚底齐东野人之语也。(谟)


    文集六条

    △答孙季和

    县事想日有伦理,学校固不免为举子文,然亦须告以圣学门庭,命士子略知修己治人之实,庶几于中或有兴起,作将来种子。浙间学问一向外驰,百怪俱出,不知亦颇觉其弊否?宁海僧极令人念之,亦可属之端叔兄弟否?若救得此人出彼陷阱,足使闻者悚动,所系实不轻也。所疑三条皆恐未然,试深味之,当自见得。古今书文杂,见先秦古记,各有证验,岂容废绌,不能无可疑处。只当玩其所可知而阙其所不可知耳。《小序》决非孔门之旧,安国《序》亦决非西汉文章。向来语人,人多不解。惟陈同父闻之不疑,要是渠识得文字体制意度耳。读书玩理外,考证又是一种工夫,所得无几而费力不少,向来偶自好之,固是一病。然亦不可谓无助也。孔氏《书序》与《孔丛子》《文中子》大略相似。所书孔臧不为宰相而礼赐如三公等事,皆无其实。而《通鉴》亦误信之,则考之不精,甚矣。

    △尚书

    汉孔安国曰:古者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画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由是文籍生焉(陆德明曰:伏羲风姓,以木德王,即太皞也。书契刻木而书其侧,以约事也。《易系辞》云: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文,文字;籍,书籍)。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谓之《五典》,言常道也。至于夏、商、周之书,虽设教不伦,雅诰奥义,其归一揆。是故历代宝之以为大训(陆氏曰:神农,炎帝也,姜姓,以火德王。黄帝,轩辕也,姬姓,以土德王,一号有熊氏。坟,大也。少昊,金天氏,己姓,黄帝之子,以金德王。颛顼,高阳氏,姬姓,黄帝之孙,以水德王。高辛,帝喾也,黄帝之曾孙,姬姓,以木德王。唐帝,尧也,姓伊耆氏,帝喾之子,初为唐侯,后为天子,都陶,故号陶唐氏,以火德王。虞帝,舜也,姓姚氏,国号有虞,颛顼六世孙,以土德王。夏,禹有天下之号也,以金德王。商,汤有天下之号也,亦号殷,以水德王。周,文王、武王有天下之号也,以木德王。揆,度也)。八卦之说谓之《八索》,求其义也。九州之志谓之《九丘》,丘,聚也。言九州所有土地所生,风气所宜,皆聚此书也。《春秋左氏传》曰:楚左氏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即谓上世帝王遗书也(陆氏曰:索,求也。倚相,楚灵王时史官也)。先君孔子生于周末,睹史籍之烦文,惧览之者不一遂。乃定《礼》《乐》明旧章;删《诗》为三百篇,约史记而修《春秋》,赞《易》道以黜《八索》,述职方以除《九丘》,讨论坟典断自唐虞以下,讫于周。芟夷烦乱,剪截浮辞,举其宏纲,撮其机要,足以垂世立教,典、谟、训、诰、誓、命之文凡百篇,所以恢弘至道,示人主以轨范也。帝王之制坦然明白,可举而行。三千之徒,并受其义(程子曰:所谓大道,若性与天道之说,圣人岂得而去之哉?若言阴阳、四时、七政、五行之道,亦必至要之理,非如后世之繁衍末术也,固亦常道。圣人所以不去也,或者所谓羲、农之书乃后人称述,当时之事失其义理。如许行为神农之言,及阴阳、权变、医方称黄帝之说耳。此圣人所以去之也。《五典》既皆常道,又去其三,盖上古虽已有文字,而国制立法度,为治有迹,得以纪载,有史官以识其事,自尧始耳。

    ○今按《周礼》外史掌三皇、五帝之书。周公所录必非伪妄。知春秋时,《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之书犹有存者。若果全备,孔子亦不应悉删去之。或其简编脱落,不可通晓。或是孔子所见止自唐虞以下,不可知耳。今亦不必深究其说也)。及秦始皇灭先代典籍,焚书坑儒,天下学士逃难解散,我先人用藏其家书于屋壁(秦,国名。始皇,名政。并六国为天子,自号始皇帝。焚诗书在三十四年,坑儒在三十五年。颜师古曰:《家语》云,孔腾字子襄,畏秦法峻急,藏《尚书》《孝经》《论语》于夫子旧堂壁中。而汉记《尹敏传》云,孔鲋所藏。二说不同,未知孰是)。汉室龙兴,开设学校,旁求儒雅以阐大猷。济南伏生年过九十,失其本经,口以传授,裁二十馀篇,以其上古之书,谓之《尚书》。百篇之义,世莫得闻(《汉艺文志》云:《尚书》经二十九篇。注云:伏生所授者。《儒林传》云:伏生名胜,故为秦博士。以秦时焚书,伏生壁藏之。其后大兵起流亡,汉定,伏生求其书,亡数十篇,独得二十九篇,即以教于齐、鲁之间。孝文时求能治《尚书》者,天下无有。闻伏生治之,欲召。时伏生年九十馀,老不能行,于是诏太常使掌故晁错往受之。颜师古曰:卫宏《定古文尚书序》云,伏生老,不能正言,言不可晓,使其女传言教。错,齐人,语多与颍川异。错所不知,凡十二三,略以其意属读而已。陆氏曰:二十馀篇,即马郑所注二十九篇是也。孔颖达曰:《泰誓》本非伏生所传,武帝之世始出而得行。史因以入于伏生所传之内,故云二十九篇也。

    ○今按此《序》言伏生失其本经,口以传授。《汉书》乃言初亦壁藏,而后亡数十篇,其说不同,盖传闻异辞尔。至于篇数亦复不同者,伏生本但有《尧典》、《皋陶谟》、《禹贡》、《甘誓》《汤誓》《盘庚》《高宗肜日》《西伯戡黎》《微子》、《牧誓》《洪范》《金縢》《大诰》《康诰》《酒诰》、《梓材》、《召诰》《洛诰》、《多方》、《多士》《立政》《无逸》《君奭》《顾命》《吕刑》《文侯之命》、《费誓》凡二十八篇。今加《泰誓》一篇,故为二十九篇耳。其《泰誓》真伪之说,详见本篇。此未暇论也)。至鲁共王好治宫室,坏孔子旧宅以广其居。于壁中得先人所藏古文虞、夏、殷、周之《书》及《传》《论语》《孝经》皆科斗文字。王又升孔子堂,闻金石丝竹之音,乃不坏宅。悉以书还孔氏。科斗书废已久,时人无能知者。以所闻伏生之书考论文义,定其可知者为隶古定。更以竹简写之,增多伏生二十五篇。伏生又以《舜典》合于《尧典》,《益稷》合于《皋陶谟》《盘庚》,三篇合为一。《康王之诰》合于《顾命》,复出此篇并《序》凡五十九篇为四十六卷。其馀错乱磨灭,弗可复知。悉上送官,藏之书府,以待能者(陆氏曰:共王,汉景帝之子,名馀。《传》,谓春秋也。一云《周易十翼》非经,谓之《传》。科斗,虫名,虾蟆子。书形似之,为隶古定。谓用隶书以易古文。二十五篇者,谓《大禹谟》《五子之歌》《胤征》《仲虺之诰》《汤诰》《伊训》《太甲》三篇、《咸有一德》《说命》三篇、《武成》《旅獒》《微子之命》《蔡仲之命》《周官》《君陈》《毕命》《君牙》《冏命》也。复出者,《舜典》《益稷》《盘庚》二篇、《康王之诰》凡五篇,其百篇之《序》文合为一篇,共为五十九篇。即今所行五十八篇,而以《序》冠篇首者,也为四十六卷者。孔《疏》以为同《序》者同卷,异《序》者异卷也。同《序》者,《太甲》《盘庚》《说命》《泰誓》皆三篇共《序》,减八卷。又《大禹》《皋陶谟》《益稷》《康诰》《酒诰》《梓材》亦各三篇共《序》又减四卷。通前减十二卷,以五十八卷减十二卷,故但为四十六卷也。其馀错乱磨灭者,《汩作》《九共》九篇,《槁饫》《帝告》《釐沃》《汤征》《汝鸠》《汝方》《夏社》《凝至》《臣扈》《典宝》《明居》《肆命》《徂后》《沃丁》《咸乂》四篇,《伊陟》《原命》《仲丁》《河亶甲》《祖乙》《高宗之训》《分器》《旅巢命》《归禾》《嘉禾》《成王政》《将蒲姑》《贿肃慎之命》《亳姑》,凡四十二篇也。今亡)。承诏为五十九篇作《传》。于是遂研精覃思,博考经籍采。摭群言,以立训传,约文申义,敷畅厥旨,庶几有补于将来。《书序》序所以为作者之意昭然,义见宜相附近,故引之各冠其篇首,定五十八篇(今按此百篇之《序》出孔氏壁中。《汉书艺文志》以为孔子纂《书》而为之《序》,言其作意。然以今考之,其于见存之篇虽颇依文立义,而亦无所发明。其间如《康诰》《酒诰》《梓材》之属,则与经文又有自相戾者。其于已亡之篇则伊阿简略,尤无所补。其非孔子所作明甚。然相承已久,今亦未敢轻议,且据安国此序复合为一,以附经后,而其相戾之说,见本篇云)。既毕,会国有巫蛊事,经籍道息用不复以闻。传之子孙,以贻后代。若好古博雅君子与我同志,亦所不隐也(陆氏曰:汉武帝末征和中,江充造蛊,败戾太子。

    ○今按此《序》不类西汉文字,疑或后人所托。然无所据,未敢必也。以其所序本末颇详,故备载之,读者宜细考焉)。《汉书艺文志》云:《书》者,古之号令,号令于众,其言不立具,则听受施行者弗晓。古文读应《尔雅》,故解古今语而可知也(括苍叶梦得曰:《尚书》文皆奇涩,非作文者故欲如此,盖当时语自尔也。

    ○今按,此说是也。大抵《书》之《训》《诰》多奇涩,而《誓》《命》多平易。盖《训》《诰》皆是记录当时号令于众之本语,故其间多有方言及古语,在当时则人所共晓,而于今世反为难知。《誓命》则是当时史官所撰,隐括润色,粗有体制,故在今日亦不难晓耳)。孔颖达曰:孔君作《传》,值巫蛊不行,以终前汉,诸儒知孔本五十八篇不见孔《传》,遂有张霸之徒伪作《舜典》《汩作》《九共》九篇、《大禹谟》《益稷》《五子之歌》《胤征》《汤诰》《咸有一德》《典宝》《伊训》《肆命》《原命》《武成》《旅獒》《冏命》二十四篇,除《九共》九篇共为十六卷。盖亦略见百篇之《序》,故以伏生二十八篇者,《舜典》《益稷》《盘庚》二篇、《康王之诰》及《泰誓》三篇共为三十四篇,并为作二十四篇十六卷,附以求合于孔氏之五十八篇四十六卷之数也。刘向、班固、刘歆、贾逵、马融、郑玄之徒皆不见真古文,而误以此为古文之《书》。服虔、杜预亦不之知见。至晋王肃始以窃见。而《晋书》又云:郑冲以古文授苏愉,愉授梁柳,柳之内兄皇甫谧又从柳得之,而柳又以授臧曹,曹始授梅赜。赜乃于前晋奏上其书而施行焉(今按《汉书》所引《泰誓》云“诬神者,殃及三世。”又云,“立功立事,惟以永年。”疑即武帝之世所得者。《律历志》所引《伊训》《毕命》,字画有与古文略同者,疑即伏生口传而晁错所属读者。其引《武成》,则伏生无此篇,必是张霸所伪作者矣)。

    ○今按《汉书》以伏生之《书》为今文,而谓安国之《书》为古文。以今考之,则今文多艰涩,而古文反平易。或者以为今文自伏生女子口授晁错时失之。则先秦古书所引之文皆已如此,恐其未必然也。或者以为记录之实语难工,而润色之雅词易好,故《训诰》《誓》《命》有难易之不同,此为近之。然伏生倍文暗诵,乃偏得其所难。而安国考定于科斗古书错乱磨灭之馀,反专得其所易,则又有不可晓者。至于诸《序》之文,或颇与经不合,而安国之《序》又绝不类西京文字,亦皆可疑。独诸《序》之本不先经则赖安国之《序》而可见,故今别定此本,壹以诸篇本文为经,而复合《序》篇于后,使览者得见圣经之旧,而不乱乎诸儒之说。又论其所以不可知者,如此使学者姑务沈潜反复乎?其所易而不必穿凿傅会于其难者云。

    ===△记尚书三义(其三)

    “棐”,本木名,而借为“匪”字。颜师古注《汉书》云:“棐”,古“匪”字,通用是也。“天畏匪忱”犹曰“天难谋尔”。孔《传》训作“辅”字,殊无义理。尝疑今孔《传》并《序》皆不类西京文字气象,未必真安国所作,只与《孔丛子》同是一手伪书。盖其言多相表里,而训诂亦多出小《尔雅》也。此事先儒所未言,而予独疑之,未敢必其然也。姑识其说,以俟知者。

    △书临漳所刊四经后(书)

    世传孔安国《尚书序》言伏生口传《书》二十八篇,《尧典》《皋陶谟》《禹贡》《甘誓》《汤誓》《盘庚》《高宗肜日》《西伯戡黎》《微子》《牧誓》《洪范》《金縢》《大诰》《康诰》《酒诰》《梓材》《召诰》《洛诰》《多士》《无逸》《君奭》《多方》《立政》《顾命》《吕刑》《文侯之命》《费誓》《秦誓》。孔氏壁中《书》增多二十五篇,《大禹谟》《五子之歌》《胤征》《仲虺之诰》《汤诰》《伊训》《太甲》上、《太甲》中、《太甲》下、《咸有一德》《说命》上、《说命》中、《说命》下、《泰誓》上、《泰誓》中、《泰誓》下、《武成》《旅獒》《微子之命》《蔡仲之命》《周官》《君陈》《毕命》《君牙》《冏命》。分伏生《书》中四篇为九篇,又增多五篇,《舜典》《益稷》《盘庚》中、《盘庚》下、《康王之诰》并《序》一篇,合之凡五十九篇。及安国作《传》,遂引《序》以冠其篇首,而定为五十八篇。今世所行公私版本是也。然汉儒以伏生之《书》为今文,而谓安国之《书》为古文。以今考之,则今文多艰涩,而古文反平易。或者以为今文自伏生女子口授晁错时失之,则先秦古书所引之文皆已如此。或者以为记录之实语难工,而润色之雅词易好,则暗诵者不应偏得所难,而考文者反专得其所易。是皆有不可知者。至诸《序》之文或颇与经不合,如《康诰》《酒诰》《梓材》之类。而安国之《序》又绝不类西京文字,亦皆可疑。独诸《序》之本不先经则赖安国之《序》而可见。故今别定此本,一以诸篇本文为经,而复合《序》篇于后,使览者得见圣经之旧,而不乱乎诸儒之说。又论其所以不可知者,如此使读者姑务沈潜反复乎其所易,而不必穿凿傅会于其所难者云。绍熙庚戌十月壬辰新安朱熹识。 《朱子古文书疑》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