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 尚书详解 (夏僎) 卷二十 卷二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二十
  宋 夏僎 撰
  洛诰
  召公既相宅周公往营成周使来告卜作洛诰
  此序与前召诰相顾成文召诰惟太保先周公相宅故此言召公既相宅周公往营成周谓召公既以如洛相其所宅周公继往观召公所卜因而又营成周将以迁殷顽民既得卜吉于是使使以其吉兆来告于王自周公拜手稽首曰朕复子明辟予惟乙卯朝至于洛师我卜河朔黎水我乃卜涧水东瀍水西惟洛食我又卜瀍水东亦惟洛食伻来以图及献卜即使告卜之辞也自王拜手稽首曰公不敢不敬天之休至拜手稽首诲言即王谢公告卜之辞也自周公曰王肇称殷礼至篇终又是周公既营洛邑之后归于宗周使王往新邑相答问之辞与前告卜之辞非一时之言也而叙书者必总言使来告卜作洛诰者盖叙书特举大意耳不必一一包篇意如尧典载尧致治之要其终略言逊舜事而序曰将逊于位让于虞舜作尧典舜典备载舜致治之详其首略言受尧禅事而序曰将使嗣位历试诸难作舜典其他如此类甚多此篇虽首载周公告卜之言而后载周公归自洛与王论说之语非告卜之言然序特取于前所载之意而谓使来告卜作洛诰于体亦无害盖作序之辞或取一端或全意体自不同不足多疑也
  洛诰周公拜手稽首曰朕复子明辟王如弗敢及天基命定命予乃𦙍保大相东土其基作民明辟予惟乙卯朝至于洛师我卜河朔𥠖水我乃卜涧水东瀍水西惟洛食我又卜瀍水东亦惟洛食伻来以图及献卜此洛诰二字旧竹简所标之题也自此以下周公遣使告卜之辞也当营洛之时召公先往周公继往而成王实在宗周未尝至洛惟其未尝至洛故周公所以遣使告于王也周公拜手稽首者史官记周公当时遣使之际拜手稽首而后言也朕复子明辟者明辟谓明君之位也时周公当居摄营洛之后即欲归政于成王故此所以首言朕将复还子明君之位王如弗敢及天基命定命二孔以如训往谓王往者不敢及天之基命定命我所以继而保谓武王崩公乃居摄以治天下不如徐先生谓王如弗敢及乃王谓我如恐不能及此说极然盖周公之意谓我今将复还子成王明君之位我向时所以居摄者以王之意慊慊然如恐不敢庶㡬及于文武之基命定命故我所以权时之宜继武王而居摄以保之基命定命徐先生谓三分天下有其二是周家之命基始于文王也定命徐先生谓武王定天下是周家之命定于武王也则所谓弗敢及天基命定命者乃谓不敢及文王武王也周公谓成王既不敢及文武而我继保之我于是大相此东土谓相视洛地营作新邑也洛在镐东故谓之东土然我所以营洛者亦以汝将为民之明君故立此镇抚民心为汝基立其作民明君之本也盖都邑者天下之根本根本正则民心不摇民心不摇则人君可以南面无为而治天下此周公所以谓大相东土乃为成王基立其作民明君之本也周公既言所以营洛之大意于是遂陈其得吉之详谓我乃以乙卯日即召诰三月十二日乙卯周公朝至于洛是也此言朝至于洛师者师众也时召公先周公而往已命庶殷攻位于洛汭是洛地已有众民在焉故此所以言洛师者谓至洛地众民兴作之所也我卜河朔𥠖水者周公谓我先则卜宅于大河之北𥠖水之上也卜此不吉则渡河而南卜于涧水之东瀍水之西惟洛地则龟兆食墨而吉盖古者卜龟先用画龟而后灼之灼之而其兆之文循墨而行如食墨然则谓之吉此所卜之地即今之河南所谓王城定鼎之所也卜定鼎之既吉我则又逾瀍水之东而卜之亦惟洛地龟兆食墨而吉则此今之所谓洛阳古之所谓成周周公迁顽民之所也盖洛之地在涧水之西跨瀍水之东故瀍水之东谓之洛而涧水之西亦谓之洛也以召诰考之卜宅者召公也而此云周公卜者先儒皆谓卜虽召公然召公实奉周公之命而往谓之周公卜之亦可也然以余考此言予惟乙卯朝至于洛师我卜河朔𥠖水则此卜在乙卯日乃三月十二日召诰所言乃戊申日召以卜宅戊申乃三月初五日则此不可指为召公卜也明矣盖宅都定邑国之大事召公先往既卜其所居而又卜其定鼎之所所谓威周迁殷顽民者未卜也故周公以乙卯日至于洛所以再卜因而遂卜成周迁殷顽民之所则此篇所言卜河朔𥠖水等处者实周公卜之也周公既卜之得吉于是以洛之地图及卜之吉兆献之王故伻来以图及献卜此一句当是史官记事之言
  王拜手稽首曰公不敢不敬天之休来相宅其作周匹休公既定宅伻来来视予卜休恒吉我二人共贞公其以予万亿年敬天之休拜手稽首诲言
  此成王谢周公献卜之言也必拜手稽首而后言者敬周公所以答周公拜手稽首之礼也盖作洛之事自武王已有迁鼎定邑之意则天之所以命实在此也故成王于是致敬而言曰公不敢不敬天之休美之命所以来洛地而相其所居将作周室以配上天之休美也公今既定所居矣又使使者自逺来而其所以来者将视我以所卜谓所卜之休美可以定为吉祥盖视与示同乃晓示之意恒定也故恒吉为定吉也我二人共贞者贞有二义林少颖谓贞正也谓成王欲与周公二人共正天下又一说谓贞如厥赋贞之贞谓相当也言成王欲与周公二人共当此吉祥也详考上文盖成王欲周公既定宅使使献卜之休美定为休祥我与周公二人湏当共此吉祥谓周公复辟之后恐其欲去位故以此言庶公之留共当此休也若以为共正天下则共贞之下添天下二字全无来历故不敢以林说为然公其以予万亿年敬天之休者成王上既欲与公共当天休故此遂说公今日湏以我之故历万亿年敬天休不可遽去成王既言毕于是又拜手稽首谢公之诲言所谓诲言者即前遣使献所告王之辞也前后俱言拜手稽首者终始无不敬盖敬公之至也林少颖乃以公其以予万亿年敬天之休为周公得卜之繇辞谓繇辞言成王将万亿年敬天之休周公以此诲成王成王得公之诲是以致敬尽礼以答之此亦一说也
  周公曰王肇称殷礼祀于新邑咸秩无文予齐百工伻从王于周予惟曰庶有事今王即命曰记功宗以功作元祀惟命曰汝受命笃弼丕视功载乃汝其悉自教工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无若火始焰焰厥攸灼叙弗其绝厥若彛及抚事如予惟以在周工往新邑伻向即有僚明作有功惇大成裕汝永有辞
  自此以下乃周公归自洛邑与王在镐京相告之语史官既叙前告卜之言因序此于其下以足成一篇与前语非一事也故特以周公曰别之自后则但言公曰不言周公可以见自此又是一节也不可与前相聨属为说而先儒乃谓王拜手稽首求诲言此乃周公诲之之言误矣此盖周公既营洛邑归于宗周时将复辟于王使王亲往新邑行祀礼告祭天地祖考然后即政料此一节言语必是七年十二月内之言盖此篇之末有戊辰王在新邑烝祭岁之言戊辰乃七年十二月晦日故知周公与王反复言讫然后王即往之新邑以戊辰至其地而行祀礼也周公言此一节之意盖谓今日新邑即成王当肇始举行盛礼祭于新邑之地凡在礼典无明文而法应祀者皆当以此序祀之我则整齐百官使从王往于新邑盖周公时尚为冡宰百官尚总已以听于周公故周公得以整齐之也然周公虽整齐之使从王而行往于新邑亦不敢自谓使往助祭祀盖周公若说使之助祭祀则百官必以此盛礼之行为出于周公之意故惟令于百官曰汝从王而往庶㡬必有所事于周不知为何事周公谓此盖以将复辟欲使礼乐自天子出故也周公既说与王谓我惟命百官从王而往庶㡬有事而王即当命百官曰我今往新邑非有它也将记功之尊者以功之尊者作为大祀即祭法所谓圣王之制祭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即此以功作元祀之谓也此周公正欲礼乐自成王出也而成王乃惟如此命周公曰汝受命于文武当厚辅于我汝今日当为我大视功之所载于礼之合损合益祀之合丰合杀汝周公当尽以自己教百官其意则谓记功宗以功作元祀之事我不欲以此命百官而周公当为我自教百官则是未欲礼乐自己出也此周公所以详引己之言如此王之言乃如彼明己之不敢当也成王既欲周公悉自教百官然周公未复辟之前周公尚居摄百官尚听冡宰则周公教之百官从之言虽出于周公实若天子之命故可以无朋党之患今既欲复辟于成王而周公将退就于臣位茍又使周公悉自教工则上有天子而周公乃挟天子以今天下如曹操等所谓贪进无耻之徒安得不扇而为党乎唐宗尝谓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实难盖朋党实足乱天下如汉之南北唐之牛李可以见矣此实周公所以深虑也故既举成王之言明己不当悉自教工又呼成王为孺子而言其朋盖谓成王必欲己自教百官当念及于朋党之祸既言孺子其朋又言孺子其朋其往者盖谓孺子其念朋党之祸孺子所以当念朋党之患者以自今以往当殄绝于其萌无使如火之始燃其先但焰焰然而已及其焰焰不已则所烧灼者有次叙而不可绝周公此意盖谓朋党之祸其始甚微若不足为害及其终则未有不败国䘮家欲成王谨之又谨之也然则成王将如何哉亦在乎顺其常道及临抚于政事之际一如周公之所为惟用在周之百工不必更求新进以间旧人自开朋党之门也周公既欲成王惟用在周之日所有之百官故又告成王使往治新邑之时惟当使此在周之人各自因其职而向就其所有之僚成王则因其功明明然以奖劝之术作成之如此则是为人君者能敦厚其广大之量成就其广裕之徳可以终有叹誉之辞于永世也故曰汝永有辞
  公曰己汝惟冲子惟终汝其敬识百辟享亦识其有不享享多仪仪不及物惟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凡民惟曰不享惟事其爽侮乃惟孺子颁朕不暇听朕教汝于棐民彛汝乃是不蘉乃时惟不永哉笃叙乃正父罔不若予不敢废乃命汝往敬哉兹予其明农哉彼裕我民无逺用戾
  此又一节也此盖周公教成王谓将往新邑诸侯毕朝当识享与不享已者𤼵语之辞犹云已乎者周公将告成王先言曰已乎汝成王乃童子今日复将即政不可不思其终所谓思其终者即敬识百辟之享与不享也盖以百辟享上也诚则民效之亦勤于享上而天下之事皆得其叙百辟享上也不诚则民效之亦怠于享上而事将至于爽侮盖其理终必至此故不可不思也是以周公既戒成王使惟终于是详告之曰汝当先自致敬以识认众诸侯之享上者亦识认其有不享上者所以能识之者以享上之道在于多礼仪不当区区在于物使诸侯之来朝者其礼仪则略而不及乎币帛之多则是物有馀而礼不足物有馀而礼不足则身虽来朝与不享同故虽享而曰不享以其不用心于享上故也若然则非特诸侯不用心于享上而凡为民者亦将则而效之亦无奉上之意矣天下之事安得不爽乱而轻侮哉利害所闗如此之甚此周公所以必欲成王敬识之也周公既言成王当识诸侯之享与不享因言彼诸侯之享君尚不可区区于物而当尽其诚况成王以君而待周公之臣岂可区区以物颁赐而不尽其听纳之诚哉故言乃惟孺子颁朕不暇听朕教汝于棐民彛汝乃是不蘉乃时惟不永哉周公之意盖谓彼诸侯享上尚不可区区于物而汝孺子乃区区然徒有髙爵厚禄颁赐于我略不暇听我所以教汝棐辅斯民常性之道是汝于此不能自勉而怠于民事如之何而保其长永之业哉先儒乃以乃惟孺子颁朕不暇为一句谓汝成王今日将亲政事必当分我所行不暇给之事而共行之又当听我所教棐常性之言汝是事茍不勉则乃不能永其命据此说则与上享多仪之意不连接故不敢从周公既责成王谓汝徒然颁赐我而不听我教故又告以今日所当为之事谓成王今日惟当笃厚以次叙其正父武王所行之事而奉行之无所不顺则成王之所为即武王之所为也周公安敢废其命哉故曰予不敢废乃命而先儒乃以罔不若予为一句谓成王既笃叙武王所为又当无不顺周公此非周公之意兼下文不敢废乃命一句全无味故亦不敢从武王谓之正父者武王成王之父其云为注措无一不出于正故曰正父周公既如上文戒成王故又曰汝往新邑当敬之哉所谓敬者敬其所当行之事也兹予其明农哉周公谓成王则往新邑即辟我则欲退老归于州里申明农事如今人所谓归田也彼裕我民无逺用戾此有二说一说谓成王若不能敬周公若不能明农则裕民之政必亏而民不服彼有行仁以寛裕斯民则民不以彼为逺而必戾止于彼谓去此归彼也此说解经文甚顺但与上文不属故不敢从一说又谓成王能敬徳周公又能明农彼逺人既睹我民之和裕必无逺不至此说于彼字别𣸸逺人之意亦非经㫖窃谓周公之意谓成王则往新邑即辟周公则欲归里明农成王若于彼新邑能裕我民则民将无逺不至如此则上下贯穿矣又未敢必以为然
  王若曰公明保予冲子公称丕显徳以予小子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文武烈奉答天命和恒四方民居师惇宗将礼称秩元祀咸秩无文惟公徳明光于上下勤施于四方旁作穆穆迓衡不迷文武勤教予冲子夙夜毖祀
  周公既有退老归农之意成王自此一节皆留公之言也旧说皆以王若曰谓非王之言乃臣下代王之言故言若曰然微子篇有父师若曰又谁代言乎今详考诸言若曰者盖以其人之意如此或史官或臣下以其人之意而言之故谓之若曰若父师若曰乃史官以父师之意言之也康诰酒诰与多士多方言王若曰乃周公以成王之意言之也此王若曰乃答周公之言称美周公之徳非周公以成王之意言之必成王当时言之史官文其辞故称若曰也公明保予冲子者成王以公有退老归农之说故留公谓不可遽退当且留之以明明保我冲子之身所谓保者即师保教诲成就之也此一句乃总说其意下文乃详说明保之事谓公所以明保冲子者不在乎他惟在乎举公大明之徳以我小子之故𤼵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文武之成功使之昭昭然暴白于天下以此而奉答上天之命以此和协安定四方之民盖文武当时所以成丕丕之基者上则本乎天命之眷佑下则本乎人心之归往今周公果能为成王𤼵挥文武之成烈则仰不愧于天而天命可以昭答俯不作于人而民心亦可以保定也居师惇宗将礼称秩元祀咸秩无文者说者不同先儒及诸儒多以居师连上句谓和定四方民而居其众先儒则以惇宗将礼为一句谓厚尊其大礼而诸儒则以惇宗为惇宗族将礼为秉持其礼各有得失今依王龙舒谓居师者成王命公以为太师也与周公为师之文相应故可从惇宗将礼则依先儒盖成王之意谓周公今日当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文武烈上以答天下以定命以此而居师位而惇厚尊崇其大礼谓定典礼也以此大礼举行次序大祀凡不在礼典而法应祀者皆以次而祀之此盖周公前责成王使称盛祀于新邑咸秩无文故成王复以此责周公谓此事周公今日正当为我奉行不可遽然退老而责于我也成王既言此而又说惟公徳明光于上下至夙夜毖祀者成王之意谓我所以必欲公居师以惇宗将礼称秩元祀者以公之徳明显上则光于天谓格于天也下则光于地谓格于地也而又能勤而施之使其深仁厚泽及于四方谓及于民也以此格天地人之徳而旁作我一人穆穆致敬之徳以迎迓太平之治旁与旁招旁求之旁同作与我作先王之作同旁作谓作成我者非止一事也不迷文武勤教成王谓周公惟能旁作与我故文武所以勤勤教戒于周公者得不迷失盖周公当时亲承文武之教使辅成王跻太平今果能旁作穆穆迓衡此所以不迷文武勤教也予冲子夙夜毖祀者成王谓周公功徳如此故可举秩大祀若我小子但能知此事之不可不慎早夜致慎而已举秩之事非所敢当也林少颖谓礼则人君之所当敬政必人臣而后明自公称丕显徳至不迷文武勤教皆天下之政人臣所当为者成王于是责周公至夙夜毖祀乃天子之礼人君所当敬者成王于是自责此若施于时文则极美但经文未必然耳
  王曰公功棐迪笃罔不若时王曰公予小子其退即辟于周命公后四方迪乱未定于宗礼亦未克敉公功迪将其后监我士师工诞保文武受命乱为四辅王曰公定予往已公功肃将祇欢公无困哉我惟无斁其康事公勿替刑四方其世享
  成王上既陈说周公明徳光上下显四方又能作穆穆迓衡至此又申美之曰公功棐迪笃罔不若时谓周公之功所以棐辅启迪于我者甚厚无不如是谓如上文所言也既言此故又告周公曰公我小子今正将即君位于周谓自此退朝即欲往洛邑即位也既即位即欲为公立后谓将封伯禽为诸侯也四方迪乱未定于宗礼亦未克敉公功者成王谓公前有归国明农之言今我则谓公实未可遽去者以周公之功正开𨗳四方于至治今尚未定所以尊公之礼若乃遽去恐非所以安公之功盖公之功如此而不报虽公于此无心而成王之心实懔然不自安故也我是以迪将其后谓封伯禽而启大周公之后也而公即当且留为我监督此治政事之众官此士与见士于周之士同犹政事之事也大保安文武所受天命之民致其治功为成王左右前后之辅臣永不离王室也成王既留公如此笃故又告公曰公定谓公当定其留之之计我即往新邑已盖公之功著在人心而公又能肃敬以自将谓不矜伐以骄人也人皆敬而喜之故公今日必当为我曲留共治斯民不可有倦于勤之心公不倦于勤则我亦不厌于安民之事故谓周公诚能不废其所以仪刑四方之意则非特成王不厌其安民之事而四方亦世世享徳矣
  周公拜手稽首曰王命予来承保乃文祖受命民越乃光烈考武王𢎞朕恭孺子来相宅其大惇典殷献民乱为四方新辟作周恭先曰其自时中乂万邦咸休惟王有成绩予旦以多子越御事笃前人成烈答其师作周孚先考朕昭子刑乃单文祖徳伻来毖殷乃命宁予以秬鬯二卣曰明禋拜手稽首休享予不敢宿则禋于文王武王惠笃叙无有遘自疾万年厌于乃徳殷乃引考王伻殷乃承叙万年其永观朕子懐徳
  成王既固留周公故周公于是拜手稽首致敬于王而许以留也谓王前所言乃命我使来奉安文祖受命于天所得之民及増光其烈考武王盖文祖受命之民武王能保之遂有天下今成王又将使周公奉安之乃所以増光武王所为也必言来者指洛邑而言谓来洛邑也如前言公不敢不敬天之休来相宅皆是在镐京指洛邑而言来也继又言𢎞朕恭者周公谓王命我来洛邑奉安文王之民以増光武王则是以大事委已乃大我敬者也尤言大敬我也孺子来相宅其大惇典殷献民乱为四方新辟作周恭先者周公谓成王既大敬我而留我则为孺子者自今来洛相其所居必当大厚以商之贤人为主盖洛近殷多有殷之旧臣故周公谓成王既欲我留必当以殷之贤人为主谓所主在于用殷之贤人也盖用此贤人将以致治为四方之新君为周家敬徳之王之先盖成王新即政又新治邑果能敬徳则继此而居洛邑者必以成王为推先也周公既言成王欲留我则当厚用殷之贤臣相与致治故此遂许王以留乃更端而言曰成王自是土中致治果能致万邦于休美而且王有以成功矣则我旦周公称名而言也乃以多子唐孔氏谓子者有徳之称大夫皆称子则多子乃称众大夫也周公谓我乃与众卿大夫及治事之臣以笃厚前人文武之成功所谓笃者谓増光之使加厚也还以是功答天下众民归附之诚盖前人之功以得民故成王今又勉之使加厚是乃所以答其向化归附之诚也周公言此者以成王命公来洛邑永保文祖受命民以増光乃武王故周公对之以此盖许以留而任是责也周公前既责成王使用殷之贤人致治以作周恭先故此遂言我亦当厚前人成功答其民而为周家有信徳之臣之先谓凡躬行信徳者皆推周公为先也然君言恭臣言孚者盖人君有势位之尊易失之傲当恭以接下人臣之职以不欺为大节当信以事上故也故公既许成王留以与之承保文祖受命然又恐成王谓己自承王此命方以文武为己任故又言王试考我前此所明子以仪刑之道皆已尽是文武之徳矣其意盖谓前日摄政已以文武之事自任非今日承王此命方始以文武自任也周公既言前日摄政已以文武之事自任遂因述前日摄政时事谓前日我在洛邑营作时王使使来毖慎殷民谓遣使劳来众民也其时因遣使之际乃命安慰我以秬鬯酒二中樽秬墨黍也一桴二米天地中和之气所产也鬯香草也以此米与此草揉以为酒故谓之秬鬯卣中樽也王以此酒二樽与我时以谓明禋谓使周公以此酒明洁以禋祀也禋祭名精意以享故谓之禋且使周公拜手稽首尽敬而致美以享神我于是时遂不敢宿留王命于家即以此酒致祭于文武之庙周公言此盖谓我于是时当摄政之际虽王以酒赐我我亦不敢独享亦必以王命而致享于文武是周公无一念不在文武也岂待成王今日命之方以文武之事为己任哉少颖谓此乃成王以公有人臣所莫能为之功故赐公以人臣所不用之礼乐是亦一说也故并存之周公既言我自旧日以文武自任故又言我今日既承王命使我复留以奉安文武之民以増光武王我惟顺我前日所已笃之次叙尽其在我无有遇自疾害之事盖周公摄政至此已七年太平之功已成若更张之次是自疾苦其身心故惟顺前日所已厚之次叙不再改作不复自苦其身心则太平之功既成将见天下之民虽万年之乆皆饱于成王之徳此即既醉醉酒饱徳之时也然非特周公饱徳而已虽殷民见周公如此持盈守成亦必感而化之长有所成谓风俗归厚一成而不可变也风俗既如此故王有所使则殷民乃皆承其次叙谓令行禁止心悦诚服也如此则非特周民饱徳而已虽殷民亦将万年之乆长观于我与子而懐归其徳也朕周公自谓子指成王也
  戊长王在新邑烝祭岁文王骍牛一武王骍牛一王命作册逸祝册惟告周公其后王宾杀禋咸格王入太室祼王命周公后作册逸诰在十有二月惟周公诞保文武受命惟七年
  史官上既叙成王留周公与立公后之言又继叙周公许留之语故此遂叙成王到洛命公之后所行之事戊辰先儒谓七年十二月晦唐孔氏以历法推之谓其年三月甲辰朔小四月癸酉朔大五月癸卯朔小六月癸酉朔小七月壬寅朔大八月壬申朔小九月辛丑朔大闰九月辛未朔小十月庚子朔大十一月庚午朔小十二月己亥朔大计十二月晦正得戊辰王以是日到洛邑故史官言戊辰王在新邑本此十二月乃周之十二月夏之十月然既言王在新邑烝祭岁不应当日到洛即行祀礼当是戊辰前到洛至戊辰日行祀礼也其所谓烝祭岁者烝乃冬祭之名是时乃周十二月晦故王亲行烝礼而祭于岁尽之日故谓之烝祭岁非谓以烝礼而祭新岁也其烝所祭者即祭文武也故下文言文王骍牛一武王骍牛一谓二王之庙各用赤色之牛一头也周尚赤故牲用骍也说者谓宗庙用太牢而此用特牛者为封周公后故用盛礼也成王此祭既専为封周公后而设故王乃命有司之官作告神之册又命史官名逸者为之祝其所作之册祝谓读其辞以祷于神故谓之祝然其所祝惟告于文武言将谓周公立其后故曰王命作册逸祝册惟告周公其后盖言王之所命有司以作册与命史以祝册皆为告周公后也是时成王既命作册又命祝册而王宾谓诸侯乃王国之宾闻王将杀牲禋祭祖庙故皆至于洛以助祭王既见诸侯咸至于是遂入清庙之太室祼以告神祼灌也谓以圭瓉酌郁鬯之酒以献尸尸受酒而不饮因灌于地故谓祼也然则成王此祼即谓告文武以立公后之事也成王既祼告于神已于是遂即庙而命周公之后复作命伯禽之书使史逸读而告伯禽故曰王命周公后作册逸告而说者见先言王宾杀禋咸格后言王入太室祼乃谓郊特牲言既灌然后出迎牲则祼在前杀牲在后今此先杀后祼与彼不同殊不知此所谓王宾杀禋咸格非谓诸侯至杀牲始至也乃谓诸侯闻王将杀牲禋祭故皆来助祭诸侯既至然后王入清庙灌酒则前言杀禋者非谓杀牲时也乃诸侯闻王将举此杀牲禋祭盛礼故皆来也以此言之则与郊特牲之义又何异哉第弗深思耳史官既叙成王告祭之事毕于是总记周公摄政之年月谓在是年十二月则周公摄政保安文武所受之天命始终七年自武王崩后周公居摄至此年十二月实得七年也
  多士
  成周既成迁殷顽民周公以王命诰作多士
  周公营作王城于涧水之东瀍水之西谓之新邑以定鼎为㑹朝之所又于瀍水之东营作成周以迁顽民使宻迩王室是成周乃王城东之邑也周公营成周既成于是迁殷民之顽不率教者居之其迁也恐其有安土重迁之人故称成王之命以告之史官叙其事故其书谓之多士所以名多士者以周公所告之言既称尔殷遗多士又称尔殷多士故以多士名篇要之所迁皆顽不率教者故序谓之顽民然其始皆殷之多士习纣武庚以至于顽不率教故序书者虽即其实而谓之顽而周公则从其旧以士而称之也
  多士惟三月周公初于新邑洛用告商王士王若曰尔殷遗多士弗吊旻天大降䘮于殷我有周佑命将天明威致王罚敕殷命终于帝肆尔多士非我小国敢弋殷命惟天不畀允罔固乱弼我我其敢求位惟帝不畀惟我下民秉为惟天明畏
  此多士二字竹简旧所标之题也此三月先儒谓此周公复辟成王即政明年之三月其意盖谓是七年明年之三月也而说者又谓此即召诰所谓三月乙卯周公朝至于洛甲子用书命庶殷即此书其意则见此三月与彼三月同兼初于新洛邑又与彼朝至于洛之文符合故知彼之所谓用书者即此多士之书此说虽有理然此篇序言成周既成迁殷顽民周公以王命告则此书乃成周既成殷民欲迁之时若以为彼时三月甲子所作则此时周公方命庶殷以作洛未应能成如此之速故当如先儒之说以此三月为次年三月也盖周公先一年十二月既复辟乃以次年三月初往新邑洛于往也洛谓成周也成周亦谓之洛者盖王城与成周在瀍水之东西此地名洛故洛诰于瀍水西既言洛食于瀍水东亦言洛食则王城与成周皆可谓之洛也周公所以至洛者以既迁殷民恐其不安厥居有反复之变故用以告之而安慰开谕之谓之商王士盖此等皆商纣时有位之士特习纣之恶顽不可化故迁之耳此二语皆史官叙所以作多士之由也此书乃周公之言而言王若曰盖言虽出于周公而周公则不敢自谓己之言故称王命诰谓王之意若曰也尔殷遗多士者周公言尔众人乃殷王遗馀之多士盖呼其人而后告之以言也弗吊旻天大降䘮于殷者言纣为不道不足悯恤虽天以悯恤下民为心亦大降下䘮乱之祸于尔殷家故我有周为天佑助之命遂将奉天命显然之威罚迭致王者之罚于尔殷纣以正殷之命使终绝于天正谓彼不正而此以天威正之也肆尔多士有二说一说以属于上谓我周家既正殷命使绝终于帝但诛其君于尔多士皆使赦而不敢杀一说则以肆为故谓故是多士盖周公上言殷所以亡周所以兴其理如此遂言故尔多士当知周家所以有天下者非是我小国之周敢弋取殷之天命弋所以射取鸟雀故弋训取乃纣为不道不为天之所与天信不坚固于此为乱之人所以弼我故我所以受殷之天命者非我取之也既说我周非贪取尔殷之天命故又言非我敢求尔殷之天位谓我岂敢求尔天位而有之哉乃纣为不道不为天命所与而我下民皆秉心协力以为我故我所以有天位者亦非我求之也或言天不畀或言帝不畀其实一也特错综成文耳周公既言天命非我敢取乃天不畀纣而我得之天位非我敢求乃天不畀纣而我有之则天威岂不明然而可畏哉故总曰惟天明畏由是观之则肆尔多士当从后一说也
  我闻曰上帝引逸有夏不适逸则惟帝降格向于时夏弗克庸帝大淫泆有辞惟时天罔念闻厥惟废元命降致罚乃命尔先祖成汤革夏俊民甸四方自成汤至于帝乙罔不明徳恤祀亦惟天丕建保乂有殷殷王亦罔敢失帝罔不配天其泽在今后嗣王诞罔显于天矧曰其有听念于先王勤家诞淫厥泆罔顾于天显民祗惟时上帝不保降若兹大䘮惟天不畀不明厥徳凡四方小大邦䘮罔非有辞于罚
  周公上既言殷所以亡周所以兴至此又以所闻夏亡殷兴之事证之以见尔殷当时取夏亦如此则我今日取殷亦犹殷之于夏不足疑而懐不服之思也周公谓我闻人说上帝于人君之好逸乐者皆引而去之是天不欲人君纵逸也天不好逸乐而有夏之君皆志于忧勤而不敢放于逸乐谓大禹以下诸贤君皆能以忧勤合天意故天于是降格谓降至于夏言其意常至于夏也向于时夏弗克庸帝谓自是之后渐次向至于是夏桀之君乃不能用上帝之意谓天引逸而桀乃适逸也惟桀不能用于帝于是大淫过于佚荡而有恶辞惟是之故天于是不复爱念不复听闻遂废绝其大命降致以天罚谓罚自天降而遂至于桀也惟天欲降致其罚于桀于是命尔商家之先祖成汤改革夏命为商而用贤俊之人以治四方此即立政所谓亦越成汤陟丕釐上帝之耿命乃用三有宅用三有俊也天意既如此而自成汤至帝乙终始二十六君又皆能念天之意无不明徳以忧恤于祭祀之事盖人君为神天之主所以使之承上下神祇与社稷宗庙然黍稷非馨明徳惟馨故祭祀之事又当以明徳为本惟商之诸贤君知此故皆以明徳而勤恤祀事于是大为天之所建立而安治于有商殷王既为天之所建立亦无敢失帝之意莫不益广其徳以合于上天之泽此盖说帝乙以上诸王能顺天意以保天下明纣之不然也唐孔氏谓帝乙已上非无僻王此言无不明徳恤祀者立文之法辞有抑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将说纣之不善盛言前世之贤正以守位不失故得美而言之此说极然周公既说帝乙已上诸王能顺帝意守天下遂又言在今嗣王纣大不明于天意谓天意引逸而纣乃适逸是不明于天意也人君所畏敬者天而已今既不明于天意况能耳听心念先王勤劳以建立国家之事乎观汤自肇修人纪而至于有万邦则其勤可知矣纣既不能听念于先王于是大过于佚荡之事全不顾视天之显然可畏民之不可不敬是其心惟知淫佚而已虽上而为天下而为民其从违去就能决国家之存亡亦邈然不恤矣惟是之故上帝乃不保安于纣遂降如此之大䘮必言如此者盖纣之䘮亡时所亲见故言如此谓如今日之酷也周公既言纣所以亡之故又缴之曰惟天不畀不明厥徳盖天之所以不与纣者亦以纣不明于徳故耳既言纣以不明于徳而亡又言凡小大邦用䘮罔非有辞于罚者谓纣之亡不特亡其身而已而毒流下国凡四方小邦大邦至于䘮亡者皆以习纣之恶无不有罪辞于罚谓我国家征伐四国四方之国皆有可罚之辞也
  王若曰尔殷多士今惟我周王丕灵承帝事有命曰割殷告敕于帝惟我事不贰适惟尔王家我适予其曰惟尔洪无度我不尔动自乃邑予亦念天即于殷大戾肆不正
  周公既详言夏殷之所以兴亡于是更端称王命而言今我文武所以得天下之由使商士知我周家之所以兴者乃文武能顺天而天命以天下非周劫商而取之也盖所以折其不服之情尔尔殷多士呼其人而告之也今惟我周王谓今日周家所以得天下者以我周文武大善承上帝之事谓上帝所欲行之事文武皆能奉之如天欲爱民文武则爱之天欲勤政文武则勤之皆灵承之谓也惟文武能善承于天故天于是有命命文武使之割绝殷纣之命即以其正殷之事告于上帝如柴望大告武成即是告其正殷之事于上帝也惟文武之兴乃天命之使之割殷而告正于天故我国家凡所作事未尝有再往者以其顺天命所归毎一举而可定也惟尔王家我适者周公谓我家以顺天命之故凡所举事无再往之者惟尔商家乃不明天命所归如纣之恶我国家已诛灭之而尔武庚又反复反使我于此事遂至再往谓既灭纣又杀武庚也汝等既已如此劳我再伐我亦岂怨汝哉我但自言曰此事乃尔商众大无法度谓纣则君不君武庚则臣不臣皆无法度自有以招致我罚我故不为汝之恐动其罪自汝邑中自造有以招致我罚耳此正如汤所谓造攻自鸣条朕载自亳是也周公既谓我国家所以再伐尔国者皆汝自取故又言我国家所以不忍之意谓再伐之事固汝自取而我亦念天于纣之诛武庚之死是已就殷而大罪之矣故今日于汝等虽有可诛之罪皆肆放而不尽正其罪谓不忍尽伐之也自此以上皆盛说殷周兴亡之由使多士明知殷之亡实纣不道而天灭之周之兴由文武修徳而天命之兴亡皆出于天非人所能为则不当不服不服是违天也既以此折服其心故自此以下则告以欲迁之意人虽欲不迁尚谁敢违乎此见周公所以为善于折民心而多士之作不至于盘庚之区区也
  王曰猷告尔多士予惟时其迁居西尔非我一人奉徳不康宁时惟天命无违朕不敢有后无我怨惟尔知惟殷先人有册有典殷革夏命今尔又曰夏迪简在王庭有服在百僚予一人惟听用徳肆予敢求尔于天邑商予惟率肆矜尔非予罪时惟天命
  此一假以下周公告以迁之之意也猷𤼵语之辞大诰言详矣此亦周公之言而言若曰前已言王若曰故此不必言若康诰之体正如此周公谓我告尔殷之众士我今日惟是迁尔等之居于西耳盖商在洛邑东自商迁洛是自东迁西也然我所以迁尔者非我一人奉持其徳好动众而不安宁时惟天命如此不可少违故我所以急为成周迁尔而西不敢有后后犹缓也尔不可怨我此盖言今日所以迁尔之居者乃出于天命也先儒以朕不敢有后谓汝无违我我不敢更有复诛伐汝等此说亦通既言我之迁尔出于天命因又言我今日所以不用尔等在位而止赦尔罪者亦非我故吝于汝亦是天命尔等是殷王遗民知殷王先世自有册书有典籍以其载事故谓之册以其载道故谓之典其实皆史籍之名谓因当时革改夏命为殷自有典册纪载其事尔等非不知之今乃倡言于下曰夏民之有道我殷王皆简拔之使在王庭之上皆有职事于百僚之间谓殷革夏之后尝用其民于王朝未尝废绝讥周之不然也故周公既举其怨之之辞因陈己意谓我一人惟有徳者是听是用汝果有徳我必求汝于天邑之商其意谓汝自无徳不足用耳果有徳我岂不用商邑谓之天邑者王都谓之天邑商都旧为王都故从旧而言天邑也然所以不用汝止肆赦矜怜汝者非我之罪亦惟天命如此而已盖武王之初止于诛其民吊其民未尝有迁汝之意而汝等不安其居自与武庚复叛若更使之同恶相济则日甚一日祸有不止今日者此岂天眷顾我周家之意故迁尔者亦天意当然也天命有徳故殷之简夏之俊民者天也汝等同恶无徳之可用故我所以不用汝而止赦汝之罪者亦天意当然也盖圣人之心与天之心一也圣人之意如此则天之意必如此周公于迁顽民居与不用殷民皆言天命以己之意料天之必然也此书虽周公言之然皆称成王命故多言予一人我一人皆若成王自谓也
  王曰多士昔朕来自奄予大降尔四国民命我乃明致天罚移尔遐逖比事臣我宗多逊王曰告尔殷多士今予惟不尔杀予惟时命有申今朕作大邑于兹洛予惟四方罔攸宾亦惟尔多士攸服奔走臣我多逊尔乃尚有尔土尔乃尚宁干止尔克敬天惟畀矜尔尔不克敬尔不啻不有尔土予亦致天之罚于尔躬今尔惟时宅尔邑继尔居尔厥有干有年于兹洛尔小子乃兴从尔迁王曰又曰时予乃或言尔攸居
  此周公又以王命告以今日不杀汝而迁殷之意多士呼其人也昔朕来自奄谓周公东灭三监之后自奄来归于镐即诗所谓周公东征三年而归之时也唐孔氏谓于时王不亲行而王言我来自奄者周公以王命诛四国周公师还亦是王来还也下文四国乃谓三监与淮夷凡四国其时奄不曽叛奄之叛乃成王即政之后再与淮夷叛周后亡书之序所谓成王东伐淮夷遂践奄作成王政则奄之叛乃在彼时故成王践而灭之此所谓来自奄者乃周公东归路经于奄耳周公谓我归自奄之后谓已诛四国之君也四国之叛其谋虽肇于君而民从之亦不可谓无罪者若以秦法绳之虽尽诛其民亦未足以泄一时之怒而因自奄归乃大降尔四国之民命降犹令法罪在上服降一等为下服则降者乃降重就轻亦寛宥之意谓降尔四国之民命乃诛其君然经言自奄而后大降四国民命则是既诛其君而归不应既归而又诛其民故此所谓予大降尔四国民命我乃明致天罚移尔遐逖者乃周公谓四国之叛以天诛言之则四国之民皆应致死然我以不忍之心处之故自奄而归更不复罪尔等先赦尔等死命然后方始致行天罚于汝特移尔等于遐逺之处谓迁之于成周也是天罚本当置之死地今周公乃先赦其死然后方行天罚特迁之洛邑乃赦其死而以流法处之也然周公之迁也亦岂屏之逺方终身不齿哉亦使之宻迩王室式化厥训自彼言之则为遐逖耳故继曰比事臣我宗多逊盖谓今日之迁乃使之亲比服事以臣于我王家相宗尚为多顺之事谓将使宻迩王室化为友民也周公既告以今日迁民之意故又详其告更端而称王命曰告尔殷多士今我惟不杀汝惟以此教命申告于汝申如三令五申之申乃再三教告之意此盖总说今日不杀汝又以此教汝也我今作大邑于此洛地以四方诸侯无所宾见于王此洛地四方道里均故营之以为朝㑹之所亦以尔多士党恶于故都去王都逺虽奔走臣事于我有所不可故又营成周于其旁使汝宻迩王室易服其奔走之劳而臣事于我王室而为多顺之事此又申前言比事臣我宗多逊之意也周公既详说所以迁之之意故自此以下又勉𠡠多士使既迁之后各勉力以图安居长乆之计也谓尔等今当庶㡬有尔所安居之土庶㡬各即其土而安以干其所止谓既有居止则各有事不可不干也尔若既迁之后果能克敬谓不复狃前日之恶则天将有以畀与于尔矜恤于尔不复如前日尔等叛逆之时必欲诛灭之也汝若复狃前恶不能致敬则不但不有此所居谓不能保今日新邑所居亦将遂致天罚于尔身不复如前日天欲罚而我降尔命也今尔惟是之故湏当居尔所迁之邑谋为长乆之计使子子孙孙皆可继尔所居则尔凡有所干必可长乆有年于此洛邑先儒谓汝其有安事有丰年于此洛邑此说亦通尔在新邑既能为长乆之计如此则尔子孙亦将兴起而从尔以迁盖周公当时所迁特迁其身其子孙幼稚必有不迁者人情莫不爱其子孙凡有所为莫不欲为子孙计此盖以其至情感动之乃其安居之甚也王曰又曰时予乃或言尔攸居说者多以此王曰下无文即加以又曰疑其有阙文然说经不当持阙文之见详考此又曰乃重言下文一语王谓是我乃有言尔之所居非我爱汝等则迁与不迁自有威刑以裁之谁复言之史官省其文而加之以又曰谓此一言王既言之而又言之也
  无逸
  周公作无逸
  此特成王初即政周公恐其逸豫之萌于今日故引商三宗以勤劳享年之永与其馀以逸乐不永及王季文王勤劳之事而告之盖所以防其微杜其渐其意谓今日即位之初能知其不可自逸而勤以行之后尤或怠况始或不勤则后将如何哉此周公作无逸之本意也序书者采其意谓思虑之及此非圣如周公不能故直言周公作无逸亦犹伊尹作咸有一徳也
  无逸周公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乃谚既诞否则侮厥父母曰昔之人无闻知
  无逸二字竹简旧所标之题也周公曰呜呼叹而后言其事重其事欲成王听之竦也周公于此篇凡七更端毎更端言呜呼皆叹而重其事此一节言凡为君子者如此凡为小人者如彼凡人能如此则为君子不能如此则遂为小人况人君其可不念此哉周公谓君子之人其所止者在于无逸豫盖谓君子所贵止于无逸然逸豫之事人所甘心君子所以能无之者亦以其能先知稼穑之事寒耕热耘沾体涂足艰难如此虽始艰难终获有秋之利而享终岁之逸是始之艰难乃所以为逸乐君子惟知前之艰难乃所以为后之逸乐则知小人之依赖于稼穑如此因此不敢逸豫是君子所以能无逸者实本于稼穑之艰难也周公既说君子无逸之事又说小人乃不知此而至于逸豫废业谓相视彼小人见父母勤劳稼穑之事其为子者食父母之食衣父母之衣不知父母之衣食自稼穑艰难而得乃谓衣食自至而以父母之勤劳为徒自苦是不知稼穑之艰难乃所以为逸乐也于是乃为逸豫之言以相诳诞若不如此则又轻侮其父母谓之昔之人犹俗云古老也无闻知谓父母无所闻无所识不能逸乐乃自苦如此林少颖谓此一节皆闾巷细民无知无识者之所为周公乃取而笔于书者何哉盖自古人君席宴安之乆将欲为淫佚之行则亦变乱旧章轻忽老成以先王所忧勤而施为者视之如弁髦土梗此祸败之所由起危亡之所相寻而世主所不悟也成王席累世之富贵虽未尝有诞谩之事周公虑其幼冲之质未历于艰难骄傲之情易生于志意故告戒之辞不得不借小人之事以为喻也
  周公曰呜呼我闻曰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祇惧不敢荒宁肆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其在髙宗时旧劳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阴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宁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肆髙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自时厥后亦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周公又更端故𤼵叹而后言重其事也既叹乃言我闻曰明非臆说乃得之所闻也周公谓闻古人之言在昔殷王中宗即太戊也其为君也上则严恭寅畏于天命下则循法度以治民惟上畏天下畏民故夙夜之间祇敬畏惧不敢怠荒于是以圗安宁王龙舒谓严恭者严以恭之非徒恭而已矣寅畏者敬而畏之非徒畏而已矣如有冦盗而畏非不畏也岂敬而畏之哉如见小人在位而恭非不恭也岂严而恭之哉此所谓严恭寅畏天畏即桑谷共生于朝太戊恐惧修省也惟太戊上畏天下畏民不敢荒宁故天与之民悦之而享国七十有五年之永也自太戊以下十四世至于髙宗其名曰武丁旧常勤劳于外于是所与者皆在下之小人此即前所谓旧学于甘盘既乃遁于荒野入宅于河自河徂亳之时也惟髙宗为王子之时乆劳于外乃作起而即位又亮阴三年之乆曽不𤼵言亮阴居父䘮也凡居父䘮则必信然阴黙不言以谨持䘮之道故谓之亮阴髙宗居䘮不妄𤼵言故及其𤼵言则切中人情而人乃雍和髙宗于此曽不敢荒废于事自图安静故能善靖殷邦盖髙宗之前殷尝衰乱髙宗实靖其乱而中兴也惟髙宗不敢自安而靖乱中兴故天下之民至于小者大者无时有怨髙宗者而髙宗之享国遂有五十九年之永此亦由无逸之所致也自髙宗而后三世则其君谓之祖甲先儒皆以祖甲为太甲盖见之史记及国语皆以祖甲为淫乱之君故以为太甲然顺世次言之太戊之后言髙宗髙宗之后言祖甲其时既自有祖甲则不应以太甲为祖甲且司马迁采摘经𫝊颇多诋谬于圣人又不见屋壁古经其言不足信故当以圣经为证而郑𤣥亦谓祖甲武丁子也有兄祖庚贤其父欲废兄而立祖甲祖甲以此为不义逃于民间故此云不义惟王旧为小人郑𤣥此说于圣经有证故特从之周公谓祖甲旧以髙宗欲废兄立已为不义逃于民间而为小民及其作起而即王位于是遂知小人之所依赖者在于稼穑故能保安惠爱于众民不慢悔鳏夫寡妇故祖甲享国三十三年之永此由于无逸之所致也自汤而下贤圣之君六七作无逸者亦多矣周公必称三宗者以三宗享国最长人君享富贵之极所慕惟历年尔故周公所以举享国最长者欲成王慕而无逸也周公既举其享国之长者以为之劝故又举逸豫以促期者为之戒谓自是厥后立王生则逸所谓自时厥后者非自祖甲之后也或自中宗之后或自髙宗之后或自祖甲之后总言自三宗之后也周公谓自三宗之后生则享安逸不知民间疾苦也惟其生则享安逸故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苦惟耽乐之事是从故自此之后亦无有能长享寿考多者止于十年其次则七八年其次则五六年甚者则止于三年四年此盖周公以逸乐促期为成王戒欲其知惧也
  周公曰呜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懐保小民惠鲜鳏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文王不敢盘于逰田以庶邦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周公上既举商三宗无逸以永年为成王劝又引自是厥后诸王逸豫以促期为成王戒此则又以太王王季文王之事证之正欲成王知无逸之事非惟商三宗而已虽我祖宗亦然也周公谓无逸之事岂独商三宗而已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能自抑损能自畏惧故文王继之亦能以抑畏为心而卑其所服不敢妄自矜大卑服有二说先儒以卑服如禹之恶衣服谓卑贱其服不敢华饰湏江则以此服为服事商之服谓自卑以服事其纣二说皆通然克自抑畏下继即康功田功则此二说皆若不贯余谓文王太王之孙为王季之子亲承其抑畏之诫故每事卑下不敢自髙凡下文所言皆卑服之目也文王惟卑下其所事故所就者为安民之功与田亩之功又徽其柔而懿其恭徽柔者美其柔也美其柔则柔不至于不能立懿恭者善其恭也善其恭则恭不至于足而又于小民则懐来而保安之鳏寡则有惠以鲜活之尤言存活之也此皆文王所谓卑服之目也文王惟卑下其服事所志在于康功田功徽柔懿恭与夫懐保小民惠鲜鳏寡故自朝而至日之方中或至日昃皆不遑于寛暇以食文王非不食也特以志在于民饥则急食不暇缓食也然文王所以如此者亦非故欲自苦其身特将用此以和悦天下之民耳周公既言文王忧勤于民如此又说文王虽逰遨田猎之事古之人君所不可免者亦不敢以为乐其所以用庶邦者惟正是供不供吾遨逰之用也时文王为西伯庶邦有当供文王者此又见文王非唯爱吾民虽所统之国无不爱文王惟如此勤俭故受命为诸侯于中身享国有五十年之永盖文王九十七而终此言受命惟中身必是近五十左右受命为诸侯至九十七而终是五十年也
  周公曰呜呼继自今嗣王则其无淫于观于逸于逰于田以万民惟正之供无皇曰今日耽乐乃非民攸训非天攸若时人丕则有愆无若殷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徳哉
  周公上既陈文王无逸之事至此又叹而戒成王周公谓继自今日以往嗣王又呼成王也则其不可浸淫于观玩不可浸淫于逸豫不可浸淫于逰戏与田猎等事盖此等事皆人君所不可免者如省方观民如吾王不豫吾王不逰如蒐田狝狩皆不可免者但不可浸淫于彼而不知止也使浸淫于此四者而不知止则必妄用民财妄用民力以供吾四者之用惟不浸淫于此故凡所以用万民乃可以惟正是供矣周公既戒成王俾无淫于四者然又恐成王乆于勤劳或一旦自寛暇而言谓我今日止于略耽乐明日即止然此衅一开则今日既乐明日必不能如向者之勤是一日之乐乃为终身之忧也故周公又戒成王谓不可自寛暇谓我终岁勤勤止于今日略为耽乐然此事乃非所以训民亦非天意之所顺一时之人化之亦将大有愆过则一日之乐是为终身之忧也甚矣周公既深言一日之乐不可少开故又戒成王不可如商王受之迷乱谓迷惑聩乱不知安危之所在乃酗于酒酗酒谓因酒为凶也徳哉言湏当务徳也此言徳哉正如前日钦哉懋哉盖古人立言之法有如此者一说谓不可如商王受酗于酒徳盖酒不谓之徳而纣乃酗于酒不知其无益乃反视之若徳此说虽通然费辞不若前说之直捷也
  周公曰呜呼我闻曰古之人犹胥训告胥保惠胥教诲民无或胥诪张为幻此厥不听人乃训之乃变乱先王之正刑至于小大民否则厥心违怨否则厥口诅祝此周公又嗟叹而言古人犹以言相告戒况我与成王君臣也其谆谆作告夫岂过哉盖欲成王听其言也此古人先儒谓是古之明君良臣独龙舒以其言犹则不当为君臣乃泛说古人盖谓古之人犹相告戒况君臣何独不然此说是也周公谓古之人凡相与处者或有过失犹陈古以训之或直言以告之不从又未敢深言以逆其意且保安而惠爱之待其意与吾相得也则又详以教之诲之惟古人之相与处者能相规饬如此故一时之间凡为民者皆无有诪张诳诞而慕为幻惑之事者盖皆以诚相与也周公既言古人相规饬如此乃谓成王于我此言乃不能听而用之则人乃务相顺从不复以諌正为事且将相与变乱先王正法至于小事大事无不变之使其有不为顺从之事则其心必违逆于君怨恨于君使不为违怨之事则必其口诅祝于君诅祝犹骂之也盖始相顺之中则怨之终则骂之也
  周公曰呜呼自殷王中宗及髙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徳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时不啻不敢含怒此厥不聴人乃或诪张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则信之则若时不永念厥辟不寛绰厥心乱罚无罪杀无辜怨有同是丛于厥身周公曰呜呼嗣王其监于兹
  周公既言成王若不听我此篇所戒之言则人必务为顺从不复諌正不然则违之怨之又甚则诅之祝之至此又恐成王万一至于民之有怨诅者轻信人言则戮及无罪故又戒之以此一节也大抵好恶之情莫公于民桀不君而有众弗协汤一徳而万姓咸喜者好恶公故也周公谓昔时殷王中宗与髙宗祖甲与我周文王此四君者皆进于明哲知人情伪不为人言所惑必言此四君者盖前承无逸永年之事既举四君而言故此因引四君为言也非谓古之贤君惟此四君能然也惟此四君能进于明哲不惑人之言其有告之曰小人心怨汝口詈汝则大自敬其徳不复责人虽以下谤上乃民之愆过而此四君则言曰此非民过乃朕之过其意盖谓使我无可议则彼亦安得而议正如孟子所谓我必不仁必无礼此物奚宜至哉惟四君信能如是故于小人之怨詈者不但不敢含蓄其忿怒且将乐闻其言以知已过矣周公既言四君所以待小人之怨詈者故又告成王谓成王于我此言乃不能听用则人有诳诞为幻惑者言曰小人心怨汝口詈汝则必轻而信之谓不复辨其真伪岂能如四君责己而不责人夫如是不能长念其为君之道不能大绰缓其心谓含怒而急躁也若然则将违道逆理妄以罚及无罪而杀及无辜之人罪辜皆罪也异其文耳如此则向之怨者詈者一二人耳今乃同怨之矣是其怨且将丛于一人之身矣岂不谓之为乱哉此周公深言轻信之祸也周公首陈无逸之事终又及于君臣相规饬之意因又及于待小人怨詈之道则其言至矣故叹而言曰嗣王呼成王也其当监视我此篇之言欲其动考其所戒也尚书详解卷二十
<经部,书类,夏氏尚书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