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六 尚书详解 (陈经) 卷二十七 卷二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二十七
  宋 陈经 撰
  大诰周书
  观此篇乃见圣人当人情不安之时虽违众以自用而亦不能不顺乎众人之心当商人之叛也兄弟至亲犹且流言成王不信于其上而邦君御事复以为艰大于其下周公身处危疑之地而复专兵权以讨流言之人是众人举无以为可而周公独以为可者特以武王艰难创造大业未易而奸人得以逞其邪谋扶颠持危𫝑不容己在周公安得不违众而自用哉虽然茍无以顺乎众人之心而遂逞己意于必遂安知疑周公者止于管蔡商奄而已哉一方不安而天下皆为之不安一人致嫌则众人皆为之嫌疑则商家之事去周公难与图功功虽成而亦难居者矣此周公所以不得不委曲烦重披其心腹言之以先王创业之难决其今日不可不为之志庶几群情毕孚反侧者定而后元恶可得而㓕矣此书虽称王若曰实周公托王命以令天下也成王方疑周公则东征之举决不出于成王之意在他则谓之挟天子以令诸侯在周公则谓之奉王命以讨叛事有顺逆其情异也
  武王崩三监及淮夷叛周公相成王将黜殷作大诰读泰誓牧誓而知武王所以取商之易读大诰之书而知周家所以安商之难汤固尝放桀矣而汤没之后不闻其有叛者武王伐纣事与汤同而武王崩之后事变若此其异则其风俗之薄亦已甚矣武王胜商之后立纣子武庚禄父以存商祀又以𨚍鄘卫封三叔俾之监商所谓仁之至义之尽谁谓身没之后兄弟至亲乃与武庚忘前日之恩而为反叛之谋乎或曰以武王周公之圣岂不能逆知三监武庚之必叛而奚为封之殊不知圣人本无逆诈亿不信之心以汉髙祖犹知呉王濞之反以张九龄犹知禄山之必叛安有武王周公而不足以料三监武庚之心哉特以商之宗祀不忍其遽绝而兄弟至亲亦难以叛逆预期之也序此书者不曰武庚叛而曰三监及淮夷叛则是倡是谋者起于三监也不曰成王将黜商而曰周公相成王是伐商之谋皆周公为之而非成王意也流言扇摇周公恐天下为乱者众故不可不先有以开谕之而大诰所由作也
  王若曰猷大诰尔多邦越尔御事弗吊天降割于我家不少延洪惟我㓜冲人嗣无疆大历服弗造哲迪民康矧曰其有能格知天命
  王若曰周公称成王之命也猷谋也以黜商之谋告尔多邦葢调𤼵诸侯之兵以行故告尔多邦越尔御事之臣谓诸侯之三卿也弗吊成王罪已之辞引咎以归已不为天所悯吊乃降祸害于我家不少延留谓武王安天下未几而崩也洪惟我㓜冲人洪大也至大之责乃在我㓜冲小子之身俾我继无穷之历与服历者天命也服者人事也此言任大责重之意弗造哲迪民康我㓜冲之人尚未能深造知人之哲以启迪民于康安之地何况天命深逺其能至于天而知其命哉
  已予惟小子若涉渊水予惟往求朕攸济敷责敷前人受命兹不忘大功予不敢闭于天降威用宁王遗我大宝龟绍天明即命
  已者𤼵语之辞我小子处此艰难重任如涉深渊之水然不胜其危惧也虽然第知危惧而不知有必为之志不几于柔弱乎予惟进而往求所以济险之道处习坎而行有尚知事之当为者则决于必为而无有退缩我之所以必往求济险之术者葢继人之功业者当有以大而贲饰之于前人所受之命亦当大之如此则庶㡬前人之大功可以不忘予岂敢闭于天之所降之威用哉天威之用在于福善祸淫三监淮夷之叛如此是自取于天之诛戮也我于此不言
  奉天讨则是闭塞天之威用矣前人之业与前人之受命当有以广大之天之威用当有以奉之则伐商之谋其可已乎宁王遗我之宝龟我其卜之以绍继天之明就受其命古者有国各有宝龟以守其国家有疑则卜之所以谋之鬼神而卜知天命之向背也圣人举事本无事乎卜特假是以决其疑耳凡大诰之篇称宁王宁考者皆指武王有安天下之功也宁人者指武王当时所与同谋安天下之臣也
  曰有大艰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静越兹蠢殷小腆诞敢纪其叙天降威知我国有疵民不康曰予复反鄙我周邦今蠢今翼曰民献有十夫予翼以于敉宁武图功我有大事休朕卜并吉
  曰更端而言之也有大艰于西土谓武王崩我西土有大患也西土之人于此时皆为之惶惑不安所以三监起而蠢动商武庚恃其国小而富厚大敢纪其王业之旧叙意图商家复兴也天降威谓三叔流言有当诛之罪此天所降之威也武庚知我国有流言之变内有疵病民不安于是大言以欺众曰予商家当复反鄙薄我周家自古奸人乘衅而起者多因国内之变若无三叔流言彼蕞尔武庚何自而𤼵周家杀武庚之父而灭其社稷武庚于周为仇则今日之叛乃复君父之仇于武庚何过之有曰不然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父受诛则是天讨有罪矣其子奚复仇武王杀受既是天讨而武庚复仇是不知天讨之义所以为周家之罪人今蠢今翼日民献有十夫予翼今天下蠢动之明日彼四国之中民之贤者有十人舍彼从我以翼助我抚安武事以谋其功贤者之见尝先众人而决葢彼知夫人事天理在周而不在商于是先见事㡬而来助周周公成王知十夫之来卜知天意所在故知我有大事之休美矣大事即兵戎之事也又何况卜之于龟而休祥并吉乎并吉者谓鬼神之谋与人谋合吉也圣人则灼见事理当为然亦不敢自用必考之人谋鬼谋而后决明而十夫幽而吉卜周公之所为合于天人之心久矣
  肆予告我友邦君越尹氏庶士御事曰予得吉卜予惟以尔庶邦于伐殷逋播臣尔庶邦君越庶士御事罔不反曰艰大民不静亦惟在王宫邦君室越予小子考翼不可征王害不违卜
  周公之意若曰十夫既来矣卜又吉矣故我告友邦之君谓诸侯也尹氏者诸侯之正官也庶事与治事之臣皆诸侯之国众士也曰予既得吉卜予惟以尔庶邦往伐商逋亡播荡之臣指武庚也商亡而武庚无所依归即逋播也我武王念其绝祀从而封之至今乃背恩忘本如此岂得不伐十夫予翼而独举卜者葢龟乃神物至公无私者也尔庶邦之君与乎庶士御事罔不反我之言且曰艰大以为征伐四国之事其难而且大是与成王周公之意相反也又且以谓民之不安皆惟在王者之宫邦君之室葢化行自内始四国有难汝成王当反求诸已岂可专责他人越予小子亦是邦君指成王而言谓我小子当成其敬道自反已也不可征伐王何不违其卜而为自反之策乎且行有不得皆反求诸已岂非圣贤责己之道然用之于禹征有苗则可用之于周公伐商则不可事有轻重缓急惟达权知变者为能尽之舜之天下已治惟一苗民不服舍之未害也故益所以有招损得益之赞成王之三监则又异于此安危存亡之机在此一举周公若抚机不𤼵是见义不为也邦君御事考翼之言非无足取也然当此之时而为此言则但见邦君御事懐安惮劳而已不知权变而已故周公叙述其本情而告之
  肆予冲人永思艰曰呜呼允蠢鳏寡哀哉予造天役遗大投艰于朕身越予冲人不卬自恤义尔邦君越尔多士尹氏御事绥予曰无毖于恤不可不成乃宁考图功周公述成王之意以谓故我㓜冲之人因汝邦君有艰大之说亦尝永长思其艰而为之深谋逺虑矣曰呜呼信乎此举蠢动鳏寡之民往赴征伐之事岂不可哀也哉然戡大难者不顾小劳成大利者不恤小害蠢动鳏寡之民虽曰可哀然功之不成害之不除则为有国之大患以成一人之身乃为天之役当奉天以行罚也天以重大之计而遗于我之身以艰难之事而投于我之身我冲人岂于我之身而自恤乎言我身不足恤则其所恤必有大于此者义宜也宜乎尔邦君与多士尹氏御事之众当以言安于我以为成王不惮劳忧恤之事宁考武王所当图之功不可不成为此言则可岂可与己意相反为艰大之说乎周公葢责望其以此意相勉也
  已予惟小子不敢替上帝命天休于宁王兴我小邦周宁王惟卜用克绥受兹命今天其相民矧亦惟卜用呜呼天明畏弼我丕丕基王曰尔惟旧人尔丕克逺省尔知宁王若勤哉天閟毖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极卒宁王图事
  已予我小子不敢替上帝命示之以必往之意也天命髙逺何自而见之曰以卜而见之天休于宁王言往日天有休美之命命我武王与我小邦周由诸侯而为天子我武王亦惟听命于龟所以能绥定天下而受此大命如泰誓所言朕卜是也况今日天有意于诛叛人以助我民其可不惟卜之是用哉武王之心与天心合故武王用卜成王之心与武王合故亦当如武王之用卜呜呼叹而言之天有明徳福善祸淫深可敬畏今日之艰难祸变𤼵于不测皆天意有以辅成我莫大之业也孟子曰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葢安乐者乃天之所以纵其心而稔其恶忧患者乃天之所以苦其心俾之増益其所不能王曰尔惟旧人成王恐邦君御事不从又指其老成历事之君子当时曽为武王之臣亲见武王之事者尔大能逺省言老成之人所见之逺大也尔岂不知武王所以勤劳创业造天下者乎知武王之勤则知今日之事不可已也天之意閟闭而劳我以成功之所使我艰难辛苦不敢懐安则是将欲辟之必固阖之将欲张之必固翕之予不敢不极尽其力以终宁王所图之事岂可以武王勤劳所图之事今日为奸人乘衅而遽壊之乎众人昧于天理以为不可伐圣人深知天理则以为不可不伐也
  肆予大化诱我友邦君天棐忱辞其考我民予曷其不于前宁人图功攸终天亦惟用勤毖我民若有疾予曷敢不于前宁人攸受休毕
  观化诱之言可以见圣人忠厚之至圣人以其生杀予夺之柄令之谁敢不从倡之谁敢不应而必谆谆为之言以化而诱之者可见圣人之心不敢咈众必欲上下相安然后可以举事东征之谋周公成王所以大化诱我友邦之君当其化诱之时即至诚之言也上天知我有至诚之辞从而辅我然天道髙逺何以见天之辅诚辞即诸民而可考矣民心之所向即天意之所辅也天意民心若此则前宁人如武王之旧臣所与武王图谋天下之功我曷不敢终其事乎天亦惟用勤毖我民若有疾令四国叛乱为周家之害大意用勤劳我民使之动心忍性知患之所当除如人之有疾然去其疾则身可安除其患则民可安予曷敢不于前宁人所受之休命从而了毕其事乎此一段言予曷敢予曷其予不敢皆是反复重复言武王之业不敢不成商人之叛不可不诛之意初非周公之私意劳民动众也
  王曰若昔朕其逝朕言艰日思若考作室既底法厥子乃弗肯堂矧肯构厥父菑厥子乃弗肯播矧肯获厥考翼其肯曰予有后弗弃基肆予曷敢不越卬敉宁王大命若兄考乃有友伐厥子民养其劝弗救
  若顺也昔古也我师古昔之道所以必往古人见义而必为凡今日顺理而动者皆顺乎古也不必泥其陈迹而后谓之顺古朕所言者皆出于艰难而日思之矣既曰永思艰又曰艰日思又曰予永念可见圣贤举事出于谋深虑逺未尝轻易而动譬之为人父作室家然既已规模素定而底致其法度矣为之子者尚不肯为之营筑堂基何况能为之创造屋宇乎又况之为人父治田然既已除去恶草而菑矣为之子者尚不能播植五榖何况能为有收获乎周公此言譬喻武王前日创业规模未成所以成前日之事更在后之子孙今成王为之子茍不能承父之志有奸不除有患不去则是隳壊前人之业尚何望其能显设藩饰制礼作乐以文太平如厥子之构而获乎厥考平曰恭敬其事今见厥子如此其肯谓我有后而终不弃我之基业乎为人子而使其父至此则人子之心何安故我何敢不于我之身抚循宁王之大命乎大命天下之命也又譬如为人之父兄者忽有朋𩔖自外来伐其子又可养其劝伐之心而不救之乎成王犹父兄也四国犹友也厥子犹民也四国作乱为民之害成王决不可养其助伐之心而不救言必无此理也圣人以天下为一家故托一家之事以喻天下之事
  王曰呜呼肆哉尔庶邦君越尔御事爽邦由哲亦惟十人迪知上帝命越天棐忱尔时罔敢易法矧今天降戾于周邦惟大艰人诞邻胥伐于厥室尔亦不知天命不易
  肆陈也言我所以告我邦君御事者其铺陈已如此尔邦君御事不可不明乎此邦家之理理乱者本由哲智之人今也有十夫予翼其平曰所蹈履皆足以知上帝之命周公于此以贤者之去就卜天意之从违伊尹归亳而成汤伐夏之谋决十乱同心而武王伐商之计定十夫之来天意可卜矣天意既棐辅我周家之诚尔邦君御事其敢易我周家之法乎我周家赏善伐恶禁暴除乱自有定法尔不可易也何况天降灾戻于周邦使大艰险之人大相邻助以伐于室家以理言之征讨无可疑者此实天命之已定者也尔若不从是尔不知天之定命矣
  予永念曰天惟丧殷若穑夫予曷敢不终朕亩天亦惟休于前宁人予曷其极卜敢弗于从率宁人有指疆土矧今卜并吉肆朕诞以尔东征天命不僣卜陈惟若兹予永念曰言我亦尝深思逺虑以为天下之丧殷如穑夫然穑夫之治田亩也去恶草则恐其害嘉谷武王之伐商也矜其绝祀复立武庚武庚作乱是恶草之本根未除今则芟夷蕴崇之以终其田亩之事俾无遗种也方是时武王旧臣皆欲从成王征伐使天意若欲休息此前宁人则我何敢尽用卜敢不从众人而止乎以见当时旧臣之从周公者亦多矣今宁人指我以疆土所至不可坐受其侵略在我所当循之何况卜之于龟又并吉乎以见人心之与天意皆合也人事既如此天意又如此教我诞以尔东征天命无有差僣卜之陈列己如此矣此篇大概以人事天意为主以人事言之则莫如十夫之予翼以天意言之则莫如卜之吉贤者民之望也卜者人情之所素信也周公不以一己之意强夫人之必从而以人事天意之可信者示之俾之不得不从此所以卒成东征之谋而人无异辞也








  尚书详解卷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