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卷八

○古今乐律杂说并附录△论弦歌二者不可偏废第七序曰:歌以弦为体,弦以歌为用,弦歌二者不可偏废。故论之。

书名《弦歌要旨》者,臣父恭王之所传,而臣之所受者也。其旨有四,曰:总条理以安节,致中和以安律,始操缦以安弦,终博依以安诗。四者,所谓弦歌之要旨也。原夫为书之意,盖虑世儒习歌咏者则有矣,鼓琴瑟者或鲜焉,故先之以琴瑟;又虑学琴瑟者则有矣,通律吕者或鲜焉,故无之以律吕;又虑讲律吕者则有矣,明节奏者或鲜焉,故先之以节奏。观其次序先后,察其奉末始终,无非微显阐幽之意。谓之《要旨》,不亦宜乎!谨录如左。

△弦歌要旨序

夫歌咏所以养其性情,舞蹈所以养其血脉,故曰:“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孔门礼乐之教,自兴于诗始。《论语》曰:“取瑟而歌。”又曰:“子于是日哭,则不歌。”其非病非哭之日,盖无日不弦不歌。由是而观,则知弦歌乃素日常事。所谓“不可斯须去身”,信矣。至若子游子路曾皙之徒,皆以弦咏相尚。伯鱼未学《周南》《召南》,则以面墙之喻规之。其谆谆诱以诗乐而无间也。宋朝道学之兴,老师宿儒痛正音之寂寥,尝择取二《南》《小雅》十数篇,寓之填龠,使学者朝夕歌咏。近世行乡饮,亦不废歌诗。儒生往往习此,虽不以为异事,然而徒歌无弦,歌又不能造夫精妙之地,使人听之而惟恐卧,实有以致卧也。臣父南还,得秘传操缦谱以授臣,曰:“徒弦徒歌,非所谓弦歌也。欲学弦歌,慎毋忽此。”臣对曰:“唯。”遂习而传之。因潜为之序曰:“操缦安弦,其来尚矣。今琴家定弦所弹操缦谱,即古操缦之遗音也。口耳相传不记文字,词旨浅俗,学者轻之。殊不思礼失求诸野,乐失亦然,殆未可轻之也。按旧谱云‘定当达理定,达理定,定当达理定’,凡三句共计十三字。从头再作,是为二章。合二章为一篇,名曰《古操缦引》。详其词旨,盖谓定弦之人当达定弦之理,然后弦可定也。下文二句,嗟叹之耳。虽拟弦音而作,亦未必无谓也。别傅谱云‘风清月朗声,月朗声,风清月朗声’,是亦有谓而作。盖此五字而具四义,谓正、应、和、同也。正者,本律散音,‘风月’二字是也。应者,本律实音,‘清’字是也。和者,相生之音,‘朗’字是也。同者,齐撮之音,‘声’字是也。风清二声为同,月朗二声为和。凡律为阳而吕为阴,以律应律、以吕应吕曰应;以律和吕、以吕和律曰和。以阳配阳,以阴配阴,谓之同而不和;以阳召阴,以阴召阳,谓之和而不同。琴瑟谱中皆有正、应、和、同四义。具此四义,谓之操缦,否则《左传》所谓‘专壹’是也。故《学记》曰:‘不学操缦,不能安弦;不学博依,不能安诗。’安,乐也。安弦,乐于弦也;安诗,乐于诗也。操者,持也;缦者,缓也。持于弦声则歌声缓,所谓‘歌永言’也。博者,多也;依者,倚也。倚于歌声则弦声多,所谓‘声依永’也。歌彼一字,弦此二段;二段既尽,一字方终。勿令歌声先尽而弦声未尽,勿令弦声先终而歌声未终。弦与歌、歌与弦交相操持,互相依倚,不知歌之为弦、弦之为歌,物我两忘而与俱化,养性情致中和,由乎此也。前段第一声击金锺为节,后段第一声击玉磬为节,所谓‘始终条理’者也。无锺磬则以缶为节,赵王鼓瑟,秦王击缶是也。弦声数十,击节止二,此所谓‘繁文简节’之音也。初学琴瑟,必先学此。虽然,尝绎思之。旧谱一篇分作二章,每章三句,象‘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也。首句五字,象五声也。次则八字,象八音也。共十三字,象琴十三徽也。一篇之间,总节有二,象两仪也。一章之间,细节有八,象八卦也。弦声十三,象十二月及闰月也。其旨深奥,非圣人不能作。然昔人所传谱,词涉鄙俚,故好事者颇润色之。或借‘风清月朗’字义,或采古人见成语言,用拟弦音,犹乐家所谓填词也,不过识音律、明节奏、开示初学而已。若夫鱼兔既得,筌蹄宜弃,弦声添减,存乎其人,不必拘于十三声也。惟总节二与细节八,则不敢添减耳。故操缦谱有十三字者,有十六字者,弦声多寡,大同而小异也。今列数种于左,庶后世学者知所变通云。”

△十三字操缦前段名曰金声。当达理定,达理定,定当达理定。后段名曰玉振。当达理定,达理定,定当达理定。

右系琴家所传旧谱,乃太古遣音也。△又十三字操缦前段名曰金声。清月朗声,月朗声,风清月朗声。后段名曰玉振。山流水声,流水声,高山流水声。

右系琴家别谱,亦名《风清月朗》是也。△又十三字操缦前段名曰金声。浪之水清,之水清,可以濯我缨。后段名曰玉振。浪之水浊,之水浊,可以濯我足。

右系借古语拟弦音,犹词家填腔也。△十六字操缦前段名曰金声。浪之水清兮,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兮。后段名曰玉振。浪之水浊兮,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兮。

右系借古语拟弦音,犹词家填腔也。△又十六字操缦前段名曰金声。朗风清,流水高山。月朗风清,流水高山。后段名曰玉振。清月朗,山高水流。风清月朗,山高水流。

右系琴家别谱,亦名《月朗风清》是也。△又十六字操缦前段名曰金声。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后段名曰玉振。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右系借古语拟弦音,犹词家填腔也。

论曰:音节之生,由乎人之心也。天君泰然则百体从令,条贯乖方则音节违和。曰和曰节,无馀蕴矣。《周礼》小师“掌六乐声音之节与其和”。和者,齐声如一之谓也;节者,板眼如一之谓也。故孟子称仲尼“金声而玉振之”,取譬于锺磬也。《虞书》:“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商颂》:“既和且平,依我磬声。”《周礼》:“锺师磬师掌金奏,教缦乐。”《仪礼》:“奏《驺虞》间若一。”《注》谓:“间若一者,重节。”古人于乐重在节奏,今人学歌学琴多无板眼,何也?板眼者,节奏之谓也;节奏者,操缦之谓也。故《学记》曰:“不学操缦,不能安弦;不学博依,不能安诗。”学琴学歌,先学操缦为第一之要务,操缦失传则雅乐失传矣。旧传操缦每段各十六声,今或省去三声,盖昕省三声者亦犹文章中助字云。

以上总条理以安节。【条理,犹言脉络。安节,安于节奏。后凡言安律、安弦、安诗,皆仿此。】

按《魏书》《乐志》曰:“平调以角为主,清调以商为主,瑟调以宫为主。”以上三句互见杜氏《通典》、《文献通考》,而人不晓其义,盖琴家谓琴一弦为宫,二弦为商,三弦为角,又谓黄锺为诸均主。董仲舒曰:“琴瑟不调,甚者必解而更张之。”以角为主者,先上第三弦,吹黄锺律管,令与散声协,是为平调也。以商为主者,先上第二弦,吹黄锺律管,令与散声协,是为清调也。以宫为主者,先上第一弦,吹黄锺律管,令与散声协,是为瑟调也。由是推之,古调当先上第四弦,吹黄锺以协之。而《魏志》不言者,盖古调乃琴之正调,而平、清、瑟皆变调也。昔人论乐多云三调,皆指琴之变者而言,故不言正调也。然则各调皆当以其本律定弦。无律,以笙代之。而笙簧或不全,故又以琴代之。依前项纸条所贴处,按而弹之,则诸律皆备矣。

△论琴五音七音

琴有七弦,当具七音。世所传者,五音为均,何也?盖五音为均者,古谓之五弦琴,其第三弦旧名中弦。故《史记》谓:“琴,宫弦居中央,君也。商张右傍,不失其次序,则君臣之位正矣。”犹瑟宫弦为君而居中央者也。七弦之琴,系七音为均者,宫弦亦居中央。惟五音为均者,则以第三弦为黄锺,此乃五弦琴宫之旧位而未尝改也。故《管子》谓宫数八十一,征数一百八,羽数九十六,徵羽之数各加一倍即此理也。近世琴家不晓此理,指第一弦散声为宫,误矣。

△论琴九徽十徽

琴之徽十有三,惟第十徽与第九徽古人谓之中声,乃琴之最要也。调弦定律不过二者之间而已。律从浊渐清谓之降,琴从第十徽降至第五徽谓之五节。自十降九为第一节,自九降八为第二节,自八降七为第三节,自七降六为第四节,自六降五为第五节。五节之外,浊者益浊,清者益清,皆非中声,虽有馀徽,而雅乐不用也。昭元年左传曰:“先王之乐,所以节百事也,故有五节。迟、速、本、末以相及,中声以降,五降之后,不容弹矣。于是有烦手淫声,恪堙心耳,乃忘乎和,君子弗听也。君子之近琴瑟,以仪节也,非以佰心也。”此之请也。

△秘传定琴瑟法

《孟子》曰:“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后汉》《律历志》曰:“弦以缓急清浊,非管无以正也。”《诗》云:“鼓瑟鼓琴,笙磬同音。”虽无律而有笙,定不难矣。拔出笙簧而单吹之,令善琴善筝者解去琴瑟之弦,从新上之。盖瑟与筝大小虽殊,而其上弦之法无异。知筝不识瑟,亦能上弦耳。琴有五声为均者,亦有七音为均者,上弦法略不同。且论五声者,初学易晓也。琴弦散声为律之正音,按第十徽为律之母,按第九徽为律之子。律母云者,能生散声者也;律子云者,散声所生者也。先吹合字,上第一弦,按第十徽弹之,令与笙音相同,是为黄锺。次吹四字,上第二弦,按第十徽弹之,令与笙音相同,是为太蔟。次吹上字,上第三弦,按第十徽弹之,令与笙音相同,是为仲吕。次吹尺字,上第四弦,按第十徽弹之,令与笙音相同,是为林锺。次吹工字,上第五弦,按第十徽弹之,令与笙音相同,是为南吕。其第六弦第七弦散声与第一弦第二弦散声相应。此五声为均之琴也。吹笙定弦毕,复照调弦法再详定之,是上琴大略也。

上瑟大略与上筝同。将瑟弦通解毕,新布拂拭干净,尾端用锦一幅,或用色纸代之。先上中弦,空弹散声,令与琴第三弦散声相同。复从中间挨次上之,上弦听音,空弹散声,不须安柱。第一弦第二弦散声比琴第一弦散声微低;第三弦第四弦散声与琴第一弦散声同;第五弦第六弦散声比琴第二弦散声微低;第七弦第八弦散声与琴第二弦散声同;第九弦第十弦散声比琴第二弦散声微高;第十一弦第十二弦散声比琴第三弦散声微低;自第十三弦起至第二十五弦散声皆与琴第三弦散声同。如是听毕,然后安柱。外边大弦安柱,离尾岳内约有一肘;里边小弦安柱,离首岳内约有一肘。然瑟长短不同,但言离岳勿太远勿太近可也。馀弦安柱,形如雁阵,排作一行,勿作两行。俗士不晓,排作两行,甚可笑也。其定弦法,以笙定琴,以琴定瑟,则十二律之音全矣。

右是小样纸条,长短广狭与瑟岳山一般。△论黄弦不可不弹

《庄子》《文子》及《淮南子》之言瑟也,皆云“鼓之,二十五弦皆动”,此乃古法,至唐宋犹然也。杜氏《通典》曰:“颂瑟,长七尺二寸,二十五弦尽用之。”尽用之者,则中弦亦用矣。《文献通考》曰:“第一弦黄锺中声;第十三弦黄锺清声,即中弦也。第二弦大吕中,第十四弦大吕清。第三弦太蔟中,第十五弦太蔟清。第四弦夹锺中,第十六弦夹锺清。第五弦姑洗中,第十七弦姑洗清。第六弦仲吕中,第十八弦仲吕清。第七弦蕤宾中,第十九弦蕤宾清。第八弦林锺中,第二十弦林锺清。第九弦夷则中,第二十一弦夷则清。第十弦南吕中,第二十二弦南吕清。第十一弦无射中,第二十三弦无射清。第十二弦应锺中,第二十四弦应锺清。”其第二十五弦,《文献通考》虽不言之,盖即中弦,黄锺之应声也。诸律中、清各具二均,而惟黄锺则有大、中、小三声者:其中,犹正律也;大者,倍律也;小者,半律也。亦犹历家“履端于始,举正于中,归馀于终”之义。然馀律惟有二,独黄锺有三者,黄锺至尊,特异于馀律也。和笙之十三簧,律准之十三弦,十二律外而馀其一,皆以小者为黄锺之清声。瑟之末弦为黄锺之清声,亦犹是耳。中弦虽为黄锺,《元史》以前都无黄弦之说,不知始于何时。初意原为使鼓瑟者易识,庶免错误,都其黄色则知是黄锺矣,无别意也。后乃传讹,遂谓黄弦为君而不敢弹。夫谓黄弦为君而不敢弹,则是乐声中无君矣,天下岂有无君之礼乐哉!古人遇有变故,则乐设而不作;无故而于黄弦之君设而不作,则不祥矣。此不可不辨也。宜照《文献通考》改正为便。

△论定瑟必须吹笙

《诗》云:“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又云:“鼓瑟鼓琴,笙磬同音。”盖琴瑟与笙最相合者也。今人定瑟,不用笙而用排箫,则误矣。排箫之精制者亦无不可,但恐不精制,则不如笙也。笙定瑟法:先吹合字,定第一弦为黄锺之中声。又吹合字,定第十三弦,即是中间黄弦,为黄锺之清声。复吹六字,定第二十五弦,为黄锺之子声。次吹四字,定第三弦及第十五弦,为太蔟。隔第二弦不先定者,以俗笙无背四故也。次吹一字,定第五弦及第十七弦,为姑洗。隔第四弦不先定者,以俗笙无背一故也。次吹上字,定第六弦及第十八弦,为仲吕。次吹勾字,定第七弦及第十九弦,为蕤宾。次吹尺字,定第八弦及第二十弦,为林锺。次吹工字,定第十弦及第二十二弦,为南吕。次吹凡字,定第十二弦及第二十四弦,为应锺。隔夷则无射而不先定者,恐俗笙无哑工哑凡二音故也。俗笙虽无此音,其有者既已定,则无者可推矣。大吕在于“合四”二音之间,比合微清,比四微浊。夹锺在于“四一”二音之间,比四微清,比一微浊。夷则在于“尺工”二音之间,比尺微清,比工微浊。无射在于 “工凡”二音之间,比工微清,比凡微浊。俗呼“背四”“背一”、“哑工”“哑凡”是也。世俗之乐不用此音,古乐旋宫则用之矣。今太常瑟无此四律者,旋宫法久废故也。是以合字上字尺字独弹独应,四字一字工字双弹双应,非古人弹瑟之法也。以上一节,专为天下郡学之习雅乐者而论也。若夫知音之士,用子午琴以定之,则又不必拘于笙矣。

以上致中和以安律。【中者,平也。渐次而高,不忽然高,渐次而低,不忽然低。虽低,不至于咽不出;虽高,不至于揭不起:是为中也。和者,齐也。众弦齐弹,如同一弦,众管齐吹,如同一管,众声齐响,如同一声;众口齐歌,如同一口:是为和也。致者,务要如是云耳。】

△论学乐先学操缦

《学记》曰:“不学操缦,不能安弦;不学博依,不能安诗。”古人学乐之要在此,顾读者未达耳,今详解之。夫操之为言,持也;缦之为言,缓也:谓持歌声使之缓也。又操乃操演之操,缦乃紧缦之缦:谓演习之不许紧也,此操缦二字之义也。《周礼》笙师“掌教缦乐”,谓此乐也。博,当解作博物之博;依,当解作依永之依:谓依于众声,使永其言耳。《诗》云:“依我磬声。”然不独磬,金石丝竹匏土革木皆可依也,故曰博依。《书》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是也。《乐记》曰:“歌之为言,长言之也。”不有依据,不能永长,故曰“歌永言,声依永”。声依于八音,方能永言也。

△论学操缦捷径法

古操缦有二种。十六字者,弦声无间断,故不用齐撮;十三字者,弦声有间断,故用齐撮耳。二者不可偏废,各有妙趣存焉。学十六字者专学十六字,学十三字者专学十三字,学笙者专学笙,学歌者专学歌,不许混乱,务要精熟。“用志不分,乃凝于神”,是为妙矣。凡曰齐撮、曰勾、曰挑、曰散、曰按之类,系是琴谱,琴士知之;系是笙谱,僧道知之:故不细解,恐文烦也。然起初学琴,须琴士教之,学笙亦须僧道教之,最为省力。仍须儒者依此书中所说而料理之,方为雅乐,不然则类乎俗琴俗笙矣。笙吹出一口气,琴弹操缦一段;笙吸入一口气,亦弹操缦一段。琴要缦,笙要随。琴缦,不许紧吹及弹舌吹,亦不许忽吹忽吸,此谓之俗乐声,雅乐之笙最忌此也。譬如学急口令,偷换气则罚之,学吹笙亦如此。知其甚难而固执之,方称操缦二字之义,慎勿信口吹也。《记》曰“哔谐、缦易之音”,此之谓也。儒者料理之,料理此事耳。

△论雅琴只按十徽

琴有十三徽,徽间复有二十四律之位,每调按弦,各照律位取其实音以配散声,迭相应和,皆可以弹操缦,而其指法则皆不同。大率七徽以左是为正律,七徽以右是为半律。或正或半,随歌高下,音调既熟,通变由人,今不悉载也。如或未然,只用九徽十徽一节,其音亦无不备。盖此两徽实乃琴体三分之二、四分之三,黄锺损益上下相生之正位焉。其音纯正,超胜诸徽,故琴道尚之耳。

△论雅琴不用吟猱

凡琴之曲,有雅有郑。郑卫之声贵泛音而尚吟猱,《雅颂》之声贵实音而尚齐撮。是故先王之乐,琴曲之中以十分言之,齐撮居其三。盖琴瑟之与笙,此三器最相似,瑟无吟猱,则知琴亦无之。笙之独簧不能成音,必合两三簧而后成音,则知琴瑟亦然,独弹一弦不能成音,必撮两三弦而后成音。先王之乐,琴瑟笙簧未有不相合者。《诗》云“鼓瑟鼓琴,笙磬同音”,此之谓也。世俗琴曲则不然,盖吟猱多而齐撮少,古所谓郑卫之音也。切宜忌之。

△先学五音操缦共十八首

惟角音按九徽,其馀皆按十徽。秘传口诀有云:“凡弹操缦者,皆按十徽音。十徽寻不见,方去九徽寻。”此之谓也。次学七音琴瑟操缦【见内篇第七卷。】

以上始操缦以安弦。【操缦何为而作?为弦歌而作也。是故弦歌先学操缦,不学操缦不能安弦。】△论古人非弦不歌非歌不弦

古人歌诗未尝不弹琴瑟,弹琴瑟亦未尝不歌诗,此常事也。或有不弹而歌,不歌而弹,此则变也。故《尔雅》曰:“徒歌谓之谣,徒鼓瑟谓之步。”别而言之,著其变也。歌与谣讴故当不同。《韩诗章句》曰:“有章曲曰歌,无章曲曰谣。”《孟子》曰:“河西善讴,齐右善歌。”然则歌贵而谣贱,歌尊而讴卑。凡先王雅乐,切忌讴之;妪之,是轻之也。何谓讴之?不鼓琴瑟而歌是也。《论语》曰:“取瑟而歌。”《家语》曰:“弹琴而歌。”此则古之圣贤歌诗,未尝不鼓琴瑟之明证也。今人歌诗,与琴不能相入,盖失其传耳。是则非歌也,谓之讴可也。窃疑古之弦歌,犹今之弹唱耳。礼失求诸野,乐失独不可求诸野乎?俗谱《颜回》等曲,以一音配一字,手弹口诵,何异白念?弦歌之声岂如是哉!《诗》云:“鼓瑟鼓琴,笙磬同音”。试取《颜回》曲,以笙磬协之,则知其不可矣。盖后世伪作而俗士信之,以为出于孔子之手,陋亦甚矣。兹不可不论也。故学歌诗必先学琴,学琴必先学操缦,学操缦必先学定弦。定弦既熟,节奏既明,然后可以学歌,此先后之序也。

△论士大夫学乐八音不求备

《仪礼》《乡饮》、《乡射》二篇所载乐器,惟曰“工四人,二瑟。笙入堂下,磬南,北面立”,“不鼓不释”,则知瑟笙磬鼓四者之外,无馀乐也。夫乡饮乡射,士大夫盛礼,而乐不过如此。今人必求八音全备而后成乐,岂非误欤!笙鼓二物,天下通有之矣,惟磬瑟或少耳。盖磬者所以节乐也,无则以缶代之。《史记》:“赵王鼓瑟,秦王击缶”。缶即瓦盆,其声类磬,代之者从便也。若无瑟,则以琴代之。是故愚议士大夫学乐惟用此四者,庶几简而不烦,易而不难,可以家传户诵,闻弦歌之声矣。

△论毕歌诗六般乐器不可缺

第一,靴不可缺。《虞书》、《商颂》皆首言靴。《鲁论》言“播跳武”。《周礼》:“凡乐事播靴”。又有雷靴、灵靴、路靴之属。《礼记》:“赐诸侯乐,以祝将之;赐子男乐,以靴将之。”桃之为言,兆也,其用盖与祝同。公侯以祝者,祝乃一篇之纲领,是以为贵也。子男以靴者,靴乃一章之纲领,是以为次也。靴祝,上下通用之器,古人所重如此。虽然,《仪礼》言“靴倚于颂磬西纮”而不言祝,是知祝可省而靴不可缺也。作乐不用靴,非古之道也。

第二,拊不可缺。《周礼》《大师》:“帅瞽登歌,令奏击拊。”《注》曰:“击拊,瞽乃歌也。拊形如鼓,以韦为之,著之以糠。”《疏》曰:“谓凡大祭之时,大师有此一事。言‘帅瞽登歌’者,谓降神合乐,皆升歌《清庙》。故将作乐时,大师帅取瞽人登堂于西阶之东。北面坐而歌者,与瑟以歌诗也。‘令奏击拊’者,拊所以导引歌者,故先击拊,瞽乃歌也。歌者出声谓之奏,故云奏也。”搏拊之为器,见于经者不一而足。近代说经者乃以“至循”二字解之,何哉!

第三,鼓不可缺。鼓所以节乐,古今无异。但历代所制乐,其击鼓之节奏互有异焉。《投壶篇》所载鲁鼓薛鼓谱,有圆形,有方形。先儒以为圆者击鞞,方者击鼓。又曰,年代久远,无以知其得失,虽见于经,其详不可得而知也。《周礼》《射人》言之颇详,所谓“《骝虞》九节,《狸首》七节,《采𬞟》《采繁》皆五节”。尊卑之节,多少虽异,四节以尽乘矢则同。如《驺虞》九节,则先歌五节以听,馀四节则发四矢也。七节者,三节先以听;五节者,一节先以听也。《仪礼》乡射歌《驺虞》,大射歌《狸首》,皆曰“间若一”。“间若一”者,疏密匀也。不知所谓疏密指一字一鼓欤?抑一句一鼓欤?若一句毕乃击三鼓,又一句毕再击三鼓,则所谓五、七、九节者,间皆不若一矣。或谓每一字毕击一鼓为一节,或谓每一句毕击三鼓为一节,或谓每一章毕击三鼓为一节。每字击一鼓似乎太烦,每章击三鼓似乎太简,每句击三鼓则烦简得中,然皆不可考也。由此观之,《投壶》鼓谱疏密不匀,亦非“间若一”矣。宋元乐舞皆有鼓谱,而《元志》尤详焉。文舞武舞皆始听三鼓毕,以后每歌二字击鼓一声。歌用四言八句,共计三十二字,凡击鼓十五声。志所谓“三鼓毕,间声作”,下有小注云“二声锺、一声鼓”是也。惟我国朝太常雅乐,每歌一句毕,乃击鼓三声而间之以搏拊,此与宋元之制不同。盖宋元之制,宫悬有应鞞,登歌有搏拊。故《元志》云:“建鼓两旁挟二小鼓,曰鞞,曰应。”又云:“搏拊,如鼓而小,中实以糠,两手或搏或拊,以节登歌之乐。”尝考《三礼图》亦然,建鼓两旁原有二小鼓,形如两耳,每击大鼓一声,间以应鞞一声。《仪礼》所谓“间若一”,所谓“建鼓在阼阶西,应鞞在其东”,《礼记》《注》所谓“圆者击鞞,方者击鼓”,此之谓也。今则建鼓两旁除去小鼓,而名大鼓曰应,又以搏拊代鞞,与大鼓相间作,不独与古制异,亦与宋元异矣。初学乐者,先宜学古,后乃知今,今古皆通则为尽善。朔、应二鞞,不可缺也。或击大鼓边以代朔鞞,击跳鼓边以代应鞞,亦可也。节奏详见下文。

第四,锺不可缺。如有磬,兼用之;无则一器足矣。重击为金声,轻击为玉振。《书》曰“击石拊石”,此之谓欤!故史记曰“悬一锺而尚拊”,《大戴礼》曰“悬一磬而尚拊”,盖谓锺磬有一足矣,惟搏拊不可缺。以《礼记》、《论语》考证,则杜篑言锺而不言磬,“荷蒉”言磬而不言锺,锺磬未尝兼用亦可见矣。

第五,琴不可缺。第六,笙不可缺。此二器者,古今通用,求之甚易,习之甚便,是故初学不可缺也。△论学歌先学尧舜夏商遣音

尧谣舜歌,夏训商颂,凡在《周诗》三百篇以前者,真乃太古遣音,而琴家不识也。请详言之。《康衢》《击壤》者,尧之遣音也。《南风》赓歌者,舜之遣音也。夏训五章,禹之遣音也。《商颂》五篇者,汤之遣音也。初学歌诗,宜先学此。今各取其一为初学之门,庶几《三百篇》由此而入也。

尧谣一首【端如贯珠格】康衢之民所作,称颂尧之德也。

立我丞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谱乃黄锺五调,下二首同】【黄锺之羽,南吕起调毕曲】【黄锺之征,林锺起调毕曲】

【黄锺之角,姑洗起调毕曲】【黄锺之商,太蔟起调毕曲】【黄锺之宫,黄锺起调毕曲】附录一首【端如贯珠格】

《击壤之歌》,亦尧民所作也。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何有帝力哉舜歌一首【端如贯珠格】《南风之诗》,舜所作也。

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夏训一首此是大禹之训,其孙述而歌之。黄锺征以林锺起调林锺毕曲

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为人上者奈何不敬商颂一首

此是阳孙祭祀其祖之乐歌也。黄锺商以太蔟起调太蔟毕曲

猗与那与置我跳鼓奏鼓简简衎我烈祖汤孙奏假绥我思成靴鼓渊渊彗々管声既和且平依我磬声于赫汤孙穆穆厥声庸鼓有敦万舞有奕

我有嘉客亦不夷怿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温恭朝夕执事有恪顾予丞尝汤孙之将

凡欲习古乐者,必先择一静处,堂上堂下,阼阶西阶,悉如古制。堂上正中一席,设先圣先师位,使人起敬,堂上学者各跪而坐于地,此古所谓席地坐也。其堂下乐不设坐,但立奏。

△论八音指法虽异而音则同

八音全用者:瑟与琴指法虽异,而音则同。精于琴者,虽不识瑟,但谕以瑟与琴相合,闻此一言,彼若有悟性,即知其理矣。填篪箫管龠遂,与笙指法虽异,而音则同。精于笙者,亦能吹之,务使与笙相合而已。是故琴笙锺鼓靴拊节奏,乃初学之门户,切不可忽也。《书》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此之谓欤!

△论先学诗乐而后经义益明

歌声极长,是为永言,弦声极长,是为依永;吹声极长,是为和声;众声相合,是为克谐。始作相合,是为翕如;纵之相和,是为纯如;明白不差,是为辙如;接续不断,是为绎如。初段击锺,是为金声,末段击磬,是为玉振。初段为倡,末段为叹。一人倡之,三人叹之。是故“善歌者使人继其声”,“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关雎》之乱,乱犹断也。击朄鼓时,乐声虽断,而馀音弱弱不绝如缕也。故曰“洋洋乎盈耳哉!”凡此之类,学乐而后经义益明。乐之于经,岂小补耶!

以上终博依以安诗。【博者,多也,谓非止一器也。依者,倚也。《汉书》曰“上自倚瑟而歌,”《商颂》曰“依我磬声”是也。所依之器多多益善,故曰博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