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集卷第四 敬业堂诗集 续集卷第五
清 查慎行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原刊本
续集卷第六

敬业堂诗续集卷五

          海宁 查愼行 悔馀

 诣狱集起丙午十一月尽丁未四月

   十一月十九日雪后舟发北𨵿

冒寒连夜赴严程行过塘西天始眀多事儿童摧蚤起

数峰晴雪指临平时率子姓辈少长九人同赴诏狱

   泊虎邱

壮欲辞家老未能得归拟作此山僧预愁脚软腰无力

难蹑浮图最上层

   过常州不及入城留柬钱亮功徐学人

同年同学馀㡬个出处难教一例同钱不如徐犹胜我

尔方室处我冲风

   大雾渡江追忆丁亥春 先帝南巡迎 驾时

   过此

忆昨迎 銮旭日红今朝云雾隔重重天留未死孤

耳又听金山寺里钟

   过宝应示章绮堂同年章亦同赴诏狱

射阳湖畔偶停船却望前游意惘然忆王楼村同年如此冰霜

如此路七旬以外两同年

   连日东风黄河冰合而复释淸可鉴须眉亦一

   异也

地降天升水汽澄人间何处辨休征全亏三日柬风力

融尽黄河万里冰

   是夕雨幸已渡河

马为薄蹄愁雨雪狐防濡尾怯风波二途处一知神贶

用昌黎语窃幸朝来已渡河

   沂水县南二十里道㫄榜曰二疏故里感而赋

   此

西京盛事传稀有解组归休我亦曾今日经过疏傅里

槛车谁料有重征槛车上施栏槛囚禁罪人见刘熙释名

   雾凇花古人罕咏者惟曾南丰有七律一首拈

   笔示绮堂

迷濛夜路转平沙𨳩遍千林雾淞花中有数株高出屋

𫎇阴城北野人家

   与丁雇短驴

随车逐马走踆踆此路由来富役贫看取探囊租小蹇

执鞭还有执鞭人

   题嶅阳旅壁

高从泰岱蹑天门凫绎龟𫎇一气吞好𥬇嶅山拳石耳

欲于此处独称尊

   阜城除夕邑令送南酒一尊

邑宰非交旧何来此一壶投醪今夕意明旦抵屠苏

   赵北口坐冰床

SKchar惊波足可怜平生履薄怕临渊阿谁与唱公无渡

三尺冰床稳胜船

   旅店具鱼羮有感而作

解冻风来二月初水围例 赐击鲜馀釜鬵已漑餐何

忍谓是先皇纵壑鱼

   丁未立春正月十四日

暦头七十八回新检点犹馀现在身气自东来瞻淑气

臣今老去作累臣平生内省能无疚此祸相连亦有因

聊借乐天诗自慰八寒阴狱变阳春香山成句前一日大雪故用之

   去冬腊月朔渡江连遇风雪舟行至邵伯埭阻

   冰复回扬州起旱及十四日渡河则冰复开𣺼

   凌之后波平如镜可鉴人影顾语同舟曰此非

   河淸之瑞乎因口占绝句云云近抵京师入刑

   部狱十馀日闻各省奏报河淸与余所见辄合

   再作七言长律纪之

喧传喜气动春城河瑞曾于腊月呈九曲竟成千里润

万年重为一人淸风云得路均沾泽草木何心亦向

荣多少词臣应献颂蛰虫惭愧发先声

   二月朔闻  皇上亲祭社稷坛遇雪恭纪

重展尧𮐖又匝旬每闻祀事必 躬亲时逢豫大丰亨

㑹德感坛壝社稷神三日致斋心皎洁五花应候雪纷

缤麦秋好卜邦畿瑞预慰 皇情及早春

   和胡元方中丞次东坡入狱诗第一章韵

两月冰霜忽入春余自去年十一月初八日离家今年正月初八日入狱全家赴

狱岂惟身僮奴渐狎铃梆卒子侄初充洒扫人穷可揶

揄宜有鬼交虽故旧亦如神古以不识面者为神交与君只隔重

围住得读新诗是夙因

   谢元方送莞香

同气类相求蕙叹因芝焚岂若鼽𡁲者薰莸两无分故

人起我顽辟秽扬其芬依然方丈室四壁生烟云

   元方以三绝句见投追忆武英书局旧事次韵

   以答

乞归分作老农师遥望觚棱记往时同调秪今零落尽

忽从台狱和苏诗

偕隐相期出帝都白头岂料复长途鸰原急难由兄弟

不敢重夸四杖图康熙壬辰与仲弟德尹有归休之约曾属同年蒋酉君写二隐图以寓意

书局诸君皆有诗见赠雍正甲辰三弟润木省墓假归四弟信庵南宫下第白头兄弟同聚一堂沈子松年为

绘四杖图因来诗有好在壶中二隐图之句故并及之

词赋何当羡长卿悔从俗学博浮名此中旧是传经地

幸检巾箱借老生时从元方借读周易

   元方又用东坡入狱第二首韵余亦次和

风人自古感凄凄到此谁能气不低𨻶影一尘容野马

瓮天三尺覆醯鸡和诗剩有斜川子问疾兼无法喜妻

花落莺啼频入梦㡬时归路下塘西余家去塘西仅百里故用东坡乐府

   元方以上巳梦中作属和兼以𢠢之

闰岁才过一半春前四日春分风光旋报采兰辰招寻每叹

虚高会唱和差忻得近邻终望 主恩全晚节由来天

意悯文人有生所历谁非梦莫把须㬰梦当真

   东坡有咏御史台榆槐竹柏诗元方狱庭无竹

   柏以菊梅易之余幽囚之所并无榆槐止有老

   柳二树其一已枯萎方供狱卒㸑薪仍用来诗

   次韵之例赋孤柳四章

𩀱柳谁所栽年年换新绿想当绸缪时寜料刍楚束北

株乃先萎竟被金克木其一似含凄欲唱渭城曲我笑

戏相语保已良已足幸敷寻丈阴庇及瞻乌屋

    右次榆韵

春来影旋动夏至凉可歇垂垂弄风条点点溜雨叶云

何让榆槐秋实独少荚入冬虽凋落飞絮犹比雪随时

阅寒暄荏苒送日月华堂或盈万叹尔太孤

    右次槐韵

靑草一寸无何况柏与竹尔以少见留免教斤斧触阅

人谅已多大抵荣胜辱荣者为瓦全辱莫如碎玉岂无

君复梅亦有渊眀菊且留靑眼看毋使眩红绿

    右次竹韵

向使生道㫄视之等一苇柔条被攀折秋后犹未已何

如在犴狴作配痴老子南枝复生华惜已迫暮齿纵逃

入㸑厄行就凋槁矣谁复见当年风流张长史

    右次柏韵

   元方以㸑僮潘姓画松诗索和戏次原韵

鹊依庭柳鸡群栖饱食馀粒饥啄泥晨来东向传好语

片𥿄飞堕茨墙西展开乃是画松什金箆刮去两目重

重翳恍如突兀见此树苍髯翠鬛可望不可梯云烟浮

空递出没萝茑著壁相缠繄顿疑圜土变山谷㫄有白

石凿凿淸涧流凘凘玉川长须那得此好手想与执㸑

老婢颜面同其黳主人文雅仆不俗行厨行笥随提携

老夫耄矣颇好事欲乞尺幅笑比邻家酰倘能放笔为

我作直干识画之眼略似分别靑黄骊惜无杰句追𡵯

浣花叟使汝流传名与毕宏韦偃齐

   固始令汪牧庭故人棣园学使贤嗣也亦以事

   在狱从元方中丞索余赠言偶忆闽中旧事以

   二绝句柬之

莫逆初从七字诗枫亭荔子忆分贻到今馀味津津在

三十年前赠答时

再世论交复有诗新篇如荷故人贻时牧庭以和元方诸什见示

愁咫尺成千里三见东方月满时

   哭三弟润木二首三月二十二日

罪大诚当杀全归有数存生难寛吏议瞑亦沐 君恩

鬼守辞乡魄棺封诏狱魂㡬时容反葬薄殓胜王孙

家难同时聚多来送汝终吞声自兄弟泣血到孩童地

出阴寒洞天号𢡖澹风莫嗟泉路远父子获相逢上侄先一

   闰三月朔作二首

已过八十又三日昨日才逢谷雨辰自是黄杨宜有厄

清和半月闰残春

年光何与衰翁事也复时时唤奈何为百草忧春雨少

替千花惜晓风多

   春已尽矣孤柳尚未舒条闲𡵯其下偶成

围外新叶树出墙高亭亭画地乃为牢独来伴拘囹我

衰何足道日夜望汝荣已经三月馀众眼终未靑将母

学病叟亦作支𩀌形并生天地间草木非无情寄语后

栽者勿依问囚㕔

   败群鹊

朝查查暮嚄嚄鹊声喜乌声恶儿童打乌不打鹊道是

纥干生处乐维南两鹊鸷不仁占巢高树㫄无邻有如

鹰化为鸠眼未化以猛济贪四顾图并吞每当下食群

退避六国何敢争疆秦我欲驱使去举火兼巢焚一回

一叹还逡巡天生万物何物无败群吁嗟乎天生万物

何物无败群

   余续赋孤柳一章谓其生意尽矣立夏后试以

   井泉浇之旬日而芽蘖稍萌再作一首索元方

   及德尹信庵两弟和

徘徊古井𣾨枯者长已矣吊影怜其孤梢头尚含蕾SKchar

春旋入夏谓汝亦随萎天旱雨不膏地洼坎有水辘轳

转百尺灌漑自根始近本稊忽生渐看叶薿薿敢夸人

力胜实荷栽培理初如脱网鱼半生犹半死终愧上林

枝三眠复三起

   凉棚唫

置身坎上爻SKchar棘周团栾幽囚拟编戸聊受屋一𠪨举

家十数口老者居三焉正愁五六月赤日流炎躔胡以

使病躯免迫汤火煎眷眷梁主事情同地主贤时于缧

绁中委婉相周旋谓当设凉棚雇值约五千展开积秽

土料节日用钱列木十数株交加竹作椽芦帘与草䕠

补缀绳寸聨转盻结构成轩豁开虫天凌晨常早起当

午续夜眠淸风有时来好鸟鸣林端繄惟三老喜群儿

亦欣然语罢𥬇哑哑餐馀腹便便或如蚁旋磨或如鱼

跃渊或持书一卷或录诗数篇杂坐肻齿序徐行忽劖

先并荷淸凉阴浑㤀在忧患穷为天所隲厄乃世所

怜馀生知㡬何造次求自安人𥬇比茶篷似可结善缘

何如杜陵叟广夏千万间我方计逃暑彼乃思庇寒

   病起唫

郁火不上炎下注成痈疽彼苍肻垂悯负痛不敢呼谅

无性命忧聊复忍斯须沉绵五昼夜𥨊废食与俱今晨

忽遗决仅免臀无肤起来就凉棚曳杖行徐徐初日照

我影依然一老夫老夫不自知人谓形太癯神淸梦醒

后悟彻痛定馀𨚗将烦恼藤䌸此露电躯从兹维摩室

四百四病无

   又五言绝句四十首

一裘四十年鞟在毛全秃狐狢不我温随身作囚服

噬嗑利用狱家人闲有道灭耳悔已迟其能免何校

坐讪谤九卿会讯以家长失教为余罪名

弟兄隔别居各以一墙限向来对床者咫尺不相见

在内监我辈来彼初不知也

土舍比巢居嗷嗷引十雏喙长毛羽短愁杀白头乌

岁前到京首先投狱故云十雏

亦复有何喜朝朝𩀱鹊鸣畏寒思曝背为报雪初晴

投足全无地多眠少起时偶然扶杖立形定影潜移

漏点晨初绝铃声昼不休似闻驱疫鬼赖有镇监猴

循墙提铁铃以巡逻日夜声不绝号镇监猴云以辟疫疠

日分一升米夜与饥鼠共驱之善缘壁声触锒铛动

南所对北监传是锦衣狱剩有围外人追思珰祸酷

流恶就卑湿滇淤日㡬回一方无垢地三寸不燃灰

画猫非真猫虎斑而虎视虽无食牛量肻作衔蝉戏

上画

飘瓦檐前地覆盆头上天孽非由已作何用祀庭坚

树根一口井味苦臭不腥差堪濯我足幸勿羸其瓶

折枯为柴栅插地画两界吾餐乏腥膻蝼蚁穴其外

烟煤昏四壁黑业被埋藏一面窗糊𥿄连朝佛放光

何处无芳草陈根此独稀入春频望雨倘有发生机

兰以当门锄竹缘开径洗谁将移草心遍告圜扉里

见靑草数丛移种新辟之地

八十日𩀌家三千里路赊怪来南信断昨夜卜灯花

廿七夜灯花碗大明日信庵至

门房十五人两世半析箸皇天遣悔祸少长斯复聚

不梦羊踏蔬长叨官送菜黄虀三百瓮于此了残债

谓梁主事

乐府题曾记今方识本收凡入狱者例有禁卒一人看守名曰本收相看无

好语是曰畔牢愁按畔牢愁杨雄所作

马粪兼牛矢麻䕸及豆萁最怜羊豕骨亦可当薪炊

牢戸如虫戸馀寒减复增雪花时点地二月未开冰

西北围墙古无端半夜颓耳聋惊坐起谓是发春雷

管处在外围西北角墙倾㡬被压时过惊蛰二十馀日尚未闻雷声

官医多试方庸者司性命衰病不自忧惟忧后生病

学侄俱患疟上侄𢃄危病自南所移来

经月不栉沐盈头髪半䐈云何虱其间彼乃能变黑

虱其间出昌黎诗虱处头而黑出嵇叔夜养生论

夜到曝书亭梦寻种莲主似与告归期花时天小暑

夜梦与朱竹垞池上种莲

同为卵生类天性人莫回林雅驱复集巢燕招不来

春服宜修褉今朝四事违东坡诗古来四事巧相违故人谁忆我犹

著御冬衣上已日有怀武原去年花朝之会兼寄主人陈宋斋

虫以臭得名横行罪难掩均为血肉害虮虱当末减

百二春逢闰春风日夜饕忽惊春过半已阅四提牢

主事一月例更替三月初来者以分校礼闱去更易一人

不道流光迅翻伤见面迟却将三月半认作授衣时

十二日德尹携家中所寄春服至

人间有桃杏怅望春维暮风卷飞花来谁家庭下树

前一日大风杏花数片吹入墙内

遇物到㤀机摄心入无想乌可巢吾肩鹊可食吾掌

侄抱危疾来沉绵知不起弟病初未闻胡为遽至此

殁于三月二十日后一日得三弟凶问

死伏冥诛矣株连罪已微慰怀传一语后至或先归

殁后闻家西仲钱我持沈麟洲相继至

向晚轻雷发人情望雨齐晓看檐瓦上点点是沙泥

前一日天雨土

章子今云亡孤此一条竹上有斑斑㾗湘累如代哭

偕章绮堂北来以斑竹杖见赠今章已物故睹物为之心伤

萝轩八十叟逺寄相思字读罢𥿄滴穿报之数行泪

接翁康贻手扎

数行宽大 诏递减到尽室家长尤欣然生机在生日

五月初七早闻此案概从宽典是日为余诞辰




敬业堂诗续集卷五终

             侄男 校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