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柱 文始真经言外经旨
三极
作者:陈显微
四符

  极者,尊圣人也,凡二十七章。

  关尹子曰:圣人之治天下,不我贤愚,故因人之贤而贤之,因人之愚而愚之。不我是非,故因事之是而是之,因事之非而非之。知古今之大同,故或先古,或先今,知内外之大同,故或先内,或先外。天下之物无得以累之,故本之以谦,天下之物无得以外之,故含之以虚,天下之物无得以难之,故行之以易,天下之物无得以窒之,故变之以权。以此中天下,可以制礼,以此和天下,可以作乐,以此公天下,可以理财,以此周天下,可以御侮,以此因天下,可以立法,以此观天下,可以制器。圣人不以一己治天下,而以天下治天下,天下归功于圣人,圣人任功于天下,所以尧舜禹汤之治天下,天下皆曰自然。

  抱一子曰:天无为,而万化成,圣人无为,而天下治。圣人何心哉?人徒见夫制礼作乐、理财御侮、立法制器,周济曲成而不遗,将谓圣人物物思之,事事计之,而以一己之智力当天下之事物也。殊不知圣人本之以谦,含之以虚,行之以易,变之以权,因人之贤而贤之,因人之愚而愚之,因是是之,因非非之,不以古今而先后其心,不以内外而轻重其事,而以天下治天下也,天下归功于圣人,圣人不自以为功,而任功于天下。是道也,尧舜禹汤得之,故皆曰自然。

  关尹子曰:天无不覆,有生有杀,而天无爱恶。日无不照,有妍有丑,而日无厚薄。

  抱一子曰:圣人犹天也,物有生杀,天无爱恶,圣人犹日也,物有妍丑,而日无厚薄,是盖圣人无为无心之治也。

  关尹子曰:圣人之道天命,非圣人能自道,圣人之德时符,非圣人能自德,圣人之事人为,非圣人能自事,是以圣人不有道,不有德,不有事。

  抱一子曰:圣人无我,故道以天命,不自有道也,德以时符,不自有德也,事以人为,不自有事也。彼执有道有德有事者,庸人尔,焉能忘我哉!

  关尹子曰:圣人知我无我,故同之以仁,知事无我,故权之以义,知心无我,故戒之以礼,知识无我,故照之以智,知言无我,故守之以信。

  抱一子曰:圣人之五常,亦犹众人之五常,夫岂异乎人哉,特众人之五常未能忘我,而圣人之五常本于无我,此其所以异乎人矣。仁无我,则同天下之我以为仁,义无我,则权天下之事以为义,礼无我,则戒天下之心以为礼,智无我,则照天下之识以为智,信无我,则守天下之言以为信,此其所以不可跂及欤!

  关尹子曰:圣人之道,或以仁为仁,或以义为仁,或以礼以智以信为仁,仁义礼智信,各兼五者,圣人一之不胶,天下名之不得。

  抱一子曰:以仁为仁,天下之人能与知而与行,至于以义以礼以智以信为仁,则非天下至圣,其孰能与此。何则?举一常而五常备,互换循环,各兼五者。视贤智之士厚于仁而薄于义,智有余而信不足者,大有径庭也。《易》曰: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然则圣人之道,混混沦沦,何可得而名状哉,故曰圣人一之不胶,天下名之不得。

  关尹子曰:勿以行观圣人,道无迹,勿以言观圣人,道无言,勿以能观圣人,道无为,勿以貌观圣人,道无形。

  抱一子曰:道无形,无迹,无言,无为,学者何从而求之哉?不已,则求诸圣人。圣人者,道之体也,然果可求之于圣人乎?求之于圣人者,不过言貌行能而已,愈失之矣。拾言貌行能之外,何从而观圣人哉?善观圣人者,观其心而不观其迹,然则圣人之心果可观乎,果不可观乎,果异于吾心乎,果不异于吾心乎?前章有言曰:不借道于圣,此之谓也。

  关尹子曰:行虽至卓,不离高下,言虽至工,不离是非,能虽至神,不离巧拙,貌虽至殊,不离妍丑,圣人,假此以示天下,天下冥此,乃见圣人。

  抱一子曰:圣人本无言貌行能,不得已而假此以示天下,人徒见圣人言之工,貌之殊,行之卓,能之神,而谓道在夫四者之问,而有是非妍丑高下巧拙之辨,愈不足以识圣人矣。学者冥此,而于四者之外观之,斯善学矣。

  关尹子曰:圣人师蜂立君臣,师蜘蛛立网罟,师拱鼠制礼,师战蚁置兵。众人师贤人,贤人师圣人,圣人师万物,惟圣人同物,所以无我。

  抱一子曰:众师贤,贤师圣,圣师万物,固矣。然则圣人果师蜂而立君臣,师蛛鼠蚁而置网礼兵乎?圣人同物,置作无我,天下之物皆圣人之师也,物生自然,圣人师其自然而已矣,圣人何心哉。

  关尹子曰:圣人之于众人,饮食衣服同也,屋室舟车同也,贵贱贫富同也,众人每同圣人,圣人每同众人,彼仰其高,侈其大者,其然乎,其不然乎[1]

  抱一子曰:圣人之处世,和其光,同其尘,惟恐自异于众人,而其起居衣食,贫富贵贱,何敢异于人哉,使人仰其高,侈其大者,圣人所惧也。士成绮见老子而问曰:吾观子非圣人也,鼠壤有余蔬,生熟不尽于前,而积敛无崖,老子漠然不应。然则圣人之处世,岂容众人之仰侈哉。

  关尹子曰:圣人曰道,观天地人物皆吾道,倡和之,始终之,青黄之,卵翼之,不爱道,不弃物,不尊君子,不贱小人。贤人曰物,物物不同,旦旦去之,旦旦与之,短之长之,直之方之,是为物易者也。殊不知圣人鄙杂厕,别分居,所以为人,不以此为己。

  抱一子曰:圣人道则如丝之纷,事则如棋之布,声倡倡之,声和和之,事始始之,事终终之,色青青之,色黄黄之,物卵卵之,物翼翼之,无爱道,无弃物,不尊君子,不贱小人,此则道如丝纷也。至于鄙杂众物,厕别分居,或短或长,或直或方,物物不同,旦旦去取,井井有条,此则事如棋布也。圣人志于道,无心无我,故不为物易,贤人志于物,有心有人,故未免为物所易。

  关尹子曰:鱼欲异群鱼,舍水跃岸即死,虎欲异群虎,舍山入市则擒,圣人不异众人,特物不能拘耳。

  抱一子曰:庄子谓: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无功,功成者堕,名成者亏。孰能去功与名,而还与众人,纯纯常常,削迹捐势,无责于人,人亦无责焉。此圣人不异众人之说也。若夫游于雕陵而忘其身,见异鹊之利而忘其真,虞人逐之以吾为戮,反走而三月不庭,此鱼拾水跃岸,虎拾山入市之谓也,虽然圣人处众,虽不自异,物岂能拘之哉。

  关尹子曰:道无作,以道应世者,是事非道,道无方,以道寓物者,是物非道,圣人竟不能出道以示人。

  抱一子曰:道本无为,而以道应世者,是事也,道本无体,而以道寓物者,是物也,圣人终不能将出此道以示人,然则志道之士何从而得之哉。昔人谓使道可献,人莫不献之于其君,使道可进,则人莫不进之于其亲,使道可传,人莫不传之于其子孙,惟其不可以出示于人,故得之者鲜矣,然则圣人终不示于人乎?孔子不云乎,吾无隐乎尔。善观圣人者,当于事物之外观之。

  关尹子曰:如钟钟然,如钟鼓然,圣人之言则然,如车车然,如车舟然,圣人之行则然,惟莫能名,所以退天下之言,惟莫能知,所以夺天下之智。

  抱一子曰:谓钟为钟,人皆然之,谓鼓为钟,则人不测其言,所以退天下之言也。谓车车行,人皆然之,谓舟车行,则人罔测其行,所以夺天下之智也,是犹“犬可以为羊”,“轮不碾地”之辨也,其可以言名乎,其可以智知乎?

  关尹子曰:蝍蛆食蛇,蛇食蛙,蛙食蝍蛆,互相食也。圣人之言亦然,言有无之弊,又言非有非无之弊,又言去非有非无之弊,言之如引锯然,惟善圣者不留一言。

  抱一子曰:夫大道无说,善圣者不言,非无说也,不可说也,不可说而言之,则有弊,何则?言不出乎有无也,言有则无,言无则有,言非有则非无,言非无则非有,有无相吞,互相为弊,犹她电鲫蛆,互相吞食,如引锯然去来牵掣,是则有言不如无言也。然则圣人果不留一言乎?圣人之言满天下,学者苟以圣人之言为言,不惟不知言,并与圣人失之矣。

  关尹子曰:若龙若蛟,若蛇若龟,若鱼若蛤,龙皆能之。蛟,蛟而已,不能为龙,亦不能为蛇为龟,为鱼为蛤,圣人龙之,贤人蛟之。

  抱一子曰:圣人能大能小,能智能愚,能垢能净,能贵能贱,能寿能夭,千变万化,无可无不可。贤人则不然,能大者不能小,能智则不能愚。昔孔子见老子,归谓弟子曰:吾乃今于是乎见龙,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乎云气,而养乎阴阳,予口张而不能嗋,又何规于老聃哉!子贡曰:然则人固有尸居而龙现,雷声而渊默,发动如天地者乎?赐亦可得而观乎?圣人龙之,贤人蛟之,其是之谓欤!

  关尹子曰:在己无居,形物自着,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芒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尝先人,而尝随人。

  抱一子曰:在己不自居,自居则有我矣,能无我,则形物自着,非我分别而着彼形物也,此静也,静极则动,而其动也,如水之流,动已复静,而其静若镜之莹,是则虽有动静,而何尝动静哉。其应物也,若响之应声,则吾如虚空虚谷矣,芒芴乎若未尝有,湛寂乎澈底纯清,同乎物而不自异,则与物和而不竞也,惊其得而不自有,则与道忘而不失也。未尝先人,常后而不先,不敢为天下先也。而尝随人,和而不倡,不得已而后动也,体用具存,权实毕备,此圣人之所以为善圣欤。

  关尹子曰:浑乎洋乎,游太初乎,时金已,时玉已,时粪已,时土已,时翔物,时逐物,时山物,时渊物,端乎权乎,狂乎愚乎。

  抱一子曰:老子曰:吾游于物之初。孔子曰:何谓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乎其所穷。谓之:浑乎,洋乎,游太初乎,岂不信然。至于如金在钟,如玉蕴石,则时金时玉也。道在瓦砾,道在屎溺,则时粪时土也。鹑居而鷇食,鸟行而无影,则时翔物也。呼我马而谓之马,呼我牛而谓之牛,则时逐物也。块然如石,槁然如木,则时山物也。如鳞之潜,如鱼之泳,则时渊物也。然则皆圣人之正行也,皆圣人之权变乎?大圣若狂,大智若愚,夫岂真狂真愚也哉!

  关尹子曰:人之善琴者,有悲心,则声凄凄然,有思心,则声迟迟然,有怨心,则声回回然,有慕心,则声裴裴然。所谓悲思怨慕者,非手非竹,非丝非桐,得之心,符之手,得之手,符之物,人之有道者,莫不中道。

  抱一子曰:人之善琴者,得之心,而符之手,得之手,而符之物,而悲思怨慕之心,犹足以感丝桐,而声为之变,而况有道之人,动止周旋无不中道,宁不感天动地,康时丰物哉,昔庚桑楚得老子之道,居畏垒之山,三年而畏垒大穰,其是之谓乎。

  关尹子曰:圣人以有言有为有思者,所以同乎人,以未尝言未尝为未尝思者,所以异乎人。

  抱一子曰:圣人终日言而未尝言,终日为而未尝为,终日思而未尝思,特人不能测识耳,何以异于人哉。

  关尹子曰:利害心愈明,则亲不睦,贤愚心愈明,则友不交,是非心愈明,则事不成,好丑心愈明,则物不契,是以圣人浑之。

  抱一子曰:众人昭昭而我独昏昏,众人察察而我独闷闷,昭昭察察,则利害贤愚是非好丑之心愈明矣,愈明则于亲友事物愈难睦交成契矣。惟圣人以无心浑之,则利自利,害自害,贤自贤,愚自愚,是自是,非自非,好自好,丑自丑,如是,则亲无不睦,友无不交,事无不成,物无不契,圣人初何容心哉。

  关尹子曰:世之愚拙者,妄援圣人之愚拙自解,殊不知圣人时愚时明,时拙时巧。

  抱一子曰:圣人有大巧而若拙,有大智而若愚。世之愚拙者,妄援圣人以自解,则愚者愈见其愚,而拙者愈露其拙,岂能自解哉。

  关尹子曰:以圣师圣者贤人,以贤师圣者圣人,盖以圣师圣者,徇迹而忘道,以贤师圣者,返迹而合道。

  抱一子曰:有圣有贤之分者,迹也。未尝有圣有贤之分者,道也。视圣人为圣人,岂可跂及哉,是则徇迹而忘道也。惟不知其为圣,而以贤师资之,则智齐于师,庶乎忘其迹,而得其道矣,而古人犹谓:智与师齐,减师半德。学者须负过师之智,则几矣。

  关尹子曰:贤人趋上而不见下,众人趋下而不见上,圣人通乎上下,惟其宜之,岂曰离贤人众人,别有圣人也哉!

  抱一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故贤人趋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故众人不见上,皆偏也。圣人浑通上下,无所不趋,无所不见,在贤亦宜,在众亦宜,和光同尘,所以异于贤人远矣。

  关尹子曰:天下之理,夫者倡,妇者随,牡者驰,牝者逐,雄者鸣,雌者应,是以圣人制言行,而贤人拘之。

  抱一子曰:圣人言满天下无口过,行满天下无怨恶。何则?任物理之自然,而君臣上下、父子兄弟、贵贱尊卑之间,感应贯通,出于口而行于身,譬如夫倡妇随,牡驰牝逐,雄鸣雌应,莫不顺其自然之理也,圣人初何容心哉。贤人制礼法以防人心,故不得不拘之,至有”言行“”枢机“”荣辱“之戒,”善恶“”千里“”违顺“之几,故学者不得不谨言行也。

  关尹子曰:圣人道虽虎变,事则鳖行,道虽丝纷,事则棋布。

  抱一子曰:前云圣人龙之,如《易》之乾卦有大人飞龙之象,今云虎变,如《易》之章卦有大人虎变之象,龙则言圣人之体,变化无常,飞潜莫测,虎则喻圣人之道,焕乎有文章之可观,凛乎有威风之可畏。及乎行圣人之事,则愚夫愚妇亦可行之,而步履方拙如鳖,初无甚高难行之举也,道则丝纷,事则棋布者,以言其道若浑而难理,其事则有条而不紊也。

  关尹子曰:所谓圣人之道者,胡然孑孑尔,胡然彻彻尔,胡然堂堂尔,胡然臧臧(一作藏藏)尔,惟其能遍偶万物,而无一物能偶之,故能贵万物。

  抱一子曰:圣人之道如太虚,孑孑然无与为偶,彻彻然无不洞贯,堂堂然充满乾坤,臧臧然不容视听,惟其能遍偶万物,而无一物能偶之,所以贵于万物。《老子》曰:有物浑成,先天地生,巍巍尊高。其是之谓欤。

  关尹子曰:云之卷舒,禽之飞翔,皆在虚空中,所以变化不穷,圣人之道则然。

  抱一子曰:圣人之道,如云在太虚而卷舒不定,如禽在太空而飞翔无穷,使无此虚空以容之,则云禽之变化飞翔窒矣,使圣人之道,不得无方之神、无体之玄以运之,则圣人之变化穷矣。

  1. 以上‘圣人之于众人’至‘其不然乎’一段,《关尹子》和《无上妙道文始真经》皆放在下面‘圣人曰’至‘不以此为己’一段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