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饰第三十七

  夫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神道难摹,精言不能追其极;形器易写,壮辞可得喻其真;才非短长,理自难易耳。故自天地以降,豫入声貌,文辞所被,夸饰恒存。虽诗书雅言,风格训世,事必宜广,文亦过焉。是以言峻则嵩高极天,论狭则河不容舠,说多则子孙千亿,称少则民靡孑遗,襄陵举滔天之目,倒戈立漂杵之论,辞虽已甚,其义无害也。且夫鸮音之丑,岂有泮林而变好;荼味之苦,宁以周原而成饴;并意深褒赞,故义成矫饰。大圣所录,以垂宪章。孟轲所云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意也。

  自宋玉景差,夸饰始盛,相如凭风,诡滥愈甚。故上林之馆,奔星与宛虹入轩;从禽之盛,飞廉与鹪鹩俱获。及扬雄《甘泉》,酌其馀波,语瑰奇,则假珍于玉树,言峻极,则颠坠于鬼神。至东都之比目,西京之海若,验理则理无不验,穷饰则饰犹未穷矣。又子云《羽猎》,鞭宓妃以饷屈原;张衡《羽猎》,困玄冥于朔野。娈彼《洛神》,既非罔两;惟此水师,亦非魑魅;而虚用滥形,不其疏乎!此欲夸其威而饰其事义暌剌也。

  至如气貌山海,体势宫殿,嵯峨揭业,熠耀焜煌之状,光采炜炜而欲然,声貌岌岌其将动矣。莫不因夸以成状,沿饰而得奇也。于是后进之才,奖气挟声,轩翥而欲奋飞,腾掷而羞跼步,辞入炜烨,春藻不能程其艳;言在萎绝,寒谷未足成其凋;谈欢则字与笑并,论戚则声共泣偕,信可以发蕴而飞滞,披瞽而骇聋矣。

  然饰穷其要,则心声锋起,夸过其理,则名实两乖。若能酌《诗》《书》之旷旨,翦扬马之甚泰,使夸而有节,饰而不诬,亦可谓之懿也。

  赞曰:

夸饰在用,文岂循检。言必鹏运,气靡鸿渐。

倒海探珠,倾崐取琰。旷而不溢,奢而无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