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_(四部丛刊本)/卷之三 中华文库

文心雕龙卷之三

　　　　　　　　梁通事舍人东莞刘勰撰

　　铭箴第十一

昔帝轩刻舆几以弼违大禹勒笋簴而招谏成汤

盘盂著日新之规武王戸席题必戒之训周公愼

言于金人仲尼革容于欹器则先圣鉴戒其来久

矣故铭者名也观器必也正名审用贵乎盛德盖

臧武仲之论铭也曰天子令德诸侯计功大夫称

伐夏铸九牧之金鼎周勒肃愼之楛矢令德之事

也吕望铭功于昆吾仲山镂绩于庸器计功之义

也魏颗纪勲于景铭孔悝表勒于卫鼎称伐之𩔖

也若乃飞廉有石椁之锡灵公有蒿里之谥铭发

幽石吁可怪矣赵灵勒迹于畨禺秦昭刻传于华

山夸诞示后吁可茂也详观众例铭义见矣至于

始皇勒岳政𭧂而文泽亦有疏通之美焉若班固

燕然之勒张昶华阴之碣序亦盛矣蔡邕铭思独

冠古今侨公之箴吐纳典谟朱穆之鼎全成碑文

溺所长也至如敬通杂器凖矱戒铭而事非其物

繁略违中崔骃品物赞多戒少李尤积篇义俭辞

碎龟神物而居博奕之中衡斛嘉量而在臼杵

之末曾名品之末暇何事理之能闲哉魏文九宝

器利辞钝唯张采剑阁其才淸采迅足骎骎后发

前至勒铭岷汉得其宜矣箴者所以攻疾防患喻

箴石也斯文兴盛于三代夏啇二箴馀句颇存及

周之辛甲百官箴一篇体义备焉迄至春秋微而

未绝故魏綘讽君于后羿楚子训民于在勤战伐

已来弃德务功铭辞代兴箴文委绝至扬雄稽古

始范虞箴尹州牧廿五篇及崔胡𥙷缀总称百

官指事配位鞶鉴可征信所谓追淸风于前古攀

辛甲于后代者也至于潘朂符节要而失浅温峤

傅臣博而患繁王济国子引广事杂潘尼乘舆义

正体芜凡斯继作鲜有克𠂻至于王朗杂箴乃寘

巾履得其戒愼而失其所施观其约文举要宪章

戒铭而水火井灶繁辞不巳志有偏也夫箴诵于

官铭题于器名目虽异而警戒实同箴全御过故

文质切铭兼褒𧮂故体贵弘润其取事也必核

以辨其摛文也必简而深此其大要也然矢言之

道盖阙庸器之制乆沦所以箴铭异用罕施代惟

乘文君子宜酌其远大焉

　赞曰铭实表器箴惟德𮜿有佩于言无鉴于水

　秉兹贞厉敬言乎履义典则弘文约为美

　　诔碑第十二

周世盛德有铭诔之文大夫之才临䘮能诔诔者

累也累其德行旌之不朽也夏啇巳前其详靡闻

周虽有诔未被于士又贱不诔贵㓜不诔长在万

乘则称天以诔之读诔定谥其节文大矣自鲁庄

战乘丘始及于士逮尼父卒哀公作诔观其愸遗

之切呜呼之叹虽非壡作古式存焉至柳妻之诔

惠子则辞哀而韵长矣曁乎汉世承流而作扬雄

之诔元后文实烦秽沙麓撮其要而挚疑成篇安

有累德述尊而阔略四句乎杜笃之诔有誉前代

吴诔虽工而他篇颇疏岂以见称光武而改盻千

金哉傅毅所制文体伦序孝山崔瑗辨絜相参观

序如傅辞靡律调固诔之才也潘岳构意专师孝

山巧于序悲易入新切所以隔代相望能征厥声

者也至如崔骃诔赵刘陶诔黄并得宪章工在简

要陈思叨名而体实繁缓文皇诔末㫖言自陈其

乖甚矣若夫殷臣诔汤追褒玄鸟之祚周史歌文

上阐后稷之烈诔述祖宗盖诗人之则也至于序

述哀情则触𩔖而长傅毅之诔北海云白日幽光

雰雾杳冥始序致惑遂为后式景而效者弥取于

功矣详夫诔之为制盖选言录行传体而颂文荣

始而哀终论其人也暧乎若可觌道其哀也凄焉

如可伤此其㫖也碑者埤也上古帝皇始号封禅

树石埤岳故曰碑也周穆纪迹于弇山之石亦石

碑之意也又宗庙有碑树之两楹事正丽牲未勒

勲绩而庸器渐阙故后代用碑以石代金同乎不

朽自庙徂坟犹封墓也自后汉以来碑碣云起才

锋所断莫高蔡邕观杨赐之碑骨鲠训典陈郭二

文句无择言周乎众碑莫非淸允其叙事也该而

要其缀采也雅而泽淸词转而不穷巧义出而卓

立察其为才自然而至孔融所创有慕伯喈张陈

两文辨给足采亦其亚也及孙绰为文志在碑诔

温王郤𢈔辞多枝杂桓彝一篇最为辨裁夫属碑

之体资乎史才其序则传其文则铭标序盛德必

见淸风之华昭纪鸿懿必见峻伟之烈此碑之制

也夫碑实铭器铭实碑文因器立名事光于诔是

以勒石赞勲者入铭之域树碑述巳者同诔之区

焉

　赞曰写实追虚碑诔以立铭德慕行文采允集

　观风似面听辞如泣石墨镌华頺影岂忒

　　哀吊第十三

赋宪之谥短折曰哀哀者依也悲实依心故曰哀

也以辞遣哀盖下涙之悼故不在黄髪必施夭昏

昔三良殉秦百夫莫赎事均夭横黄鸟赋哀㧕亦

诗人之哀辞乎曁汉武封禅而霍侯𭧂亡帝伤而

作诗亦哀辞之𩔖矣及后汉汝阳王亡崔瑗哀辞

始变前戒然履突门怪而不辞驾龙乘云仙而

不哀又卒章五言颇似歌谣亦仿佛乎汉武也至

于苏愼张升并述哀文虽𤼵其情华而未极心实

建安哀辞惟伟长差善行女一篇时有恻怛及潘

岳继作实踵其美观其虑善辞变情洞悲苦叙事

如传结言摹诗促节四言鲜有缓句故能义而

文婉体旧而𧼈新金鹿泽兰莫之或继也原夫哀

辞大体情主于痛伤而辞穷乎爱惜㓜未成德故

誉止于察惠弱不胜务故悼加乎肤色𨼆心而结

文则事惬观文而属心则体奢奢体为辞则虽丽

不哀必使情往㑹悲文来引泣乃其贵耳吊者至

也诗云神之吊矣言神至也君子令终定谥事极

理哀故賔之慰主以至到为言也压溺乖道所以

不吊又宋水郑火行人奉辞国灾民亡故同吊也

及𣈆筑虎台齐袭燕城使苏秦翻贺为吊虐民构

敌亦亡之道凡斯之例吊之所设也或骄贵而殒

身或狷忿以乖道或有志而无时或美才而兼累

追而慰之并名为吊自贾谊浮湘𤼵愤吊屈体同

而事核辞淸而理哀盖首出之作也及相如之吊

二世全为赋体桓谭以为其言恻怆读者叹息及

平章要切断而能悲也扬雄吊屈思积切寡意深

文略故辞韵沉膇班彪蔡邕并敏于致语然影附

贾氏难为并驱耳胡阮之吊夷齐褒而无闻仲宣

所制讥呵实工然则胡阮嘉其淸王子伤其隘各

志也祢衡之吊平子缛丽而轻淸陆机之吊魏武

序巧而文繁降斯以下未有可称者矣夫吊虽古

义而华辞未造华过韵缓则化而为赋固宜正义

以绳理昭德而塞违割㭊褒贬哀而有正则无夺

伦矣

　赞曰辞定所表在彼弱弄苗而不秀自古斯恸

　虽有通才迷方告控千载可伤寓言以送

　　杂文第十四

智术之子博雅之人藻溢于辞辞盈乎气𫟍囿文

情故日新殊致宋玉含才颇亦俗始造对问以

申其志放怀寥廓气实使之及枚乘摛艶首制七

𤼵辞云构本丽风骇盖七窍所𤼵𤼵乎嗜欲始

雅末正所以戒膏梁之子也扬雄覃思文阔业深

综述碎文璅语肇为连珠其辞虽小而明润矣凡

此三者文章之枝𣲖暇豫之末造也自对问以后

东方朔效而广之名为客难托古慰志疏而有辨

扬雄解嘲杂以谐谑𢌞环自释颇亦为工班固賔

戏含懿采之华崔骃逹㫖吐典言之裁张衡应问

宻而兼雅崔寔客讥整而微质蔡邕释诲体奥而

文炳景纯客傲情见而采蔚虽迭相祖述然属篇

之高者也至于陈思客问辞高而理疏𢈔凯客咨

意荣而文粹斯𩔖甚众无所取裁矣原兹文之设

迺𤼵愤以表志身挫凭乎道胜时屯𭔃于情泰莫

不渊岳其心麟鳯其采此立本之大要也自七发

以下作者继踵观枚氏首唱信独㧞而伟丽矣及

傅毅七激㑹淸要之工崔骃七依入博雅之巧张

衡七辨结采绵靡崔瑗七厉植义纯正陈思七启

取美于宏壮仲宣七释致辨于事理自桓麟七说

以下左思七讽以上枝附影从十有馀家或文丽

而义睽或理粹而辞驭观其大抵所归莫不高谈

宫馆壮语畋猎穷瑰奇之服馔极蛊媚之声色甘

意摇骨体艶词洞魂识虽始之以淫侈而终之以

居正然讽以劝百𫝑不自反子云所谓先骋郑卫

之声曲终而奏雅者也唯七厉叙贤归以儒道虽

文非㧞群而意实卓尔矣自连珠以下拟者问出

杜笃贾逵之曹刘珍潘朂之辈欲穿明珠多贯鱼

目可谓寿陵匍匐非复邯郸之歩里配捧心不关

西施之嚬矣唯士衡运思理新文敏而裁章置句

广于旧篇岂慕珠仲四寸之珰乎夫文小易周思

闲可赡足使义明而辞净事圆而音泽磊磊自转

可称珠耳详夫汉来杂文名号多品或典语誓问

或览略篇章或曲操弄引或吟讽谣咏总括其名

并归杂文之区甄别其义各入讨论之或𩔖聚有

贯故不曲述

　赞曰伟矣前脩学坚多饱文馀力飞靡弄巧

　技辞攒映嘒若参昻慕嚬之心于焉祗搅

　　谐讔第十五

芮良夫之诗云自有肺肠俾民卒狂夫心险如山

口壅若川怨怒之情不一欢谑之言无方昔华元

弃甲城者𤼵睅目之讴臧纥丧师国人造侏儒之

歌并嗤戏形貌内怨为俳也又解鄙谚狸首淫

哇苟可箴戒载于礼典故知谐辞讔言亦无弃矣

谐之言皆也辞浅㑹俗皆悦𥬇也昔齐宣酣乐而

淳干说甘酒楚襄宴集而宋玉赋好色意在微讽

有足观者及优孟之讽城优旃之諌葬马并谲

辞饰说㧕止昏暴是以子长编史列传滑稽以其

辞虽倾回意归义正也但本体不杂其流易弊于

是东方枚皋𫗦糟啜醨无所匡正而诋嫚媒弄故

其自称为赋迺亦俳也见视如倡亦有悔矣至魏

大因俳说以著茂书薛综凭宴㑹而𤼵嘲调虽抃

推席而无益时用矣然而懿文之士未免枉辔潘

岳丑妇之属束晢卖饼之𩔖尤相效之盖以百数

魏𣈆滑稽盛相驱扇遂乃应㻛之鼻方于盗削卵

张华之形比乎握舂杵曾是莠言有𧇊德音岂非

溺者之妄茂胥靡之狂歌欤讔者隐也遁辞以隐

意谲譬以指事也昔还杨求拯于楚师喻眢井而

称麦麹叔仪乞粮于鲁人歌佩玉而呼庚癸伍举

刺荆王以大鸟齐客讥薛公以海鱼庄姬托辞于

龙尾臧文谬书于羊裘隐语之用被于纪传大者

兴治济身其次弼违晓惑盖意生于权谲而事出

于机急与夫谐辞可相表里者也汉世隐书十有

八篇歆固编文录之歌末昔楚庄齐威性好隐语

至东方曼倩尤巧辞述但谬辞诋戏无益规补自

魏代巳来颇非俳优而君子隐化为谜语谜也者

𢌞互其辞使昏迷也或体目文字或图象品物纤

巧以弄忠浅察以炫辞义欲婉而正辞欲隐而显

荀赋巳兆其体至魏文陈思约而宻之高贵

鄕公博举品物虽有小巧用乖远大夫观古之为

隐理周要务岂为童稚之戏谑抟髀而抃𥬇哉然

文辞之有谐隐譬九流之有小说盖稗官所采以

广视听若效而不巳则髡𥘵而入室旃孟之石交

乎

　赞曰古之嘲隐振危释惫虽有丝麻无弃管蒯

　㑹义适时颇益讽诫空戏滑稽德音大坏

　　　　　　　　　　　　鄕贡士诸纯臣校

文心雕龙卷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