巻四十二 文忠集 (欧阳修) 巻四十三 巻四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文忠集巻四十三
  宋 欧阳修 撰
  居士集四十三
  序七首
  送秘书丞宋君归太学序
  陋巷之士甘藜藿而修仁义毁誉不干其守饥寒不累其心此众人以为难而君子以为易生于髙门世袭轩冕而躬布衣韦带之行其骄荣佚欲之乐生长于其间而不溺其习日见于其外而不动乎其中此虽君子犹或难之学行足以立身而进不止材能足以髙人而志愈下此虽圣人亦以为难也书曰不自满假又曰汝惟不矜不伐一有夫字以舜禹之明一有且字犹以是为相戒惧况其下者哉此诚可谓难也巳广平宋君宣献公之子公以文章为当世宗师显于朝廷登于辅弼清徳著于一时令名垂于后世君少自立不以门地骄于人既长学问好古为一无此文章天下贤士大夫皆称慕其为人而君歉然常若不足于已者守官太学甘寂寞以自处日与寒士往来而从先生国子讲论道徳以求其益夫生而不溺其习此葢出其一作于天性其见焉而不动于中者由性之明学之而后至也学一作进而不止髙而愈下予自其㓜见其长行而不倦久而愈笃可知其将无所不至焉也孟子所谓孰能御之者欤予陋巷之士也遭时奋身窃位于朝守其贫贱之节其临利害祸福之际常恐其夺也以予行君子之所易者犹若是知君行圣贤之所难者为难能也岁之三月来自京师拜其舅氏予得延之南斋听其论议而慕其为人虽与之终身乆处而不厌也留之数日而去于其去也不能忘言遂为之序庐陵欧阳修述
  送徐无党南归序
  草木鸟兽之为物众人之为人其为生虽异而为死则同一归于腐壊澌尽泯㓕而巳而众人之中有圣贤者固亦生且死于其间而独异于草木鸟兽众人者虽死而不朽逾一作愈逺而弥存也其所以为圣贤者修之于身施之于事见之于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修于身者无所不获施于事者有得有不得焉其见于言者则又有能有不能也施于事矣不见于言可也自诗书史记所传其人岂必皆能言之士哉修于身矣而不施于事不见于言亦可也孔子弟子有能政事者矣有能言语者矣若颜回者在陋巷曲肱饥卧而已其群居则黙然终日如愚人然自当时群弟子皆推尊之以为不敢望而一作以及而后世更百千岁亦未有能及之者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于事况于一作其言乎予读班固艺文志唐四库书目见其所列自三代秦汉以来着书之士多者至百馀篇少者犹三四十篇其人不可胜数而散亡磨灭百不一二存焉予窃悲其人文章䴡矣言语工矣无异草木荣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也方其用心与力之劳一作勤亦何异众人之汲汲营营而忽焉以死者虽有迟有速一作其遅速虽异一作然卒与三者同归于泯㓕夫言之不可恃也葢如此今之学者莫不慕古圣贤之不朽而勤一世以尽心于文字间一无此字者皆可悲也东阳徐生少从予学为文章稍稍见称于人既去而与群士试于礼部得髙第由是知名一有而字其文辞日进如水涌而山出予欲摧其盛气而勉其思也故于其归告以是言然予固亦喜为文辞者亦因以自警焉
  廖氏文集序
  自孔子没而一无此字一有益字衰接乎战国秦遂焚书六经于是中绝汉兴葢久而后出其散乱磨灭既失其传然后诸儒因得措其异说于其间如河图洛书怪妄之尤甚者余尝哀夫学者知守经以笃信而不知伪说之乱经也屡为说以黜之而学者溺其久习之传反骇然非余以一人之见决千岁不可考之是非欲夺众人之所信一作好徒自守而世莫之从也余以为自孔子没至今二千岁之间有一欧阳修者为是说矣又二千岁焉知无一人焉与修同其说也又二千岁将复有一人焉然则同者至于三则后之人不待千岁而有也同予说者既众则众人之所溺者可胜而二字一作以夺也夫六经非一世之书一有也字其将与天地无终极而存也以无终极视数千岁一作载于其间顷刻尔是则余之有待于后者逺矣非汲汲有求于今世也一作今之世矣衡山廖倚与余游三十年已而出其兄偁之遗文百馀篇号朱陵编者其论洪范以为九畴圣人之法尔非有龟书出洛之事也余乃知不待千岁而有与余同于今世者一有矣字始余之待于后世也冀有因余言而同者尔若偁者未尝闻余言葢其意有所合焉然则举今之世固有不相求而同者矣亦有待于数千岁一作载乎廖氏家衡山世以能诗知名于湖南而偁尤好古能文章其徳行闻于乡里一时贤士皆与之游以其不逹而早死故不显于世呜呼知一有冇字所待者必有时而获知一有有字所畜者必有时而施苟有志焉不必有求而后合余嘉与偁不相求而两得也于是乎书嘉祐六年四月十六日翰林学士尚书吏部𭅺中知制诰充史馆修撰欧阳修序
  外制集序一作庆历制草序
  庆历三年春丞相吕夷简病不能朝上既更用大臣锐意天下事始用谏官御史䟽追还夏竦制书既而召韩琦范仲淹于陕西又除富弼枢宻副使弼仲淹琦皆惶恐顿首辞譲至五六不已手诏趣琦等就道甚急而弼方且入求对以辞不得见遣中贵人趣送阁门使即受命呜呼观琦等之所以譲上之所以用琦等者可谓圣贤相遭一作逄万世一遇而君臣之际何其盛也于是时天下之士孰不愿为材耶顾予何人亦与其选夏四月召自滑台入谏院冬十二月拜右正言知制诰是时夏人虽数请命而西师尚未解严京东累岁盗贼最后王伦暴起沂州转劫江淮之间而张海郭貌山等亦起商邓以惊京西州县之吏多不称职而民弊矣天子方慨然劝农桑兴学校破去前例以不次用人哀民之困而欲除其蠹吏知磨勘法久之弊而思别材不肖以进贤能患百职之不修而申行赏罚之信葢欲修法度矣予时虽掌诰命犹在谏职常得奏事殿中从容尽闻天子所以更张庶事忧闵元元而劳心求治之意退得载于制书以讽晓训敕在位者然予方与修祖宗故事又修起居注又修编敕日与同舎论议治文书所省不一而除目所下率不一二时已迫丞相出故不得专一思虑工文字以尽导天子难谕之意而复诰命于三代之文嗟夫学者文章见用于世鲜矣况得施于朝廷而又遭人主致治之盛若修之鄙使竭其材犹恐不称而况不能专一其职此予所以常遗恨于斯文也明年秋予出为河北转运使又明年春权知成徳军事事少间发向所作制草而阅之虽不能尽载明天子之意于其所述百一作而得一二足以章示后世葢王者之训在焉岂以予文之鄙而废也于是录之为三巻予自直阁下儤直八十始满不数日奉使河东还即以来河北故其所作才一百五十馀篇云三月二十一日序
  礼部唱和诗序
  嘉祐二年春予幸得从五人者于尚书礼部考天下所贡士凡六千五百人葢绝不通人者五十日乃于其闲时相与作为古律长短歌诗杂言庶几所谓群居燕处言谈之文亦所以宣其底滞而忘其倦怠也故其为言易而近择而不精然绸缪反复若断若续而时发于奇怪杂以诙嘲笑谑及其至也往往亦造于精㣲夫君子之博取于人者虽滑稽鄙俚犹或不遗而况于诗乎古者诗三百篇其言无所不有惟其肆而不放乐而不流以卒归乎正此所以为贵也于是次而录之得一百七十三篇以传于六家呜呼吾六人者志气可谓盛矣然壮者有时而衰衰者有时而老其出处离合参差不齐则是诗也足以追惟平昔握手以为笑乐至于慨然掩巻而流涕𭊌嚱者亦将有之虽然岂徒如此而止也览者其必有取焉庐陵欧阳修序
  内制集序
  昔钱思公尝以为朝廷之官虽宰相之重皆可杂以他才处之惟翰林学士非文章不可思公自言为此语颇取怒一作恐于达官然亦自负以为至论今学士所作文尝多矣至于青词斋文必用老子浮屠之说祈禳秘祝往往近于家人里巷之事而制诏一作诰取便于宣读常拘以世俗所谓四六之文其类多如此然则果可谓之文章者欤予在翰林六年中间进拜二三大臣皆适不当直而天下无事四裔和好兵革不用凡朝廷之文所以指麾号令训戒约束自非因事无以发明矧予中年早衰意思零落以非工之作又无所遇以发焉其屑屑应用拘牵常格卑弱不振宜可羞也然今文士犹以翰林为荣选予既罢职院吏取予直草以日次之得四百馀篇因不忍弃况其上自朝廷内及宫禁下暨四裔海外事无不载而时政记曰历与起居郎舎人有所略而不记未必不有取于斯焉呜呼予且老矣方买田淮颍之间若夫凉竹簟之暑风曝茅檐之冬日睡馀支枕念昔平生仕宦出处顾瞻玉堂如在天上因覧遗藁见其所载职官名氏以较其人盛衰先后孰在孰亡足以知荣宠为虗名而资笑谈一作谈笑之一噱也亦因以夸于田夫野老而已嘉祐六年秋八月二日庐陵欧阳修序
  帝王世次图序
  尧舜禹汤文武此六君子者可谓显人矣而后世犹失其传者岂非以其逺也哉是故君子之学不穷逺以为能而阙其不知慎所传以惑世也方孔子时周衰学废先王之道不明而异端之说并起孔子患之乃修正诗书史记以止纷乱之说而欲其传之信也故略其逺而详其近于书断自唐虞以来着其大事可以为世法者而已至于三皇五帝君臣世次皆未尝道者以其世逺而慎所不知也孔子既没异端之说复兴周室亦益衰乱接乎战国秦遂焚书先王之道中绝汉兴久之诗书稍出而不完当王道中绝之际奇书异说方充斥而盛行其言往往反自托于孔子之徒以取信于时学者既不偹见诗书之详而习传盛行之异说世无圣人以为质而不自知其取舍真伪至有博学好奇之士务多闻以为胜者于是尽集诸说而论次初无所择而惟恐遗之也如司马迁之史记是矣以孔子之学上述前世止于尧舜著其大略而不道其前迁逺出孔子之后而乃上述黄帝以来又详悉其世次其不量力而务胜宜其失之多也迁所作本纪出于大戴礼世本诸书今依其说图而考之尧舜夏商周皆同出于黄帝尧之崩也下传其四世孙舜舜之崩也复上传其四世祖禹而舜禹皆寿百岁稷契于髙辛为子乃同父异母之兄弟今以其世次而下之汤与王季同世汤下传十六世而为纣王季下传一世而为文王二世而为武王是文王以十五世祖臣事十五世孙纣而武王以十四世祖伐十四世孙而代之王何其缪哉呜呼尧舜禹汤文武之道百王之取法也其盛徳大业见于行事而后世所欲知者孔子皆已论著之矣其久逺难明之事后世不必知不知不害为君子者孔子皆不道也夫孔子所以为圣人者其智知所取舍皆如此
  后序
  余既略论帝王世次而见本纪之失犹为文武与纣相去十五六世其缪较然不疑而尧舜禹之世相去不逺尚冀其理有可通乃复以尚书孟子孔安国皇甫谧诸书参考其寿数长短而尤乖戾不能合也据书及诸说云尧寿一百一十六岁舜寿一百一十二岁禹寿百岁尧年十六即位在位七十年年八十六始得舜而试之二年乃使摄政时舜年三十居试摄通三十年而尧崩舜服尧䘮三年毕乃即位在位五十年而崩方舜在位三十三年命禹摄政凡十七年而舜崩禹服舜䘮三年毕乃即位在位十年而崩由是言之当尧得舜之时尧年八十六舜年二十以此推而上之是尧年五十七已见四世之𤣥孙生一岁矣舜居试摄及在位通八十二年而禹寿百岁以禹百年之间推而上之禹即位及居舜䘮通十三年又在舜朝八十二年通九十五年则当舜摄试之初年禹才六岁是舜为𤣥孙年三十时见四世之髙祖方生六岁矣至于舜娶尧二女据图为曽祖姑虽古逺世异与今容有不同然人伦之理乃万世之常道必不错乱颠倒之如此然则诸家世次寿数短长之说圣经之所不著者皆不足信也决矣







  文忠集巻四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