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新民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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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博谋杀童生

  潞安府襄垣县,有一富户霍镇周,娶妻洪氏,夫妇藉父祖之庇,田产、家资巨万,婢仆数十,只是无子,有此一点不满于心。归仁乡八都,有一蒲姓人家,虽住在乡下,亦有二百人家。其家俱习儒业。蒲之杰系是襄垣县秀才,生有二子,长蒲安邦,年十六岁,次蒲定邦,年十四岁,文章俱熟。只是家贫。杰常在县中去考,往来霍镇周家下请□。后杰带二子入县考童生,便歇于霍家。镇周夫妇,见杰二子俊伟岐嶷,遂欲过继他次子定邦为嗣。杰感他厚恩,亦思家中难供他读书,遂将二子过继镇周为嗣。后来两家情谊愈密。一日,适值之杰有科举,要往省城赴场,家下又缺粮食,省城又少盘费,遂写借批,叫儿子安邦往镇周家去借银子。适逢镇周在县,去对钱粮,直至一更方归。定邦忙报父亲说道:“哥哥在此,久候父亲。”镇周问曰:“贤侄到此,有何说话?”安邦曰:“小侄不敢启齿。家父蒙提学,取一名科举,要到省城赴科场,家母在家,又缺口食,家父又少盘费,故著小侄专来拜上老伯,具有借批在此,问老伯借些银两。未知老伯惠然肯赐否?”镇周接过批文一看,就叫定邦:“内室取银二十两来。”秤过连批字,一并交与安邦收住。送他出门,见天甚黑,镇周曰:“你且住了,明早去归。”安邦曰:“家父望久。只借一个灯笼,让小侄归去。”定邦点得灯笼,递与哥哥送他出门。安邦叫兄弟:“你且转去,我不要你送。”兄弟两下分别,时已二鼓。安邦只顾前行,惟恐城门闭上。但见前面有两人已在赌博回来,身上赌得罄空。一个是谷维嘉,一个是房有容。看见四顾无人,又见安邦是一小厮。急步前行,认得是霍养子之哥,猜想必在霍家去借银子归来。谷维嘉对房有容说:“此子袖中必有银子。我和你同去,抢得他的来,再去赌博,何如?”房有容曰:“我命合该贫穷,今日本钱赌得精空,还要去抢别人的干此昧心的事?”谷维嘉曰:“你不去干,待我去干。”谷维嘉赶上,把蒲安邦一手揪住,便打倒于地上,将袖内一搜,搜出一包银子。安邦死扭住不放,谷维嘉即将脚连踢两下,踢伤了肋,登时气绝,死于地上。谷维嘉将银打开一看,重有二十两,遂叫房有容曰:“我分一半与你。”房有容曰:“这不义之财,我是不要。”谷维嘉曰:“你不要财,明日若说出来,我便扳你同谋。”房有容曰:“你自己收拾得好,我决不发你的事!”迨至天明,东门地方,见街上打死一小厮,惧其连累,遂入县中去禀巡捕官。时典史喻文纬在巡捕,即到东门来相验。见是一个读书童生,肋下青肿有伤。吩咐地方,权时备棺木收起。一时喧嚷,说东门打死一童生。霍镇周正在忧闷,安邦昨夜一个独行,今早又听得打死童生消息,遂往东门来看,果见是他侄儿蒲安邦,遂写状往县里去告。县中乃熊学作尹,遂告日:告状人霍镇周,系襄垣县在城中隅人。告为劫杀事。契侄蒲安邦,年方十六,业儒为事。昨因父蒲之杰贫难赴学,遣安邦来家,借银二十两作盘费。二更独自挑灯归忙,街上被人谋杀,今早地方呈首方知。街上谋人,欺官藐法,劫财杀命,冤恨黑天。乞台剿究贼情,激切上告。镇周既递了状,遂著人往归仁乡去赶蒲之杰。之杰正望儿子不到,已自来寻。两下撞见,家僮遂将谋死安邦事,一一说知。杰听家僮说了,痛子死于非命,登时气死于地。家僮救之,半晌方醒。星忙走到东门,见安邦已死,于棺内抱尸大哭。揭开衣服一看,胁下青肿数块。询问两边地方,俱说不知。蒲之杰来到县前,正见镇周在那里相等。两个复入县中去禀熊爷。爷见杰来禀,乃谓之曰:“昨日夜深,被贼杀死,秋元权且忍耐,待我差捕盗擒访,那时回话。”蒲之杰曰:“小儿死于非命,表兄二十两银子又被劫去。望父母千万用心追究!”周、杰二人出了县门,复到东门。周乃换过衣衾、棺椁,代杰厚殓送之归葬。周又赠银十两,劝杰:“且去赴科场,侄儿之事,我代尔必伸此冤。”杰乃辞别镇周归家,安顿妻子,往太原下科去了。过却几日,周复入县催状。熊公见他烦琐遂发怒曰:“此等无头公事,那里就拿得出来!”周曰:“城内出贼,老爷不究,假使乡间有贼,老爷岂不任从他去打劫乎?”熊公见镇周把言语冲他,遂发怒,赶出不理。周乃叹曰:“世间有此呆官!杀人大事,不把关心,要他何用?”往府中去告。那时七月,掌刑俱往科场,不在府县,只有提学在闲。乃亦赶入太原,具状于郭爷处告:

  告状人霍镇周,襄垣县人。告为究贼事。生员蒲之杰下科,缺少盘费,遣子安邦来家,借银二十赴学。执银夜归,在城东门遭贼,财命两尽。天早周、杰告县,县官推作无赃不理。哭思城中岂容贼居?县官小民父母!死者含冤,生者嚣网。乞天斧断,诛贼安民,不胜激烈。上告。

  郭爷接看状辞,吩咐镇周,讨保俟候。遂差贴身两个得力牢子冷诚、馀志,迳到襄垣去访。牢子不辞辛苦,漏夜来到襄垣,装做两个客人,店中饮酒。守到三鼓时分,藏起一个,一个做作醉汉,身背包袱,在那街上一步一颠。忽见前日那两个赌的,又在那里行。谷维嘉曰:“这人醉了,我去抢他包袱过来。”房有容曰:“前日为抢蒲童生二十两银子,活活被你踢死。幸亏熊爷不究。尔今不安分,还要做这勾当!”谷维嘉曰:“我不连累尔便罢。”仍走上前,把那人包袱夺去。谁知这牢子,有千钓之力,将谷维嘉一把拖翻在地。房有容正要来救,又被那牢子扭住。当喊地方,一齐出来。谷、房二人不能脱身,被两个牢子一铁链锁住。取出铜锤、铁尺,恣打一顿。说道:“前日谋死蒲安邦,劫去银两,一向拿你不著,今日郭爷差我来拿,正不得你到手,你敢又是如此行凶!”即同地方解入县中禀过熊公,收在监内。熊公自思:“这场人命,我反不能代之伸冤。其功乃出于牢子之手,甚无意思。”天早,牢子来取犯人,县中即著两名民壮,押之到省,解见郭爷。郭爷见解上贼来到,即吩咐禁子,摆布刑具,并取霍镇周对理。郭爷问曰:“半夜抢银害命,从直招来!”谷维嘉曰:“小的店中卖酒营生,并未干甚亏心之事!”房有容曰:“小的终日卖菜,亦未知有甚谋害之事!”郭爷曰:“冷诚、馀志,你怎么拿住他们!”冷诚曰:“小人二更时分,藏起一个,把一个装作醉汉,身背包袱,亦往东门街上行跌。果见这一个贼,便来抢包袱,被小人一时打翻在地。这个贼人来救,又被馀志走出擒获。因此拿到。”郭爷曰:“禁子取脑箍过来。”叫把二贼箍起。房有容受刑不过,哭曰:“谋死蒲安邦,全不干小人之事。”郭爷曰:“尔且从直供来。”房有容曰:“小人与谷维嘉,在赌博房赌输回来,见蒲安邦一个执灯独行。谷维嘉见他是小厮,初意只说去拖他一件衣服遮羞。小人一边止他,谷维嘉不容小人分说,向前即把蒲安邦揪住,摸他袖内有银一包,遂只抢银。安邦拼死扯住,谷维嘉不得他脱,用脚连踢几下,登时气绝。又恐吓小的,不要说出,若有人知,便要扳小的同谋。”郭爷曰:“尔明知情不举,但是未分财,姑从轻例。谷维嘉既抢银又害其命,仍复不悛,复夺牢子包袱。叫皂隶重打四十。”霍镇周曰:“乞爷爷追谷贼抢夺之银!”郭爷曰:“当时所谋之银,放在那里?”谷维嘉曰:“银方入手,第二日又赌干净,毫厘无在。”郭爷劝镇周:“不必追银子也罢。”遂将谷维嘉上了长板,秋后处斩。房有容杖一百,徒三年,问发平顺驿摆站。蒲之杰闻得郭宗师代子伸冤,敬入道来拜谢。郭爷断罢,遂将罪人俱发回本县。判日:

  审得谷维嘉、房有容,不事农业贸易,专以赌博度日。钱归头首,债累己身。不思改心易虑,敢为戕命掳财。见安邦半夜独行,逞雄心数脚踢死。惟知劫银卖赌,浑忘人命关天。谷亲下手,大辟无疑。房不与谋,拟徒姑恕。犯人解县认罚。知县罚俸三月。

做柴混打害叔命

  严州府寿昌县富屯街姚循,一生贩卖蜂蜜,经理家计。年至五十,发有数千家赀。娶妻陶氏,并未生育。有堂侄姚忠、姚恕,一贫如洗。兄弟二人,常与人合伙,判山做柴度口。时或借叔几两银去买柴,多是白骗。但忠为人凶狠贪残,循每不理他。只有恕为人纯善,多得陶氏之意,常常有几钱银子,与他做买卖。一日忠不得他叔银到手,乃哄邻舍一后生沈青,立批来与循借银五两,去与江村、常遂,判山做柴。将房产三间,立卖契来典。恕、忠在旁撺掇,循遂兑银五两,与沈青前去。青得银即同姚忠到江村去做柴。不觉做了数月,吃用浩大,五两之银连本也花费殆尽,只剩得有数堆柴在山上。姚恕一看见乃归,对婶陶氏说曰:“哥哥串通沈青,借得叔叔银子,终月饮酒斗头,把那本钱尽数吃了。如今止有一二两银柴在山上。若不早去盘得他柴来明白,终不然去强拆得他房屋不成?”陶氏信恕之言,即与循说知此事。循曰:“这奴才,信他不得!”就往山上去,与沈青取银。沈青曰:“待我卖柴来还。”姚循曰:“文约限定,此时谁听你胡说!”沈青曰:“我偏不还你!你去告得我来!”姚循被他冲撞,气上心来,揪住沈青,劈头便打。沈青少壮,姚循年老,当时被沈乱打一顿,遍身青肿。姚忠在旁,全不救护。及至打倒,忠故意喝退沈青,扶叔回家。忙报婶娘曰:“叔今与沈青取银,两家厮闹,我又不在,被他打伤。快叫恕去,请得郎中来医。”恕听得,即请对门尹医士,来家下药。姚循吃药一服,觉得气渐活转。医士放药在那里,遂自回去,叫忠好生调治。时到半夜,心中自忖:“叔有许大家赀,又无子息,叫他把些与我,分釐又不肯出。不如乘此机会,结果了他的性命。只便得沈青去偿他命。那时我不全得,亦得一半。”适逢与恕厨下煎药去了,姚忠遂取铁秤锤,向顶门连锤数下。循大叫一声,登时气绝。陶氏听得丈夫声叫,即时同恕走到房中,丈夫已死。忠假哭说:“叔忍痛不过,大叫一声而死。”陶氏与恕,只说是,一边将循取棺材盛殓,一边叫忠,到县中去告沈青。姚忠走到县中下状:

  告状人姚忠,系寿昌县四十都民籍。告为活伤叔命事。地虎沈青,借叔赡老银五两,前去买柴,过月不还。本月初三,叔上山寻取,触恶揪发,乱打重伤。身知奔救扶归,登时气绝。山邻何建面证。叔老无子,蓄银赡活,冤遭哄骗,财命两空。乞爷究恶追填,死生感激。上告。

  时刘星桥在寿昌作尹,接了状词,知人命重事,即发牌拿沈与何建一干人来听审。沈青见事,即具状来诉:

  诉状人沈青,系四十都民,诉为排陷事。姚忠图叔姚循银两,无由就手,哄身将房屋典出循银五两,约定卖柴交还。不料忠起枭心,将柴本尽数买酒酗费。循取不听分剖,山上扭打,并无致伤情由,医士救治已愈,天明复报循死。平空陷害,乞爷调检,冤有所伸。哀诉。

  刘爷准了,遂拘医士尹文彬来审。尹文彬曰:“小的来下药时,遍身委的青肿,小人下药已(以)后,气渐平服。不知后来如何身死?”又问何建曰:“沈青打死姚循,果是何如?”何建曰:“小的山上挑柴,见他取银角口,后两人扭打了,姚忠扶得叔子归家。小的未见其死。”姚忠哭诉曰:“小的叔叔年老,沈青少壮,怎么吃得他打?因被他毒手打死。乞爷爷吊尸检验。”刘爷遂唤仵作吊死来检,果然检得遍身伤多,头顶重伤三块致命。刘爷记了伤痕,回衙即将沈青重打三十。申解上司,断其填命。时郭爷正出巡严州。见寿昌解得人命事来到,遂取来文审单,详细观看。见其死时说得不同,即问何建曰:“沈青几时相打?”何建曰:“早上相打。”又问曰:“姚循是几时身死?”何建曰:“闻得半夜身死。”郭爷取姚忠问曰:“据尔状词,说叔登时身死。据此尸单所伤,亦皆登时身死。”又问尹医士曰:“尔是几时医姚循?”尹文彬曰:“早的是下午医姚循。”郭爷又问仵作曰:“身上那处,该是致死?”仵作曰:“身上俱不伤命,只头顶三块,即时该死。”郭爷问何建曰:“姚忠、姚循,家事何如?”何建曰:“姚循家财数千,姚忠兄弟贫无立锥之地。”郭爷曰:“姚氏族中,还有亲如姚忠者未有?”何建曰:“只有姚忠,是至亲堂侄。”郭爷曰:“姚循明明是姚忠利其家财,趁此机会,半夜用毒手打死,图赖沈青,叫取夹棍,把姚忠夹起。”姚忠忙叫屈曰:“焉有侄肯打死亲叔,去赖他人?就是利叔家财,叔既无子,家财自是小的该得。何容犯此逆天大罪?望爷爷详情。”郭爷叫拘姚循妻子,与姚忠兄弟来审。牢子即去,提得陶氏与姚恕到司。郭爷问曰:“尔夫被打几时身死?”陶氏曰:“丈夫日上服药,将已平定。待至半夜,小妇人同姚恕,去厨下煎药,只听得房中丈夫大叫一声,慌忙走得入房,见已绝气。彼时只有姚忠,坐在身旁。想是被打,疼痛不过,喊叫气绝。望爷爷作主,小妇人孤寡分上,重究沈青。”郭爷曰:“尔丈夫不是沈青打死,是你姚忠打死。你忠平日待尔丈夫何如?”陶氏道:“姚忠平日好酒撒泼,不务生理,屡遭丈夫赶逐。只有姚恕为人本分、忠厚,丈夫时常看顾他二三。”郭爷曰:“据陶氏口辞,一发是姚忠打死。叫把姚忠重打四十,夹起再问。若不招认,活活打死!”姚忠受刑不过,情愿招出:“身贫无倚,因思叔财难得,乘机半夜,私取铁秤锤,头顶连打三下,一时气绝是实。”郭爷笑曰:“我固知报死异时,必是姚忠打死。”遂将姚忠问成死罪。将沈青庭杖八十,问徒二年,以儆负债抗主之罪。其馀干犯,俱疏释还家。陶氏财产自行管理。待到后日,姚恕送婶归山,即堂姚循家业,外人不得争占。判日:

  审得姚忠二兄弟,本姚循之堂侄。循既无子,家业即该侄继。奈何忠心不良,欲速死其叔,而急利其有。既串沈青,以屋当银,后袖手旁观沈青打叔。惟恐不死,所以半夜行凶,叔命顿绝。盖欲嫁祸沈青而已。思享实利也。夫杀人者死,忠加常人一等,问拟凌迟。沈青负债不当斗殴,律拟徒罪二年。姚恕忠纯,立继陶氏为嗣。所有家业外人不得争占。

争鹅判还乡人

  郭爷在分司,闻滕提学到省,出司去拜访。忽见街上三四人,俱在争鹅。见郭爷道过,都不回避。郭爷叫步兵带住,见了提学,遂拿争鹅者,转到司内,问曰:“你怎么两人争鹅””其人曰:“小的即东街韩起,家养此鹅,拿出街卖,他便强要争去。”其人曰:“小的是乡人九都凌奎,今早挑鹅往街来卖。他瞅小的转身大便,即将小的这只鹅,揉乱其毛,丢在地下,便不入伙,为众鹅所推。他即争为他的。”郭爷曰:“我也难凭你两人说话。待鹅自己画招!”叫皂隶取白纸一张,铺鹅足下,叫捉鹅取招上来。看看等了两个时辰,郭爷问鹅画招未曾。皂隶曰:“招未曾画,只放一堆粪在纸上。”郭爷叫取上来看。见是吃草之粪,乃骂韩起曰:“狼心奴才!乡人卖鹅你怎生白骗他的?”韩起曰:“小的委实是自养的。”郭爷曰:“我不说破,奴才必不甘心!你街上鹅吃米,其粪必坚白,乡下鹅吃草,其粪始青绿。这粪本是青绿,你安得强争?”叫取粗板过来,将韩起重责二十。鹅付凌奎领去。判日:

  审得韩起市井无赖,游手棍徒,见乡下凌奎卖鹅,辄起骗心辄其不在,将鹅毛揉坏,先使之自群相乱,然后执为争端。是将以市诈愚乡氓,而又以乡氓之自有者而自愚。不思物各有主,平白欲攫为己私,其视白昼行动殆有甚焉!重笞二十,用儆刁风。鹅还凌奎,立案存照。

判人争盗茄子

  郭爷出巡往严州,道经武林。只见两个卖菜人,在街上厮打。公见其凶,就叫拿过来。公问曰:“你两人怎么厮打?”其人曰:“小的城外万春,种菜营生。今早入园,去收茄子。只见尽被此贼偷来。今陡遇见,故此扭打。”其人曰:“小的驿前吕陈,亦是卖菜营生。今早在城下贩得此茄来卖。他强诬赖冒认,扭执平人为盗。望乞爷爷斧断。”郭爷曰:“取茄子上来!”郭爷取吕陈茄子仔细一看,知其是盗得万春的。遂大骂曰:“欺心奴才!万春千辛万苦,种此茄子,把来供你偷卖!割别人之肉,医你眼之疮!呛咐皂隶:“与我重责二十!”吕陈哭辩曰:“小的贩来之菜,老爷蛮认为贼。小的永不甘心。”郭爷曰:“这奴才说我蛮断,再打二十。”皂隶又打过二十。郭爷曰:“我说破奸贼。假如人将茄子去卖,必择大的,已成的,必不忍将小的,才开花的,亦拿来卖。你今偷他的茄,惟恐人知,因此慌张,故连大小,一并摘来。”吕陈见郭爷说破奸情,只得低头认罪。叫望超豁。郭爷遂判价银一两,赔偿万春。其罪姑免不究。判日:

  卖菜虽小事,然朝进一文,亦是一日生计。吕陈不合自不种菜,敢窃万春之菜,据为己有。是徒知利己损人,而不思物各有主也。偷盗园林果木,律有明征(惩),枷号十日,用儆奸刁。万春无罪,领茄宁室。

争子辨其真伪

  嵩明州二都张桌,妻王氏,富而无子。至四十以后,王氏始生一子,名张文旆。三岁,在溪边独自顽耍,被一打鱼人见之,抱之上船,竟自撑去。离张家二十里田地,有一大户,姓杨名广,娶妻田氏,亦巨富而无子。鱼人舡到岸边,听得杨广无子,遂抱得张文旆,到他家去卖。假说道:“小人妻子死了,家又贫穷,襁褓此子因此抱来,恩养于人。”杨广遂将三两文银与他,讨为己子。鱼人得了银子,写张文书遂将张文旆交付杨广而去。后张桌寻子不见,只说浸死溪中,悲号无任。一日,文旆在杨广家已四年,年已七岁,广送在先生处读书。张桌为往州中去对钱粮,路经杨广门首经过,忽见文旆身边走过。桌认得是己子,连呼“文旆”数声。旆即连应数句,以为素相熟者。桌即同子入到杨广家中,告诉失子之故,说道:“此子乃吾之子,不知何为来至此间?”谁想广将此子改名杨一栋,惟恐为桌争去,遂曰:“我这儿子拙妻田氏亲生,经今八岁。但是从来见人,不问生熟,随呼随应,嬉笑与言。故此你叫他,他便应。你安得认为尔子?”桌曰:“此子委是我的。怎么尔拐来在此?”广即大骂曰:“老畜生,不知死活!到此冒认人家儿子!”遂将张桌劈面连打两掌。桌曰:“打便任你打,儿子我必定要取去。”杨广曰:“除了府县,除非都察院去告来,方奈得我何!”桌曰:“我就在都院告你!”说罢自归家。取了盘费,直到都院击鼓:告状人张桌,系嵩明州二都民籍。告为拐骗事。一子文旆年三岁,失去无踪。经今四载。偶于五都杨广家得之。广冒认作子,执赖不还。理辩触恶赶打,不容分说。子去绝嗣,孤寡后日将何依倚?恳天究子,庶使老有所终。上告。郭爷看了状辞,说道:“这样小事,府县何不去告?”张桌曰:“杨广势大,小的无后为大,故此冒死来告!”郭爷遂为准了状辞,仰知府艾思俊,速拘杨广,解院亲问。牌下嵩明州,知州即擒得杨广,起解入院。原、被告俱在,郭爷问曰:“尔两人怎么争占儿子?”广曰:“小的止生一子,今年八岁,送学读书。冤被张桌看见,强认是他儿子。小的赶骂他是实。”张桌曰:“小人儿子三岁失去,今偶见于杨广家中。呼他当时乳名,他便知应。不惟面貌熟识,而即此知应,安得不是小的儿子?”杨广曰:“小的儿子,从来不问生熟人等,但见他呼,他便即应声。他的儿子乳名文旆,小的儿子当时偶亦此名。只是如今入学改名一栋。”当时,张争己子,杨亦争己子,两下争辩不歇。郭爷俱令监起,心中自思此事怎么辨得真伪。思想一会,遂唤两个牢子,吩咐说道:“霎时我取张、杨二犯来问,我便差尔去提他儿子。尔可在外迟一日,可假报他儿子前日中风已自死去。”牢子领了钓旨。郭爷复叫取张、杨来问。二人在堂下依旧争辩不休。郭爷叫承行牢子,去提二家妇女及儿子来问。仍把张、杨监起。过了一日,牢子已将死信,监中去报。张桌一听儿死,眼泪汪汪,连忙问信。杨广只是口中叹气几声,说:“可怜,可怜。”郭爷升堂,复取张、杨问曰:“尔今所争儿子,何不两下共养也罢。”张桌曰:“小的只有此一子,怎肯与他共养。”杨广曰:“小的只有这点血脉,怎忍分半与他!”正在争辩之间,牢子已回,报道:“小人承牌,到他二家,及提儿子。只见杨广家妻子田氏,哭出说道:‘儿子昨夜中风身死。’小人进去观看,正在那里收殓入棺。”张桌闻得此等消息,眼泪汪汪不止。杨广殊无戚容,只是口中叹气数声而已。郭爷曰:“你二人争儿,今日儿子已死,无儿可争。我姑赦尔罪,放尔各自归去也罢。”二人磕了头各自归去。张桌走出门外,放声大哭,跌倒在地,哀不自胜。杨广出去,只叹曰:“死者不能复生,命中无子,止该如此。”谁想,此时儿子已捉在察院,又著人,看二人动静何如。即叫带转张、杨入去。郭爷大骂杨广曰:“儿子分明是张桌的,你强来争作你的儿子。今日死去,你殊无戚容。张桌这等啼哭不止。非是至亲,怎有此哀?你说此儿,当时怎么得到尔家。今已死去,说出亦无妨碍!”杨广只说儿死了,遂把当日鱼人来卖与己,出三两礼银,乞养之事,一一说明。郭爷笑曰:“我固因哭知其非尔之子,但尔系将银买来,原非尔之拐骗。今此子岂能即死,我姑以死探尔耳!”遂叫出其子,令张桌领去。又令张桌,将银十两,谢广养育之恩。广妻田氏,生得一女,已有六岁。郭爷遂命之结为婚姻而去。判日:

  审得张桌子甫三岁,溪畔闲耍,击为鱼人攫之,卖与杨广。则广之得此子,止知为鱼人之所出,而不知为张之所生也。张见子而争,广执子不付。盖一以无后为大,一以继续为先。俱思有子,则万事足矣。一体则真情立见。两气不相关止惟付之号叹,宜其有死子而安忍不生哀哉!今断子还张,断银十两,以为杨四年哺养之谢。杨女张子,自后结成婚姻。二家永以为好。各释还家,立案存照。

骗马断还原主

  太原榆次县莫如宾,膂力刚健,好习武艺,熟娴弓箭。每见好马,不惜千金买之。一日,见客人贩有一匹连钱骢,在县发卖。宾一见,出价四十两与客人,买来骑骋,心甚爱惜。不想,如宾身畔有一惯贼卢桐,家中生计甚拙(绌)遂夜遁入如宾马厩,把他连钱骢偷将出来,骑往徐沟县,卖与一富户秦相。相亦好马,遂得他银五十两正,其贼即往别处生意去了。如宾自失马之后,各处使人寻讨,并无下落。一日,闻得徐沟县出有好弓,乃亲到徐沟买弓。忽见秦相骑得连钱骢,街上奔走。如宾赶上熟视,认得是已之马。即步影来到秦相家中,问其两边邻舍,知是秦相,即具状入府去告。不想学道郭爷正出来行香,如宾撞了马头,被前面武夫拿住,带见郭爷。如宾忙诉曰:“小的为贼人盗去马匹,今日见赃,欲入府去告,不觉走忙,不及回避。”郭爷曰:“拿状上来!”如宾递上状辞,郭爷将状前后一看,见得:

  告状人莫如宾,系榆次县人。告为盗马获赃事。身用价银四十两,买得客人连钱骢一匹,骑坐已经四年,前月失去无踪。今于徐沟,偶见秦相骑入家中,当报四邻见证。重价买马,惯贼劫去。真赃血证,律法难容。乞拘原马,剿贼安民。上告。

  郭爷既见了状辞,问莫如宾曰:“尔马果认得熟否?”宾曰:“小的马已四年。今止失去两月,怎么就不认得?”郭爷曰;“尔既认得,待我提来对理。”即发步兵江洪、包栩,前到徐沟,连人并马,俱锁入司来。秦相诉状曰:

  訴狀人秦相,係徐溝縣人。訴為白日誣賴事。舊年將銀五十餘兩,買得馬客連錢驄一匹,在家騎坐,不料惡棍莫如賓,失馬已久,強執身馬,認為已物,捏辭聳告。馬原有主,買原有契。平空生騙,冤陷莫伸。哭懇爺告。燭誣殄惡,生死感激。哀訴。

  郭爷亦准了秦相诉状。遂吩咐将马牵上堂来。乃唤二人,各去驯马。初然,秦相向前牵马,马亦凭他牵系。后莫如宾向前牵,那马见了如宾,嘶鸣不已,如有恋恋不舍之意,将身靠住如宾。秦相再去牵马,遂将秦相身上乱咬,后足乱踢,相遂不敢就身。郭爷见其形状,遂唤二人曰:“马本出自如宾,盖由他豢养已久,所以眷恋尤深。秦相止足两月之恩,安肯忘旧主,而遽恋新主乎?秦相尔实说来,从何得此马匹?”秦相曰:“小的实因前月在(有)客人卢桐牵此马来卖,小的实去价银五十两,买在此间。”如宾曰:“卢桐此贼正是小人身边一个惯贼,今走去两月,不知踪影。今日说来,果是此贼盗卖与他。今日马既在此,但未见贼。望爷爷作主!”郭爷叫莫如宾,补上领状,遂将马与他领去。秦相哭曰:“小的将银买马,又是隔县,又不知情,怎么爷爷使小的银、马两空?”郭爷曰:“你去访得贼人,捉来见我。我即代尔追赃。”秦相曰:“乞爷爷发两个捕盗,与小的前去。”郭爷即发捕盗陈祥、魏净两人,同秦相去访。只见卢桐又跨一匹良马,经东街西去。秦相认得人真,即指示捕盗。陈祥赶到前面,一把揪住,喝曰:“偷马贼往何处去?”魏净、秦相一齐上前,将卢桐打翻缚住,解入学道。陈祥禀曰:“小的拿得偷马贼役到。”郭爷问曰:“你怎么偷莫如宾的马,卖与秦相价银五十?从实招来!”卢桐自知盗马是真,况郭爷又是明决不可欺的,遂招曰:“小的止因衣食日促,无计活命,是以干出这等勾当。卖银五十,今止花费三两,其馀现存身上。”郭爷又问:“如今那马,又是那里盗来的?直直招出,免受刑法。”卢桐曰:“小的这马是兰州外生靼子射猎之马,夜被小的盗来,实与中国之马不同。”郭爷细看,其马果是生得异样。郭爷遂将此马,判与秦相,抵还前银。卢桐所得之银,姑免不追,止打二十,释放宁家。卢桐感郭爷之恩,后遂改恶迁善,不复为盗。判曰:

  盧桐盜莫如賓之馬,而秦相用銀買來,此蓋將金博寶,原非不審來歷,明知故買者比也。罪在盧而不在秦明甚。但原馬戀主,即當斷還原主無疑。而秦價無償,寧不有待於盧乎?天不容賊,出訪就擒。本該即制盧重典,姑念盧之犯法,緣饑寒之所逼,非其本心。今所盜者靼馬,又非中國之產,亦當另與其能竊營生矣。靼馬判酬秦價,原銀權宥不追。立案存道,用戒來虞。 

水蛙为人鸣冤

  淳安县三山街,有一富户涂隆,五十而无了。常带银数十两在身,但遇人拿飞走水陆之物,便买之放生。一日,行到茶园地方,四五个拿水蛙之人,各拿有二三百在布袋中,涂隆便问那众人,将银与他买,问该几多价钱。其人曰:“总是五分一百个。今我五人共有三千个,该银一两五钱。”涂隆乃展开银包,秤银一两五钱与众人。买了水蛙,遂放于大溪去了。那众人看见涂隆身上带有二十馀两银子,便起谋心,赶到中途茂竹林内无人之处,遂将涂隆把泥土塞于七孔,丢在山坑之内。众人解其银而去,仍钓于大溪之傍。适郭爷出巡严州,道经竹林边过。时方近午,众人夫俱放轿,少憩于竹林之下,只听林内,蛙鸣杂沓,喧闹不已。郭爷问曰:“那里水蛙,这等鸣号不已?”叫皂隶去看来。皂隶走到蛙鸣之处,见一人死在泥坑,群蛙俱在尸上扒土。皂隶转来回复郭爷。郭爷乃亲打轿,到尸边去看,果见蛙皆跳跃悲鸣。郭爷曰:“此必钓蛙之人,谋死此人。”叫皂隶去溪边:“看有钓蛙之人,可俱与我拿来。”皂隶走到水边,只见四五人尚在溪边未去。皂隶叫曰:“郭爷这里要买水蛙,尔众可速拿来!”众人只道郭爷真买水蛙,都到郭爷轿前。郭爷开口曰:“尔众人都是几时在此钓水蛙?”众人曰:“皆今日在此。”郭爷曰:“尔众人俱在此钓蛙,这里山坑谋死一人,是尔众人那一个下手,直直供来,免受刑法!”那人见说谋死人命,便觉面黄口青,魂不著体。期期对曰:“小的在溪中钓蛙,并未见有谋人之事。”郭爷曰:“那人明明是你谋死,还要口强。皂隶与我搜他身上!”皂隶一搜,每人身上俱搜出四两多银。郭爷曰:“尔这银从何得来?”众辩曰:“小的皆是这几时卖蛙的银。”郭爷曰:“焉有卖蛙之银,五人一样平重,又皆是这整块银子?”一日不过,你会钓的,仅可钓得一二钱,银子亦是零碎卖去,安得有此整银?郭爷叫众人去取起尸来相验。此时涂隆七孔,遭泥所塞之处,尽皆被蛙挖去。蛙皆以气呼入尸之七孔,涂隆渐渐回阳。众人扛得尸起,涂隆已醒转来了。郭爷见死尸渐活,叫皂隶快把热茶一盏灌之。涂隆得茶,接了口中之气,须臾开眼。见是郭爷在上,遂哭诉曰:“小的老而无子,各处买蛙放生。今日将银一两五钱,与这四五个卖蛙的买,他见小的银子二十馀两,遂将泥土,闭死小的于泥坑之中。望爷爷究治这些凶徒!小的银不愿取。”那钓蛙人,见涂隆活了,诉出真情,哑口无言,只好低头认罪。郭爷将所谋之银,发与涂隆归去。涂隆磕头,拜谢郭爷活命之恩而去。郭爷叫皂隶,锁子五人,带到严州治罪。将为首一人罗怀德,问拟死罪,秋后处决。其馀高春、雷钦、石信、程惠,减死一等,俱问边远充军,即时走解。判曰:

  審得羅懷德等以釣蛙營生,水中覓微利耳。而涂隆以無子,故買蛙放生。雖是將有餘之財,以希難得之子,是亦不忍之心居多也。不意買蛙之生,而賣已之死。德等見財起心,欺孤身於僻地,合五人而行兇,置之泥坑,塞其七竊。若非群蛙報德,掘其土泥,則隆終為枉死之魂,而羅等皆倖免之劫賊矣!隆雖得生,羅難免死。蓋以囉死之之心在隆,而隆生之之報在蛙。首擬大辟,餘皆充軍。贓給原主,立案存證。 

究辨女子之孕

  潮州府北门,瓦子巷饶庆,家道富足,制行平素端庄。娶妻邓氏,闺门肃如,生一子、一女。子名饶宁,媳妇封氏;女名娥秀,聘与南门关鲸为媳。鲸亦府学庠生,治家亦清正。娥秀时年十八,将欲出嫁。日与嫂封氏,朝夕不离,共习女工针指。但夜分各异睡。一日,饶宁馆中归来,与封氏同寝,未免叙夫妇之好。娥秀隔壁梦中所得,不觉欲火顿炽,莫能自止。及天未亮,哥怕父母知道,仍到馆中去了。娥秀即到嫂之卧床,抱嫂共睡,仍欲嫂效哥之所为。嫂不得已,宿于姑身,动止如法。此时娥秀阴户已开,封氏与夫交才移时,阳精尚充溢于内,不觉两阴相合,精即滴于娥秀之子宫。遂歆歆焉,似有人道之感。姑嫂具阑,遂各就睡。自是日移月易,封氏固自怀有孕,而娥秀亦腹中渐大,邓氏既喜媳妇叶怀,重恶女儿身重,乃扃上外门,叫女儿近前,问曰:“嫂嫂怀孕腹大,你何缘故,腹亦如之?直直供来,免遭楚!”娥秀见母亲发怒,即直言曰:“那日五更,哥哥与嫂隔壁交合,女儿听其动静,不觉欲心稍萌,待哥哥去后,我即与嫂同睡,叫嫂如哥所行,伏于女儿身上,两阴磨荡,不知如何,就有此身。”母再叫媳妇来问,封氏亦是如此应答,邓氏思忖,此或子之馀精,溢入于女之阴户,结成此胎,未可知也。且私秘之不问,及至十月期足,封氏果生一子,而娥秀亦生一子。邓氏知之,即来取水淹死。思欲灭其迹而不欲令丑声闻于外也。奈何,娥秀见母来溺己之子,即来抱住哭曰:“女儿此子,又非奸淫亦非外出,此胎天意所在,或是神力所为。嫂同育得,我独肯死之乎?”邓氏不奈女何,况知女无外交,乃不得已,叫稳婆洗起。过了一月,外人只道封氏双胎,亦无人知。及至十月十三日,关亲家遣媒行聘,并来报归亲日期。适逢稳婆抱得娥秀之子,在外游嬉。媒人认得稳婆,遂问曰:“此饶宁相公之子乎?”稳婆曰:“此饶宁相公之外甥也。”媒人听得此句话,心中顿生疑忌。酒筵已罢,转到关家,乃把“外甥”之说,报与关鲸。鲸即大怒,遂往府中郭爷处,告状退亲,惧被淫媳玷辱清规。告状:

  生员关鲸,系潮州府学,告为退亲事。男化龙,凭媒聘到北门饶庆女为媳。指望清白传家。不料饶庆内行不淑,纵女行淫,无夫有子,漫不惭藏。似此不洁之妇,何以承宗衍后?告乞离异,令男别娶,庶使有家得闲。上告。

  郭爷看了状辞,心中自忖,无夫而育子,□□可闻于邻右。矧又育起在家,此必大有□□。遂出牌,差皂隶童安去拘饶庆来对理。饶庆即来投到。下诉:

  诉状人饶庆,诉为激浊澄清事。庆家素号清白,内外各有严规。女娥秀出聘关氏,姆教尤谨。前月因无人道生子,众咸称祥,捉身育起。切思内省无疚,始拒群疑。女有丑行,何敢育子?恳天究冤,庶使女节得完。哀诉。

  郭爷看了诉状,见饶、关俱在面前。说道:“房帷之事,必究妇人,方得真情。尔二人结亲访义,安可以此不讳之事来争?”乃问饶庆曰:“尔妻多少年纪?”饶庆曰:“小的妻子,五十已过。”郭爷曰:“可取来此听审,”饶庆只得到家,取得妻子来见。郭爷骂曰:“母纵女儿,妄行不讳。从直说来,免得受刑不便。”邓氏只得直诉曰:“小妇人前日见女身重,以刑鞫之。女诉彼晚哥与嫂同睡在床,叙室家之好。女在隔壁知识,渐开窃聆,风行草偃,即不能禁凡心。五更俟哥归学,乃入房楼嫂,继访前□,嫂□兄□两□交战,后遂□脉。小妇人复鞫儿媳□□□□□日有外。小妇人治颇肃,五尺之童,亦未敢入。此系真情,乞爷斧断。”郭爷闻邓氏之语,豁然心悟。命送邓氏归家。乃问关鲸曰:“尔意还是退亲,还要如何?”关鲸曰:“小的闻亲母之言,则小媳制行无玷,不愿退亲。”郭爷乃谓关鲸曰:“饶氏与嫂同睡而孕,此盖少女欲炽阴盛,而嫂甫离其夫,则阳精尚充满于内,二女阴媾,安知非嫂之阳精入女之阴室乎?无夫而交,其子无骨。而此能成人者,盖实得其阳精,而非徒受其气者可比,他日必多育矣!贤契再不必多疑。”关、饶二人得郭爷之判,传呼溜染,焕然一新。判曰:

  氣化刑化,陰陽之運用無窮,男欲女欲,健順之闔辟至妙。無夫而生子,固曰不祥;借氣而成胎,要非無自。今審得饒氏借嫂之餘陽而肇孕。藉己之陰盛而子男。此雖姑嫂之戲成,實非外來之妄念。子歸嫂養,女入關門,二家無得生疑。立案百□存證。 

剖决寡妇生子

  成都华阳县六都范家,在两川称为巨族。□范代及妻黄氏,生子范君尧,幼而颖异,博学能文,十五入府庠。娶妻苏氏,素行姆教,夫妇相敬如宾。一日,范君尧因读书过度,苦于思索,卒死于书房。时苏氏年方十六,已有孕在身。遂继天下制,乃自筑一室,四围风火砖墙,密不通风。止留一窦进饮食,留一婢在内服侍。迨至十月,乃生一子,取名范兆程,在于室内鞠育。至六岁,兆程知识豹变,可以就学。乃呼婢女,唤至公婆,开墙交与儿子,令公婆领去读书。墙仍整过,子母不相见者,已逾十年。时兆程能继父志,仍复附籍府庠,一家不胜欢喜。兆程既做生员,思量必要见母,乃隔墙呼曰:“孩儿得父母教训,今已才得成人,父既不能相见,母隔一室,独忍孩儿永不得一见乎?”苏氏命开其墙,兆程得入,乃拜母养育之恩。母子少坐片时,因欲更衣,乃就母之溺器,母随孩亦更衣于原器。子后辞出,母仍筑其墙,以杜往来。一日之间,苏氏遂觉震动□身,数月后,乃生一子。苏氏自知此身绝无外染,□育起,以观时变。时有范君尧堂弟范君禹,刻薄奸险,无所不为。久欲利代家财,见有兆程,不敢启齿。今探得苏氏,开墙呼子入室,遂孕而生子。乃捏为子母通奸,遂写状,竟往按察司去告。意图置他母子死地,贪他家财。遂入司投状:

  告状人范君禹,系华阳县六都民籍。告为渎伦大变事。兄死,兽嫂苏氏,杜门守制,育子兆程。附籍府庠,年已十六。祸因一月,苏氏毁垣,呼子入室,留淫数宵。子出复扃墙室,目今诞子。自恃得计,反行育起。子母通奸,岂容覆载?奸子反育,伦秩大乖。恳天扶植纲常,庶使亡兄,九泉瞑目。上告。

  郭爷一见状诉,心中大恼。遂唤范君禹前来审曰:“范兆程家中还有甚人?”范君禹曰:“还有公婆。”郭爷又问曰:“范兆程父亲有几兄弟?”禹曰:“他无兄弟。”郭爷大骂曰:“范兆程止有公婆,又无叔伯,你便思想致他母子于死,则他的家业岂不尽归于尔?”叫牢子取粗夹棍过来,与我夹死这奴才。君禹受夹忍痛,再不肯认。郭爷叫且住了夹,“将这奴才监起,提得兆程到此。审得明白,活活打死你!”郭爷遂行文书到学,学官即将范兆程送到按察司。兆程知君禹告他,即包头束腰,来见郭爷。郭爷曰:“尔就是生员范兆程?”兆程应曰:“小的便是。”郭爷曰:“尔叔告你渎伦大变,尔详悉说来。”兆程哭诉曰:“小的父死,尚在母怀,母守父制,即自扃一室,方圆俱围高墙,止留一窦进饭食。小的方得六岁,即排墙送出,交与公婆,令之读书。那时小的求一见面而不可得。直至今年二月,小的进学,再三哀告,仅得去墙一见。坐不移时,即命小的出来,墙仍复筑。怎么叔子以此万载秽名,加于母子?”郭爷曰:“未出之先,那时尔还有甚动静否?仔细记来。”兆程忖之半晌,禀曰:“记得一事,不敢启齿。”郭爷曰:“正要说来。”兆程曰:“小的彼时只在母亲溺器上,更衣一次。”郭爷曰:“后来如何?”兆程曰:“母亲亦随就器更衣。”郭爷听了些语,乃谓兆程曰:“尔母久寡,纯阴用事。尔先就便,则尔乃纯阳之气,蕴积于彼。以纯阴而触纯阳,则阴阳交逅,安得不孕?但吾闻以气而孕者,其子无骨。叫牢子取来我看。”牢子到苏氏室中,取得子来,放在地上,果是无骨。郭爷曰:“兆程抱将出去,冠带来见。”兆程出外,将子送归于母,复青衣小帽来见。郭爷叫取范君禹过来。牢子提得君禹到台,郭爷曰:“告人凌迟,自得凌迟之罪。尔嫂苏氏,守节无亏,尔侄兆程,事母至孝,况是学中子弟。尔安敢以此大不韪之事加之于彼,而欲夺其家业乎?牢子与我重打四十,再问。”牢子打罢,郭爷曰:“这畜生有些家私也无?”兆程曰:“他有家私,亦不来告此状。”郭爷叫牢子,再与我上了脑箍,看他认不认。君禹受刑不过,只得直招:“不合图谋家财,风闻苏氏生子,故此妄捏子母通奸,实欲致他死地,以霸其业。今蒙老爷电掣,只望笔下超生。”郭爷大骂曰:“以贞节之妇,以纯孝之子,而皆欲一旦置之极刑,尔心可谓恶过穷奇,毒逾狼虎矣。叫牢子与我再打八十,不死监起。明日又打。”牢子打下八十,君禹已自昏去。郭爷叫拖下监去。乃发放兆程归去,用心读书,以显父母。兆程拜谢而去,后果以易经,魁于西蜀。判曰:

  表節重孝,雖愚夫愚婦,亦忻慕而愛樂之。未聞敢行毀節敗孝,而甘為不義之行者也。范君禹以無賴棍徒,棲身無地,雖曰范代之堂姪,實則人類之豬狗。意圖謀占兆程之業,妄欲玷污蘇氏之節。曾不知蘇氏亦范婦中之君子,而兆程乃實朝廷上之人才。家無君子,何以成家?國無人才,何以成國?據君禹之惡,誅君禹之心,今擬極刑,以旌節孝。 

前子代父报仇

  潮州平远县孟林村姜逢时,娶妻谭氏,家事亦颇富厚,只是人烟稀少。后谭氏生一子姜启,亦教之读书。年甫十六,父为之娶妻,即谭氏兄弟谭完之女。娶之过门,克尽妇顺之道。一日谭氏死去,姜逢时在家,媳妇服事不便,过了三年,有邻人季伯高,来相探问,见他接递茶汤,甚是不便,乃谓逢时曰:“老官自安人过世,宅上如此冷淡,何不再娶一房宝眷?一来得他服事,二来家中有主,岂不两全?”逢时曰:“后娶之妻,只恐难为前妻之子。是以愚老故不敢娶。”季伯高曰:“前村邵安有一女,嫁与东村龙家。闻得他女婿,旧年死去,其女无嗣,亦要出嫁。老官何不娶来?”逢时曰:“但不知其妇何如?”伯高曰:“吾闻其妇年方二十,才貌兼全,德性纯谨。”逢时被季伯高打动其心,遂将银三十两,央伯高去说。不想姻缘前定,一说便成。娶之过门,邵氏初入姜氏室中,小心曲谨,加意奉承丈夫与前子,内外颇无闲言。

  及过了一年,邵氏见逢时老迈,妇人淫心颇盛,心中便悒悒不快。一日,见对门有一喻姓人家,名吉,年方二十五六,家道颇富,亦新丧妻。邵氏常在门首站立,每与之眉来眼去。后因逢时外出,遂私招喻吉往来通奸。思欲嫁他而无由,吉教他离异子媳,谋死逢时,方可行事。邵氏听吉之言,遂在家中,登时变了心肠。终日即与逢时厮闹,说道他虽晚婆,怎么该服事媳妇,定要逢时将子媳分开。逢时不得已乃将儿媳分居于祖宅旧屋居住,离此有一里之遥。邵氏见子媳去了,可以摆布丈夫,即私约喻吉到家。问曰:“尔说要谋老贼,怎么下手?”吉曰:“今晚逢时归来,你赔些笑脸与他,然后设些酒肴,与他对饮,待他欢喜吃醉,却将毒药置于酒中,再劝他几杯,可不结果了他。尔可把自家动用衣服首饰,我与你拿将过去,然后在厨下放一把火,并尸烧了。尔便胡乱拿些旧衣,逃出儿子那里,去叫他来救火。谁人说是你谋人?”邵氏曰:“此计甚妙!”遂将自己衣服、首饰,悉卷付与喻吉收去。乃至晚间,见逢时入房,忙赔笑脸相迎。逢时见他欢喜,只说邵氏心性转了。乃问:“有酒,取些来吃。”邵氏曰:“我已整得在厨下。”即取酒肴,放于桌上,殷勤奉劝。逢时开怀畅饮,饮得大醉。邵氏即取毒药,放于酒内,再劝逢时饮一大碗。逢时饮罢,登时药发。邵氏扶之上床,遂收拾了家来,乃将干柴堆在房内及厨下,一齐发火。又到床下,发起火来。须臾,火焰冲天。邵氏抱得一床绵被,慌忙走出门外,放声啼哭。奔到儿子姜启屋□□说道:“家中火发,父亲抢□不见出来,快去救火!”姜启走得下来,房屋已烧成灰烬,那里见个父亲。及至天晓火熄,见父已烧死于房内,头发俱无,身尚未烂。姜启乃抬得出来,备衣衾棺椁,厚殓于己所居之庭上。夫妇一边治丧,一边思忖:“我父一向无病,娘亲倒会走出,父是男子,反被烧死于火,世无此理!此必奸亲私有外交,故前将我夫妇分出,今日就有此事。必是他将酒灌醉,放火烧死。”乃问母曰:“尔倒会出,父反死于火,这是怎么缘故?”邵氏曰:“尔父送我出来,复转家中,去救文书簿帐,被火封门,因此烧死。”姜启曰:“此事暗昧不明,我心甚是不服。”邵氏曰:“你心不服,要去告我?”姜启曰:“父亲不明,安得不告?”邵氏遂执棍,将儿赶打。姜启见母形状,知的是母谋死。遂奔入府中,具状去告:

  告状人姜启,系平远县三者民籍。告为继母杀父事。生母早亡,父娶后妻邵氏,来家一载。嗔父老迈,又蓄异谋。本月初三日,挟父将身夫妇分逐远居,突于昨日半夜,火焚父房,奔报父死火中。哭骂逐子,焚夫之心甚验。父不正寝,必有同谋。乞爷□生察死。激切上告。

  郭爷接了状词,遂出牌去拘邵氏,及左右邻舍对理。牌到孟林村,差人便锁住邵氏,左邻锁住匡直,右邻锁住喻吉,邵氏见锁喻吉,心中觉有所恃。差人带转府去,喻吉遂教邵氏写状去诉。邵氏到府,乃请人写了一纸状,入府投到。下诉:

  诉状妇邵氏,诉为逆子反陷事。妾适姜逢时为继室,夫妇相敬如宾。突于昨晚失火,夫救妾出,复转抢收文簿,被火封门烧死。孽子反陷妾身烧夫。女柔男刚,未有柔能制刚。丈夫终身仰望,夫死曷能自存?乞爷斧判冤枉,死生衔恩。上诉。

  郭爷见了诉词,乃问邵氏曰:“尔夫因何身死?”邵氏曰:“小妇人丈夫,睡到半夜,因见火起,儿子又分居远地,丈夫见小妇人惊倒不能行起,遂背我出外,他复归家中,救火抢检簿帐。不觉,火封大门,因此烧死。”郭爷叫姜启问曰:“尔父被火烧死,亦是天命。怎么诬陷继母?”姜启曰:“小的父亲,旧岁娶此母亲,全无异说。不知,今年前月,翻然变心,遂将小的夫妇,分居远地,不容归家。昨晚火起,母独无恙,父何就死?乞爷爷详请。”郭爷乃问左邻匡直曰:“尔见姜家如何火起?”匡直曰:“小的半夜听得火响,起来看时,寂无人声。早起方知姜逢时烧死。其馀小的未知。”郭爷又问右邻喻吉曰:“姜宅发火,尔知的怎么?”喻吉曰:“昨晚更尽回来,只见姜宅火起,小的赶上前去,只见姜逢时背得邵氏出来,小的连忙进去,逢时复拿得一床被出,小的与他接了,他复进去,遂遭火闭了大门,因此烧死。”邵氏听见喻吉帮衬,遂哭诉曰:“小妇人那时若非喻吉作主,身亦无所存济。”郭爷听了喻吉、邵氏口诉,又见邵氏、喻吉眉来眼去,年亦相当,知其必有奸情。乃诈言曰:“尔夫果是烧死,姜启告尔谋逆,子陷母死,该得反坐。”遂叫皂隶将姜启权打二十收监,明日再问,一顿打死。皂隶打罢,将姜启监起。乃吩咐邵氏:“尔出去外面,买了棺材,明日来领儿子尸去葬埋。”邵氏听郭爷吩咐,俱出去了。郭爷乃叫一皂隶吩咐曰:“你装做乡下人,悄悄去听邵氏与甚人商议事,即来报我。”皂隶亦领命去了。只见邵氏出外,匡直、喻吉俱在面前。匡直叹曰:“郭爷虽问姜启死罪,娘子亦该救他一二。”喻吉曰:“他倒不肯饶母,独该救他性命乎?”匡直曰:“父母无杀子之刃,说得这话?”喻吉曰:’他在堂上,只认得他父,那里认得后母?”匡直曰:“依你这等说,姜启该死。我且回去,再不管此闲事!”邵氏见匡直去了,遂与喻吉私相谓曰:“今日我尔之心想已得遂。”喻吉曰:“还亏我设谋。”邵氏曰:“还亏我下手。”皂隶在后,一一听得,遂入府内,去禀郭爷得知。待到天明,邵氏入禀:“小妇人买得棺材,现在府门之外。”郭爷叫抬得进来,众人把棺材放在二门。郭爷叫邵氏问曰:“一个设谋,一个下手,两个计则一般,何为有亏?”邵氏听得此语,惊得魂不附体。郭爷叫那喻吉过来,大骂曰:“谋人之妻,遂杀人之夫,害人之子,便把一家绝后,尔心安乎?尔这奴才、泼妇,尔愿生前结成夫妇,我且送你去死后结成夫妇。”即叫仵作,将邵氏、喻吉,一齐绑缚,抬入棺内,上面用大铁钉钉了,扛入检尸场,用火焚化。姜启无罪。判曰:

  審得邵氏乃淫惡不良之婦,姜逢時誤娶為室。已自老少異心,乃邵見喻吉,則益嗔逢時之老,而慕喻吉之少,兩下奸通,理勢必然。但夫子日伺於側,則十目所視,安能恣其淫私?故百計離析其子,遂火其廬而焚其夫。自為得計,可與吉成百年之好。此等惡夫、惡婦,雖萬死遏逃其罪?姑為合棺、焚死,用儆淫惡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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