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纪事本末/卷52 中华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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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元年春三月,簿录大能仁寺妖僧齐瑞竹财资及玄明宫佛像,毁括金屑一千馀,悉给商以偿宿逋。齐瑞竹,正德间赐玉玺书金印,赏赉无算。至是,从工部侍郎赵璜言也。礼部郎中屠埙发檄,遍查京师诸淫祠,悉拆毁之。
七月,帝渐兴寺观,崇奉诸教。汪珊疏言十渐。其三言:“议复诸不经淫寺观,非初罢之意。”章下所司。
二年夏四月,暖殿太监崔文以祷祀诱帝,乾清诸处各建醮,连日夜不绝。又命内监十馀人习经教于宫中,赏赉不赀。大学士杨廷和、九卿乔宇等疏“请斥远僧道,停罢斋醮”。给事中周琅、张嵩、张汝、安磐等交章劾文,乞置重典。俱不报。
闰四月,停斋祀。时给事中郑一鹏上言:“臣巡光禄,见正德十六年以来,宫中自常膳外少有所取。迩者祷祀繁兴,制用渐广。乾清、坤宁诸宫,各建斋醮。西天、西番、汉经诸厂,至于五花宫、西暖阁、东次阁亦各有之。或连日夜,或间日一举,或一日再举,经筵俱虚设而无所用矣。伤太平之业,失天下之望,莫此为甚。臣谓挟此术者,必皆魏彬、张锐之馀党。曩以欺先帝,使生民涂炭,海内虚耗。先帝已误,陛下岂容再误!陛下急诛之远之可也。伏愿改西天厂为宝训厂,以贮祖宗御制诸书;西番厂为古训厂,以贮《五经》、子、史诸书;汉经厂为听纳厂,以贮诸臣奏疏,选内臣谨畏者司其筦钥,陛下经筵之暇,游息其中,则寿何以不若尧、舜,治何以不若唐、虞哉!”帝曰:“天时饥馑,斋祀暂且停止。”
五年,以道士邵元节为“真人”,吴尚礼为“左至灵”。
七年春正月,大学士杨一清等言:“宫寝之中,非祀天之所,每日拜祝,恐劳且亵,请已之。”报闻。
十年十一月,遣行人召大学士张孚敬还朝,建祈嗣醮钦安殿,以礼部尚书夏言充醮坛监礼使,侍郎湛若水、顾鼎臣充迎嗣导引官。文武大臣递日进香,上亲行初、终两日礼。
十一年冬十月,编修杨名上《修省疏》,斥汪𬭎、郭勋之奸,乞罢工作祷祀。上怒,收系械讯,濒死,谪戍。
十三年五月,上御重华殿,召大学士张孚敬、武定侯郭勋等五人,入观祀天青爵,作《纪乐同游诗》。
十四年夏四月,大兴隆寺灾,御史诸演请“顺天心,绝异端”。敕礼部尚书夏言覆奏,改僧录司于大隆善寺,僧徒还俗者听,并移姚广孝神位。广孝神位,帝更定祀典,撤太庙配享,移入[大]兴隆寺〈据《明史》卷一百四十五《姚广孝传》补。〉者也。
十五年春正月,加致一真人邵元节道号,赐玉带冠服。元节,兴安[贵溪]〈按︰《明史》卷三百七《佞幸传》︰“邵元节,贵溪人。”〉人。仙源范文泰见而奇之,授以《龙图龟范》之秘。嘉靖初,征入京,召对便殿,首以“立教主静”之说进,帝嘉纳之。已,为祷雪辄应,命为致一真人,领金箓醮事,给玉金银象印各一。会帝有事南郊,召元节分献风雷灵雨坛,预宴奉天殿,班二品,并封其师为“真人”。敕建真人府都城西,落成,命夏言作记刻之庭。岁给禄一百石,遣缇骑四十人充扫除役,赠田三十顷,蠲其租傜。至是,宠待益隆。
夏四月,诏求红黄玉以礼神。
五月,除禁中佛殿,建慈庆、慈宁宫。时帝欲除去释殿,召武定侯郭勋、大学士李时、礼部尚书夏言入视大服千善殿,有金铸象神鬼淫亵之状,又金函玉匣,藏贮佛首佛牙之类及支离傀儡,凡万三千馀斤。言退上疏,力请“瘗之中野,不得渎留宫禁”。帝曰:“朕思此类,智者以为邪秽而不欲观,愚民无知,必以奇异奉之,虽瘗中野,必有窃发以惑民者。其毁之通衢,永除之。”于是禁中邪秽迸斥殆尽。
十一月,大修金箓醮于立极殿七日夜,以谢储祥。以大臣为上香监礼、迎嗣引导等使如旧。
十二月,以皇嗣生,录致一真人邵元节祷祀功,加授礼部尚书,给一品服俸,赐白金、文绮、宝冠、法服、貂裘。授其徒邵启为等禄秩有差。先是,上命中使即贵溪山中建仙源宫。既成,元节乞暂还山。已而帝遣锦衣千户孙经往趋起之,舟至潞河,命中使迎入,赐彩蟒衣并“阐教辅国”玉印。时帝以祈嗣设醮,旦夕有云气见于圻坛。上大悦,越三日,皇子生,遂有是命。
十七年,命建金箓大斋于内皇坛,白鹤绕坛,卿云捧日,赏赉天师张彦頨有加。嘉靖初,彦頨入贺。上赐问,以“清心寡欲”对,加封正一嗣教真人,赐金冠、玉带、蟒衣、银币,遂留京邸。既而请还山,上遣行人持诏召之,称卿不名。宅毁,为作治。给事中黄臣谏曰:“昔者栾巴、郭宪噀酒止火,彦頨宅毁,陛下又安用治之?”上不从。彦頨寻卒,诏如列侯例,赐恤典。“天师永绪”,上所命名也。
十八年八月,致一真人邵元节死。时上躬视显陵,元节留京师。一日晨起,召其徒语之曰:“我殆将逝矣,安得走行在一见皇帝?”言未既,卒。帝驻跸裕州,闻之恸,手诏敕行在礼部赠谥,命中官锦衣护其丧。丧还,敕有司营葬,恤典如伯爵例。
以方士陶典真为神霄保国宣教高士。典真,一名仲文,黄冈人,少为县掾,喜神仙方术,尝授符术罗田万玉山。而邵元节微时,亦往来仲文家。嘉靖初,仲文授辽东库大使,秩满至京师。时元节贵幸,比老欲请骸骨,未有间。会宫中黑眚见,元节治之无验,遂荐仲文代已。试宫中,稍能绝妖,帝宠异之。至是,扈驾南巡至卫辉,白昼有旋风绕驾不散,帝以问仲文,对曰:“当火。”遣仲文禳之,仲文曰:“火终不免,可谨护圣躬耳!”是夜,行宫果灾,宫中死者无算。锦衣陆炳排闼入,负帝出,竟无恙。明日,敕行在吏部授仲文是职,给诰印,许携其家于官。
九月,上谕辅臣曰:“朕欲命东宫监国,朕静摄一二年,然后亲政。”太仆卿杨最上言:“圣谕至此,不过信方士调摄耳。夫尧、舜性之,汤、武身之,非不知修养可以成仙,以不易得也。不易得,所以不学。岂尧、舜之世无仙人,尧、舜之智不知学哉?孔子谓‘老子犹龙’。龙,即仙也。孔子非不知老子之为仙,不可学也。不可学,岂易得哉?臣闻皇上之谕,始则惊而骇,继则感而悲。犬马之诚,惟望端拱穆清,恭默思道,不迩声色,保复元阳。不期仙而自仙,不期寿而自寿。黄白之术,金丹之药,皆足以伤元气,不可信也。”帝览之大怒,逮系镇抚司考讯,久之死狱中。
十九年春正月,上疾不朝,拜天玄极殿。二月,建宫祈禳三日。
八月,万寿圣节,建三昼夜醮,告天玄极殿。郭勋以方士段朝用见,曰:“能化物为金银。”因以所化银器进,上大悦,曰:“殆天授也。”因授朝用紫府宣忠高士,荐其器于太庙,加勋禄米百石。
十一月,进陶仲文为忠孝秉一真人,领道教事。寻加少保、礼部尚书,又加少傅,食一品俸。
二十年春正月,逮系御史杨爵下诏狱。爵上言曰:“君人者奉天安民,而使之各得其所也。今饥民颠连无告,委命沟壑,而土木之工十年不止。又重委部臣,远建雷坛,以一方士之故,朘民膏血,民何以得其所哉?执左道以惑众,圣主所必诛。今异言异服,列于廷苑;金紫赤绂,赏及方术。保傅之位,坐而论道。非极天下之选,不足以当此贵,而畀之迂怪之徒,名器之滥,至此极矣。陛下以天纵之圣,为上天元子。若远宗帝道,近守祖法,则和气致祥,罔有天灾。山川鬼神,亦莫不宁。安用此邪佞之术,列诸法禁之地,而藉之以为福哉?古人有言:‘君圣则臣直。’若震之以天威,加之以危祸,如往年杨最,言出而身即死,近日罗洪先等以言罢黜,国体治道,所损实多。臣恐忠荩杜口,则谗谀交进,安危休戚,无由以见,而堂陛之近,远于万里矣。”疏入,帝大怒,命镇抚司长系之。
二十二年春二月,段朝用下狱论死。初,朝用以黄白术结郭勋干进,久之技穷。勋有罪系狱,胁索勋赂,捶死勋家厮役张澜,复上疏渎奏。帝怒,收送法司论死。
宫婢杨金英等谋弑伏诛,帝曰:“朕非赖天地鸿恩,遏除宫变,焉有今兹!朕晨起至醮朝天宫七日。”醮之日,白鹤四十馀翔空中,群臣贺。
二十三年冬十月,大同边卒获叛人王三,上曰:“叛恶就擒,固义勇之效力,实神鬼有以默戮之。”加秉一真人礼部尚书陶仲文为少师,馀如故。前此大臣无兼总三孤如仲文者。
二十四年三月,建祈年醮朝天宫。
秋八月,永和王知燠献白鹿上寿,遂告鹿瑞于太庙。是时,上重箕仙。箕下,亦命有司掩骴骼,出故御史杨爵、给事中周怡、工部郎中刘魁诏狱。皆从之。爵、怡、魁甫出三日,吏部尚书熊浃谏止箕仙,复逮狱如故。浃乞休,命锦衣卫遣校尉送原籍为民。
二十五年秋七月,久雨,上曰:“鹿瑞龟祥,洊呈去岁。今朕辰日近,醴泉复出承华,虽圣贤不恃以怠也,而不可不敬谢。其自二十五日至八月望举谢,停封贡事,毋慢!”八月,加封陶仲文伯爵,仲文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兼支大学士俸,任一子尚宝司丞。
二十九年夏四月,加封陶仲文恭诚伯。先是,春不雨,上以问仲文,仲文曰:“疑有冤狱。”时杨武知县王濂以罪坐绞,子策走京师,诬巡抚胡缵宗私隙,故入人罪。述缵宗《迎驾诗》有“穆王八骏(飞云殿)[空飞电],〈据《国榷》卷五十九改。〉湘竹英、皇泪不磨”为诅咒。上怒,逮讯久不决。至是,因仲文言释之。是夜,漏下四鼓,大雨。明日,传旨封仲文,赐诰,岁禄一千二百石。
三十年夏五月,复事镇卤法坛。先是,帝从陶仲文请,设立符镇卤法坛,严事之,曰:“褫卤魄,勿窥我边圉。”至是,帝以马市成,俺答款塞,欲撤之。忽报卤有异谋,帝谕群臣曰:“朕于十九日欲撤镇卤法坛,二十日即有警报。玄威所至,亦不可忘。”遂益敬事之。冬十月,边吏获叛人哈舟儿、陈通事,礼部上言:“二逆就擒,实赖玄贶所致,至宜告谢雷霆洪应坛,行献俘礼。”从之。
三十一年二月,太上道君诞辰,建醮永寿宫九日。三月,诏修太和山玄帝宫。
三十三年秋七月,命驸马都尉邬景和、安平伯方承裕、吏部尚书李默、礼部尚书王用宾、左都督陆炳、吏部左侍郎程文德、礼部左侍郎闵如霖、吏部右侍郎郭朴、吴山并直西内,撰《玄文》。景和以不谙玄理,辞免。俄以金币赐玄修诸臣,犹及景和。景和自疏无功,辞,愿洗心涤虑,效马革裹尸之报。帝怒曰:“景和故出不祥语,当拟怨讪律。”乃革爵安置昆山。时诸臣觊撰玄营进,景和独不屑直赞。
夏四月,举祀高玄大典,止封停刑。工部尚书赵文华乞归,以病请。上方修玄,禁奏疏,尤讳言疾。疏入,触上怒,罢。
三十五年夏四月丁巳,命翰林院侍读严讷、修撰李春芳并为翰林学士,右春坊右中允董份直西内撰玄。自是词臣多舍本职,往往求供奉,希进用。
九月,废徽王载𫭢为庶人。王善伺上意,上宫中有需,王辄先时献。道者南阳梁高辅年八十馀,手甲长数寸,善导引。王厚遇之,进之上,拜散人。高辅谨,有所赐予皆辞。王使人求谢,不能应。王故炼女癸服之,上亦需此。高辅驰求,王不与。而王方自恣,兴土木,诈称张世德,自走南京市美女。事闻,夺爵幽凤阳,王闻之,自杀。
是岁,上睿皇帝道号三天金阙无上玉堂都仙法主玄元道德哲慧圣尊开真仁化大帝,献皇后号三天金阙无上玉堂总仙法主玄元道德哲慧圣母天后,孝烈皇后号九天金阙玉堂辅圣天后掌仙妙化元君。上自号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后加号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玄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再号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
三十六年冬十月,玄岳诸山献紫芝。已而总督胡宗宪、巡抚阮鹗、御史路楷等相继上者,不可胜计。
三十七年夏四月,总督胡宗宪献白鹿。五月,复献白鹿于齐云山,帝曰:“一岁二瑞,天眷也。”命告谢玄极殿、太庙。以宗宪忠敬,升一级,百官表贺。
秋七月,礼部类进四方献芝,凡千八百六十有四,诏更求广径尺以上者。
三十八年六月,以陶世恩为太常寺丞。世恩以荫历尚宝少卿,为言官所列夺官。至是,仲文乞复子原职,帝命改为太常寺寺丞兼道录司右演法。是时仲文请假还里,帝下玺书褒谕之,遣锦衣千户一人护归。仍赐白金彩缯以示眷怀,令有司岁时存问。
三十九年二月,浙江总督胡宗宪上汪直狱,上曰:“玄祐也。”命告玄极殿,而论宗宪功有差。已而宗宪献芝草五、白龟二。上悦,赐金帛金彩鹤衣一袭。礼部请谢玄、告庙,许之。不数日,白龟亡,上曰:“天降灵物,朕固疑处尘寰不久也。”
十一月,秉一真人陶仲文死。仲文习祈禳术得幸,赐坐,称为师。然亦小心,惮帝威严,不敢他有所干。列爵五等,死谥荣康惠肃,以伯礼葬。隆庆初,夺爵,籍其家。
四十年二月,分遣御史王大任、姜儆、奚凤等往天下访求仙术异人及符篆秘方诸书。
十一月,礼部奏四方进芝凡七百六十九本,命采五色盈尺者。
淮王献白雁二,赐金币,帝曰:“天降祥羽,其告庙。”
四十一年三月,万寿宫成。宫灾于四十年十一月,不三月而告成。宫中有寿源、万春、太玄、仙禧诸殿,极其宏丽。上悦,加大学士徐阶等秩有差。
夏四月癸酉,方士鄠县王金进五色龟、灵芝,授太医院御医,命成国公朱希忠告庙,表贺。
壬寅,大学士严嵩免。初,方士蓝道行以箕幸,上故有所问,密封使中官至箕所焚之。不能答,则咎中官秽。中官乃合方士,启示而后焚之,每答具如旨。上问:“今天下何以不治?”对曰:“贤不竟用,不肖不退耳。”则问其贤否,对曰:“贤如徐阶、杨博,不肖如嵩。”上心动。会御史邹应龙劾之,〈详《严嵩用事》。〉上曰:“人恶严嵩久矣。朕以其赞玄寿君,特优眷。乃纵逆子负朕,其令致仕。”已而上思嵩赞玄功,意忽忽不乐,谕徐阶欲传位,退居西内,导祈长生。阶谏,上曰:“必皆仰奉上命,阐玄修仙乃可。有再言嵩者,并邹应龙斩之。”嵩知上意,密赂左右发道行怙权及矫称玉诏诸不法事,竟以妖言律论死。
秋七月,内苑献嘉禾一茎三穗者、两穗者三十有一。群臣贺。
十二月辛酉,甘露降显陵松上,守备太监张方、奉祀都督佥事蒋华等以进,上悦,告郊庙。
四十二年夏四月,严嵩上《祈鹤文检》及《法秘》。嵩罢,归至南昌,延道士蓝田玉等为上醮铁柱观,[田]玉〈据《明史》卷三百七《佞幸传》补,下同。〉因以所藏《召鹤符验法书》附奏,嵩、[田]玉皆赏赉有差。
秋八月,御苑龟生卵者五。
巡抚湖广都御史徐南金献白鹊,言出自景陵,群臣表贺。
四十三年三月,妖人李应干等伏诛。应乾居河南之济源,一目微眇,两手涅“日”、“月”字,怀、卫间不逞者多附之。阴铸印章数百,太白旗数十,付徒众为符验,约四月八日起兵。时山东、宣、大、真、顺诸处妖人尤众,互相煽结。而吕某者,潜入京,以白社法惑众,阴结无赖千馀人。其党有以伪告身二帙,辟谷药饵一裹,首告大学士徐阶者,缉获鞫实奏闻。应干匿山西,久之乃获,俱伏诛。
五月乙卯,桃夜降于御幄,左右云其空堕。上喜,修迎恩典五日。丙辰,桃复降。是夜,白兔生二子。上益喜,谢玄、告庙。顷之,寿鹿亦生二子,群臣表贺。上以奇祥三锡,手诏答之。
四十四年春正月,帝不豫,帝注意玄修。先是,王大任奉命陕西、湖广,招至方外士王金等,能合内养诸药。姜儆奉命江西、广东,亦得能通符法者还。复命,俱授翰林侍讲。儆不自安,乞还里。大任仍在朝,不为翰林所齿。上虽修玄西内,而权网总揽。夜分至五鼓,犹览决章奏。自王金等以修链幸,与陶仲文子世恩希求恩泽,乃伪造五色灵龟、灵芝,以为天降瑞征。又与陶仿、刘文彬、申世文、高守中伪造《诸品仙方》、《养老新书》及以金石药进御。其方诡秘不可辨,性燥热,非《神农本草》所载。帝服,稍稍火发,不能愈。然仿竟得迁太医院使,世恩太常寺卿,金太医院御医,文彬太常寺博士。
三月,方士熊显、赵添寿各进《法书》数十册,帝令留览,赐冠带、银币遣还。添寿又进《法秘》,乞留静虚观祈咒。
五月,方士胡大顺、蓝田玉等伏诛。初,有蓝道行者,以方术见帝,帝颇信之。已而事败,下狱死。胡大顺者,故陶仲文徒也。亦以事败,斥去。希复进用,乃伪造《万寿金书》一帙,诡称吕祖以箕授者。用黑铅取白,名“先天玉粉丸”,命其党何廷玉赍至京。时严世蕃已败,乃资以贿,因道行徒蓝田玉通内侍赵楹献之。帝曰:“既云箕书,扶箕者何在?”田玉等遽谓帝念之也,遂与罗万象者,诈伪旨,征大顺至京,更名胡以宁,荐于帝,具奏求图书及建宫地。及至,则大顺也。帝恶之。时宫中屡有氛孽,田玉等遂以为蓝道行下狱,故至此,欲以动帝,帝颇惑之。以问徐阶,阶力言:“大顺小人,不畏法纪,而田玉尤甚。且宫孽已久,恐非道行下狱所致。”帝悟,阶又言:“田玉乃严世蕃党,妄进白铅,其意叵测。至妄传密旨,罪恶尤重。”帝乃命收大顺等下(讯)[锦衣狱],〈据《明史》卷三百七《佞幸传》改。〉狱具,帝犹欲宽之,复问阶,阶曰:“圣旨至重。若听诈传,他日夜半出片纸有所指挥,将若之何?”于是并楹论死。
八月,御几及褥各得药丸一,躬谢太极殿,告宫庙。
冬十月,户部主事海瑞上言:“陛下即位初年,敬一箴心,冠履辨分。除孔庙之像,立敬圣之祠,瘗斥元世祖于国门之外。宦官外戚,悉夺其权,天下忻忻谓焕然更始。无何而锐精未久,妄念牵之,谬谓长生可得,一意修玄,土木兴作。二十馀年不视朝政,法纪弛矣。数行推广事例,名器滥矣。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而不返大内,人以为薄于夫妇。今愚民之言曰:‘嘉者,家也。靖者,尽也。’谓‘民穷财尽,靡有孑遗也’。然而内外臣工,修斋建醮,相率进香;天桃天乐,相率表贺。陛下误为之,群臣误顺之。臣愚谓陛下之误多矣,大端在玄修。夫玄修所以求长生也。尧、舜、禹、汤、文、武之为君,圣之至也,未能久世不终。下之方外士,亦未见有历汉、唐、宋至今存者。陛下师事陶仲文,仲文则既死矣。仲文不能长生,而陛下独何求之?至谓天赐仙桃、药丸,怪妄尤甚。臣闻伏羲御宇,龙马图河;大禹随山,神龟书洛。天不爱道,犹日月星辰昭布森列,焉可诬也。宋真宗获天书干裕山,孙奭谏曰:‘天何言[哉],〈据《明史》卷二百二十六《海瑞传》补。〉岂有书也!’桃必采乃得,药必捣乃成。兹无因而至,有胫行耶?云天赐之,有手授耶?然则玄修之无益可知矣。陛下玄修多年,靡有一获。左右奸人,揣逆圣意,投桃设药,以谩长生,理之所无,断可见已。陛下诚翻然悟悔,日旦视朝,与辅宰、九卿、侍从、言官,讲求天下利害。洗数十年君道之误,置身尧、舜、禹、汤、文、武之域,使诸臣亦洗心数十年阿君之耻,置身皋、夔、伊、傅、周、召之列。内之宦官宫妾,外之荫恩叙劳,多有无事而官者。上之内厨内库,下之宝物货贿,多有无事而积者。诸臣必有为陛下言者矣。诸臣言之,陛下行之,在一节省间耳。官之侵渔,将之怯懦,吏之为奸,诸臣必有为陛下言者矣。诸臣言之,陛下行之,在一振作间耳。陛下为此,非劳也。民熙物洽,薰为泰和,陛下性中真药也。道与天通,命由我立,陛下性中真寿也。此理之所有,可旋至立效。乃县思服食不终之饵,凿想遥兴轻举之方,切切然散爵禄、竦精神,求之终身而不得。大臣持禄外为谀,小臣畏罪面为顺。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疏上,帝大怒,命逮系瑞下镇抚。
交城王表𣐬得白兔于藐姑射山,撰颂以献,赐金衮。
四十五年春正月,上久病不痊,谕大学士徐阶,欲幸承天,拜显陵,取药服气。阶奏止之。是年冬,帝崩于乾清宫,诏曰:“朕奉宗庙四十五年,享国长久,累朝未有。一念惓惓,惟敬天勤民是务。祗缘多病,过求长生,遂至奸人诳惑。自今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没者恤录,见监者即释复职。”
穆宗践阼,释户部主事海瑞于狱中,逮方士王金、陶仿、申世恩、刘文彬、高守中、陶世恩下诏狱,论死。
- 谷应泰曰:宋臣李沆之言曰:“人主当知四方艰难,不则土木祷祠,次第并作。”而伊尹之训太甲,亦曰:“酣歌恒舞,时谓巫风。”此皆豫大之良规,嗣王之炯戒矣。世宗起自藩服,入缵大统,累叶升平,兵革衰息,毋亦富贵吾所已极,所不知者寿耳。以故因寿考而慕长生,缘长生而冀翀举。惟备福于箕畴,乃希心于方外也。爰考初政,即设斋宫。及其末年,犹饵丹药。盖游仙之志,久而弥笃,未有若斯之甚者也。
- 方其前星未耀,玄鸟方来,瑶筐诞祥,高禖有应,世宗信之,欣然以天神可降焉。于是命道士邵元节为致一真人,金银象印,陪祀南郊,风雨灵坛,职司秘箓。而且祠神红玉,分咨诏使;享天青爵,召视重华。虽黄帝凭五城以授神人,汉武宠文成以延方士,未为过也。继又召真人张彦頨,设金箓大斋。则有白鹤降庭,卿云捧日。去天尺五,几于呼吸可通矣。
- 然元节身死,玉棺不来;彦頨宅火,噀酒不灭。而世宗之意,冀遇其真。复召陶仲文者,拜为神仙高士。徐巿既去,更用卢生;混康以还,复征灵素。即蓬莱之想愈殷,祈年之观益丽矣。乃若旋风四绕,则行宫果灾;疑狱初平,即春霖早霈。以至白鹿一双,献于浙地;紫芝千本,贡自荆州。又且云气降于祈坛,绥桃来于御幄。比之建章宫中,芝房露掌;玉津园里,幡节楼台。以今准古,史不胜书,宜世宗之甘心于此也。虽其后段朝用下狱被戮,胡大顺、蓝田玉等以次伏诛,不过少翁牛腹致疑,新平玉杯得谴耳。而仲文死后,更访异人,羁縻弗绝,一至此乎!
- 更可骇者,世宗清虚学道,不御万机,奸嵩擅权,二十馀载。二世居深宫而赵高柄国,徽宗称道君而蔡京专政。阴行蛊惑,吾无责焉。至于周琅、郑一鹏等谏之于前,杨爵、海瑞等争之于后,而永嘉再相,同游撰诗;贵溪典礼,充坛监醮。岂王旦附会祥符,寇准依阿干佑,为国大臣,淟涊宜尔耶!然而世宗初御,括毁佛金,烧除佛骨,海内喁喁,想闻圣学。而乃于佛则绌,于道则崇。崔伯深不事胡神,更奉天师;孔祭酒诋诃佛法,心存道党。较长絜短,即二氏何择也。究之金石燥烈,鼎湖既有龙升;王、陶论死,云中不乏鸡犬。语云:“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又云:“君以此始,必以此终。”吁!可慨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