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徐鸿儒 明史纪事本末卷之七十一
魏忠贤乱政
崇祯治乱 

熹宗天启元年秋八月,魏忠贤矫杀前太监王安。

魏忠贤初名进忠,河间肃宁人也。少黠慧无籍,好酒善啖,喜驰马,能右手执弓,左手彀弦,射多奇中。目不识丁,然亦有胆力,能决断,顾猜狠自用,喜事尚谀。尝与年少赌博不仇,走匿市肆中,诸少年追窘之,恚甚,因而自宫。万历十七年,隶司礼监掌东厂太监孙暹。时熹宗为皇太孙,忠贤谨事之,导之宴游,甚得皇太孙欢心。孝和王后,太孙生母也。忠贤夤入宫,办膳。其介绍引进者魏朝,朝故属太监王安名下。安素刚正,主持一宫事,魏朝日誉忠贤,安善视之。朝初与太孙乳媪客氏私,即所称为对食者。然朝以侍安,又承事太孙,多不暇,忠贤乘间亦通焉。客氏者,故定兴民侯二妻也。年十八进宫,又一年而嫠,生子国兴。光宗践祚,册太孙为东宫,忠贤得充东宫典膳,客氏力也。光宗升遐,东宫暂居慈庆。给谏杨涟疏参及忠贤,忠贤无措,泣求魏朝于王安,力营救之,遂与李选侍宫中李进忠为一人,外廷不知也。忠贤深德朝,结为兄弟,而两人皆客氏私人。上即位数月,一夕,忠贤与朝争拥客氏于乾清宫暖阁,醉詈而嚣,声达御前,时上已寝,漏将丙夜,俱跪御榻前,听上令。客氏久厌朝儇薄,而喜忠贤憨猛。上逆知之,乃退朝而与忠贤。忠贤卒矫旨发朝凤阳,缢杀之。自是得专客氏,而尾大不掉之患成焉。

初,帝之立也,王安与诸大臣同受顾命,见忠贤侵权,欲重惩之,奏之帝。会御史方震孺上疏,请逐客氏,帝乃令客氏出宫。忠贤发安鞠问,安诘责,令其自新。忠贤得释,客氏夤缘复入宫,将甘心于安焉。时安奉旨掌司礼监,辞未赴。王体干即欲起攘之,因忠贤以危言动客氏曰:“尔我比西李何如?势在骑虎,无贻后悔!”西李者,李选侍也。忠贤遂嗾给事霍继华劾之,又令刘朝、田诏等上疏辨冤,客氏从中附和之。于是矫旨革安职,而以体干掌司礼监。忠贤必欲杀安,遂以刘朝提督南海子,而降安为南海净军,勒令自裁。方光宗居青宫时,忧谗畏讥,几三十年。安左右勤劳,靡敢怠玩,光宗颇任用之。安素刚,不肯颐使于李选侍。刘朝、李进忠皆选侍私人,故以移宫恨安。至是,安既死,而忠贤益无所惮矣。忠贤暗文义,乃取旧司礼监李永贞入备赞画,李实、李明道、崔文升各司监局,探上意为奸,忠贤自掌东厂,客氏封奉圣夫人。

命奉圣夫人客氏如皇祖戴圣夫人例,加其子侯国兴锦衣卫指挥使。御史刘兰上言:“皇上初登宝位,客氏保护是赖,今釐降之仪肇举,关雎之庆方新,恩礼所加,权势归之。”初,上大婚礼成,魏忠贤荫侄二人,给事中程注、周之纲亦奏:“祖制非军功不袭,国典不当滥予。”俱不听。

九月,上以客氏保护圣躬,命户部择田二十顷,以为护坟香火之用。魏忠贤侍卫有功,命工部于陵工成,叙录。御史王心一奏云:“梓宫未殡,先规客氏之香火;陵工既成,强入忠贤之勤劳,于礼为不顺,于事为失宜。忠臣爱君,必防其渐。”上怒,责之。

冬十月,降吏科给事中侯震旸于外。初,客氏已出宫,复召入,震旸奏曰:“皇上于客氏,始而徘徊眷注,稍迟其出,犹可言也;出而再入,不可言也。中涓群小,炀灶借丛,王圣宠而煽江京、李闰之奸,赵娆宠而媾曹节、王甫之祸,可为寒心。”上怒,降之。时倪思辉、朱钦相、马鸣起、王心一相继疏劾,皆降谪。吏部尚书周嘉谟论救,不报。

刑科给事中孙杰疏纠周嘉谟、刘一燝,谓:“统均仰辅臣之权,辅臣奉王安之意,中旨错出,致误封疆。”嘉谟免,一燝寻亦回籍。

二年春三月,礼科给事中惠世扬疏纠大学士沈㴶:“使其门客晏日华潜入大内,诱刘朝等练兵,顿使圣明之朝,再见江彬之事。外戚郑养性厚募死士,包藏祸心。”上慰留㴶,而谪世扬于外。初,㴶藉内监刘荣得通于忠贤,内操之议,皆自㴶导之。未几,刑部尚书王纪亦劾㴶与客、魏交通,彼此攻讦,忠贤矫旨削纪籍。

夏五月,御史周宗建上言:“近日朝廷处分章奏,外庭啧啧,咸谓奥窔之中,莫可测识,论旨之下,有物冯焉。如魏忠贤者,目既不识一丁,心复不谙大义,揭其志虑,有何远谋?”又曰:“耳目嚬笑之暇,渐与相亲,宫廷礼法之事,渐与相近。一切用人行政,堕于其说,必且东西易面而不知。”奏入,咸为宗建危之。

秋八月,兵科给事中朱童蒙疏纠邹元标、冯从吾醵金讲学,比之妖贼,元标等致仕归。

冬十月,修撰文震孟上言勤政讲学之实,中云:“君臣相对如家人父子,则左右近习无缘可以蒙蔽。”疏入,忤魏忠贤,不下。庶吉士郑鄤复疏促之,曰:“经御览而留中,则非止辇转圜之义;不经御览而留中,必有藏伏奥援之奸。本朝故事,惟武宗及神宗末年有之。权珰炀灶,相顾太息,无可如何矣。”忠贤深恶之。承上观剧,摘震孟疏中傀儡登场语激怒上。时太仆寺卿满朝荐亦言之力。俱谪归。

十二月,命劣转科臣霍维华、孙杰优陞京堂,顾秉谦、魏广微为大学士,入阁办事。

三年秋八月,内官张守仁等索冬衣,哗于工部堂上,尚书锺羽正致仕归。

诏开内操,钲鼓之声喧阗宫禁。或云:“皇子生,震死焉。”御史刘之凤上言:“虎符重兵,何可倒戈授巷伯之手?假令刘瑾拥甲士三千,能束手就擒乎?”御史李应升、黄尊素、宋师襄交章论之,尊素疏有“阿保重于赵娆,禁旅近于唐末”等语。忠贤尤恶之,皆矫旨切责。

忠贤自杀王安后,益骄横,设内标万人,衷甲出入。内监王进尝试铳上前,铳炸伤进手,上几危。光宗选侍赵氏,与客、魏不协,矫旨赐死,选侍尽出光宗所赐珍玩列于庭,再拜投缳而绝。裕妃张氏方妊,膺册封礼。客氏谮于上,绝饮食,闭禳道中,偶天雨,匍匐掬檐溜数口而绝。成妃李氏诞二公主而殇。先是,冯贵人尝劝上罢内操,客、魏恶之,矫旨贵人诽谤,赐死。成妃从容为上言之,乃矫旨革封,绝饮食。成妃故鉴裕妃饥死,密储食物壁间,数日不死。魏、客怒少解,斥为宫人,迁于乾西所。皇后张氏素精明,魏、客惮之。后方妊,腰痛,客氏密布心腹,宫人奉御无状,陨焉。又于上郊天之日,掩杀胡贵人,以暴疾闻。

四年春二月,加锦衣卫田尔耕太子太保,以其缉捕有功也。尔耕,尚书田乐之孙,以军功补荫锦衣,附魏忠贤,遂得美擢。

三月,刑科傅櫆疏参佥都御史左光斗、吏科都给事魏大中,词引故内臣王安及中书汪文言。

荫魏忠贤弟侄一人锦衣百户。

五月,以许显纯掌北镇抚司理刑。

六月,左副都御史杨涟疏参魏忠贤二十四罪,曰:“忠贤原一市井亡赖人耳。中年净身,夤入内地。初犹谬为小忠小信以幸恩,既而敢为大奸大恶以乱政。祖宗之制,以票拟托重阁臣,责无他委。自忠贤擅权,旨意多出传奉,径自内批,坏祖宗二百年来之政体。大罪一也。刘一燝、周嘉谟,同受顾命之大臣也。忠贤急于翦己之忌,不容皇上不改父之臣。大罪二也。先帝一月宾天,进御进药之间,实有隐恨,执《春秋》讨贼之义者,孙愼行也,明万古纲常之重者,邹元标也。忠贤一则逼之告病去,一则嗾言官论劾去。顾于护党气殴圣母之人,曲意绸缪,终加蟒玉以赠其行,亲乱贼而仇忠义。大罪三也。王纪、锺羽正先年功在国本,及纪为司寇,执法如山;羽正为司空,清修如鹤。忠贤一则使人交谇于堂,辱而迫之去;一则与沈㴶交构陷之,削籍去,必不容盛时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也。国家最重,无如枚卜,忠贤一手握定,力阻前推之孙愼行、盛以弘,更为他辞以锢其出,是真欲门生宰相乎!大罪五也。爵人于朝,莫重廷推。去岁南太宰、北少宰,所推皆点陪贰,致一时名贤不安位去。顚倒有常之铨政,掉弄不测之机权。大罪六也。圣政初新,正资忠直。乃满朝荐、文震孟等九人,抗论稍忤忠贤,传奉尽令降斥,屡经恩典,竟阻赐环。长安谓皇上之怒易解,忠贤之怒难调。大罪七也。然犹曰外廷之臣子也。传闻宫中有一旧贵人,以德性贞静,荷上宠注,忠贤恐其露己骄横,谋之私比,托言急病,立刻掩杀。是皇上且不能保其贵幸矣。大罪八也。犹曰无名封也。裕妃以有喜得封,中外欣欣相告。忠贤以抗不附己,嘱其私比,矫旨勒令自尽,是皇上不能保其妃嫔矣。大罪九也。犹曰在妃嫔也。中宫有庆,已经成男,乃绕电流虹之祥,忽化为飞星堕月之惨,传闻忠贤与奉圣夫人实有谋焉。是皇上不能保其子矣。大罪十也。先帝在青宫四十年,操心虑患,所以护持孤危者,仅王安一人耳。皇上仓卒受命,拥卫防护之中,亦不可谓无微忠。而忠贤以私忿矫旨,掩杀于南海子。是不但仇王安,而实敢于仇先帝之老仆与皇上老犬马,略无顾忌。大罪十一也。今日奖赏,明日祠额,要挟无穷,王言屡亵。近又于河间府毁人房屋,以建牌坊,镂凤雕龙,干云插汉,又不止于茔地擅用朝官,规制僭拟陵寝而已。大罪十二也。今日荫中书,明日荫锦衣,金吾之堂,口皆乳臭,诰敕之馆,目不识丁。如魏良弼、魏良材、魏良卿等,五侯七贵,何以加兹?大罪十三也。因立枷之法以示威,枷号家人者,欲攀陷皇亲也;攀陷皇亲者,欲动摇三宫也。当时若非阁臣力持,椒房之戚,又兴大狱矣。大罪十四也。良鄕生员章士魁,以争煤窑伤其坟脉,托言开矿而致之死。假令盗长陵一抔土,何以处之?赵高鹿可为马,忠贤煤可为矿。大罪十五也。伍思敬、胡遵道以侵占牧地细事,而径置囚阱。草菅士命,使青磷赤璧之气,先结于璧宫泮藻之间。大罪十六也。科臣周士朴执纠织监一事,原是在工言工,忠贤竟停其升迁,使吏部不得专其铨除,言官不敢司其封驳。大罪十七也。北镇抚臣刘侨,不肯杀人媚人,自是在刑言刑,忠贤以其不善锻链,竟令削籍,明示大明之律令可以不守,而忠贤之律令不可不遵。大罪十八也。科臣魏大中到任,已奉明旨,鸿胪寺传单,忽传诘责,及科臣覆奏,台省交章,又再亵王言,而煌煌天语,朝夕纷更,令天下后世视皇上为何如主?大罪十九也。东厂原以察奸细非常,不以扰平民也。自忠贤受事,鸡犬不宁。野子傅应星等为之招摇引纳,陈居恭为之鼓舌摇唇,傅继教为之投罟设网。片语违忤,驾帖立下。如近日之逮汪文言,不从阁票,不令阁知。而傅应星等造谋告密,日夜未已,势不至于兴同文之狱,刊党锢之碑不已者,当年西厂汪直之僭,恐未足语此。大罪二十也。前韩宗功潜入长安,侦探虚实,往来忠贤私房之家,事露,始令避去。大罪二十一也。祖制不蓄内兵,原有深意。忠贤创立内操,使羽党盘踞其中,安知无大盗刺客深谋不宄之人!识者每为寒心。昔刘瑾招纳亡命,曹吉祥倾结达官,忠贤盖已兼之。大罪二十二也。忠贤进香涿州,铁骑之簇拥如云,蟒玉之趋随耀日,警跸传呼,清尘垫道,人人以为驾幸涿州。及其归也,以舆夫为迟,故驾驷马。羽幢青盖,夹护环遮,则已俨然乘舆矣。大罪二十三也。盖宠极则骄,恩多成怨。闻今春忠贤走马御前,皇上曾射杀其马,贷忠贤以不死。忠贤不自畏罪请死,且进有傲色,退有怨言,朝夕堤防,介介不释。从来乱臣贼子,只争一念放肆,遂至收拾不住,奈何养虎兕于肘腋间乎?此又寸脔忠贤不足尽其辜者。大罪二十四也。凡此逆迹,左右既畏而不敢言,外廷又皆观望而不敢言。即或内廷奸状败露,又赖有奉圣客氏为之弥缝其罪戾,而遮饰其回邪。故掖廷之内,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都城之内,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即大小臣工,又积重之所移,积势之所趋,亦不觉不知有皇上,而止知有忠贤。宫中、府中,大事、小事,无一不是忠贤专擅,反觉皇上为名,忠贤为实。且如忠贤已往涿州矣,一切事情,必星夜驰请意旨,票拟必忠贤到始敢批发。嗟嗟!天颜咫尺之间,忽漫不请裁,而驰候忠贤意旨于百里之外,事势至此,皇上威灵尚尊于忠贤耶!”疏入,忠贤亦惴惴惧祸,欲结辅臣韩爌为之地,爌严拒,不得已泣诉御前,客氏又从中委曲调之,遂令魏广微条旨,广微素固结忠贤,附为同姓。涟疏中复有“门 生宰相”语,广微恨之。是时,忠贤亦有疏辞厂,疏先下,备极温谕。次日,乃下涟疏,切责不少贷。

先是,涟疏成,意欲于午朝面奏,出疾雷掩耳之计。缮写甫竟,次日免朝,恐再宿则机泄且害成也,遂循例封进,故忠贤得以弥缝。涟愈愤激,冀补牍以伺对仗。忠贤闻之,阻遏上不御朝者三日,至四日乃出御皇极门,刀剑倍于往时,侍班官僚,更为严谨。左班诸臣,不许擅出奏事,而诸臣公愤愈甚,继涟上疏者麇至。给事陈良训、魏大中、许誉卿、刘茂、傅櫆、陈熙昌、周之纲、杜三英、杨梦衮、顾其仁、胡永顺、朱大典、陈奇瑜、熊奋渭、李精白、孙绍沆、陈维新、杨维新,御史袁化中、周宗建、刘芳、刘廷佐、李应升、房壮丽、刘环、胡良机、喻思洵、林汝翥、胡士奇、谢奇举、洪如钟、黄尊素、梁元柱、李光春、张矿、翟学程、刘之侍、周汝弼、李乔仑、刘其忠、宋政南,科道徐宪卿、赵应期,兵部尚书赵彦,詹事翁正春等,卿寺朱钦相、胡世赏,吏部郎中邹维涟,抚宁侯朱国弼等,不下百馀疏,先后申奏,或专或合,无不危悚激切。俱不听。南京兵部尚书陈道亨已引疾,杜门不与公事,及见杨涟参疏,忽奋击扼腕曰:“国家安危,诚在此举!吾备位大臣,不言,谁为言者!”即日出署,合部院九卿诸大臣公疏以上,凡千言,指陈剀切。疏入,严旨切责。道亨叹曰:“此何时?尚可在公卿间耶!”乃具疏力辞而去。

屯田司郎中万燝先授营缮司主事,管宝源局,疏请内监废铜,忤忠贤意。至是,燝复上疏曰:“忠贤原名进忠,今改名忠贤,当亦顾名而思忠贤之义乎?夫以忠贤珠玉盈笥,金银满屋,何求不得,何欲不遂!以此破废铜器,无足入其目,当其心,而亦必一手握定者,其设心以为不若是,无以操天下之利权;既操天下之利权,何难揽天下之政权。奸雄用意最深,蓄谋甚毒,臣有以窥其微矣。”疏入,忠贤矫旨杖燝于午门外。群阉至燝寓,捽之而出,辱殴于道,燝几危。及至阙受杖,忠贤命立毙之。先是,御史林汝翥,叶向高鄕人也,忠贤欲借之以倾向高。会汝翥巡城,有火者曹大、傅国兴挟人命劫财,鬬于涂。汝翥欲参之,皆愿受杖免参。汝翥信其无他也,即杖之。数日后,万燝祸作,忽中旨逮汝翥廷杖,汝翥惧出亡。群阉疑向高匿之,百馀人直入其寓,辱及妇女,嫚骂坐索。向高奏之,置不问。至七月,林汝翥自诣遵化军门狱。盖汝翥惧未受廷杖,先殒命于中涓之私殴,故逸出都门,诣遵化抚臣狱,求为代题。各道潘云翼等疏救,不听,执前旨如故。已而被杖创甚,几毙。向高奏曰:“杨涟一人之言,容有过激,未几而诸疏继至矣,又未几而台省九卿复有公疏,举朝哄然,即臣等亦被其指摘。甚者疑其为忠贤画策,当与焦芳同传矣。臣地居密勿,不敢自同于廷臣,即受疑受谤,情固甘之。惟是皇上念忠贤,则当求所以保全之;而今日保全忠贤之计,莫如听其自请,且归私第,远势避嫌,以释中外之心,使天下晓然知忠贤之无他,其于转祸为福,直俄顷间耳。至内操一事,祖宗朝所无,聚数千之甲兵于宫廷肘腋间,在今日虽无可虑,他日终属隐忧。”疏上,温旨复,悉数忠贤勤劳,责群臣附和。

诏锦衣卫杖汪文言,革为民。

大学士叶向高予告回籍。向高初相时,犹可展布,自忠贤专擅,同官顾秉谦、魏广微希意阿旨,向高强半注籍,疏三十上。至是,以御史林汝翥逸出,群阉围第,决意去。初,广微以己意用墨笔点缙绅一册,分差等,目为邪人。其人则叶向高、韩爌、何如宠、钱谦益、成基命、缪昌期、姚希孟、陈子壮、侯恪、赵南星、高攀龙、杨涟、左光斗、魏大中、黄尊素、周宗建、李应升等约六七十人。密达于忠贤,以渐摈斥。复手书所欲起用之人黄克缵、王绍徽、王永光、徐大化、霍维华、阮大铖等五十六人,指为正人,以次点用。至是向高去,秉谦居首揆。吏部谢陞起用,至京,见时政日非,勉终一选归,且以书规广微,中旨大拂广微之意。史记事、黄汝亨各有书以大义告广微,咸拒不纳。

八月,署国子监祭酒礼部右侍郎蔡毅中,监丞金维基,博士门洞开、邓光舒、王裕心,助教张翰南、徐伯征、姚士儒、孙世裕、董天胤,学正王永兴、蒋绍煃,学录聂云翔、杜士基,典簿万民憼,典籍陈烈公,疏劾魏忠贤。上不问。毅中既与珰忤,四疏请告,亦不许。

九月,左都御史高攀龙疏参贪污御史崔呈秀。革职听勘。

冬十月朔,有事太庙,上冕而升,百执事咸集,大学士魏广微不至,迨饮福受胙,礼且告毕,踉跄入班拜跪。吏科给事魏大中劾之曰:“皇上升殿颁来岁之历,四方万国,谁不俯首奉行,其矫命雄行,独奢、安耳。广微执政重臣,何以骜焉不拜正朔也?皇上于一日间行二大礼,颁朔不至,享庙则后至,其无礼于皇上,亦已甚矣!”广微上疏自理,且乞骸。温旨留之。广微恨大中甚。御史李应升上言:“阁臣魏广微疏辨,自谓罪止失仪。夫行礼误错,始谓失仪。谨按《大明律》,失误朝贺者,笞四十;祭奠失误者,杖一百。广微尚可䩄焉入中书之堂乎?国家设立言官,称耳目近臣,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广微父允贞尝为言官,公正发愤,得罪阁臣以去,声施至今,广微独不念乎?奈何比之路马,斥之此辈!夫不与此辈为伍者,必另有一辈为缘。方今圣天子在上,贤公卿在下,广微有何疚心之事,清夜抱惭,每见指摘,辄自张皇,若十手十目之暴其隐也?广微当退读父书,保其家声,毋倚三窟,与言官为难,异日亦可见乃父于地下。”上切责之。

降吏科都给事魏大中、吏部员外夏嘉遇、御史陈九畴三级,调外。吏部尚书赵南星、左都御史高攀龙乞罢,许之。大学士韩爌力争,不报。南星等狼狈去国。

削吏部左侍郎陈于庭、右都御史杨涟、左佥都御史左光斗籍。赵南星之去也,铨部以陈于庭代署,西台以杨涟代署,俱留中。及会推冢宰,涟以注籍不与。其所会推乔允升、冯从吾、汪应蛟,上仍以南星私人责之,并责杨涟、袁化中,一时尽去,部署皆空。

降御史房可壮三级,吏科许誉卿、沈惟炳,河南道御史袁化中各一级,降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光前三级,俱调外。光前甫入署二旬,因南星等后先奉旨去,乃上疏曰:“臣若缄默不言,为苟免之计,是卖友也。卖友之人,即是欺君之人。臣岂敢蹈欺君卖友,令皇甫规笑人千载之上哉!”

冬十二月,复逮汪文言。

五年春正月,起崔呈秀复为御史。呈秀为高攀龙所纠,乃微服持赂叩忠贤,愿为忠贤子,呼之以父。忠贤大悦,遂出中旨,免其勘,起用。时忠贤窃柄,动曰中旨。兵科给事中李鲁生阿忠贤意,上言:“执中者帝,宅中者王,旨不自中出而谁出?”时论鄙之。

罢礼部侍郎何如宠、右谕德缪昌期。削太仆寺少卿刘宗周籍。起用阮大铖十一人。

二月,大理寺丞徐大化劾杨涟、左光斗党同伐异,招权纳贿。命俟汪文言逮至鞫之。削御史周宗建、李应升、黄尊素、张愼言籍。工部主事曹钦程复劾赵南星、周宗建、张愼言、李应升、高攀龙、黄尊素、邹维涟、魏大中,大约诬以受熊廷弼赂,以汪文言为之证。

三月,上视太学,魏忠贤、王体干擅改仪注,赐坐,而大臣不得赐茶。

五月,上祭方泽还宫,即幸西苑,时日已晡,忠贤与客氏乘大舟饮酒,欢甚。上独与宦竖二人,泛小舟荡漾,上身自刺舟,一珰佐之,相顾笑乐。忽风起舟覆,上及二珰俱堕水中,二珰死焉,上救免。忠贤及客氏相顾错愕而已。

诏肃宁县建坊,赐敕旌奖魏忠贤,并荫其弟侄一人都督佥事。

特赐玺书褒美锦衣卫都督田尔耕,仍命所司赉之羊酒,建坊以示眷答至意。时修举屯政以济军需,尔耕乃捐田土七千馀顷,以佐县官之急,故下玺书美之。

锦衣卫指挥掌北镇抚事许显纯勘问汪文言狱,辞连赵南星、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缪昌期、袁化中、惠世扬、毛士龙、邹雄琏、邓汉、卢化鳌、夏之令、王之采、钱士晋、徐良彦、熊明遇、施天德等,略曰:“移宫建议,原为立名躐等之资;整顿铨政,实是偏听招权之藉。布买命之金,而杨、熊之刑停;启贿赂之门,而升迁之法滥。总文言得力于父事王安,结纳权要,浊乱朝政,请敕法司研鞫。”已而忠贤矫旨,仍命显纯讯之。于是周朝瑞、黄龙光、顾大章并以求缓杨、熊狱入焉。初,文言再下诏狱,锻链两月馀,弗屈。有旨杖之百,其甥悲失声,文言叱曰:“孺子真不才,死岂负我哉!而效儿女子相泣耶!”至是下狱严鞫者四,酷刑备加,弗屈如故。最后不能堪,始仰视许显纯曰:“吾口终不似汝心,任汝巧为之,我承焉可也!”显纯诬魏、周诸人以赃,文言蹶起曰:“天乎!冤哉!以此蔑清廉之士,有死不承!”

六月,九门提督太监金良辅劾御史倪文焕擅责官军。文焕求解于崔呈秀,呈秀引入珰幕,青衣叩头,珍奇盈列,求为忠贤义子。阅数日,即具疏劾周顺昌等以逢其意。忠贤悦,自此入幕用事。

秋七月,下杨涟、周朝瑞、左光斗、顾大章、袁化中于北镇抚司。初,狱上,拟涟以移宫一案。许显纯等相与谋,谓不引入移宫,则罪名不大;不假借封疆,则难与追赃,遂坐以受熊廷弼贿。涟等不肯承,而显纯棰楚甚酷无生理。左光斗曰:“彼杀我有两法:乘我之不服,而亟鞫以毙之;又或阴害于狱中,徐以病闻耳。若初鞫辄服,即送法司,或无死理。”于是靡焉承顺,遂五日一比,惨毒更甚。比时累累跪阶前,诃诟百出,裸体辱之,弛杻则受㭮,弛镣则受夹,弛㭮与夹,则仍戴杻镣以受棍。创痛未复,不再宿,复加榜掠。后讯时皆不能跪起,荷桎梏平卧堂下,见者无不切齿流涕。

材官蒋应阳因熊廷弼下狱,代为投揭,白其冤,时时入监左右之。魏忠贤缉获,以其所携辽东图画,指为妖书以献。上命寘重辟。加荫忠贤以羊酒银币赐之。

八月,御史张讷上书论东林书院,诋邹元标、孙愼行、冯从吾、余懋衡,俱削籍。

副都御史杨涟卒于狱。涟身事三朝,亲受光宗顾命。自下狱,体无完肤。及其死也,土囊压身,铁钉贯耳,仅以血溅衣裹置棺中。后榇归无葬地,置于河侧,母妻俱栖息城楼,而忠贤仍令抚按追赃。

吏科都给事魏大中卒于狱,其子学洢死之。大中家徒四壁,卓然以名教自持。熊、杨之狱,大中力言宜寘重辟,谏草传布,而竟诬以熊、杨贿赂,坐赃死。方溽暑殷雷,旨故迟迟不下,越六七日,始出尸牢穴中,尸溃甚惨。方被逮时,其子学洢徒跣攀号,欲随之北。大中曰:“覆巢宁有完卵耶!父子俱毙,无益也。”学洢微服间行,尾缇骑,刺探起居。抵国门,逻卒四布,则变姓名,匿旅邸中,昼伏夜出,以救其父。迨狱益危,榜掠益毒,度无生理,欲挝登闻鼓,上书自刎。已而不果,扶榇归,朝夕号哭,未尝入寝室,勺水不进而死。

决熊廷弼于市。

佥都御史左光斗卒于狱。先是,杨涟疏上,魏广微恶之。时有谓广微者曰:“杨涟攻魏公,波及于阁下,公知其故乎?”曰:“不知也。”曰:“出疏者杨涟,造意者左光斗,润色者缪昌期也。吾为阁下足了此事矣。”广微首肯,遂与盟。授旨于御史陈九畴发其端,而旋以会推彰其事,复理移宫为伤孝,垂帘为阿党,定策元勋为居功。及再鞫,改为封疆,诬以赃,矫旨五日一比,竟毙于狱。

九月,赐魏忠贤印,文曰:“顾命元臣。”客氏印,文:“钦赐奉圣夫人。”

顾大章下狱,寻卒。

冬十月,逮御史惠世扬、夏之令于狱。刑部侍郎朱世守、大理寺丞杨一鹏、兵部侍郎刘策、布政陆完学俱削籍。

中书舍人吴怀贤下狱。怀贤以忠贤倾陷忠良,目击不平,时阅邸报,见杨涟有二十四罪疏,击节称快。旁注曰:“当如任守忠即时安置!”适工部吴昌期以劾忠贤还籍,怀贤服其不阿,遗书称之为事极必反,反正不远,辞多激烈。凡对客及贻书亲朋,辄寓感愤,义形于色。同官傅应星入告忠贤,即逮之下狱,拷死,籍其家。妻程氏以惊死。

十一月,以崔呈秀为工部右侍郎。岁加魏忠贤禄米一千二百石,为殿工也。呈秀初倚许秉彝,通忠贤,至是殿工兴,忠贤借督工,无日不与呈秀相见,屏人密语移时。呈秀授党人姓名,如《天鉴》等录,忠贤奉为圣书。一时梁梦环、李鲁生、曹钦程各献谀入告,而追赃严比等旨,俱自顾秉谦出之。《天鉴录》首列东林叶向高、韩爌、孙承宗、刘一燝、赵南星、杨涟、高攀龙、左光斗、孙居相、李邦华、乔允升、王洽、曹于汴、李腾芳、钱谦益、姚希孟等,次列东林之党孙鼎相、徐良彦、熊明遇、沈维炳、熊奋渭、侯恪等,又列真心为国,不附东林,顾秉谦、魏广微、王绍徽、王永光、霍维华、徐大化、周应秋、崔呈秀、阎鸣泰、王在晋、杨维垣、卓迈、倪文焕、李鲁生、吴淳夫、孙国珍、刘廷元等。《同志录》者,首列词林部院卿寺,则陈宗器、韩维思、易应昌、张泼等,台省则黄尊素、李应升、刘芳、张愼言、惠世扬、房可壮、章允儒、刘弘化、侯恂、游士顺等,部属则贺烺、张光前、孙必显、汪如亨等。《点将录》者,首曰天罡星:托塔天王李三才,及时雨叶向高,浪子钱谦益,圣手书生文震孟,白面郎君郑鄤,霹雳火惠世扬,大刀杨涟,智多星缪昌期等,共三十六人。地煞星:神机军师顾大章,旱地忽律游大任,鼓上皂汪文言等,共七十二人。

扬州知府刘铎下狱。僧本福携铎赠三诗至京,为其语多讥刺,遂逮之。

锦衣卫指挥佥事高守谦殴翰林丁干学毙之。干学典试江西,试策中引汪直、刘瑾,触怒忠贤,降级调外,未及赴。守谦与干学有旧憾,遂嗾忠贤使二十馀人,拥入干学寓,矫称有诏,干学俯伏就逮。守谦偕诸人棰楚交下,干学创甚,寻卒。时科臣陈熙昌、词臣陈子壮亦以试录有“庸主失权,英主揽权”等语,亦削籍。

戍吏部尚书赵南星。南星以忤沈一贯削籍,家居三十年。其入朝也,大理寺卿周应秋知其柄用,郊迎结欢,南星益鄙之,叹曰:“吾入山三十年,安知士风至此乎!”见大学士魏广微,广微父魏允贞与南星善,以父执自居。广微因力排之,中旨削夺。巡抚山西郭尚友诬其赃,追论,戍振武卫,子清衡戍庄浪卫。南星日短衣,执士伍,卒于戍所。

六年春正月,削曹钦程籍为民。钦程以媚珰劾周宗建诸人,称忠贤为父,躐秩太仆寺卿。复与同党不合,忠贤厌薄之,遂责其败群削籍。出都门时,再拜忠贤前云:“君臣之义已绝,父子之恩难忘。”遂仓卒跟跄而去。

命修《三朝要典》,以“红丸”、“梃击”、“移宫”三案,编缉成书。

苏杭织造太监李实疏劾南京巡抚周起元、松江知府张宗衡、同知孙应昆,诏逮之。时李实特印空疏,遣人持至京,奉忠贤。忠贤令李朝钦、李永贞属草,而命孙升书之以上。

三月,御史周宗建下狱。宗建屡疏劾魏、客,魏、客恨之。先是,为曹钦程所诬,逮至诏狱。鞫时棰楚较众更毒。宗建偃卧不能出声。许显纯骂之曰:“此时尚能说魏公不识一丁否?”盖宗建前疏魏忠贤有“目不识一丁”语也。卒毙于狱。

辽人武长春往来京师,魏忠贤指为间谍,缉之以邀功,竟磔之。以获武长春功,封魏良卿肃宁伯,世袭,并赐养赡田七百顷。忠贤用事,奖敕约百道,阁臣撰敕,全仿曹操九锡文为之。先是,掌司礼秉笔者,非公事不得出。忠贤独招摇畿辅,以恣驰逐,每先期治储偫于停骖,所在数千百骑,络绎不绝。民间皆焚香插柳枝于户。又以舆夫迟,驾四马舆,青盖羽幢,环遮夹拥,疾于飞鸟。凡朝中草疏,李永贞必遣急足驰白,即百里外,一日常再往返也。章疏至,分阅者王体干、梁栋、李永贞、石元雅、涂文辅,有关切者钤以寸纸,又捏一指甲重痕为识。永贞等以次朗诵,而体干为疏其意旨焉。

左谕德缪昌期下狱。昌期湖广典试,策语侵魏忠贤,忠贤衔之。以昌期负文名,人望所属,不即发。及杨涟二十四罪疏,昌期为之属草,忠贤深恨之。昌期往告叶向高以清君侧之恶,向高唯唯,昌期色变而出。韩爌当国,颇信昌期,益持正议。及爌去,赵南星、高攀龙逐,杨、左削夺,昌期日慷慨,置酒饯别。忠贤愈怒,使人詈于朝曰:“昌期何人,尚留此送客耶!”昌期请告,忠贤矫旨勒闲住。忠贤尝营坟于玉泉山,遣人诣昌期乞墓碑,昌期瞋目叱曰:“吾生平耻为谀墓,岂肯顺珰旨耶!”客曰:“身履虎尾,不畏其咥乎?寿宁事可鉴也。”昌期大恚曰:“寿宁曾困李献吉,今日寿宁安在?”忠贤闻之,怒益不解。至是起大狱,与周顺昌同诏狱,为许显纯所毙。

左都御史高攀龙卒。攀龙削籍家居,杜门著书。闻缇骑至,焚香沐浴,手缮遗疏,封固以授其子世儒曰:“事亟方启之。”乃绐家人令各自寝息,勿得惊恐。夜半密起,整衣冠,望阙叩头,自投于园池。次早世儒瞷户,寂无人声,启视之,留诗以寓意,亟走池中出尸。因以遗疏附呈,疏曰:“臣虽削籍,旧属大臣;大臣不可辱,辱大臣则辱国矣。谨北面以效屈平之遗。君恩未报,愿结来生,望使者持此以复皇上。”忠贤复矫旨逮世儒。

吏部主事周顺昌下狱。顺昌,吴县人,时缇骑出,魏大中被逮,过吴,顺昌周旋累日,临别涕泗,即以女许配其孙允柟。缇骑促大中行,语侵顺昌,顺昌张目叱之曰:“若不知世间有不畏死男子耶!若曹归语而忠贤,我即故吏部郎周顺昌也。”大中下狱,御史倪文焕即以缔婚事劾顺昌,削籍。内臣李实复疏参顺昌、攀龙、应升、尊素、宗建五人,俱矫旨逮系。缇骑挟威横行,所至索金数千。宗建逮行未三日,而逮顺昌者复至,吴中沸然。士民素德顺昌,闻其逮,不胜冤愤。吴令陈文瑞,顺昌所拔士也。夜半叩户求见,抚床为恸。顺昌曰:“吾固知诏使必至,此特意中事耳。毋效楚囚对泣!”颜色不变,语良久,令请顺昌入治装,举家号恸。顺昌笑曰:“无事乱人怀也!”顾案上有素榜,徐曰:“此龙树庵僧属我书者,我向许之,今日不了,亦一负心事。”乃题“小云栖”三字,后识年月,投笔而起,改囚服,出门。士民拥送者不下数千人。顺昌出赴使署开读,巡抚毛一鹭至署,诸生五六百人,王节、杨廷枢、刘羽仪、文震亨等遮中丞,恳其疏救,一鹭流汗不能出一语。缇骑见议久不决,手掷锒铛于地,厉声曰:“东厂逮人,鼠辈何敢置喙!”于是市人颜佩韦等前问曰:“旨出朝廷,乃东厂耶?”缇骑曰:“旨不出东厂,将谁出?”众怒,哄然而登,丛殴缇骑,立毙一人,诸司不复相顾。顺昌彷徨立,久之无所属,步诣府署。适缇骑之逮黄尊素于浙者,舟泊胥门,要挟需索,闻变,焚其舟,沈驾帖于河。缇骑皆泅水遁,不复往浙。时有谓顺昌者曰:“公不幸遭清流之祸,忠良无得全者,矧今日变因公起,恐徒自苦。”顺昌叹曰:“以我一人贻祸桑梓,死且目不瞑。我岂不知自裁,然顺昌小臣也,岂得引高公不辱之义乎?今我赴都必死,死则诉高皇帝,速殛元凶,以清君侧之恶。”手书别亲友,以三月二十六日行,人无知者,就诏狱。显纯拷比倍酷,身无完肤,骂不绝口,无一语哀乞。好义者醵金代其纳赃,显纯令狱卒私殒之。临死,短章祈以尸谏,狱卒见而毁焉。

魏良卿请第宅朝房,工部议如李成梁例,给库银一万九千两,为第宅之价,以武清伯西朝房改付。从之。

御史李应升下狱。忠贤擅权,应升草十六事欲上,会杨涟先发,遂易稿以奏。忠贤切齿。嗣后救万璟有疏,劾魏广微有疏。广微见疏,弃掷于地,不食者二日,欲廷杖之,读至“异日何以见乃父于地下”,气歉乃已。方驾帖之至也,应升独立门侧,伫望使来,一无他顾,惟入慰父母云:“儿此去或邀君恩,得以生还,愼勿忧念!”县令至门,奋身就道,登舟作赋,略无抑郁之色。至狱,亦拷死。卒之前一日,寄诗别亲友,遗书诫其子。诗有云:“白云渺渺迷归梦,春草凄凄泣路歧。寄与儿曹焚笔砚,好将犁犊听黄鹂。”闻者伤心焉。

戍毛士龙,削夏嘉遇、姜志礼、王心一、刘大受等籍。

御史黄尊素卒于狱。卒前一日,狱吏告尊素曰:“公休矣!内传欲毙公,公何语?即书以寄家。”尊素略不及他事,即于三木上赋诗。是夜卒。

五月,王恭厂灾,兵部尚书王永光请宽讼狱,停工作,愼票旨。给事中彭汝楠、御史高弘图亦言之,俱削籍。未几,降敕奖忠贤扑灭雷火功,从尚书薛贞之请也。

六月,命逮吴养春等。养春,歙县人,家世饶富,祖守礼常输边二十一万。养春官中书,有黄山,收息不赀。又准浙中盐与从兄弟讦讼,置仆吴荣于狱。荣脱入京,诉于东厂,诬其私占黄山,历年获租税六十馀万金。忠贤遂矫旨逮养春至京,坐养春赃六十馀万,程梦庚赃十三万六千。其山场木植,估价三十馀万,命官变易之,以助大工。忠贤以能发奸剔弊,荫锦衣卫指挥。时养春等俱拷死,工部遣主事吕下问至歙追产,吴氏家已破,其妻女俱自缢。吕下问专召富家派买,坐累至破家者甚多,激民变,下问遁回。忠贤复命太仆寺丞许志吉至歙续追。志吉即徽人,其酷不减下问。

杀扬州知府刘铎。方铎下狱时,李承恩、方震孺同系狱,铎与二人相得甚洽。会铎以前诗乃欧阳晖所作,事白得释。遂为承恩行金救免,为张体干所缉获。体乾心欲媚珰,遂诬铎与假官曾云龙同谋,倩道士方景阳咀咒厂臣。忠贤闻之,怒甚,即使谷应选逮景阳至,榜掠数百,景阳不胜楚,诬服。然景阳实未识铎,具狱时,铎亦不复与景阳面质。狱成,始拟戍,既拟绞,忠贤矫旨令从重拟。是时,景阳已毙于狱,而刑部尚书薛贞承忠贤意,竟拟斩,决不待时。疏上,报可。方贞再鞫时,语铎曰:“当今之时,以己功名为重耳!他人生死何与己事!”铎曰:“一时功名有限,千秋清议难逃!”贞大恨之,扑之二十。未几,诏斩于西市,并戮景阳尸。

浙江巡抚潘汝祯议为忠贤建祠宇,乞赐额,从之。时汝祯疏先至,而巡按刘之侍疏迟至一日。忠贤怒,削夺之。

佥都御史周起元下狱,拷死。

九月,削广西副使曹学佺籍。时学佺有《野史纪略》一书,议论与《要典》相反,故削籍毁板。

以皇极殿工成,晋魏忠贤为上公,加恩三等。原封肃宁侯魏良卿进宁国公,赐铁券,世袭。加吏部尚书侍郎周应秋等十八人宫保,进秩,金币有差。马嘉会、崔呈秀荫子锦衣卫指挥,世袭。郭允厚、薛凤翔荫子入监。徐大化、孙杰升工部尚书。科道郭兴言加衔,赐银币有差。加恩张惟贤等七人。傅应星加太子太保。李承锦加太子太傅。魏士望等十四人,升都督佥事,各赐银币有差。又敕赐魏忠贤庄田二千顷。宁国公禄米,照魏国公例岁支五千,以示酬眷至意。

苏杭织造李实奏厂臣祠宇已建,乞授杭州卫百户沈尚文等永守祠宇,世为祝釐崇报,上允之。祠建于西湖之麓,居关壮缪、岳武穆祠之中,备极壮丽。阁臣搢绅施凤来撰记,张瑞图书丹,赐额曰“普德”。子衿微有反唇者,则守祠之竖丛殴之。苏州立普惠祠、松江立德馨祠者,巡抚毛一鹭、巡按徐吉也。淮安立瞻德祠、扬州立沾恩祠者,漕运郭尚友,巡按宋桢模、许其孝也。芦沟桥立隆恩祠者,工部郎中曾国祯也。崇文门内立广仁祠、宣武门外立茂勋祠者,顺天府通判孙如冽、府尹李春茂、巡抚刘诏、巡按卓迈、户部主事张化愚也。济宁立昭德祠、河东立褒勋祠者,巡抚李精白,巡按李灿然、黄宪卿,并漕运郭尚友也。河南立戴德祠、成德祠者,巡抚郭增光、巡按鲍奇谟、守道周锵也。山西立报功祠者,巡抚牟志夔、曹尔桢,巡按刘弘光也。大同立嘉德祠者,巡抚王点,巡按张素养、汪裕也。登莱立报德祠者,巡按李嵩也。湖广立隆仁祠者,巡抚姚宗文、巡按温皋谟也。四川房山立显德祠者,工部郎中加侍郎何宗圣也。陕西立祝恩祠者,巡抚朱童蒙,巡按庄谦、王大中也。徽州立崇德祠者,知府颉鹏也。通州立怀仁祠者,督漕内监李明道也。通州、昌平二镇立崇仁、彰德二祠者,总督阎鸣泰也。密云立崇功祠者,巡抚刘诏、巡按倪文焕也。林衡署中立永爱祠者,庶吉士李若琳也。嘉蔬署中立洽恩祠、良牧署中立存仁祠者,上林监丞张永祚也。福建则绝未有请,江西亦最后。明年六月,内方题建赐隆德祠者,巡抚杨廷宪、巡按刘述祖也。各曲意献媚,务穷工作之巧,攘民田墓,伐人树木,无敢发声。其上食飨祀,一如王公。像以沈香木为之,眼耳口鼻手足,宛转一如生人。腹中肺肠皆以金玉珠宝为之,衣服奇丽,髻上穴空其一,以簪四时香花。一祠木像头稍大,小竖上冠不能容,匠人恐急,削而小之,以称冠焉。小竖抱头恸哭,责匠人。

蓟州道胡士容下狱。士容任蓟州督师有声,崔呈秀荐其妾弟萧惟中、宋珏等为守备,私人郑冲宇等为中军,不从,且置之法。欲建祠于蓟州,士容又勿听。遂激忠贤怒,矫旨逮之。许显纯拷掠最毒,几毙。

大学士顾秉谦回籍。

冬十月,顺天府丞刘志选上言:“张国纯怙恶不悛。”上下旨切责。国纪,后父也。后贤明,客氏忌之,诬称后非国纪女,几摇天听。忠贤嗾志选及御史梁孟环论之。志选疏有“丹山之穴,蓝田之种”等语,尤悖逆。上一日幸后宫,顾见几上书一卷,问后何书?曰:“《赵高传》也。”上默然。忠贤益怒。次日,伏壮士数人于便殿上,御殿搜得之,怀刃,上大惊,送厂卫。忠贤乃诬后父国纪谋立信王,为不轨,欲兴大狱,谋之王体干,曰:“主上凡事愦愦,独于夫妇兄弟间不薄,脱有变,吾辈无类矣。”忠贤惧,乃亟杀之以灭口,事得寝。

七年春正月,削礼部尚书李思诚、吏部主事于志舒、怀来兵备丘志充籍。命锦衣卫逮志充,同上林监署丞王家栋下狱。家栋以太医院医士授署丞,出入崔呈秀门。时户部主事于志舒托家栋通贿呈秀,得除吏部。而怀来兵备丘志充亦与栋有交,嘱栋营求呈秀谋升太仆寺卿。栋暮夜携赂呈秀,适遇厂中旗尉获之。栋窘甚,往呈秀家叩门求解。时呈秀与礼部尚书李思诚接壤而居,遂诬以此所以赂思诚者。忠贤书发其事,而思诚实不知也,因削籍。

魏忠贤欲任天下兵柄,以提督忠勇营内操太监刘应坤、陶文、纪用镇守山海关,又命司礼监涂文甫总督太仓、节愼二库。原任司礼监崔文升、李明道总督漕运,疏通河道。凡司道以下,俱行属吏礼。李明道至淮,以淮安道杨廷槐不廷跪,参论削籍。

削翰林陈仁锡、文震孟、郑鄤籍。拟孙文豸、顾同寅罪斩。文豸,仁锡戚也,尝作策论嘲时。忠贤知之,因诬文豸造妖言,谤朝政,置重辟。所指妖言者,则韩愈《原道》篇,钦天监《步天歌》也。先是,仁锡在讲筵,因王恭厂火灾,又见正人屠戮,忠贤竭土木不休,讲时不避忌讳。忠贤怒,复以不撰宁国敕,怒愈甚。遂命许显纯拟文豸狱,词连仁锡等。因削职,追夺诰命。

夏四月,遵化道耿如杞下狱。时刘诏巡抚顺天,行县至肃宁,叩首于忠贤家。及谒祠,见忠贤像,即行五拜三叩头。因创立生祠,谕意于如杞,不应。祠成,又欲率如杞往拜,如杞半揖而出。事闻,忠贤怒,令诏疏劾之,疏连入,而如杞下狱。

遣三王之国。忠贤包藏祸心,故有是遣。

五月,监生陆万龄请建魏忠贤祠于国学之旁,谓:“孔子作《春秋》而忠贤作《要典》,孔子诛少正卯而忠贤诛东林。”许之。

秋七月,以边功,加恩魏忠贤三等,荫弟侄一人锦衣卫指挥,世袭,王体干等各有差。既而以厂臣安攘天下,封魏鹏翼安平伯。三殿告成,加宁国公魏良卿太子太保,袭伯爵锦衣卫指挥,魏明望进秩少师,封魏良栋为东安侯。时良栋仅三岁,鹏翼二岁,世袭。赐奉圣夫人客氏金币,加恩三等,荫一人锦衣卫指挥使,世袭。

以田吉为兵部尚书,霍维华总督蓟、辽。袁崇焕不为魏忠贤所喜,边功不叙恩荫。维华请以己荫让之,上下旨切责。初,维华内弟陆荩臣为午门珰,得通于忠贤,因进仙方灵露饮。其法杂取粳糯诸米,淘净入木甑蒸之,甑中底安长颈大口空银瓶一,米渐添渐熟,水渐熟渐易,不数易而瓶中之露满矣,乃米谷之精也。上饮而甘之,以馀沥分赐近侍。及上不豫,忠贤归罪于此,因恚维华。维华又侦知上弥留,遂先与忠贤贰。

八月,以崔呈秀为兵部尚书、少傅,兼太子太傅,仍兼左都御史,夺情视事。从来九卿未有兼官如呈秀者。呈秀初以御史监工,带左都衔,及晋司马,尚如故,既窃兵柄,复擅纪纲。夺情视事,不用缞墨。

上不豫,礼部颁爵赏列封荫,群臣谢恩之日,即帝上宾之日也。二十二日乙卯,上崩。初,上病亟时,召皇弟信王入,谕以当为尧舜之君,再以善事中宫为托,及委用忠贤语。既崩,忠贤自出迎王入,王危甚。时群臣俱在寓,闻讣,恐入朝之时有他变,生死且不测。厥明,至殿门,宦者持门不得入,告以宜用丧服。既改服,又言未成服,宜如常。群臣奔走出入者三,气喘且不续,哀诉宦者,乃得入。既哭大行皇帝,司礼太监王体干及忠贤在丧次,独体干语礼部备丧礼,忠贤目且肿,无所言。群臣出,少顷,独呼兵部尚书崔呈秀入,屏人语移时,秘不得闻。或曰:“忠贤欲自篡,而呈秀以时未可止之。”丁巳,信王即皇帝位。

九月,东厂太监魏忠贤乞辞位,不许。奉圣夫人客氏出外宅。

国子司业朱之俊劾监生陆万龄、曹代请祠魏忠贤国学,宜罪,命下狱。忠贤乞止建祠,上优答之,其前赐额如故,馀俱罢止。同时更有一张生者,欲上疏,以忠贤与孔子并尊,入国学,自称见子路击之,遽殂。

给太师宁国公魏良卿、少师安平伯魏鹏翼铁券。

巡抚江西佥都御史杨邦宪、巡按御史刘述祖请建魏忠贤祠。不许。

冬十月,巡抚登莱孙国桢报宣川之捷,叙及厂臣,论赏,荫魏忠贤、王体干、徐应元、崔呈秀各锦衣卫指挥同知。

御史杨维垣劾兵部尚书崔呈秀。呈秀奏辨,求守制,不允。维垣党忠贤,首纠顾大章入熊廷弼案,罗织诸贤,以尝代其座师徐绍吉谋攘户部左侍郎,魏广微衔之,故未大用。至是,维垣遂首与其党贰,然未敢直指忠贤也。

工部主事陆澄源上言四事:正士习,纠官邪,安民生,足国用。其正士习略曰:“比来士气渐降,惟以称功颂德为事。厂臣魏忠贤服事先帝,论功行赏,自有常典,何至宠逾开国,爵列三等也!外廷奏疏,不敢名书姓,尽废君前臣名之礼,釐祝遍于海内,奔走狂于域中,士习渐衰,莫此为甚。”兵部主事钱元悫上言:“魏忠贤以枭獍之姿,供缀衣之役,先帝念其服勤左右,假以事权。群小蚁附,势渐难返,称功颂德,布满天下,几如王莽之妄引符命。列爵三等,畀于乳臭,几如梁冀之一门五侯。遍列私人,分置要津,几如王衍之狡兔三窟。舆珍辇宝,藏积肃宁,几如董卓之郿坞自固。广开告讦,诛锄士类,几如节、甫之结党株连。阴养死士,陈兵自卫,几如桓温之壁后置人。使先帝而早知其如此,亦必有以处忠贤矣。即皇上念其勤劳,贷之不死,宜勒归私第,使国家无尾大之患。魏良卿辈,既非开国之勋,又非从龙之宠,安得玷兹茅土,自宜褫革。至告讦获赏之张体干,煅链骤贵之杨寰,夫头乘轿之张凌云,委官开棍之陈大同,号称大儿之田尔耕,宁国契友之门太始,凡为爪牙,俱宜明暴其罪,或殛或放,而奸党肃清矣。”贡生钱嘉征上数忠贤之罪:“曰并帝。内外封章,必先关白,称功颂德,上配先帝,及奉俞旨,必曰朕与厂臣,自古未闻有此奏体。曰蔑后。皇亲张国纪于御前面折逆奸,遂遭罗织,欲置之死,赖先帝神明,祗膺薄惩,不然皇亲危则中宫危矣。曰弄兵。祖宗朝不闻内操,忠贤外胁臣工,内逼宫闱,操刀禁中,深可寒心。曰无二祖列宗。高皇帝垂训,中涓不许干预朝政,乃忠贤一手障天,流毒搢绅,凡边腹重地,漕运咽喉,多置腹心,意欲何为?曰克削藩封。三王之国,庄田赐赉甚薄也。而忠贤封公、侯、伯之土田,膏腴万顷。曰无圣。先师为万世名教主,忠贤何人,敢祠太学之侧?曰滥爵。古制非军功不侯,忠贤竭天下之物力,佐成三殿,居然袭上公之爵,䩄不知省。曰邀边功。辽左用兵以来,堕名城,杀大帅,而冒侯封伯。曰伤民财。郡县请祠遍天下,计祠所费,不下五万金,敲骨剥髓,孰非国家之脂膏乎?曰亵名器,顺天贤书,崔呈秀之子铎,目不识丁,遂登前列。”疏上,俱报闻。

太监魏忠贤有罪免,宁国公魏良卿改锦衣卫指挥使,东安侯魏良栋改指挥同知,安平伯魏鹏翼改指挥佥事。十一月甲子,安置魏忠贤于凤阳,籍其家。初,上神明默操,忠贤党与林立,莫发其奸。杨维垣首纠崔呈秀,语侵忠贤,而崔、魏之势衰。后陆澄源、钱元悫直攻忠贤。至钱嘉征十大罪疏上,忠贤不胜愤,哭诉于上。上命内侍读嘉征疏,使听之。忠贤震恐丧魄。客、魏相倚,知信邸内监徐应元为上所任,忠贤屈身事之,馈以货,告之辞东厂印,援为后劲,应元果为间。至是,谪忠贤凤阳司香祖陵,籍客、魏二氏,安置徐应元于显陵,寻谪戍。丁卯,谕兵部曰:“逆恶魏忠贤,擅窃国柄,诬陷忠良,罪当死。姑从轻降发凤阳,不思自惩,素蓄亡命之徒,环拥随护,势若叛然。令锦衣卫擒赴,治其罪。”庚午,魏忠贤宿阜城尤氏邸舍,其党密报上旨,知不免,夜同李朝钦自经。忠贤初直东宫,有道人宿朝天宫,日歌市中曰:“委鬼当朝立,茄花满地红。”盖指客、魏也,至是始验。下魏良卿镇抚司狱。庚辰,奉圣夫人客氏有罪诛。先是,籍其家,命太监王文政严讯之,得宫人妊身者八人,盖出入掖庭,多携其家侍媵,冀如吕不韦、李园事也。上大怒,立命赴浣衣局掠死。子侯国兴下狱,良卿、国兴俱伏诛。客光先、客璠、杨六奇等永戍。光先、璠,客氏之兄子,六奇,忠贤之婿也。初,忠贤肆恶,皆客氏成之。忠贤晤客氏,必屏宫人密语移时,其危中宫,害裕妃、成妃,用王体干杀王安等,皆客氏造意也。天启初,矫旨慰留客氏,皆体干为之。客氏在宫中,乘小轿,内官负之,如妃嫔礼,俨然自视为上八母之一。诞日,上必临幸,升座欢饮,赏赉无限,中宫皇贵妃迥不及也。客氏往私宅,内侍王朝忠等数十人,著红玉带前驱。客氏盛服靓妆,乘舆由嘉德门经月华门,至乾清宫前亦不下舆。出西下马门,呼殿、侍从之盛,远过圣驾,灯炬簇拥,荧然白昼,衣服鲜华,俨若神仙,都人士所罕见也。其到私宅,升厅事,自管事至近侍,挨次叩头,老祖太太千岁之声,喧阗震天,各以银币犒答之,钦赐金币无算。每日三时,辍御前膳以赐,络绎不绝。在外或住旬日,忠贤促之始入,出入皆以五更。忠贤亦有私第,与客氏居斜对不远。先是,熹宗崩,上准归私第。客氏五更衰服赴梓宫前,出一小函,用黄色龙袱包裹,皆先帝胎发痘痂及累年剃发落齿指甲等,痛哭焚化而去。良卿谨愼,稍善言词。国兴昏愚,与人坐,辄欠伸入梦鄕。至是,俱骈首受戮。婴孩赴市,有盹睡未醒者,天下以为惨毒之报,无不快之。

给事中许可征劾崔呈秀,下吏部勘处。都给事中吴鸿业论吏部尚书周应秋、南京兵部右侍郎潘如祯及呈秀子幸举。呈秀归蓟州,列姬妾,罗诸珍异器,纵饮。饮一卮,即掷坏之。饮已,自经。其子铎覆试,仅构二义,削籍戍边。廷议呈秀死有馀辜,命法司按律暴其罪于天下。

河南道御史倪文焕、吏部郎中周良材、工部尚书吴淳夫、吏部尚书周应秋、兵部尚书田吉、太仆寺卿白官始、尚宝司卿魏抚民,并劾免。

东厂太监张体干,漕运太监李明道、崔文升免。复先帝成妃李氏、裕妃张氏封号,右都督张国纪爵。释蓟镇兵备道耿如杞于狱,复其官。提督操江都御史刘志选削籍。复抚宁侯朱国弼俸。复故太监王安官,予祭葬,立祠愍劳。降太监李实奉御安置南京,涂文辅司香凤阳。尚书杨梦寰、孙杰,左副都御史李夔龙免。

户部员外王守履奏逆党文臣崔呈秀、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为五虎,武臣田尔耕、许显纯、孙云鹤、杨寰、崔应元为五彪。命削尔耕籍,籍其家。尔耕贪婪,好罗织诸臣,榜掠惨毒,皆尔耕为之。

御史杨维垣参太监李永贞、刘若愚佐逆,御史卓迈亦言永贞习于文字,其恶过于忠贤。遂下永贞狱,戍显陵。初,永贞辞任,闻忠贤败,其党徐应元、王国泰俱危,馈太监王体干、王永祚、王文政各五万金。惧泄,以献内承运库,永贞知之,即遁。久而获之,赴戍所。

十二月,监生王之鼎劾大理寺副许志吉借黄山一案,毒害民命。下志吉于理。

初,监生胡焕猷论大学士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当魏忠贤专权,揣摩意旨,专事逢迎,浙、直建祠,各撰碑称颂,宜亟罢,并纠督抚按之请祠者。法司引卧碑生员禁言事律,论杖除名。立极等各上疏辨,言:“忠贤碑文,使其食客游士自为之,至于取旨褒赞,则文书官称上命拟票,臣等不能尽职,计惟有见几之作。而忠贤不惟视臣等去就轻,即视臣等死生亦轻,不得已徘徊其门,冀有毫发之益于国,则亦少尽区区之心耳!”凤来疏中并引及陈平、周勃、狄仁杰事。上优答之。

太常寺卿阮大铖论魏忠贤之罪,且辨《要典》勒入臣名。

释大理寺少卿惠世扬、御史方震孺狱。李承恩论减,恤工部郎中万燝。

定逆案,先将五虎、五彪下法司议罪。时呈秀已伏法,夔龙、淳夫、文焕、吉追赃遣戍,尔耕、显纯死,应元、云鹤、寰戍边。

怀宗崇祯元年春正月,召前兵部尚书霍维华。维华辞敕命,且述忤珰始末,荐周道登、郭巩,不允辞。

法司追论魏忠贤等罪,上命磔忠贤尸于河间,斩崔呈秀于蓟州,又戮客氏尸,寻复诛许显纯、田尔耕,天下快之。

阮大铖请合计先朝奸状,略曰:“汪文言以徽州库吏,逃罪投王安幕下,引左光斗入幕,移宫之疏,纷纷迎合,此中外谋倾宫闱之始。御史贾继春疏揭力争,汪文言等嗾台省谀王安,佐杨涟、左光斗,继春削职,此中外谋杀言官之始。吏部尚书周嘉谟雅重熊廷弼,复任经略,而重处姚宗文、冯三元,此中外谋危封疆之始。汪文言处霍维华以谢王安,逆阉效之,逐戚畹,撼中宫,此中外谋危母后之始。”时逆党次第伏法。

二月,免杨涟、熊廷弼等诬赃。

户部尚书曹尔桢免。尔桢抚山西,祠魏忠贤,明年追论削籍。

御史高弘图劾顺天府丞刘志选、太仆寺少卿梁梦环、顺天巡抚刘诏媚珰,俱逮之。

下太监李永贞、刘若愚、李实于狱。永贞粗通文墨,为司礼监,秉笔导虐;李实往苏、松织造,诬陷周起元、周顺昌等;若愚博洽典故,永贞每咨问之;俱为言官所劾。寻诛李永贞,共籍银二十七万。

太监崔文升下狱,戍南京。

五月,兵部推戎政尚书霍维华署督师事。工科给事中颜继祖上言:“维华狡人,珰炽则借珰,珰败则攻珰。击杨、左者,维华也;杨、左逮而阳为救者,亦维华也。以刑科给事中三年躐致尚书,无叙不及,有赉必加,即维华难以自解。乞褫革以儆官邪。”遂罢维华行边,寻免官归。

太仆寺少卿杨维垣削籍。御史邹胤祚劾维垣为逆珰私人,占气最先,转身最捷,贪天为功,沽名反复,故有是命。

光禄寺卿阮大铖免。大铖与左光斗同里,有隙。天启四年,吏科都给事中阙,宜补大铖,廷议以大铖贪邪,遂授魏大中。其后左、魏被陷,皆大铖意也。至是,御史毛羽健劾其党邪,明年追论削籍。

兵科给事中李鲁生、太仆寺少卿李蕃相继免。鲁生当魏忠贤时,迎合中旨,倡为执中之说。李蕃督学,建忠贤祠。至是,给事中颜继祖、御史王之朝劾罢之。鲁生、蕃故与礼科给事中李恒茂号“三李”。谣曰:“官要起,问三李。”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贾继春免。先是,继春首争移宫,削籍,杨、左去,中旨复继春官。上嗣位逾月,继春督学南畿,驰疏劾忠贤怙权流毒状,累迁内台。至是,刘新[土来]劾其变诈,明年削籍。

编修倪元璐追论大学士顾秉谦、魏广微媚珰,夺恩荫,广微寻削籍。上曰:“故辅魏广微持国柄授逆珰,毒遍海内,实为祸首。其以先朝焦芳例,除名为民,以为人臣附奸不忠之戒。”

六月,前吏部尚书周应秋、户部尚书黄运泰、兵部尚书阎鸣泰、太仆寺卿郭兴治、御史卓迈并削籍。南京兵部尚书范济世免,以言官劾其媚珰也。大学士杨景辰新被命,亦以豫修《要典》罢。诛前提督巡捕营张体干、谷应选。

八月,前兵部尚书邵辅忠,户部尚书李精白、黄宪卿,翰林院编修吴孔嘉削籍。孔嘉微时,故怨族人,及登第,因诘奏黄山之案,倾陷数百家。

九月,协理京营兵部尚书吕纯如免。

二年春正月,召大学士韩爌、李标、钱龙锡,吏部尚书王永光,刑部尚书乔允升,左都御史曹于汴,定逆案。谕以首开谄附,倾陷拥戴,及颂美不置,并虽未颂祠,而阴行赞导者,据法依律,无枉无徇。初,逆珰既伏法,上欲因台谏言,定逆案。大学士韩爌、钱龙锡不欲广搜禁锢,仅列四五十人以请。上大不悦,再令广搜。且云:“皆当重处,轻则削籍。”阁臣又以数十人进。上怒其不称旨,谕以称颂赞导速化为题,皆书列入。又曰:“忠贤一人在内,苟非外廷逢迎,何遽至此?且内臣同恶,亦当入之。”阁臣以外廷不知内事对。上曰:“岂皆不知,特畏任怨耳!”阅日,召阁臣指黄袱所封章疏累累示阁臣曰:“此皆[媚]据张岱《石匮书后集‧烈皇帝本纪》补。珰实迹也,宜一一按入之。”阁臣知势难遗漏,乃云:“臣等职司辅导,三尺法非所习也。”上呼王永光问之,以吏部止谙考功,不习刑名对,乃召乔允升、曹于汴参定之。二月壬子,召廷臣于平台,问张瑞图、来宗道何以不在逆案?对曰:“二臣无实事。”上曰:“瑞图善书,为珰所爱;宗道祭崔呈秀母,称在天之灵,其罪著矣。”问贾继春何以不处?阁臣言:“继春欲善待选侍,不失厚道,后虽反复,其持论间有可取。”上曰:“唯反复,故为小人。”于是发原奏并前红本未入各官六十九人,案列无遗。三月辛未,廷臣上《钦定逆案》,诏刊布中外,以七等定罪。魏忠贤、客氏磔死外,曰首逆同谋,兵部尚书崔呈秀等六人;结交近侍,提督操江都御史刘志选等十九人;结交内侍次等,大学士魏广微等十一人;逆孽军犯东平侯魏志德等三十五人;谄附拥戴(军犯)据张岱《石匮书后集‧烈皇帝本纪》删。内监李实等十五人;结交内侍末等,俱配赎,大学士顾秉谦等百二十八人;祠颂,照不谨例冠带闲住,大学士黄立极等四十四人。

谷应泰曰:魏忠贤者,河间恶少,肃宁丑类,摴蒱坐困,腐身自媒,斯固以刀锯之凶残,冀鼎俎之拾渖者也。遂乃潜事皇孙,惟供刀匕,玄宗藩邸,力士倾心,肃帝东宫,辅国称职,攀鳞附翼,有自来尔。乃熹宗之初御,忠贤辄伺嚬笑,欲揽太阿。而乳媪客氏,又以妖幸毁政之姿,为洽比对食之举。于是势同膻附,情昵晏私。王圣宠而京、闰煽孽,赵娆尊而甫、节媾祸,女子小人朋淫于国矣。乃王安者,名在阉馀,职邀顾命。郭耽清谨,不事威权;吕强刚正,终陷刑戮。盖自安死,而忠贤愈肆滔天,益无顾忌。讇奉者登进,忤恨者诛伤,此左悺有回天之名,令孜有阿父之号也。
乃若衅开宗社,毒流搢绅,诬织封疆,飞文宫禁,威明岂货群羌,乃输左校,张俭讵危社稷,更烦北寺耶!洎乎文言冤狱,遍扁染清流,杨涟、左光斗等并系锒铛;魏大中、周顺昌等同婴桎梏,正如朱并所告二十四人,李膺所坐六百馀士,虽夕阳亭下,震鸩何辞,首阳山前,滂尸不愧。而田尔耕三木横加,许显纯五毒备至。乳虎乍逢,尽洒苌弘之血;苍鹰所击,皆含杜伯之冤。是则拊髀之愤,原不冯生,而破柱之风,犹能为厉矣。倘非金阊告变,佩韦倡怒,杀诏使于厕上,沈驾帖于河中,则悬金之募,沈命还多,瓜蔓之钞,囊头未已也。
又若中外戚属,滥赐褒封,呈秀、淳夫,具邀显秩,五人同贵,首自单超,一子为侯,咸尊马惠;而伯荣出入宫掖,张朔贪横野王,又有光和太尉,承望内官,延光司空,遍征亲故,此所谓蹶马番徒,倡予和汝者也。
尤可异者,祠宇遍天下,俎豆及学宫,贤非荀勖,乃祀安阳;学异荆公,敢配孔子。颂功德者四十万人,趋势利者鸿都门下也。
至操兵禁御,将衷甲于桃园,蓄孕闺房,欲继牛于典午。又且遣王郡国,远徙扶苏,危后中宫,谋诛伏氏,取代之规,诚难掩覆矣。而况大行当凭几之日,多官邀横拜之恩,弓裘不御,鬼蜮仍多,城社已摧,狐鼠犹据。
所幸者,武阳色变易与,北军犹豫无成。而信邸英开,神明独运,云龙初入,方深断仗之忧,江陵收玺,渐除徐傅之党。迨至卓脐燃京,莽头传宛,而人心始快,国纪肃焉。呜呼!自予考之,神、光二庙,朝议纷争,玄黄溷淆,朋徒互揣,至此则钩党同文,得祸斯酷矣。然封谞事发,始知顾、及之贤,蔡京事败,益信元祐之正,身虽荡灭,名义所从判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