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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智部总序

  冯子曰:“智何以名杂也?以其黠而狡,慧而小也。正智无取于狡,而正智或反为狡者困;大智无取于小,而大智或反为小者欺。破其狡,则正者胜矣;识其小,则大者又胜矣。况狡而归之于正,未始非正;小而充之于大,未始不大乎?一饧也,夷以娱老,跖以脂户,是故狡可正,而正可狡也。一不龟乎也,或以战胜封,或不免于洴澼雱,是故大可小,而小可大也。杂智具而天下无馀智矣。难之者曰:“智若愚,是不有馀智乎?”吾应之曰:“政唯无馀智,乃可以有馀智。太山而却撮土,河海而辞涓流,则亦不成其太山河海矣!”鸡鸣狗盗,卒免孟尝,为薛上客,顾用之何如耳。吾又安知古人之所谓正且大者,不反为不善用智者之贱乎?是故以杂智终其篇焉。得其智,化其杂也可;略其杂,彩其智也可。

  英雄欺人,盗亦有道;智日以深,奸日以老。象物为备,禹鼎在兹;庶几不若,莫或逢之。集“狡黠”。

吕不韦

  秦太子妃曰华阳夫人,无子。夏姬生子异人,质于赵。秦数伐赵,赵不礼之,困不得意。阳翟大贾吕不韦适邯郸,见之曰:“此奇货可居。”乃说之曰:“太子爱华阳夫人而无子,子之兄弟二十馀人,子居中,不甚见幸,不得争立。不韦请以千金为子西游,立子为嗣。”异人曰:“必如君策,秦国与子共之。”不韦乃厚赀西见夫人姊,而以献于夫人,因誉异人贤孝,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不韦因使其姊说曰:“夫人爱而无子,异人贤,自知中子不得为适,诚以此时拔之,是异人无国而有国,夫人无子而有子也,则终身有宠于秦矣。”夫人以为然,遂与太子约以为嗣,使不韦还报异人。异人变服逃归,更名楚。不韦娶邯郸姬绝美者与居,知其有娠,异人见而请之,不韦佯怒,既而献之,期年而生子政。嗣楚立,是为始皇。

〔真西山曰〕

  “秦自孝公以至昭王,国势益张。合五国百万之众,攻之不克。而不韦以一女子,从容谈笑夺其国于衽席间。不韦非大贾,乃大盗也。”

陈乞

  齐陈乞将立公子阳生,而难高、国,乃伪事之。每朝,必骖乘焉。所从,必言诸大夫曰:“彼皆偃蹇,将弃子之命,其言曰:‘高、国得君必逼我,盍去诸?’固将谋子,子早图之!图之莫如尽灭之,需事之下也。”及朝,则曰:“彼虎狼也,见我在子之侧,杀我无日矣,请就之位。”又谓诸大夫曰:“二子恃得君而欲谋二三子,曰:‘国之多难,贵宠之由。尽去之而后君定。’既成谋矣,盍及其未作也先诸?作而后悔,亦无及也!”大夫从之。夏六月,陈乞及诸大夫以甲入于公宫。国夏闻之,与高张乘如公,战败奔鲁。初,景公爱少子荼,谋于陈乞,欲立之。陈乞曰:“所乐乎为君者,废兴由我故也。君欲立荼,则臣请立之。”阳生谓陈乞曰:“吾闻子盖将不立我也?”陈乞曰:“夫千乘之王,废正而立不正,必杀正者。吾不立子,所以生子也,走矣!”与之玉节而走之。景公死,荼立。陈乞使人迎阳生置于家。除景公之丧,诸大夫皆在朝,陈乞曰:“常之母有鱼菽之祭,愿诸大夫之化我也。”诸大夫皆曰:“诺。”于是皆之陈乞之家。陈乞使力士举巨囊而至于中溜,诸大夫见之皆色然而骇,开之,则闯然公子阳生也。陈乞曰:“此君也已。”诸大夫不得已,皆逡巡北面再拜稽首而君之,自是往弑荼。

〔评议〕

  自陈氏厚施,已有代齐之势矣,所难者,高、国耳。高、国既除,诸大夫其如陈氏何哉?弑荼立阳生,旋弑阳生立壬,此皆禅国中间过文也。六朝之际,此伎俩最熟,陈乞其作俑者乎?

徐温

  初,张颢与徐温谋弑其节度使杨渥。温曰:“参用左右牙兵,必不一,不若独用吾兵。”〔边批:反言之。〕颢不可。温曰:“然则独用公兵。”〔边批:本意如此。〕颢从之,后穷治逆党,皆左牙兵,由是人以温为实不知谋。

荀伯玉

  或言萧道成有异相。宋主疑之,征为黄门侍郎。道成无计得留。荀伯玉教其遣骑入魏境,魏果遣游骑行境上,宋主闻而惧,乃使道成复本任。

高欢

  欢计图尔朱兆,阴收众心。乃诈为兆书,将以六镇人配契胡为部曲,众遂愁怨。又伪为并州符,征兵讨步落稽,发万人,将遣之,而故令孙腾、尉景伪请留五日,如此者再。欢亲送之郊,雪涕执别,于是众皆号哭,声动地。欢乃喻之曰:“与尔俱失乡客,义同一家,不意乃尔。今直向西,当死;后军期,又当死;配胡人,又当死。奈何?”众曰:“唯有反耳。”欢曰:“反是急计,须推一人为主。”众愿奉欢,欢曰:“尔等皆乡里,难制,虽百万众,无法终灰灭。今须与前异,不得欺汉儿,不得犯军令,否者,吾不能取笑天下。”众皆顿首:“生死唯命。”于是明日遂椎牛享士,攻邺,破之。

潘崇

  楚成王以商臣为太子,既而又欲立公子职。商臣闻之,未察也。告其傅潘崇曰:“若之何而察之。”潘崇曰:“飨江芊成王嬖,而勿敬也。”商臣从其策,江芊果怒,曰:“呼,役夫,宜君王之欲废汝而立职也。”商臣曰:“信矣。”

〔评〕

  阳山君相卫,闻卫君之疑己也,乃伪谤其所爱樛竖以知之。术同此。

曹操

  魏武常行军,廪谷不足,私召主者问:“如何?”主者曰:“可行小斛足之。”曹公曰:“善。”后军中言曹公欺众,公谓主者曰:“借汝一物,以厌众心。”乃斩之,取首题徇曰:“行小斛,盗官谷。”军心遂定。

  曹公尝云:“我眠中不可妄近,近便斲人,亦不自觉,左右宜慎之。”一日阳眠,所幸一人窃以被覆之,因便斲杀。复卧,既觉,问:“谁杀我侍者?”自是每眠人不敢近。

  魏武言人欲危己,己辄心动,因语所亲小人曰:“汝怀刃密来我侧,我必说必动,执汝使行刑,汝但勿言,保无他故,当厚相报。”亲者信焉,不以为惧,遂斩之。此人至死不知也。左右以为实,谋逆者挫气矣。

  操少时,尝与袁绍观人新婚,因潜入主人园中,夜叫呼云:“有偷儿贼。”青庐中人皆出观,操乃入,抽刃劫新妇。与绍还出,失道,坠枳棘中,绍不能得动,操复大叫云:“偷儿在此。”绍惶迫,自掷出,遂以俱免。

〔述〕

  《世说》又载,袁绍曾遣人夜以剑掷操,少下不著,操度后来必高,因帖卧床上,剑至,果高。此谬也!操多疑,其儆备必严,剑何由及床?设有之,操必迁卧,宁有复居危地、以身试智之理。

田婴 刘瑾

  田婴相齐,人有说王者曰:“终岁之计,王盍以数日之间自听之?不然,无以知吏之奸邪得失也。”王曰:“善。”田婴即遽请于王而听其计。王将听之矣,田婴令官具押券斗石参升之计。王自听计,计不胜听。罢食后复坐,不复暮食矣。田婴复请曰:“群臣所终岁日夜不敢偷怠之事也,王以一夕听之,则群臣有为劝勉矣。”王曰:“诺。”俄而王已睡矣,吏尽偷刀削其押券升石之计。王终不能听,于是尽以委婴。

  刘瑾欲专权,乃构杂艺于武庙前,候其玩弄,则多取各司章奏请省决,上曰:“吾用尔何为?而一一烦朕耶,宜亟去。”如此者数次,后事无大小,唯意裁决,不复奏。

赵高 李林甫

  赵高既劝二世深居,而己专决。李斯病之。高乃见斯曰:“关东群盗多,而上益发繇治阿房宫,臣欲谏,为位卑,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谏?”斯曰:“上居深宫,欲见无间。”高曰:“请候上间语君。”于是待二世方燕乐,妇女居前,使人告斯:“可奏事矣。”斯至上谒,二世怒。高因言丞相怨望欲反,下斯狱,夷三族。

  李林甫谓李适之曰:“华山有金矿,彩之可以益国,上未之知也。”〔边批:使金果可采,林甫何不自言?〕他日适之言之,上以问林甫,对曰:“臣久知之,但华山陛下本命,王气所在,凿之非宜,故不敢言。”上以林甫为爱己,而疏适之,遂罢政事。

  严挺之徙绛州刺史。天宝初,帝顾林甫曰:“严挺之安在?此其才可用。”林甫退召其弟损之,与道旧,谆谆款曲,且许美官,因曰:“天子视绛州厚要,当以事自解归,得见上,且大用。”边批:天子果欲大用,何待见乎?因绐挺之使称疾,愿就医京师。林甫已得奏,即言挺之春秋高,有疾,幸闲官得养。帝恨咤久之,乃以为员外詹事,诏归东郡。挺之郁郁成疾。

  帝尝大陈乐勤政楼,既罢,兵部侍郎卢绚按辔绝道去。帝爱其蕴藉,称美之。明日,林甫召绚子,曰:“尊府素望,上欲任以交、广,若惮行,且当请老。”绚惧,从之,因出为华州刺史,绚由是废。

〔评〕

  三人皆在林甫掌股中,为所玩弄而不知。信奸人之雄矣!然使适之不贪富贵之谋,挺之不起大用之念,卢绚不惮交、广之远,则林甫虽狡,亦安所售其计哉?愚谓此三人之愚,非林甫之智也。

石显

  石显自知擅权,恐天子一旦入间言,乃时归诚,取一言为验,显尝使至诸官有所征发,先白上,曰:“恐漏尽宫门闭,请诏吏开门。”上许之,显于是故投夜还,称诏开门入,旦果有人上书,告显矫诏开宫门者,天子得书,笑以示显,显因泣曰:“陛下过私小臣,群下嫉妒,欲陷臣。”上以为然,愈宠信之。

蓝道行

  世庙时,方士蓝道行以乩得幸。上故有所问,密封使中官至乩所焚之,不能答。则咎中官秽,不能格真仙,中官以密封授道行,使自焚。道行乃为伪封付火,而匿其真迹,所答具如旨,上以为神,益信之。

〔评〕

  蓝诈矣,然廷臣卒赖其力,假神仙以去严嵩,则诈亦有用处也。

严嵩

  伊庶人为王时,以残暴历见纠于台使者,迫则行十万馀金于嵩,得小缓。及嵩败家居,则遣军卒十辈造嵩家,胁偿金。嵩置酒款之,而好语曰:“所惠金十万,实无之,仅得半耳,而又半费,请以二万金偿。”因尽以上所赐金有印识者予之,既去而闻于郡曰:“有江盗劫吾家二万金去矣,速掩之,可获也。”郡发卒追得金,悉捕军卒下狱论死。

吉温

  李适之为兵部尚书,李林甫恶之,使人发兵部诠曹奸利事,收吏六十馀人,付京兆尹。尹使法曹吉温鞫之。温入院,先于后厅取二重囚讯问,或杖或压,号呼之声,所不忍闻。兵部吏素闻温惨酷,及引入,皆自诬服,顷刻狱成,而囚无榜掠,适之遂得免。

阳虎

  阳虎之败,鲁人闭门而捕之,围之三匝。虎奔及门,门者曰:“天下探之不穷,我今出子。”虎因扬剑提戈而出〔边批:句有味。〕。顾反,取戈以伤出之者,出之者怨之曰:“我非故与子友也,为子脱死,而反伤我。”鲁君闻失虎,大怒,问所出之门,有司拘之,不伤者被罪,而伤者独蒙厚赏。

郭纯 王燧

  东海孝子郭纯丧母,每哭则群鸟大集。使检有实,旌表门闾。复讯,乃是每哭即撒饼于地,群鸟争来食之。其后数数如此,鸟闻哭声,莫不竞凑,非有灵也。

〔评议〕

  田单妙计,可惜小用。然撒饼亦资冥福,称孝可矣!

  河东孝子王燧家猫、犬互乳,其子言之州县,遂蒙旌表。讯之,乃是猫、犬同时产子,取其子互置窠中,饮其乳惯,遂以为常。

〔评〕

  即使非伪,与孝何干?

丁谓 曹翰

  丁谓既窜崖州,其家寓洛阳,尝作家书,遣使致之洛守刘烨,祈转付家,戒使者曰:“伺烨会僚众时呈达。”烨得书,遂不敢隐,即以闻,帝启视,则语多自刻责,叙国厚恩,戒家人无怨望。帝感恻,遂徙雷州。

  曹翰贬汝州。有中使来,翰泣曰:“众口食贫不能活,以袱封故衣一包,质十千。”中使回奏之,太宗开视,乃一画障,题曰:“下江南图”,恻然怜之,因召还。

秦桧

  秦桧用事,天下贡献先入其门,而次及官家。一日,王夫人常出入禁中,显仁太后言:“近日子鱼大者绝少。”夫人对曰:“妾家有之,当以百尾进。”归告桧,桧咎其失言,明日进糟青鱼百尾,显仁拊掌笑曰:“我道这婆子村,果然。”

  又,程厚〔子山〕与桧善。为中舍时,一日邀至府第内阁,一室萧然,独案上有紫绫缥一册,写《圣人以日星为纪》赋,尾有“学生类贡进士秦埙呈”。文采艳丽。程兀坐静观,反复成诵,唯酒肴问劳沓至,及晚,桧竟不出,乃退,程莫测也。后数日,差知贡举宣押入院,始大悟,即以此命题,此赋擅场,埙遂首选。

李道古

  李道古便佞巧宦,常以酒肴棋博游公卿门。角赌之际,伪为不胜而厚偿之。故得一时虚名,而嗜利者悉与之狎。

邹老人

  邹老人,吴之猾徒也。有富人王甲夜杀其仇家李乙而事露,有司捕置于狱,以重贿求老人,老人索百金,怀之走南都,纳交于刑曹徐公。往来渐密,时留宿,忽中夜出金献徐,诉以内亲王甲枉狱,徐曰:“吾不吝为谋,然吴越事隔,何可致力?”老人曰:“不难,昨公捕得海盗二十馀人,内两人吴产也,公第敕二盗,认李乙为其夜杀,则此不加罪,而彼得再生矣。”徐许之,老人退,又密访二盗妻子,许以养育,二盗亦许之。及鞫,刑曹问:“若吴人,曾杀人否?”二盗即招某月日杀李乙于家,掠其资。老人抱案还吴,令王甲之子鸣于官,竟得释。甲自狱归,遇李乙于门,竟死。

狡讼师

  浙中有子殴七十岁父而堕其齿者,父取齿讼诸官。子惧甚,迎一名讼师问计,许以百金。师摇首曰:“大难事。”子益金固请,许留三日思之。至次日,忽谓曰:“得之矣。辟人,当耳语若。”子倾耳相就,师遽啮之,断其半轮,血污衣。子大惊,师曰:“勿呼,是乃所以脱子也。然子须善藏,俟临鞫乃出。”既庭质,遂以父啮耳堕齿为辩,官谓耳不可以自啮,老人齿不固,啮而堕,良是,竟免。

〔评〕

  殴父而以计免,讼师之颠倒王章,可畏哉!然其策亦大奇矣。

土豪张

  北京城外某街,有张姓者,土豪也,能以财致人死力,凡京中无赖皆归之。忽思乞儿一种未收,乃于隙地创土室,招群丐以居,时其缓急而周之。群丐感恩次骨,思一报而无地。久之,先用以征债,债家畏丐嬲,无不立偿者。已而,诇人有营干之事,辄往拜,自请居间;或不从,则密喻群丐嬲之,复阴使人为之画策,谓非张某不解。乃张至,瞋目一呼,群乞骇散。人服其才。

  因倩营干,任意笼络,得钱不赀,复以小嫌怒一徽人。其人开质库者,张遣人伪以龙袍数事质银,意似匆遽,嘱云:“有急用,故且不索票,为我姑留外架,晚即来取也。”别使人首之法司,指为违禁,袍尚存架,而籍无质银者姓名,遂不能直,立枷而死。逾年,张坐他事系狱,徽人子讼父冤,尽发其奸状,且大出金钱为费,张亦问立枷,而所取枷,即上年所用以杀徽人者,封识姓名尚存。人或异之,张竟死。〔边批:天道不远,巧于示人,然则天更智矣。〕

〔评议〕

  丐,废人也,而以智役之,能得其用。彼坐拥如林,而指臂不相运掉者何哉?张之憸狡不足道,乃其才亦有过人者。若虞诩设三科募士,堪作一队长矣。

皦生光

  万历间,皦生光以妖书事论死,京都快之。生光才而狡,往往以术制人为利。有缙绅媚一权贵,求得玉杯为寿,偶询之生光。不三日,生光持杯一双来售,云:“出自中官家,价可百金,只索五十金。”缙绅欣然鬻之,逾数日,忽有厂校束缚二人噪而来,势甚急,视之则生光与中官也,生光蹙额言:“前杯本大内物,中官窃出,今事觉不能讳,唯有速还原物,彼此可保无害。”缙绅大窘。杯已馈去,无可偿,反求计于生光,生光有难色,久之,乃为料理纳贿:“某中官若干,某衙门若干,庶万一可以弥缝。”缙绅不得已,从之,费几及千金,后虽知生光狡计,无如何矣。

永嘉船夫

  湖中小客货姜于永嘉富人王生,酬直未定,强秤之,客语侵生,生怒,拳其背,仆户限死。生扶救,良久复苏,以酒食谢过,遗之尺绢,还次渡口,舟子问:“何处得此?”具道所以,且曰:“几作他乡鬼矣!”时数里间有流尸,舟子因生心,从客买其绢,并丐筠篮。客既去,即撑尸近生居,脱衫裤衣之,走叩生门,仓皇告曰:“午后有湖州客过渡,云为君家捶击垂死,凂我告官,呼骨肉直其冤,留绢与篮为证,今已绝矣。”生举家惧且泣,以二百千赂舟子,求瘗尸深林中。后为黠仆要胁,闻于官,生因徙居,忘故瘗处,拷掠病死。而明年姜客具土仪来访,言买绢之故,其家执仆诉冤,官并捕舟子毙死。

孙三

  临安北门外西巷,有卖熟肉翁孙三者,每出,必戒其妻曰:“照管猫儿,都城并无此种,莫令外人闻见、或被窃去,绝吾命矣。我老无子,此与我子无异也。”日日申言不已,乡里数闻其语,心窃异之,觅一见不可得。一日,忽拽索出到门,妻急抢回,其猫乾红色,尾足毛须尽然,见者无不骇羡。孙三归,责妻慢藏,棰詈交至。已而浸淫达于内侍之耳,即遣人啖以厚直,孙峻拒,内侍求之甚力,反复数四,仅许一见,既见,益不忍释,竟以钱三百千取去。孙涕泪,复棰其妻,竟日嗟怅。内侍得猫喜极,欲调驯然后进御。已而色泽渐淡,才及半月,全成白猫,走访孙氏,已徙居矣。盖用染马缨法积日为伪。前之告戒棰怒,悉奸计也。

铁牛道人

  绍兴间,淮堧有一道人求乞,手持一铁牛,高呼“铁牛道人”。在浮光数月,忽一日入富家典库乞钱。主人问:“铁牛何用?”曰:“能粪瓜子金。”主人欲以资财易之,道人坚不肯,后议只赁一宿,令置密室,来早开视,果粪瓜子金数星。道人至,取铁牛去,主人妄想心炽,寻访道人,欲买此牛,道人不从。百色宛转方允,议以日得金计之,偿以一岁金价。在家数日,粪金如前,未几遂止,视牛尾后有一窃,无他异。忽家中一婢暴疾,召其夫赎去。后有人云:“道人预买此妇人,密持其金在其家。前后粪金,皆此妇人所为。”急寻之,已遁矣。〔出《赵灌园就日录》。〕

〔议〕

  若能粪金,尚须乞钱耶?其伪甚明!而竟为贪心所蔽。“利令智昏”,信哉!

京邸假宦官

  嘉靖间,一士人候选京邸。有官矣,然久客橐空,欲贷千金,与所故游客谈。数日报命,曰:“某中贵允尔五百。”士人犹恨少,客曰:“凡贷者例以厚贽先,内相性喜谀,苟得其欢,即请益非难也。”士人拮据,凑货器币,约值百金,为期入谒及门。堂轩巨丽,苍头庐儿皆曳绮缟,两壁米袋充栋,皆有御用字。久之,主人出,壮横肥,以两童子头抵背而行,〔边批:极力装扮。〕享礼微笑,许贷八百,庐儿曰:“已晚,须明日。”主人可之。士人既出,喜不自胜,客复属耳:“当早至,我俟于此。”及明往,寥然空宅,堂下煤土两堆,皆袋所倾。问主宅者,曰:“昨有内相赁宅半日,知是谁何?”客亦灭迹,方悟其诈。

京师骗子

  胠箧唯京师最黠,有盗能以一钱诓百金者。作贵游衣冠,先诣马市,呼卖胡床者,与一钱,戒曰:“吾即乘马,尔以胡床侍。”其人许诺,乃谓马主:“吾欲市骏,试可乃论价。”马主谨奉羁的,其人设胡床,盗上马,疾驰而去。马主初意设胡床者其仆也,已知其非,乃亟追之。盗迳扣官店,维马于门,云:“吾某太监家下,欲缎匹若干,以马为质,用则奉价。”店赌良马,不之疑,如数畀之。负而去,俄而马主踪迹至店,与之争马,成讼。有司不能决,为平分其马价云。

老妪骗局

  万历戊子,杭郡北门外有居民,年望六而丧妻。二子妇皆美,而事翁皆孝敬。一日忽有老妪立于门,自晨至午,若有期待而不至者,翁出入数次,怜其久立,命二子妇询其故,妇曰:“吾子忤逆,将诉之官,期姐子同往,久候不来,腹且枵矣。”子妇怜而饭之,言论甚相惬,至暮,期者不来,因留之宿,一住旬日。凡子妇操作,悉代其劳,而女工尤精。子妇唯恐其去也,谓妪无夫而子不孝,茕茕无归,力劝翁娶之,翁乃与合。又旬馀,妪之子与姐子始寻觅而来,拜跪告罪,妪犹厉詈不已,翁解之,乃留饮。其人即拜翁为继父,喜母有所托也。如此往来三月,一日妪之孙来,请翁一门,云已行聘,妪曰:“子妇来何容易,吾与翁及两郎君来耳。”往则醉而返。又月馀,其孙复来请云:“某日毕姻,必求二姆同降。”子妇允其请,且多货衣饰,盛妆而往,妪子妇出迎,面黄如病者,日将晡,妪子请二姆迎亲,且曰:“乡间风俗若是耳。”妪佯曰:“汝妻虽病,今日称姑矣,何以不自往迎,而烦二位乎?”其子曰:“规模不雅,无以取重。既来此,何惜一往?”妪乃许之,于是妪与病妇及二子妇俱下船去,更馀不返,妪子假出觇,孙又继之,皆去矣。〔边批:金蝉脱壳计。〕及天明,遍觅无踪,访之房主,则云:“五六月前来租房住,不知其故。”翁父子怅怅而归,亲友来取衣饰,倾囊偿之,而二妇家来觅女不得,讼之官,翁与子恨极,因自尽。

骗驴妇

  有三妇人雇驴骑行,一男子执鞭随之。忽少妇欲下驴择便地,呼二妇曰:“缓行俟我。”因倩男子佐之下,即与调谑,若相悦者。已乘驴,曰:“我心痛,不能急行。”男子既不欲强少妇,追二妇又不可得,乃憩道旁。而不知少妇反走久矣,是日三驴皆失。

朱化凡

  瞽者朱化凡,居吴江,善卜,就卜者如市,家道浸康。一日晡时,忽有青衣二人传主人命,欲延朱子舟中问卜。其主人,贵公子也。朱辞以明晨,青衣不可,曰:“主人性卞急,且所占事不得缓。”固请同行,因左右翼而去。步良久,至一舟,似僻地,而入甚伙。坐定,且饮食之,谓朱曰:“吾侪探囊者,实非求卜,今宵拟掠一大姓,借汝为魁。”朱大悲,自云:“盲人无用。”答曰:“无他,但乞安坐堂中,以木拍案,高叫‘快取宝来’而已。得财当分惠汝,不然者,斲汝数段,投波中矣。”朱惧而从之,夜半如前翼之而行,到一家,坐朱堂中。朱如其戒,且拍且叫。群盗罄所藏而去,朱犹拍呼不已。主人妻初疑贼尚在,未敢出。久之,窃视,止一人,而其声颇似习闻者。因前缚,举火照之,乃其夫也,所劫即化凡家物。惊问其故,方知群贼之巧。

黄铁脚

  黄铁脚,穿窬之雄也。邻有酒肆,黄往贳,肆吝与,黄戏曰:“必窃若壶,他肆易饮。”是夕肆主挈壶置卧榻前几上,𫔎户甚固,遂安寝。比晓失壶,视𫔎如故,亟从他肆物色,壶果在,问所得。曰:“黄某。”主诣黄问故,黄自言用一小竿窃其中,俾通气,以猪溺囊系竿端,从溜引竿,纳囊于壶,乃嘘气胀囊,举而升之,故得壶也。

窃磬贼

  乡一老妪,向诵经,有古铜磬,一贼以石块作包,负之至媪门外。人问何物,曰:“铜磬,将鬻耳。”入门见无人,弃石于地,负磬反向门内曰:“欲买磬乎?”曰:“家自有。”贼包磬复负而出,内外皆不觉。

假跛书生 假断脚偷

  阊门有匠,凿金于肆。忽一士人,巾服甚伟,跛曳而来,自语曰:“暴令以小过毒挞我,我必报之!”因袖出一大膏药,薰于炉次,若将以治疮者。俟其熔化,急糊匠面孔,匠畏热,援以手,其人即持金奔去。

  又一家门集米袋,忽有躄者,垂腹甚大,盘旋其足而来,坐米袋上,众所共观,不知何由。匿米一袋于胯下,复盘旋而去。后失米,始知之。盖其腹衬塞而成,而躄亦伪也。

断脚盗

  有躄盗者,一足躄,善穿窬。尝夜从二盗入巨姓家,登屋翻瓦,使二盗以绳下之,搜资入之柜,命二盗系上已,复下其柜,入资上之,如是者三矣。躄盗自度曰:“柜上,彼无置我去乎。”遂自入坐柜中,二盗系上之,果私语曰:“资重矣,彼出必多取,不如弃去。”遂持柜行大野中,一人曰:“躄盗称善偷,乃为我二人卖。”一人曰:“此时将见主人翁矣。”相与大笑欢喜,不知躄盗乃在柜中,顷二盗倦,坐道上,躄盗度将曙,又闻远舍有人语笑,从柜中大声曰:“盗劫我。”二盗惶讶遁去,躄盗顾乃得金资归。何大复作《躄盗篇》。

京都道人

  北宋时,有道人至京都,称得丹砂之妙,颜如弱冠,自言三百馀岁。贵贱咸事慕之,输货求丹,横经请益者门如市肆。时有朝士数人造其第,饮啜方酣,阍者报曰:“郎君从庄上来,欲参觐。”道士作色叱之,坐客或曰:“贤郎远来,何妨一见。”道士颦蹙移时,乃曰:“但令入来。”俄见一老叟须发如银,昏耄伛偻,趋前而拜。拜讫,叱入中门,徐谓坐客曰:“小儿愚马矣,不肯服食丹砂,以至此,都未及百岁,枯槁如斯,常日斥至村墅间耳。”坐客愈更神之,后有人私诘道者亲知,乃云:“伛偻者,即其父也。”

丹客

  客有炫丹术者,舆从甚盛。携美妾日饮于西湖,所罗列器皿,望之灿然,皆黄白。一富翁见而艳之,前揖问曰:“公何术而富若此?”客曰:“丹成,特长物耳。”富翁遂延客并其妾至家,出二千金为母使炼之,客之铅药。练十馀日,密约一长髯突至,绐曰:“家罹内艰,求亟返。”客大恸,谓主人曰:“事出无奈,烦主君同馀婢守炉,馀不日来耳。”客实窃丹去,又嘱妇私与主媾。而不悟也,遂堕计中,绸缪数宵而客至,启炉视之,大惊曰:“败矣,似有触之者。”因詈主人无行,欲掠治妾,主人不能讳,复出厚镪谢罪,客作怏怏状去。主君犹以得遣为幸,而不知银器皆伪物,妾则典妓为骗局也,翁中于贪淫,此客亦黠矣哉。

  嘉靖中,松江一监生,博学有口而酷信丹术。有丹士,先以小试取信,乃大出其金而尽窃之。生惭愤甚,欲广游以冀一遇。忽一日,值于吴之阊门,丹士不俟启齿,即邀饮肆中,殷勤谢过,既而谋曰:“吾侪得金,随手费去,今东山一大姓,业有成约,俟吾师来举事,君肯权作吾师,取偿于彼,易易耳。”生急于得金,许之。乃令剪发为头陀,事以师礼,大姓接其谈锋,深相钦服,日与款接。而以丹事委其徒辈,且谓师在,无虑也。一旦复窃金去,执其师,欲讼之官,生号泣自明,仅而得释。及归,亲知见其发种种,皆讪笑焉。

〔述评〕

  以金易色,尚未全输,但缠头过费耳。若送却头发博“师父”一声,尤无谓也。

  近年昆山有一家,为丹客所欺,去千金,忿甚,乃悬重赏物色之。逾数日,或报丹客在东门外酒肆中聚饮,觇之信然,索赏而去。主人入肆,丹客欢然起迎,主人欲言,客遽止之,曰:“勿扬吾短,原物在,且饮三杯,当璧还耳。”主人喜,正剧饮间,丹客起小便,伺间逸去。问同席者,皆云:“偶此群饮,初不相识。”方知报信者亦其党,来骗赏银耳。

谲僧

  有僧异貌,能绝粒。瓢衲之外,丝粟俱无。坐徽商木筏上,旬日不食不饥。商试之,放其筏中流,又旬日,亦如此。乃相率礼拜,称为“活佛”,竞相供养,曰:“无用供养,我某山寺头陀,以大殿毁,欲从檀越乞布施,作无量功德。”因出疏,令各占甲乙毕,仍期某月日入寺相见。及期,众往询寺,绝无此僧。殿即毁,亦无乞施者。方与僧骇之,忽见伽蓝貌酷似僧,怀中有簿,即前疏,众诧神异,喜施千金。恐泄语有损功德,戒勿相传,后乃知始塑像时,因僧异貌,遂肖之,作此伎俩;而不食,乃以干牛肉脔大数珠数十颗,暗崶之。皆奸僧所为。

  阌乡一村僧,见田家牛肥硕,日伺牛在野,置盐己首,俾牛舔之,久遂闲习。僧一夕至田家,泣告曰:“君牛乃吾父后身,父以梦告我,我欲赎归。”主驱牛出,牛见僧即舔僧首,主遂以牛与僧。僧归,杀牛,丸其肉置空竹杖中,又以坐关不食欺人焉。后有孟知县者,询僧便溺,始穷其诈。

白铁馀

  白铁馀者,延州嵇胡也。埋一铜佛像于穷谷中柏树之下,俟草遍生,宣言佛光现,乃集数百人设斋以出圣佛,佯从他所㔉之,不得,谓是众诚未至,不布施耳。盖舍者百馀万,即㔉埋处,获像焉。求见圣佛者日益众,乃以绀紫绯黄绫为袋数重盛像,观者去其一重,一回布施,数百里老少士女就之若狂。遂作乱,自称“光王军师”。程务挺讨斩之。

〔评〕

  一智也,善用之,即李抱贞、刘玄佐;不善用之,则白铁馀矣!于智何尤哉?

刘龙子

  唐高宗时,有刘龙子者,作一金龙头藏袖中,以羊肠盛蜜水绕系之;每聚众,出龙头,言“圣龙吐水,饮之百病皆差。”遂转羊肠水于龙口中出,与人饮之,皆罔云“病愈”。施舍无数。后以谋逆被诛。

马太守

  兴古太守马氏在官,有亲故人投之,求恤焉。马乃令此人出外往,诈云是神人道士,治病无不手下立愈。又令辩士游行,为之虚声云“能令盲者登视,躄者即行”。于是四方云集,礼之如市,而钱帛固已积山矣。又敕诸求治病者:“虽不便愈,当告人言愈也,如此则必愈;若告人未愈者,则后终不愈也。道法正尔,不可不信!”于是后人问前来人,辄告云“已愈”。无敢言未愈者也。旬日之间,乃致巨富焉。

假皇帝

  唐懿宗屡微行游寺观。奸民闻大安国寺有江淮进奏官寄吴绫千匹在院,于是暗集其群,内选一人肖上之状者,衣上私行之服,多以龙脑诸香薰袭,引二三小仆,潜入寄绫小院。其时有丐者一二人至,假服者遗之而去,逡巡,诸色丐求之人接迹而至,给之不暇,假服者谓院僧曰:“院中有何物可借之。”僧未诺间,小仆掷眼向僧,僧惊骇,曰:“柜内有人寄绫千匹,唯命是听。”于是启柜罄而给之,小仆谓僧曰:“来早于朝门相觅,可奏引入内,所酬不轻。”假服者遂跨卫而去,僧自是经月访于内门,杳无所见,乃知群丐并是奸党。

南京道士

  万历丙午间,南京有山西贾人,鬻绒货于三山街。忽一日,有客偕一道者至,单开绒货,约百馀金,体制俱异,先留定银一大锭,俟货足兑绝。自是以催货为名,频频到店,到则两人耳语,指天画地,若甚秘密事。贾人疑而问之,不言,再问,乃屏人语曰:“吾道兄善望气者,昔秦皇谓江南有天子气,因埋金千万以厌之,故曰‘金陵’,从来莫知其处。夜来道兄见宝气腾空,知藏金久当世,未卜其处。今详察宝气所腾之处,在尊店第三重屋下,诚祷祠而发之,富可敌国。”贾人贪,信之,乃曰:“第三重屋乃吾内室也,发之当如何?”客曰:“此事须问吾道兄。”道者曰:“可引吾一观乎?”贾人曰:“可。”既审视,曰:“的矣!自此至彼,凡三丈馀皆金穴也。此金数千年而气上腾,的是天数。足下若非莫大之福,亦不能遇吾至也。今唯择吉,具牲醴,祭告天地,集耰锄数十辈,于人静后,齐工发掘,至五尺馀,便可知矣。”贾人信其言,与之订期。至日午后,客与道者偕来,祭尊极诚,道者复披发仗剑作法事良久,使众皆饱食,俟深夜,耰锄并举,发至五尺深,并无所见。天已大明,忽闻门外呵殿之声,则督府某以通家红帖来拜,贾人方惊讶,而某衣花绣登堂,固请相见,贾人强出,拜伏于地,某掖起之,因曰:“闻秦皇埋金为足下所发,其富敌国,某特奉贺,方今边饷告匮,诚以数万佐国家之急,万户侯不足道也,某当为足下奏闻。”贾人觳觫谢无有,某直入内室,见户外杯盘狼籍,地下开垦纵横,而客与道士俯伏前谒,言“埋金实有之,但不甚多。”贾人不能白,惧祸,不得已,馈三千金求免,并还定货之银,由是毡业遂废。

〔述〕

  《太平广记》载,薛氏二子野居伊阙,有道士叩关求浆。薛氏钦其道气,接谈甚洽,道士因夸所居气色甚佳:“自此东南百步,有五松虬偃,在境内否?”曰:“是某良田也。”道士遂屏人语:“此下有黄金百金,宝剑二口。其气隐隐浮张,翼间,某寻之久矣。黄金可以施德,其龙泉自佩,当位极人臣。某亦请其一,效斩魔之术。”二子惑之,道士择日起土,索灰缠三百尺,五色彩缣甚多,又用祭坛十座,器皿俱用中金,约费数千。又言:“某善点化之术,视金银如粪土,今有囊箧寄太徽宫,欲暂寄。”须臾令人负箧而至,封𫔎甚固,重不可举,至某夜,与其徒设法于五松间,戒勿妄窥,俟法事毕,当相召。及晓杳然,二子往视之,但见轮蹄之迹,所陈设为之一空矣,事颇相类。

江南士子

  江南有文科者,衣冠之族,性奸巧,好以术困人而取其资。有房一所,货于徽人。业经改造久矣,科执原直取赎,不可,乃售计于奴,使其夫妇往投徽人为仆,徽人不疑也。两月馀,此仆夫妇潜窜还家,科即使他奴数辈谓徽人曰:“吾家有逃奴某,闻靠汝家,今安在?”徽人曰:“某来投,实有之,初不知为贵仆,昨已逸去矣。”奴辈曰:“吾家昨始缉知在宅,岂有逸去之事?必汝家匿之耳,吾当搜之!”徽人自信不欺,乃屏家眷于一室,而纵诸奴入视,诸奴搜至酒房,见有土松处,佯疑,取锄发之,得死人腿一只,乃哄曰:“汝谋害吾家人矣!不然,此腿从何而来?当执此讼官耳。”徽人惧,乃倩人居间,科曰:“还吾屋契,当寝其事耳。”徽人不得已,与之期而迁去。向酒房之人腿,则前投靠之奴所埋也。

  科尝为人居间公事。其人约于公所封物,正较量次,有一跛丐,右持杖,左携竹篮,篮内有破衣,捱入乞赏。科掂零星与之,丐嫌少,科佯怒,取元宝一锭掷篮中,叱曰:“汝欲此耶?”丐悚惧,曰:“财主不添则已,何必怒?”双手捧宝置几上而去。后事不谐,其人启封,则元宝乃伪物,为向丐者易去矣,丐者,即科党所假也。

〔述〕

  苏城四方辐凑之地,骗局甚多。曾记万历季年,有徽人叔侄争坟事,结讼数年矣,其侄先有人通郡司理,欲于抚台准一词发之。忽有某公子寓阊门外,云是抚公年侄,衣冠甚伟,仆从亦都。徽侄往拜,因邀之饮。偶谈及此事,公子一力承当。遂封物为质,及期,公子公服,取讼词纳袖中,径入抚台之门,徽侄从外伺之,忽公事已毕而门闭矣,意抚公留公子餐也。询门役,俱莫知,乃晚衙,公子从人丛中酒容而出,意气扬扬,云:“抚公相待颇厚,所请已谐。”抵徽寓,出官封袖中,印识宛然。徽侄大喜,复饮食之,公子索酬如议而去,明日徽侄以文书付驿卒,此公子私从驿卒索文书自投,驿卒不与,公子言是伪封不可投。驿卒大惊,还责徽侄,急访公子,故在寓也,反叱徽人用假批假印,欲行出首。徽人惧,复出数十金赂之始免。后访知此棍惯假宦、假公子为骗局。时有春元谒见抚院,彼乘闹混入,潜匿于土地堂中,众不及察,遂掩门。渠预藏酒糕以烧酒制糕,食之醉饱,啖之,晚衙复乘闹出,封筒印识皆预造藏于袖中者,小人行险侥幸至此,亦可谓神棍矣。

猾吏奸官

  包孝肃尹京日,有民犯法当杖脊。吏受赇,与约曰:“今见尹必付我责状,汝第呼号自辩,我与汝分此罪。”既而包引囚问毕,果付吏责状,囚如吏教,分辩不已,吏大声呵之曰:“但受杖出去,何用多言?”包谓其市权,捽吏于庭,杖之七十,特宽囚罪以抑吏势,不知为所卖也。

〔议〕

  “包铁面”尚尔,况他人乎!

  有县令监视用印。暗数已多一颗,检不得,严讯吏,亦不承。令乃好谓曰:“我明知汝盗印,今不汝罪矣,第为我言藏处。”此令素不食言者,于是吏叩头谢罪曰:“实有之,即折置印匣内,俟后开印时方取出耳。”

  又闻某按院疑一吏书途中受贿,亲自简查,无迹而止。盖按院止搜其通身行李,而串铃与马鞭,大帽明置案前,贿即在内,不及察也。吏之奸弊,何所不至哉!

袁术诸妾

  司隶冯方女有国色,避乱扬州,袁术登城见而悦之,遂取焉。诸妇教以“将军贵人,重节气,宜数涕泣以示忧愁也。若此,必加重。”冯女后见术,每垂泣,术果以为有心,益宠之。诸妇乃共绞杀,陷之于厕,言其哀怨自杀,术以其不得志而死,厚加殡敛。

达奚盈盈

  达奚盈盈者,天宝中贵人之妾,姿艳冠绝一时。会同官之子为千牛者失,索之甚急。明皇闻之,诏大索京师,无所不至,而莫见其迹。因问近往何处,其父言:“贵人病,尝往候之。”诏且索贵人之室,盈盈谓千牛曰:“今势不能自隐矣,出亦无甚害。”千牛惧得罪,盈盈因教曰:“第不可言在此,如上问何往,但云所见人物如此,所见帘幕帷帐如此,所食物如此,势不由己,决无患矣。”既出,明皇大怒,问之,对如盈盈言,上笑而不问。〔边批:错认了。〕后数日,虢国夫人入内,上戏谓曰:“何久藏少年不出耶?”夫人亦大笑而已。〔亦错认。〕

〔评〕

  妇人之智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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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