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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宁初,凡元祐子弟仕宦者,并不得至都城。晁之道自洛中罢官回,遗妻归省故庐,独留中牟驿,累日以诗寄京师姻旧,其结句云:一时鸡犬皆霄汉,独有刘安不得仙。语传于时,议者美之。

韩师朴元祐末自大名入相,其所引正人、端士遍满台馆,然不能去一曾布。而张天觉于政和初,欲以一身回蔡京党绍述之论,未几果罢,自西都留守徙南阳。道遇汝州香山,谒大悲,留题于寺中,其略云:大士慈悲度有情,亦要时节因缘并。也应笑我空经营,虽多手眼难支撑。读者莫不怜之。

或曰:“东坡诗始学刘梦得,不识此论诚然乎哉?”予应之曰:“予建中靖国间在参寥座,见宗子士东以此问参寥,参寥曰:‘此陈无己之论也。东坡天才,无施不可。而少也实嗜梦得诗,故造词遣言、峻峙渊深,时有梦得波峭。然无己此论,施于黄州已前可也,东坡自元丰末还朝后,出入李杜,则梦得已有奔逸绝尘之叹矣。无己近来得渡岭越海篇章,行吟坐咏不绝舌吻,尝云:此老深入少陵堂奥,他人何可及。其心悦诚服如此,则岂复守昔日之论乎’。予闻参寥此说三十馀年矣,不因吾子,无由发也。”

熙宁元年冬,介甫初侍经筵。未尝讲说,上欲令介甫讲《礼记》,至曾子易箦事,介甫于仓卒间进说曰:“圣人以义制礼,其详见于床第之际。君子以仁循理,其勤见于将死之际。”上称善,安石遂言《礼记》多驳杂,不如讲《尚书》,帝王之制,人主所宜急闻也,于是罢《礼记》。

神臂弓,盖熙宁初百姓李宏造,中贵张若水以献,其实弩也。以檿为身,檀为肖,铁为枪镫,铜为机,麻索系札丝为弦。上命于玉津园试之,射二百四十步有奇,入榆半竿。有司锯榆呈,上曰:“此利器也。”诏依样制造,至今用之。

真宗至道三年,诏天下罢珍禽奇兽及瑞物之献。仁宗时,亦诏不得进诸瑞物。

王琪字君玉,自幼已能为歌诗。为集贤校理日,仁宗宴太清楼,命馆阁赋《明皇山水石》。上称琪为善,诏中书第其优劣,琪独赐褒诏。琪,成都人,年七十二以礼部侍郎致仕,终于广陵。

熙宁五年九月丁未,御史张商英言,近日典掌诰命,多不得其人,如陈绎、王益柔、许将皆今所谓词臣也,然绎之文如款段逐骥,箸力虽劳而不成步骤。益柔之文如野妪织机,虽能成幅而终非锦绣。将之文如稚子吹埙,终日暗呜而不合律吕。此三人,恐不足以发挥帝猷,号令四海,乞精择名臣,俾司诏命。

熙宁六年,上以犯刑者众,欲别立法。韩子华乞复肉刑,吕宝臣公弼以为不可,且论其曲折,乃止。

孙瑜字叔礼,宣公奭之子也。尝知蔡州,蔡有吴元济祠,瑜曰:“元济叛臣,何得庙食。”撤其像,以裴度易之,人莫不喜。以尚书工部侍郎致仕,年七十九,终于家。

熙宁末,浙西荒歉,杭州境内产物如珠,可炊可饭,水产蔬如菌,可以为菹,民赖以充饥,盖前此不闻也。

雒中旧有万花之会,岁率为之,民以为扰。李师中到官,罢之,众颇称焉。然善结中官,为韩、富二公所恶。新法初行,师中希司农意指,多取宽剩,令韩公与富民均出钱,亦为士论所鄙。师中字君锡,开封人也。

天禧诏收瘗遗骸,并给左藏库钱,厥后无人举行。元丰二年三月,因陈向为提举常平官,诏命主其事。向又乞命僧守护葬,及三千人以上,度僧一人,三年与紫衣,有紫衣师号。

元丰三年六月癸卯,录定州北平县主簿李竦子为郊社斋郎尉,王奎子为三班差使,竦因开濠溺死故也。

元丰四年六月辛酉,诏自今紫衣师号止令尚书祠部给牒,牒用绫纸。被受师名者纳绫纸六百,至是罢。

艺祖平定天下,悉招聚四方无赖不逞之人,刺以为兵。连营以居之,什伍相制,束以军法。厚禄其长,使自爱重,付以生杀,寓威于阶级之间,使不得动。无赖不逞之人,既聚而为兵,有以制之,无敢为非,因取其力以卫养良民。使各安田里,所以太平之业定而无叛民也。

艺祖养兵止二十万,京师十万,馀诸道十万馀,使京师之兵足以制诸道,则无外乱。合诸道之兵足以当京师,则无内变。内外相制,无偏重之患。天下承平百馀年,盖本如此。

刘航元丰初上疏,论漕汴利害,又言时政五事,并乞蠲除不以赦降去官原减之制,诚可以通天下改过自新之路。语尤切直,不报。航字仲通,大名人,举进士,颇为蔡君谟、韩魏公所知,终于太仆卿。

中大夫直徽猷阁安咏字信可,宣和初守齐。安下车,访东坡雪堂,遗址虽存,堂木瓦已为兵马都监拆而为教场亭子矣。信可即呼都监责之,且命复新之。堂成,多燕饮其上。兹事士大夫喜称道之,信可亦喜作诗,在黄有诗云:万古战争馀赤壁,一时形胜属黄冈。时争传诵,惜不见其全篇也。

咸平二年秋,大阅。其日,殿前、侍卫马步军二十万自夜三鼓初分出诸门,迟明乃绝。诘旦,上按辔出东华门,从行臣寮并赐戎服。既回,御东华门阅诸军还营,奏乐于楼下。

蔡宽夫侍郎筑室金陵,凿为池沼,既去土寻丈之下,便得一灶甚大,相连如设数釜者,灶间有灰,又得朱漆匕箸数十,其旁皆甓甃,初不甚损,莫测其故何也。旧闻其子择言亲道之。后见诸郡兵火之后,瓦砾堆积,不能尽去,因葺以为基址者甚多。因悟蔡氏所见,盖金陵故都。自昔兵乱多矣,其瓦砾之积不知几何,则寻丈之下,安知非昔日之平地耶?

《王建集》有《镜听词》,谓怀镜于通衢间,听往来之言以占休咎,近世人怀杓(怀杓今谓之打瓢)以听,亦犹是也。又有无所怀而直以耳听之者,谓之响卜,盖以有心听无心耳,然往往而验。曾叔夏尚书应举时,方待省榜,元夕与友生偕出听响卜。至御街,有士人徐步大言,诵苏东坡《谢表》曰:弹冠结绶,共欣千载之逢。曾闻之喜,遂疾行,其友生后至,则闻曰:掩面向隅,不忍一夫之泣。是岁,曾登科而友生果被黜。

旧说欧阳文忠公虽作一二字小简,亦必属稿,其不轻易如此。然今集中所见,乃明白平易,反若未尝经意者而自然尔,雅非常人所及。东坡大抵相类,初不过为文采也,至黄鲁直始专集取古人才语以叙事,虽造次间必期于工,遂以名家。二十年前,士大夫翕然效之,至有不治他事而专为之者,亦各一时所尚而已。方古文未行时,虽小简亦多用四六,而世所传宋景文公《刀笔集》,虽平文而务为奇险,至或作三字韵语,近世盖未之见。予在馆中时,盛暑中传嵩卿给事以冰馈同舍,其简云:“蓬莱道山,群仙所游。清异人境,不风自凉。火云腾空,莫之能炎。饷以冰雪,是谓附益。”读者莫解,或曰:“此《灵棋经》耶?”一坐大笑,而不知其渊源亦有自也。

陆宣公《翰苑集》载,建中中宰相拜免,往往数人合为一制,盖唐故事也。国朝建隆初,除相犹循此体,近世虽侍从官亦不然,唯庶官并命,则或数人合为一制。又制词率用字数多寡为轻重,官愈尊则词愈多,且必过为称誉,反类启事。称美宰辅,必曰伊周。儒学议论之臣,必曰董、贾。将帅必曰方吕,牧守必曰龚、黄。至拜宰相麻词,姓名之下率以五字为句,循习如此,竟不知起于何人。程致道为中书舍人,尝论之。

凡史官记事,所因者有四,一曰:《时政记》,则宰相朝夕议政,君臣之间奏对之语也。二曰:《起居注》,则左右史所纪言动也。三曰:《日历》,则因《时政记》、《起居注》润色而为之者也。旧属史馆,元丰官制属秘书省,《国史》案著作郎佐主之。四曰:臣僚《行状》,则其家之所上也。四者惟《时政记》执政之所自录,于一时政事最为详备。左、右史虽二员,然轮日侍立,榻前之语既远不可闻,所赖者臣僚所申,而又多务省事,凡经上殿,止称别无所得圣语。则可得而记录者,百司关报而已。《日历》非二者所有,不敢有所附益。臣僚《行状》,于士大夫行事为详,而人多以其出于门生、子弟也,类以为虚辞溢美,不足取信。虽然,其所泛称德行、功业,不以为信可也。所载事迹,以同时之人考之,自不可诬,亦何可废。予在馆中时,见重修《哲宗实录》,其旧书于一时名臣行事既多所略,而新书复因之。于时或急欲成书,不复广加搜访,有一传而仅载历官先后者,读之不能使人无恨。《新唐书》载事倍于旧,皆取小说,本朝小说尤少,士大夫纵有私所记,多不肯轻出之。予谓欲广异闻者,当听人聚录所闻见,如《段太尉逸事状》之类,上之史官,则庶几无所遗矣。

欧阳公《归田录》初成,未出而序先传,神宗见之,遽命中使宣取。时公已致仕在颍川,以其间纪述有未欲广者,因尽删去之。又恶其太少,则杂记戏笑不急之事以充满其卷帙。既缮写进入,而旧本亦不敢存。今世之所有,皆进本,而元书盖未尝出之于世,至今其子孙犹谨守之。

唐以身言书判设科,故一时之士无不习书,犹有晋宋馀风。今间有唐人遗迹,虽非知名之人,亦往往有可观。本朝此科废,书遂无用于世,非性自好之者不习。故工者益少,亦势使之然也。

《欧阳文忠公外集》载与石公操推官二书,言尝见其二石刻之字险怪,讥其欲为异以自高,公操即守道也。今《徂徕集》中犹见其答书,大略皆谰辞自解,至谓书乃六艺之一,虽善于锺、王、虞、柳,不过一艺而已。吾之所学,乃尧舜、周孔之道,不必善书也。文忠复之曰:“《周礼》六艺有六书之学,其点画曲直,皆有其说。今以其直者为斜,方者为圆,而曰我荑行尧舜周孔之道,此甚不可也。譬如设馔于案,加帽于首,正襟而坐然后食者,此世人常尔。若其纳足于帽,反衣而衣,坐于案上以饭,实酒卮而食,曰:我行尧舜周孔之道,可乎?不可也。”此言诚中其病。守道字画,世不复见,既尝被之金石,必非率尔而为者。即其答书之词而观之,其强项不服,义设为高论以文过拒人之态,犹可想见。称推官者,盖在南京时也。计其齿,方甚少,不知后竟少悛否。然文忠公志其墓与读《徂徕集》二诗,盛道其所长,亦足以见公与人不求备也。近岁有一二少年,虽开言有可喜者,而不肯循蹈规矩,好奇尚怪,遇事辄发,其书字尤任意,本欲以为高而不知自陷于浮薄。文忠公之言,真此辈之药石也。

《王文正遗事》称有言公幼时尝见天门开,中有公姓名二字。弟旭乘间问之,公曰:“要待死后墓志上写吾不知此言。”虽云拒之,亦可见实尝有是事矣。庞庄敏公帅延安日,因冬至奉祀家庙斋居,中夜,恍惚间天象成文云:“庞某后十年作相,当以仁佐天下”,凡十有三字。驻视久之方灭,公因自作诗纪其事云:“冬至子时阳已生,道随阳长物将萌。星辰赐告铭心骨,愿以宽章辅至平。”手缄之。是日斋诚密记其诗,后藏其曾孙益孺处。余尝亲见之,用小粉笺,字札极草草。按《实录》,自庆历元年初分陕西四路,公与韩忠献公、范文正公、王圣源三公俱为帅,至皇祐三年登庸,适十年。夫天道远矣,而告人谆谆若此,理固有不可尽信。若以王文正之事准之,可以无疑,矧庄敏公决非妄语者乎!

旧制,二府、侍从有薄罪,多以本官归班,朝请而已,初无职掌。然班著请给,并祇从见在官,初不以所尝经历为下也。熙宁中,苏子容丞相为知制诰,坐缴李定中丞御史词头罢职,以本官归班。凡岁馀,虽大寒暑风雨,未尝一日移告。执政有怜之者,谕使请外官闲局。苏公曰:“方以罪谪,敢求自便乎。”一时士大夫以此益推重之。元丰以阶易官,此制遂革。凡侍从以上被谪夺职,非守郡则领祠,无复留京师者。政和刘器之既复旧官领祠,然才承议郎,所至与人叙位,必谨班著,不肯妄居人上。一日,谒乡人赵畯朝奉。坐未久,有张基大夫者继来,刘与之叙官,张虽辞让,既不获,又不知避去,因据上坐。刘归之明日偶微病,人有候之者,曰:“比谒赵德进,坐于堂中,适张基大夫继至,吾官小宜居下,遂坐德进傍,正当房门之冲,风吹吾项,遂得疾。”客至必以此告,是亦不能不介意之辞也。近岁尝任侍从者,虽被夺职,亦偃然以达官自居。凡遇庶僚,必居其上无所屈,则非复责降之本意矣。其亦未闻苏、刘二公之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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