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儒林传》后
作者:方苞 
本作品收录于《方苞集/02

    子长序《儒林》曰:“余读功令,至于广厉学官之路,未尝不废书而叹。”盖叹儒术自是而变也。古未有以文学为官者,以德进,以事举,以言扬。《诗》《书》、六艺特用以通在物之理,而养其六德,成其六行焉耳。战国、秦、汉所用,惟权谋材武。其以文学为官,始于叔孙通弟子以定礼为选首,成于公孙弘请试士于太常,而儒术之污隆,自是而中判矣。

    其意盖曰:自周衰,“王路废而邪道兴”,孔子以儒术正之,道穷而不悔。其弟子继承,虽陵迟至于战国,儒学既绌焉,而孟子、荀卿独遵其业;遭秦灭学,齐、鲁诸儒讲诵不绝。汉兴七十馀年,自天子、公卿皆不悦儒术,而诸老师尚守遗经。其并出于武帝之世者,皆秦、汉间摧伤摈弃,而不肯自贬其所学者也。盖诸儒以是为道术所托,勤而守之,故虽困而不悔。而弘之兴儒术也,则诱以利禄,而曰“以文学礼义为官”,使试于有司;以圣人之经为艺,以多诵为能通,而比于掌故。由是儒之道污,礼义亡,而所号为文学者,亦与古异矣。

    子长所读功令,即弘奏请之辞也。自孔子以来群儒相承之统。经战国、秦、汉,孤危而未尝绝者,弘乃以一言败之,而其名则曰厉贤材,“悼道之郁滞”,不甚可叹乎!

    嗟夫!汉之文学虽非古,犹以多诵为通经也。又其变遂滥于词章,终沉冥而不返焉。然则子长之所虑,其远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