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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运《游山记》:吹台有高桐,皆百围,峄阳孤桐,方此为劣。今一桐孙乌有。

扬雄《五经钩沈》曰:圣人之生,必资于阴阳。阴阳之理,即圣人所尽。但尽阴阳之理,则元照之本自见。此谓不求于白知,而理尽自然知者。按此,则扬雄又有《五经钩沈》。

沈括云:登州海中时有蜃气,如宫室、台观、人物、车马,历历可见,谓之海市。《旧阁记》云:汝州临汝县南十八里,广城坡之西垠,有山曰崆峒,即黄帝访道地,广成子所隐也。广成祠在山麓,其巅有洞穴如盎,每将风雨,则一白犬自穴出。田夫以为雨候,亦名玉狗峰。耆老云:若九春三秋,天景清丽必有素雾自岊起,须臾粉堞青甃,弥亘数里,楼台翏葛,殊木异葩。数息中,雾市散漫,不复见矣。谓之化城。按所记与莱潍山市同。化城、海市,宇内有此奇对。然海市人恒见之,山市间有见者;化城不独未见,且无传者矣。

《高闾燕志》:太平十五年,自春不雨,至于五月。有司奏右部王旬妻产妖,旁人莫觉,俄而失之。乃暴荀妻于社,大雨普洽。今中土大旱,辄谣某妇产旱魃,聚众捽妇,用水浇之,名曰浇旱魃。因借言恃众以私逞者。此恶俗也、事昉于此。

景公问晏子:“天下有极大乎?”对曰:“有。足游浮云,背凌苍天,尾偃天门,跃啄北海,颈尾咳于天池乎,然而谬谬不知六翮之所在。”公曰:“天下有极细乎?”对曰:“有。东海有虫,巢于蚊睫,再乳再飞,而蚊不为惊。臣婴不知其名,而东海渔者,命为焦冥。”按此,则大言小言,不始宋玉。

元初,都城庙学毁于兵,王楫取旧枢密院,复创立之。春秋率诸生行释菜礼,仍取旧岐阳石鼓列庑下,见《元史》。石鼓迄今无恙,楫功也。《帝京景物略》载石鼓源流,不及楫。

元时浙江行省,因有蠲租之令,奏言江南贫民,佃富者之田,岁纳其租,今所蠲特其田主,而佃民输租如故。是恩及富室,而不被于贫民也。宜令佃户当输田主,亦如所蠲之数。从之。此言最为公允,直当着为令。闽中佃变,祸亦由此。富者蒙蠲,而贫佃输纳如故,何以服其心耶!

东坡《朱亥墓志铭》:亥墓在屠儿原,云近朱仙,然不可迹矣。

《南唐书• 陈陶传》:陶所遁西山,先产药物数十种,陶采而饵之。开宝中,常见一叟,角发披褐,与一老媪货药于市,获钱则市鲊对饮,旁若无人。既醉,行舞而歌曰:“篮采禾,蓝(当作篮)。采禾,尘世纷纷事更多,争如卖药沽酒饮,归去深崖拍手歌。”或疑为陶夫妇云。按此即晚唐诗人陈陶,赋“一将功成万骨枯”者。观本传,则知俗绘八仙中之蓝采和,岂人名哉!以“禾”为“和”,以“篮”为“蓝”,谬矣!

王韶经略熙河,番酋俞龙琦举众内附。自言生平闻包中丞朝廷忠臣,乞赐包姓。上如其请。此事可入包氏家乘。塞外尚忠义如此!

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言天之所生,皆有仁义礼智顺善之心;不知天之所以命生,则无仁义礼智顺善之心。无仁义礼智顺善之心,谓之小人。故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见《韩诗外传》无此解明确,后儒不取,吾所不解。

灭明墓在江西南昌府东湖上,总持院后。灭明,鲁人。史记灭阴南游至江,居于楚,友教士大夫。宋漕使程大昌筑祠堂曰友教。按三吴文学自子游,豫章文学自灭明。天启末,豫章两台改灭明祠祠珰。视大昌泚否!

挟仙楼在四川邛州北,崇真观后。昔有仙人张远霄者,往来于此,每挟弹视人家有灾者为击散之。此其故居也。按此,则世传张仙弹子图?乃远霄也。讹为文昌化身。又因花蕊夫人诡封,遂以弹子为祈子之祥,总无干涉。

韵海楼,唐大历七年,郡刺史颜真卿在郡建于上。与李萼、陆羽、僧皎然等著《韵海镜源》三百六十卷,因以为名。按皎然《奉和颜使君修韵海楼毕州中重宴》诗曰:“世高学南郡,身封盛鲁邦;九流宗韵海,七字揖文江;惜赏云归堞,留欢月在窗;不知名教乐,千载意谁双!”观九流一联,似《韵府群玉》类耳。惜不传。其博综必胜《群玉》远矣。

谷永为郑宽中上疏加葬礼曰:昔周公薨,成王以变礼而当天心。师古注曰:周公死,成王欲葬之于成周,天乃雷电以风,禾尽偃,大木斯拔。国人大恐,王乃葬周公于毕;示不敢臣也。见《尚书大传》。按谷永去古不甚远,而有此说,岂永不读《金縢》耶!或书纬云然。

予乡郑、雒间,每言“与”则曰“孤”;与人物,则曰“孤你”。然无其字。久乃知为“夃”也。秦以市卖、多得为夃。“夃”正音“孤”。又所在言“足”为“勾”,不知原有“伙”“够”之“够”,馀也。

龙涎香真者,雨中焚之辄煏爆有声,以此为验。京师一老中贵为予言。

雄鸡往往有形似雌者。予友黄济叔家雌鸡鸣,以为弗祥;既割乃审为雄。此亦不可不知。

古以三鼓前鸡鸣为荒鸡,又曰兵象。然予往往见人烟骤集之地,鸡多非时鸣。又延平城中鸡,夜夜二鼓郎即呜。余询之土人,言数十年如此。亦无他异。

《管子》曰:涸泽数百岁,谷之不徙,水之不绝者,生庆忌。庆忌者,其状若人,其长四寸,衣黄衣,冠黄冠,戴黄盖,乘小马,好疾驰;以其名呼之,可使千里外一日返报。见干宝《搜神记》。此生成樟柳神。后世炼耳报者,有狐报、猴报,庆忌报最古。

《东观汉记》曰:马援至荔浦,见冬笋名苞,上言《禹贡》厥苞橘柚”。疑谓是也。其味美。见《齐民要术》。苞未必然;然见伏波不以行间废经学。

娱美人草,蜀中传虞美人草,余以“虞”作“娱”,意其草柔纤,为歌气所动;故其叶至小者,或动摇美人,以为娱乐耳。赞曰:翠茎纤柔,稚叶相当;逼而歌之,或合或张。右见《益部方物记》。虞姬之妄,不待辩矣。“虞”、“娱”古通,标义可也,不必更字。歌气所动,固不敢信;必逼而歌之,又何草不可动耶!

张伯雨《赠龙门恩公》诗:“恩公昔住太平日,林下相迎坏色袍;行到龙门无脚力,右肩偏袒吃樱桃。”倪云林为作《龙门老僧图》。萧伯玉曾见之云,高逸之气,动魂伤魄。殆二妙也。

汴梁阃司,为朱温旧宅。有驼皮鼓,是当时物。鼓身可数人围抱,然是一木刓成。传云木出酸枣县。闽万岁寺,亦有独木鼓,相传是五代时物。

楚王与群臣猎于云梦,纵良犬逐狡兔,三日而获之,其肠似铁。良工曰:可以为剑。右见刘敬叔《异苑》。鱼肠,形也;兔肠岂真铁乎!

政和间,忽弛党禁,求苏轼墨迹甚锐。或谓宝录宫羽—流拜章,久之方起;徽宗诘问,答曰:“上帝所值奎宿奏事,良久方毕,始能达章。”问:“奎宿何神?所奏何事?”曰:“所奏事不可知。为此宿者,即本朝苏轼也。”故不惟弛禁,且欲玩其词翰焉。此羽流必通文墨,为坡公抱愤者。足令京、卞辈愧死。近世分宜亦以降乩而罢。是皆谲谏之一。圣人神道设教,信有由矣。

长安故宫阙前,有唐肺石尚在。其制如佛寺所击磐石而甚大,可长八九尺。形如人肺。亦有款志,但漫剥不可读。秋官大司寇以肺石达穷民,伸冤者击之立其下,如今挝登闻鼓也。肺形便于垂,肺主声,声所以达冤也。见《墨客挥犀》。按肺石惟此载独详。肺属金,其令为秋,形象也。制似今云板之类。

物能复本形者则言化。《月令》:鹰化为鸠,则鸠又化为鹰;田鼠化为鴽,则鴽又化为田鼠。其不能复本形者,则不言化。如腐草为萤,爵为蛤,皆不言松也。见《霏雪录》。予按此言似是而泥。如《化书》所云:松化为石,不闻石复化为栓也;美人化为石,不闻石复化为美人也。惟今贼既向化,不久即复其本形,是真能化者。

熙宁中,神宗命馆职张载往两浙,劾知明州苗振。吕正献与御史程伯淳言载贤者,不当使鞫狱。上曰:鞫狱岂贤者不可为之事耶:弗许。见《挥麈录》鞫狱事有嫌怨,此直为贤者避嫌怨耳;且议论如此,安得无党人之疑!神宗语尚浑厚,傥曰鞫狱岂当遣不贤人耶!如尔等言,则唐皋陶、周苏公,皆不贤人矣。不识二公何以置对。

今称先生,古者亦有单称一字为礼者。叔孙通与诸弟子共为朝仪,曰:叔孙生圣人也。梅福曰:叔孙先非不忠也。师古注:“先”犹言先生。见《偶然录》。今人以老先生为尊称;宦者称人,类无生字;三吴称人,类无先字。则知此称未可尽诮矣。

上元夜,人皆游赏,向独在家读书,太乙神以青藜照之。见《刘向别传》。不知与天禄孰是?

唐高宗问许敬宗:“天下洪流巨谷,不载祀典,济甚细而在四渎,何哉?”对曰:“渎之言,独也;不因馀水,独能注海者也。济虽细,独而尊。”按“不因馀水,虽细而尊”八字可以警人。又《画鉴》载:常州太平寺佛殿后壁,有徐友画水,名清济。贯河中有一笔,寻其端末,长四十丈,此真能画细而尊者。

《鸡跖集》:武彝君食河只脯。注云:干鱼也。又《武夷志》:汉以干鱼祀武彝君。见汉《郊祀志》。酒名红友,好对黄娇;翠涛好对玉薤。

《急就篇》:服琐𦈕投{此巾}(兹)与众连。注:服琐细布,织为连琐之文。输{此巾},緆布之尤精者。按今琐服,其字不定,宜此为正。

相传人家粘画水,多能厌火;故古刹壁上多画水。常州太平寺佛殿后壁上,有徐友画水。兵火间,寺屋尽焚,而此殿岿然独存。或云画之力。赵州柏林寺,有吴道子画水在殿壁后,至今犹存。吾梁人家无贵贱,好粘赵州印板水,照墙上无一家不画水者。汴水滔天后,人又以画水为恶兆。余谓群分未必有功,类聚亦不任咎,请置此水于功罪外。

宋汤君载云:高丽国画观音像甚工,其原出于唐尉迟乙僧笔意。按尉迟乙僧外国人,作佛像甚佳,用色沉着,堆起绢素。今西洋蜡绢画,是尉迟遗意。

华光长老以墨晕作梅,如花影然,别成一家,政所谓写意者也。见《画鉴》。近诸暨陈章侯画梅,故作支离肥白。堵芬木常问之,答曰:“须悬五六步看耳。”芬木画梅,多得章侯法。

李成昼,米元章生平只见二木,至欲作《无李论》。盖成生平所画,祗自娱耳;既势不可必,利不可取,宜传世者不多也。此汤垕语。元章时已无李矣,何近日营丘之纷纷耶!或曰:翟院深学李成画山水,临摹逼真,而自作多不佳。今所传成画,皆院深赝本。

范宽字中立,以其豁达大度,人故以宽名之。余谓此画中汉高也。历千百年终无以字称者。甚矣,人之不可不豁达大度也!促瑟缩人何能画?画亦何由佳?近人惟吴远度可语此。

郭乾晖画鹰乌,得名于时。锺隐亦负重名,自谓不及,乃变姓名,受佣于郭。经年得其笔意,求去;再拜陈所以。郭怜之,尽以传授,故与齐名。见《画鉴》。一技耳,至变姓名受役于人,必欲尽得其技而后止。古人用心,可畏如是哉!

余所藏《春山读书图》,是元人无款画。后人假唐六如一诗于上,不知六如笔意,断不能臻此;欲以重画,反为画累。古画中如此等类极多,不可不辨。

汤垕云:贯休画罗汉高僧,不类世俗容貌。堵芬木曰:画罗汉不在捏怪,正使眉目一如恒人,而道气沉挚,生人敬畏,乃足尚耳。予在兰谿见贯休十六大轴应真像,在京师见十八应真横卷,皆故作牛鬼蛇神状。展阅数过,心目无所格也,祗觉其丑狞耳。勿论真赝,即真出休公手,亦何足贵!

五代妇人童氏,画范蠡至张志和等乘舟而隐居者六人。山水树石,人物如豆许,亦甚可爱。见《画鉴》。以妇人工画隐士,想见其胸次。全贮冰雪,了无脂粉,必是老莱子、北郭先生之配。

汤垕《画鉴》云:常收得五代人卫贤所画《盘车水磨图》,甚佳。余在闽中,得《盘车水磨图》,是谢在杭家物。绢素极古,穿插之奇、之伙,非就朗日下细计之,不能得其原委。相传为郭忠恕画,或即贤作耶!

胡翼工画人物;关仝画山水,人物非其所长,多使翼为之。古人虚心如此,不似今人头头欲占第一也。

徐熙画花果,多在澄心纸上。今纸宜书者,多不宜画,澄心堂所以独贵。

唐画龙图,在东浙钱氏家。绢十二幅作一帧。其高称是。中心画一龙头,一左臂,云气腾涌,墨浪如臂大;笔迹圆劲,沉着如印。一鳞如二尺盘大,不知当时用何笔,如此峻利!见《画鉴》古今绢画之阔大者,应无逾此。得见其一鳞足矣。

韩晋公滉好画牛,戴嵩为其幕客,专师法于韩,而青出于蓝者也。古人云:牛畜非文房清玩,故不甚贵重。吾友堵芬木曰:昔人谓牛非清玩,不知极细润之台阁人物,其中之牛甚多;更不如玩此黑牡丹,隐隐如闻夕阴塍陇间作短笛声也。

君载云:张萱工仕女人物,不在周昉之右;平主见十许本皆合作,画妇人以朱晕耳根,以此为别,不可不知也。馀过富沙,张石只侠君以萱仕女一卷惠余,秾丽丰肥,不独朱晕耳根,颊上亦大著燕文。绢虽百断,神采奕奕也。以示陈章侯,云非萱莫办。且诧余曰:君常诮余仕女太肥,试阅此卷,予十指间娉婷多矣。

巨然与刘道士同时,画亦同。但刘画则以道士在左,巨然则以僧在左,以此为别耳。见《画鉴》。巨然声施至今,刘遂寂寂。堵芬木曰:“刘何必专画道,巨何必专画僧,乃于绢素中争坐位耶!”予曰:“烟云变灭,水石幽闲,此中坐位,那得不争!”

君载《画鉴》云:僧传古画龙,体势胜董羽;作水甚不逮。予谓龙正以水为体势,画龙不工水,正如造酒忘下糜耳。

《画鉴》:石恪画戏笔人物,惟面部手足用画法,衣文粗笔成之。今人称戏语、戏事,咸曰戏笔。笔字不可以他字代,想沿于此耳。米元章善写古贤像。见《画鉴》。今人但知其能作山水耳。

天游子效负图先生,履迹遍名山。或问曰:“山不同乎?”曰:“然。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海山微茫而隐见,江山严厉而峭卓,溪山窈窕而幽深,塞山童赪而堆阜。桂林之山,玲珑剔透;巴蜀之山,巉差窳窆;河北之山,绵衍庞博;江南之山,峻峭巧丽。”山之形色,不同如此。今人但传春山四句,亦并作郭河阳语。

女闾七百,齐桓征夜合之资,以佐军兴,皆寡妇也。《唐书• 西域传》曰:“葱岭以束,俗东喜淫,龟兹、于阗置女肆,征其钱。”不足论。仲相桓有此,岂但器小!于文定曰:天地六气,自有一种邪秽,必使有所疏通,然后清明之气,可以葆完。辟如大都大邑,必有沟渠,以流其恶;否则人家门庭之内,皆为污浊所溷矣。此最快论。女闾七百,盖亦阴寓救俗之微权,未可尽非也。

《红线传》:“铜台高揭,漳水东流,晨鸡动野,斜月在林。”四语何等冷劲,而下接云:“忿往喜还,顿忘于行役;戚知酬德,聊副于咨谋。”便是村学究语。乃知为文单行者易工,而俪偶者难妙也。

己卯冬,过尉氏,阮太冲先生与予谈《易》。先生极推金谿傅文兆,言其所著十一翼,可尽废从前作者。予索之十年不得。后在闽得之于蒋用{山改}此书神宗末年,刻之金陵书坊中,时亦不久,不知何以不行于世?文兆于《易》,滥熟胸中,信手而拈,冲口而出,无非至理。余悲其不传于世,又无力为之复梓,因以归之堵芬木,芬木许为镌于历城。芬木信人,想终不负此诺也。

鳆鱼出胶州,昔扑,今皆呼鲍。胶人言:鳆生海水中乱石上,一面附石,取者必泅水持铁铲入,铲骤触,鳆不及觉,则可得;一再触,则粘石上,虽星碎其壳,亦胶结不脱。故海错惟此种最难取。光武时,张步据青、徐,遣使诣阙献鳆鱼。后汉吴良为郡吏,不阿太守,赐良鳆鱼百枚。南齐时有遗褚彦回三十枚者,每枚值数千钱。宋时淮治北属,江南无复能得。或有间关至者,一枚亦值数千钱。当时重之如此。予在潍,匡九畹以鲜鳆来,就火上炙啖,鲜美异常。人言闽亦有鳆鱼,余在闽曾未一见。惟香螺肉,酷似鲜鳆,而香与脆又过之。但干腊,不堪与鳆为奴耳。

“鲞”字从“养”字之半,相传最养人。浙僧以佛经中有“南海有鱼,其名石首,比丘有疾,食肉四两”语,态啖之。林铁崖云:粤中僧以蚬蛤无血,食与蔬菜等。工部“风俗当园蔬”,不独为白小咏矣。然皆无赖挂褡所为,稍持戒律者,即委顿,不至藉经言为口实也。

剑侠见于古传纪中甚夥,近不但无其人,且未闻其事。惟闻宋辕文尊公幼清孝廉;素好奇术、曾遇异人于淮上,席间谭剑术。其人曰:“世人胆怯,见鬼神辄惊悸欲死,魂魄尚不能定,安望授鬼神术!”宋曰:“特未见耳,乌足畏!”其人忽指坐后曰:“如此人,公那不畏!”回首顾之,座后辄有神,靛面赤髭,狰狞怪异,如世所塑灵官像。宋惊惧仆地。其人曰:“得云不畏耶!”又予姻陈州宋镜予光禄尊人圃田公,讳一韩,神庙时在兵垣,劾李宁远,疏至一二十上;宁远百计解之,卒不从。一夕,公独卧书室中,晨起,见室内几案、盘盂、巾鸟、衣带,下至虎子之属,无不中分为二,痕无偏缺,有若生成;而户扃如故,夜中亦无少声息。公知宁远所为,即移疾归。光禄时侍养京邸,盖亲见之。乃知世不乏异术,特未之逢耳。蜀许寂好剑术,有二僧语之曰:此侠也,愿公无学!神仙清净事异于此,诸侠皆鬼,为阴物,妇人僧尼皆学之。此言近理,世之好异者当知之。

予两过赵州柏林寺,见吴道子画水,在佛殿后梁短壁上。波涛汹涌,翻澜骇沫,仰视之,目为之眩、州人有为墨刻者,有画为巨幅者,波澜层折,皆有可观。过者辄市之以赠人,有数家以此为衣食。殿后壁上水色甚鲜,而柱础皆非千年外物,其为后人摹写无疑。家君爱画水,常以赵州所卖水,倩秣陵善画人取赵州临本转临之,尚自汹汹动人。乃知古人绝技,留传其地,千百年后,少得其皮毛,尚足胜人。若亲承指授,更不知何如也!

白乐天诗:“己开第七秩,屈指几多人!”又“行开第八秩,可谓尽天年。”《芥隐笔记》:时俗谓七十以上为开第八秋。冠五曰:今人但用“望”字,无用“开”字者。余谓方逾七者曰“开”,近八者曰“望”。

庚寅在南都,与诸同人隶七夕事,凡数十则,以为无以加矣。后余得七夕钱事,《泉谱》:七夕钱为牵牛织女相对形,穿土为花,穿下为草,制甚古质。儿子在浚,因有“曝书空负三秋节,买渡难寻七夕钱”之句。同坐谬为激赏。

《芥隐笔记》:乐天《春深娶妇家诗》,“青衣转毡褥,锦绣一条斜”,则知新人转席,唐人已尔矣。予乡至今犹行之。徽人则藉以青囊,又张盖不使承天光,云遮恶星、囊地煞也。

紫河车,医者谓之混元,以为能益元阳。江南北皆以胞衣为人所食者,儿多不育,故产蓐之家慎藏之;惟京师不甚论,往往为产媪携去,价亦不昂,有煎以为膏者。四方欲得紫河车者,类取之京师。癸未冬,亲串有从余游都门者,其人谨愿,生平绝迹北里,突生天疱,不解所自。予忽悟其故,解之曰:君质弱,常服紫河车,京师四方杂集,患天疱者甚夥,所服药中,安知无天疱衣胞。此疮能延子孙,气味所冲,尚能中人,生子多无皮肤,衣胞尤为毒气所归。君之患必源于此。众皆以为然。夫忍于殇人之子以自裨益,仁者尚不为。况未必有功,而适以滋害如此。可不知所戒哉!

豫章曾尧臣曰:今人为文,大约如屏障,间架现成,但须糊裱耳。此语殆为太仓、新安发。

萧伯玉曰:近时为文,工为谀语,率多避忌。如绛、灌既贵,断不敢言其屠狗、吹箫时事也。汉郭玉善医,遇贫贱厮养,应手立愈;然治贵人或不验。和帝问之,对曰:“贵者处尊高以临臣,臣怀怖惧以承之;况针有分寸,时有破漏,重以恐惧之心,臣意且有不尽,何有于病哉!”悟此,可广文心。

商丘徐尔黄邻唐曰:有明三百年之文,拟马迁,拟班固,进而拟《庄》,《列》,拟《管》、《韩》,拟《左》、《国》、《公》、《谷》,拟《石鼓文》、《穆天子传》似矣,卒以为唐、宋无文,则可谓溺于李梦阳、何景明之说,而中无确然自信者也。夫孔子之时,去开辟之时已数千年,孔子删《书》起于唐,叙《诗》缀以商,以明世远言湮,灭没莫考,但举二千年以内之言,择其雅者,为人诵习之,法古者,法其近古而已矣,盖古文如汉,如《庄》、《列》,如《管》、《韩》,如《左》、《国》、《公》、《谷》,如《石鼓文》、《穆天子传》,法莫具于马迁。前此之文,马迁不遗;后此之文,不能移马迁。然而马迁之文,法具矣,体裁有未备也。备之者,其昌黎、柳州、庐陵、眉山诸子乎!诸子之于马迁,犹颜、曾、思、盂之于孔子也。道必学孔子,然善学者,学颜、曾、思、孟而已矣;文必学马迁,然善学者,学昌黎、柳州、庐陵、眉山而己矣。盖进而上之如《庄》、《列》,如《管》、《韩》,如《左》、《国》,如《公》、《谷》,如《石鼓文》、《穆天子传》,犹羲、农之制作,皇、娥之歌谣,高而不可为仪者也。梦阳、景阴,谓为文本于马迁是矣,乃所为志铭、书记诸作,景阴犹稍稍自好,而梦阳则支蔓无章;降而弇州、白雪诸子,尤而效之,有明三百年文之所以支蔓无章者;梦阳、景明之过也。而世犹莫之寤也。

商丘侯方域曰:余少游倪文正公之门,得闻绪论,公教余为文,必先驰骋纵横,务尽其才而后轨于法。然所谓驰骋纵横者,如海水天风,涣然相遭,𣸣薄吹荡,渺无涯际。日丽空而忽黯,龙近夜以一吟。耳凄兮目駴,性寂乎情移。文至此,非独无才不尽,且欲舍吾才而无从者。此所以卒与法合,而非雕镂组练,极众人之炫耀为也。今夫雕镂以章金玉之观,组练以侈锦绣之华而已。若欲运刀尺于虚无之表,施机杼于縠纹之上,未有不力穷而巧尽者也。故苏子曰:风行水上者,天下之至文也。风之所以广微而无间者,气也;水之所以澹宕自足者,质也。风之气萧然而疏,然有能御风者否耶!水之质泊然而柔,然有能划水者否耶!故曰,气莫舒于风,质莫坚于水。然则至文者,雕镂之所不受,组练之所不及也。

萧伯玉曰:世家子弟,须以数百卷书浸贯于胸中,虽悠悠忽忽,土木形骸,而远神自出。今率膏沐妍皮,牢裹痴骨,何异陶公所云举体自货,迎送恬然者也。

《考工记》:弓注云䐈,亦黏也。今人目不通变者曰滞。发为膏所沾,印朱为油所腻,皆曰滞。似皆当用䐈为古。

白樱桃生京师西山中,吾师北海先生退谷前有一株。岁以数十粒相贻。予有“花间婉转风团玉,月底依微露洗珠,自浣绛唇歌白苎,任他红泪滴冰壶”句。先生谬加叹赏。但味微酸,亦不及朱樱之甘硕也。

昔人戏谓菖蒲见修竹,竹当踞坐,菖蒲当拜于前。余谓蒲亦鉴于甘蕉之前车,故作此卑猥耳。使自矜揖客,此君弹章又簌簌出袖中矣。

侯官陈鸿,字叔度,家贫,无人物色之。能始石仓园在洪塘中,有淼阁,集诸同人为诗。叔度有“一山在水次,终日有泉声”句。能始叹赏,为之延誉。因即以石仓为居停,名其诗曰《秋室篇》,取李长吉“秋室之中无浴声”也。丙戌之变,能始殉节;叔度年七十二,不能自存,以贫病死。无子,不能葬。戊子余入闽时,客以其诗来,予悲其蒿露,谓客曰:“余任其葬,子任其诗”因助以金,浼诸生徐存永董其事。先是莆田布衣赵十五,名璧,亦工诗,善作画,所为枯木竹石类,闽人珍之。然性孤僻,不多为人作;惟山房寺壁,则淋漓泼墨。与叔度先后死,亦不能葬。存永因举十五之棺,与叔度合墓于小西湖之侧。余为书碑曰:“明诗人陈叔度、赵十五合墓。”客刻《叔度集》,予为之序,板式精好,传之南中,莫不知闽有陈叔度矣。十五不多为诗,无传者。

相传周宪王时,客有以京口老酒献者。王饮而甘之,岁命载数瓷来,民间竞尚之。后予乡人婚嫁宾筵,非此不足鸣敬矣。予至京口,沽之无一滴。盖京口人岁治数万瓮,溯黄流而上,尽以供汴人,呼曰汴梁酒。京口人不尚此也。

汴酒以中牟之梨花春为第一。邑中张未一、边道见两家,及予姻王昆良使君,皆善酿此。味淡色清,品在惠泉上。视汴之秋露白,不止有仙凡隔;若京师之梨花春,皆双投火春,不足为奴台耳。

闽酒深红,如汴梁酒。予常在临洺关,向李浦珠索洺酒以饮闽人,咸曰:“此酒魂也。”真铺糟欼漓之言,予为失笑。

潍县酒与青州同,以金露、玉露名,然皆市中所有。士绅家自作粗曲酒,色殷红,味微苦,然可多饮。金露太苦,玉露太甘,艳其名耳。未若粗曲之宜人也。

章丘羊膏酒,东省重之,闱中多取以供主试者。味甘无少膻气,偶一饮之,亦尚宜人,不堪多吸也。

京师之甘露居,拦液局,荷叶露,名色数变,究只一甘耳。余饮之辄作呕。二十年前,京师酒全非此昧。南茶北酒,南人渐有繁言矣。予在京师时过戚畹魏冷庵(师贞),冷庵留予尝酒。樽罍雅洁,殽核精好;几前置一银水火炉,列小银壶十,壶各一种,约受数合许;尝遍则更易十种。如是三四易,客已醺然,而主人之酒未能遍品也。都城破,冷庵尽驱眷属于楼上,而纵火其下,身往赴之。有老仆往窗隙窥视,烈焰肆发,燃及巾曲,而冷庵双跃宴坐,如入火不热者,亦奇人也。以武冠故,无称之者。哀哉!

子饮酒,非隔水煮,则痔立发。京师人概炙之煤上,又好饮火春,而佐以炙煿之馔,曾无疾病。徐家肺,沈家脾,信自有然。萧伯玉云:不知宿生植何殊福,乃有此种不可思议脾胃也。

世人共云犀爵酌火春后,则香骤灭。予过温陵,黄东厓相国以火春酌犀斛饮予。泉州举郡皆以为非此不足以发犀香也。论乃大异。

闽酒自浦城至延平,如玉带春、梨花白,品类杂出,实皆腊白耳。会城独多佳酒,蓝家酒最有声,品亦最下。当时或不如是。碧霞酒新出,非甘非冽,人世乃有此恶味!莆田以至清漳皆双投酒,非火春不可成,甚不宜人。三群人皆云会城无酒;非无酒也,无火春重酿之酒也。会城中以曾家之莲须白为最。

予过邵武之拿口,高主政年八十矣,馈余一经酒,淡而有致,与罗家错认水无少异,闽酒当以此为第一。不知其名,云是家酿,不能多得,不能远携。每忆之,辄如汝阳王道逢曲车也。

内丘乔盘石鸿胪,善以西瓜酿酒,味冽而性凉,颇宜予。予三过公家,公辄浮满索醉。乙未赴闽,狱事方急,不敢过公。公八十有九,犹策蹇追余,老泪纵横,握手絮絮;宿予柏子亭中,又倾瓜瓤酒五经去。予有“深卮隶事瓜瓤酒,小雪留人柏子亭”之句。闻公尚在。每念之,忽忽如坐柏子亭中,听公拨琵琶,龋齿苍音,呜呜唱梁州调也。

唐藩镇国中尉硕动,字孔炎,博通群籍,熟习国家典故,旁通大乙壬遁百家之学。辨识古器,以手摩之即解。唐成王以摩天王目之。

茅元仪《武备志》成,曾经神宗乙夜之览,天语称其该博。元仪即颜其堂曰该博。宋比玉擘窠作八分书,广三尺许,为比玉生平得意笔。堂在秣陵武定桥侧,予幼时见之,今额不知所在矣。

商丘侯司徒恂,司成恪家世戍籍。幼时太常公命之曰:“尔勿以我为贵,吾戍籍也;尔不力于学,将为卒伍矣。”及司徒贵,佐司马时,力能去其籍而不肯。曰:“留以警吾子孙也。”

丙寅年予在秣陵,见文小白如增,以所刻《小青传》遍贻同人。锺传陵支长卿语余曰:实无其人,家小白戏为之。俪青妃白,寓意耳。后王胜时语予:小青之夫冯某,尚在虎林。则又实有其人矣。近虞山云:小青本无其人,其邑子谭生造傅及诗,与朋侪为戏,曰小青者,离“情”字,正书“心”旁,似“小”字也。或言姓锺,合言成钟情字也。予意当时或有其人,以夫在,故讳其姓字,影响言之。其诗文或亦有一二流传者,众为缘饰之耳。但虞山云:传出谭生手,而余实见小白持以贻人。或谭生为之,小白梓之耶,抑竟出小白手也!郑超宗谓陈元朋所改传,胜小白旧传,殊不然。虎林徐野君谱为《春波影》,荆溪吴石渠谱为《疗妒羹》,词皆缛丽可观。即无其事,文人游戏为之,亦何不可!惟是过孤山者,必访小青墓,若过虎丘必洒酒真娘者,则大可喷饭矣。吾弟靖公曰:不知当时果有扬子云否,并真娘墓吾亦疑之。

吕文穆公父龟图,与其母不相能,并文穆逐出之,羁旅于外,衣食殆不给。龙门寺利涉院僧,识其为贵人,延至寺中,为凿山岩为龛居之。文穆处其间九年,出而廷试笫一,七年为参知政事,十二年而相。其后诸子,即石龛为祠堂,名曰肄业,富韩公为作记。公既登第,携其母以见龟图,虽许纳之,终不与相见,乃同堂异室而居;石林老人云:虽为出母之荣,而父子之间,《礼经》所无有者,处之各尽人情,为难能也。今所传《文穆传奇》,似影响于此。第以母事为妻事,则大可喷饭矣。玉莲亦龟龄之女,汝权则佐龟龄劾侂胄者。《龟龄传奇》,后人谓侂胄之党为之以詈公者。然宋时安得有传奇,或当时侂胄之党有为此语者,流传人世,以讹传讹,紊谬如是也。

魏童子,定兴东册上村人也。母李氏。父没,李以贫依其母居;童子佣于邑中,岁得钱八百以奉李。李之母苦孀女难常依,迫使嫁;李之从弟为某媒,财二金,持双布来迎。童子闻之,惊愕奔视,执李裾号呼不释手。媒者恨童子,连掴之。李将辞夫冢,童子循河滨哭,要李共沈,不得。又大恸曰:“母必去,请视儿死而后去!”李之弟乃强拉童子入村,促李去;童子欲追,为夺者所持,不能脱。踣地呼天,声竭泣血,观者如堵,无不陨涕。李生含章辈见而心恻,乃共为筹画。语众曰:“急纵童子使追!追而及,财在我辈。”童子踉跄去,聚众咸虑去远,追当弗及。怪风骤起,震荡冲激,昏霾蔽日,咫尺莫辨。村中老妪齐合十,跪风中为童子祷。李果阻风不能前,童子及之。语某曰:“归我母,我归汝钱。”李初亦追于母耳,终恋子,亦欲归;某慑于风异,亦弗政强,李乃归。次日某同二客来曰: “吾来取妇,非取钱也。”李生含章辈与乡之李翁进贤者,斥之去。童子得为母子如初。范箕生吏部为赋《返风行》。

西蜀杨升庵太史,著书至二百馀种。豫章朱郁仪中尉,著书至一百十二种。当时曾未闻有茂陵之求。张天如虽一时名流,然无多撰著,当时至见之章奏,求其遗书。人有幸不幸如此。

虎林闻子将,论作文之妙诀云:文有正位,不可太粘,亦不可太离。张宾王常阅友生一义云;他人说得少愈多,子说得多愈少了。张元长云:作文如打鼓。边鼓虽极多,中心却也少不得几下。二老真狐精也。以质今日诸君之文,如鱼饮水,冷暖应自知之。一为阅文之妙诀。引东坡云: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乃若画工,只取鞭策、皮毛、槽枥、刍秣,无一点俊发,看数尺便倦。此真阅文三昧也。

白乐天别驾忠州,为《荔枝图》寄朝士姻旧,或干以财,率不答,但画《荔枝图》与之。见《杜阳编》。刘崇龟节俭,生平无恩泽及人。为广州守,有亲旧干谒者,但作《荔枝图》与之。曰:此岭南佳果图,爱之者直得百金。见《宋史》。刘岂闻白有图而仿之乎!此二则当收入《荔枝谱》。

彭尧谕,余乡夏邑人,工为诗,有《西园公子集》。少多读书,有气调。常游京师,遇竟陵锺惺,与谈不合,奋拳殴之。如皋冒伯麟,当万⒗末年。抨击七子者甚众,伯麟守师说,抗词抵拄,愤楚人之訾謷,至欲以身死之。皆可一笑也。

艾千子自言:戊午以后,于古人深处,颇有所窥。为文渐有“潦水尽而寒潭清”之意。而时流不察,反以江淹才尽。

管仲姬《竹卷后跋》云“操弄笔墨,故非女工,然而天性好之,自不能已。窃见吾松雪,精此墨竹,为日既久,亦颇会意。因大丞相不忽夫人之命,敬写一卷。鄙拙可愧耳。”此卷藏豫杨寨云家。

世上童谣,相传荧惑星化为小儿授之。余耳闻者:如吾梁壬午以前,突有“镜子里”及“淤渣”之谣,凡求物不得,访人不值,以至事之恍惚,疑人相诳者,辄曰“在镜子里”。人事之伙赜,车马之纵横,见者类曰“如淤渣也”。壬午汴水滔天,城上望之,民居明如蛟室,藩殿澄若蜃宫,而欂栌椳𫔶,流满水面,舟触之至不可行。咸曰“镜中”、“淤渣”之言验矣。

陶侃运甓,今人类疑是瓮,不知砖也。吴人谓甓曰㼾砖,见《尔雅》。

萧伯玉曰:余谓子弟为文,以品韵为主,而次公专以气力相高。不知张及之画犬,纵得敦庞之状,无摇尾乞怜之态,其骨骼,犬耳。亦何足贵!

吕豫石司农为选郎时,其座师以私托之,不应。其人与高阳孙公言及,怒詈之。高曰:“知君有好门生,故以此相夸也。”吕吾乡新安人,名维祺。

沈练川璧为建安令,御史按所部,入境甫十里,停舟欲拷掠人,索狱具不得,方盛怒,众皆股栗。沈抗声曰:“即至治所而不得,则令罪也;奈之何责之中途,且此亦非拷掠地。”御史改容谢之。后御史出守苏州,语其属曰:“沈建安非嘉定人乎?汝曹学此人,不患不为良吏。”

宗教从来分途,得莲池大师而始合。师生平不捏腔板,不弄鬼怪,只本分念佛耳。后人为师傅,侈其化后骑狻猊、示现山中诸神异事,予恐失却此老本色。此老胜人处,祇是一真。死后必不作此等狡狯。似当尽为删去,以存此老真面目。师议论直捷痛彻,绝无支蔓语。仁和樊令,问心杂乱,何时得静?师曰:“置之一处,无事不办。”坐中一士人曰:“专格一物,是置之一处,办得何事?”师曰:“论格物只当依朱子豁然贯通去,何事办不得,”或问:“师何不贵前知?”师曰:“譬有两人,观《琵琶记》,一人不曾经见,一人见而预道之;毕竟同观终场,能增减一出否也!”此老议论老实,踪迹平等类如此。予未及见其人,但读其书,常谓东南法侣,远则莲池法师,近则宗宾和尚,他非我所知也。

仙游唐梅臣为诸暨令,既去,书 “浣纱”二字,付陈太学归,勒之石上,好事者谬传,以为右军笔迹。王季重争之为褚河南,又争之为唐宋人高手所赝。梅臣语人曰:“以诸暨之苎萝,反欲令萧山据之;以今人之手笔,又必奉古人坐袭之。然则生诸暨者,必不应有殊尤绝色;令诸暨者,必不须挥毫运腕耶!”予侍家大人在暨时,邑中人言:实陈章侯书。予见梅臣书甚多,皆软媚无少骨气,二字断非梅臣笔。然每晤章侯,辄忘问此。

袁石公曰:苏郡人物,甲于一时,至弘正间,才艺代出,斌斌称极盛。厥后昌谷少变吴;元美兄弟继作,高自标誉,大声壮语,吴中绮靡之习,因之一变。而剽窃成风,万口一响;诗道寝弱,至于今市贾佣儿,争为讴吟,递相临摹。见有一语出格,或句法事实非所习见者,则极诋之为野路诗。其实一字不观,双眼如漆,眼前几则烂熟故实,雷同反复,殊可厌秽!故余往在吴,济南一派,极其诃斥;而所赏识,皆吴中前辈诗篇后生不甚推重者。大抵庆历以前,吴中作诗者人各为诗;人各为诗,故其病止于靡弱,而不害其为可传。庆历以后,吴中作诗者共为一诗;共为一诗,此诗家奴仆也。石公此论,未为不是;惜乎矫枉过当,遂开后人口实。然当时无石公,黄金白雪,流毒今日,更不知何如矣。

画家工佛像者,近当以丁南羽、吴文中为第一。两君像,一触目便觉悲悯之意,欲来接人。折算衣纹,停分形貌,犹其次也。陈章侯、崔青蚓不专以佛像名,所作大士像,亦遂欲远追道子,近逾丁、吴。若郑千里辈,一落笔便有匠气,不足重也。董华亭曰:画之道,所谓宇宙在乎手者,眼前无非生机,故其人浩浩多寿。至于刻画细巧,为造物忌者,乃能损寿,盖无生机也。黄子久、沈石田、文征仲皆寿,仇英短命,赵吴兴止六十馀;仇与赵虽品极不同,皆习者之流,非以画为寄,以画为乐者也。寄乐于画,自黄公望始开此门庭耳。

倪文正序萧尔重文云:“武陵之渔人溪行,无意忽入桃源。邓艾驰阴平七百里,凿山通道,裹毡缘崖,以趋剑阁。渔人之归,不改其渔;邓艾则由之以取天下。即使由渔人之道,可以坐有桃源,然尔重不以易其剑阁者。”又序会稽令陈公文云:“夫用古如怀远人,可使其梦中神合,不可使其白昼形见魅出。画师貌人者,贵能发其河山龙凤之姿,而不失其颧面口目之器;苟使依山切水以为口目,而施苞羽鳞鬐之形于其面,则非其人矣。”

李昭武文缵云:小儿取壁间蝇虎十馀枚,寘罂中,缄其口,仍捕蝇数十,下投之,令争啖;啖尽,则自为灹脯,大吞小,强脑弱,展转毕命,止馀其一。更无所猎食,故令久饥以困之,度且毙,辄饲小黄豆一,其虫始蠢蠢然,少焉眈眈而睨,耸身搏之,既坚不可食,复尽力不舍,卒啖豆以死。小儿则取其豆置几案间,凡蝇飞集稍近,去五六寸讦,豆即能自起击杀蝇,百中不失以为戏。𬒈樵闻而叹曰:呜呼,精气之所感,可怖哉!夫蝇与虎类也,生则相食,死则相弃;豆非其类也,今不能令死虎搏蝇,而顾能令顽豆击蝇,何欤?虎倾精于兹豆,豆不足疗饥,而足发其气于腾掷。然则顽然细物,皆堪诚动也。

宋景濂曰:“扬沙走石,飘忽奔放者,非文也。牛鬼蛇神,佹诞不经,而弗能宣通者,非文也。桑间濮上,危弦促管,徒使五昔音繁会,而淫靡过度者,非文也。情缘愤怒,辞专讥讪,怨尤勃兴,和顺不足者,非文也。纵横捭阖,饰非助邪,而务以欺人者,非文也。枯瘠苦涩,棘喉滞吻,读之不复可句者,非文也。氵辞隐语,杂以诙谐者,非文也。事类失伦,序例弗谨,黄锺与瓦釜并陈,春秾与秋枯并出,杂乱无章,刺眯人目者,非文也。臭腐塌茸,厌厌不振,如下俚衣装,不中程度者,非文也。如斯之类,不能遍举。必也旋转如乾坤,辉映如日月,阖辟如阴阳,变化如风霆,妙用同乎鬼神,大之用天下国家,小而为天下国家用,始可言文。”

有为爬痒氵语者:上些上些,下些下些,不是不是,正是正是。予闻之捧腹。因谓人曰:此言虽戏,实可喻道。及见杨道南《夜坐爬痒口号》云:“手本无心痒便爬,爬时轻重几曾差;若还不痒须停手,此际何劳分付他。”焦弱侯和之云:“学道如同痒处爬,斯言犹自隔尘沙,须知痒处无非道,祇要爬时悟法华。”栖霞寺云谷老衲曰:“二先生不是门外汉。”予谓二公之言,尚落拟议,不若氵辞之当下了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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