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尉迟元帅进了界牌,对军师叹道:“我自随主上起兵以来,抢关劫寨,势如破竹,未有如界牌如是之难。”正叹念间,焦文差人解颉和献捷。不一时,宝林差人解康利至,书中言取金牛关之意。尉迟恭顿足道:“畜生无知自恃,必为番虏矣。”过了二日,程铁牛差人下书,言宝林被捉,闻木箕有取宛邱之意,求元帅发兵救援。李靖道:“元帅可如此如此,庶令番国君臣相忌。”尉迟恭修书一封,先将康利放了,差人送往金牛关。康和阿观书云:

    元帅执迷不悟,徒损兵折将,何益于国。今送公子回国,元帅若赐宝林不死,令其自回,不才亦送颉和等回营。

  康和阿看罢,也差人送宝林回营。尉迟恭却将颉和、额保、保龄囚在营中,对差人云:“你回去上覆康元帅,说三位将军降了我国,元帅不必望他了。”番使祇得回营禀知元帅。康和阿笑道:“焉有破关失城,而不折将乎?三将既不回,留蠢子何用?”命将康利斩首。木箕道:“事由人谋,数由天定。此番失利,不在康利一人,祈元帅赦之。”康和阿道:“康利回,宝林去,犹纵虎而收羊﹔而三将又不回,自舍饵而失鱼也。南方人狡甚,吾必欲破之。”遂放了康利。过了二日,忽哨马飞报:“唐兵离关不远扎营!”康和阿令木箕守关,不表。自此番兵年馀不出。

  再说五狼镇守将朱木兰,一日出镇巡查,见番民于清明佳节祭扫坟墓。自己想起老父、老母,潸然泪下。回至帐中,心下想道:“番国多贤,不能就灭,干戈何日可息?父母何日可见?”失声大哭起来。朱明劝慰了一回,木兰坐而不卧。忽听鸿雁哑哑而鸣,木兰吟诗一首。诗曰:

  鸿雁寄语塞北乡,遐飞万里成行列。
  三冬食稻春北翔,风泊杨柳故根别。
  征夫十万来翔方,寒霜秋雨花开谢。
  笳声冉冉心惨伤,被甲枕戈星光洁。
  狐死邱首义难忘,龙藏渊底兽藏穴。
  愿随主将返帝乡,父兮母兮长阔绝。

  木兰歌罢,拊心自忆道:“突厥虽明,今穷兵已久,不能无欲速之心。欲速则明者,有时而昏。番将虽智,今失利已久,不能无妒贤之人。妒贤则智者有时而黜。欲破番邦,非反间不可。”遂心生一计,欲外除木箕之勇,内灭康和阿之智,祇是无用计之人。一日,镇上黄成老人进帐,木兰迎入坐定,木兰道:“连日军务羁身,未能候教。今日老丈玉临,必有佳言惠我!”黄成道:“老民特来与将军贺喜!”木兰道:“末将寄身万里,何喜可贺?”黄成道:“镇西花子麻令妹,名花阿珍,性好幽静,以念佛看经为乐。情愿出家修道,不肯嫁人。屡被兄长谴责,花阿珍百般不从。兄长怜其年轻,今春又逼他出嫁,阿珍不从,被兄长痛打数十次,死而复苏。花子麻即欲破其斋戒,阿珍不得已,乃哭道:‘阿兄必欲我出嫁,除非是朱将军不可。’花子麻无法,祇得托老民,来与将军作伐。老民亦思将军与阿珍之年貌相当,故大胆前来贺喜!”木兰道:“临敌招亲,有干军令。末将家中,已有妻子,此事断不敢从命!”黄成道:“将军乃朝中贵人,家中就有妻子,此事祇要将军首肯,老民情愿向元帅营中,陈情讨令。”木兰道:“军法,乃天下之公法也,元帅必不私与一人,老丈休往。”黄成辞出,与花子麻商议,竟投元帅大营,备呈其事。李靖知木兰是女扮男妆,又恐黄成是奸细,就袖占一课,得大吉之兆,发下军令,令花子麻送妹与木兰成亲。

  黄成得了军令,奔回五狼,与木兰贺喜。木兰见花子麻入营,责之曰:“汝妹既奉佛教,矢志修行,亦是美事。尔等何必令其出嫁,乱其贞心?本藩捐金五百两,尔可收去,养他终身。再若逼他出嫁,定当重罚!”花子麻谢恩,领银而出,回至家中,十分欢喜。对妹子阿珍称道朱将军之德,将银子取出。花阿珍道:“奴未出嫁,即先收朱氏养廉,我是朱家人也。愿入营随侍朱将军为妾,为婢,听其所命。况奴嫁字出口,意不再留。阿兄如违奴命,奴愿先死阿兄之前,以明奴心。”花子麻无法,祇得又请黄成入营。黄成入营,见木兰有不悦之意,硬著面皮说道:“老民进营,端的来与将军贺喜。”木兰道:“老丈又贺何喜?”黄成即将阿珍一片言语说上,木兰道:“阿珍必欲随我,我有一言要他依从,方可入营”。黄成道:“阿珍之心一于将军,即有言语,料无不从。”木兰道:“他要入营,仍然持斋念佛,须待干戈平息,同我回家,见了公婆之面,然后成婚。”黄成退出,向阿珍说道木兰之言,花阿珍大喜道:“此乃我之本心也。”黄成又进营来说道:“今日方能贺喜。”木兰再不能推辞,听花子麻择日送亲入营。木兰无事时,与花阿珍讲解经义,相得甚欢。

  自此南屏山顶,夜夜有火光出现。日间人往视之,又不见有形迹。如此二月有馀。一日,山民于山顶土中得一石碣,上有朱书篆文。其词曰:

  木箕来,木兰死。康和阿,为番主。

  镇上番民齐往观之,沉石碣于水中,不令木兰得知。木兰风闻其事,召花子麻问之,花子麻隐而不言。是夜,木兰同子麻饮酒,子麻见妹子与木兰十分相敬,微微叹息。因说道:“将军日后出征,遇木箕千万记之。”木兰再问石碣之文,花子麻方以入告。木兰见子麻有爱重之意,使附耳轻言如此如此,许以千金为谢,子麻应允,即从偏路来至番都,即到处传说南屏山天降符瑞,并十二字篆文,互相传说。又于各路布散谣言道:“唐公保康和阿为番主,康和阿许为内应。”如此二日,连夜逃回五狼。

  却说番主突厥因失了界牌关,并宛邱、红罗二城,又失了兄弟颉和,并数员上将,日夜忧虑。一日,近臣将南屏山之事奏闻,突厥猜疑不定。次日升帐,文武毕集,突厥曰:“康元帅与唐兵相拒,今已七年,而唐兵不退,我国难安。孤欲另调一将,往代康和阿,卿等何人可往?”左庶长苏庆桂奏曰:“胜负兵家之常,以臣愚见,元帅虽按兵不动,其得有五。”突厥曰:“卿试言之。”苏庆桂曰:“唐兵利在速战,元帅以逸待劳,俟彼军心怠慢,而后攻其不备,一得也。唐主向日,八年之间扫清天下。今尉迟恭来此七载,费尽无限钱粮,他日君臣交责,二得也。倘天雨绵连不已,军需不敷,或久旱无收,唐兵必然引退。那时乘势攻之,若破竹然,三得也。再过数年,唐营将老兵衰,战则易克,四得也。兵久不回,谁无父母?谁无兄弟?谁无妻子?久暴沙场,难乎为情,心生怨慕,军心易慢。主帅必济之以威,我主再以恩义收之,五得也。”突厥听了苏庆桂一片言语,默默回宫。脱桑、帖罕二臣入宫奏曰:“主上奈何听了苏庆桂一片游辞,就罢了主意?”突厥曰:“苏相条陈得失,诸卿之才又皆不及康和阿,南屏符瑞之事,又不知是真是假。”二臣奏曰:“康利乃庆桂之婿,故苏相力为保全。主公何不暗暗差人,往南屏细探虚寔。”突厥喜曰:“即差人扮作乡民,往南屏山探听。”使者往返旬日,回报道:“先是南屏夜有火光冲天,如此二月有馀,日间视之,并无形迹。土民恐山上有宝,掘土寻之,得石碣赤书篆文十二字,所说皆同。又于各路打听得尉迟恭欲保康元帅为番主,康元帅许为内应。”突厥听了,大惊道:“怪道唐人捉去四将,祇放康利一人回营。康和阿果如此,吾国危矣!”雅丹娘娘亦奏曰:“妾妃每见康和阿静默寡言,龙行虎步,有人君气度,主公不可不防之。”突厥即命国舅雅福,持手诏,往召康和阿回国。

  苏庆桂闻之,入宫伏地奏曰:“南人狡甚,捏造遥言,主公误听,吾国危矣。臣不惜一死,求主公将国舅追回,休使代元帅之任。”突厥曰:“康和阿七年无功,又削了几处城池,其才亦可见矣。国舅之才,不亚康和阿!”苏相又泣奏曰:“不用贤则亡,削何可得与。雅福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何堪重任哉!”突厥大怒道:“屡次游说!”即令将庆桂下狱。退至后宫,雅丹娘娘迎奏曰:“苏庆桂历相多年,有欺君之事否?”突厥曰:“无也。”娘娘曰:“庆桂作卑官时,有虐民之案否?”突厥曰:“无也。”娘娘又曰:“庆桂家中有厚积否?”突厥曰:“无也。”娘娘曰:“然则庆桂,社稷臣也,何以下狱?”突厥曰:“抗朕之命,阻国舅之功,故而下狱。”娘娘又曰:“国舅之才,不及康和阿远矣。妾所以劝主公罢和阿之职,亦以符瑞、谣言之故耳。妾妃已命国舅往金牛关,遣木箕往征木兰。若木兰果死木箕之手,则符瑞、谣言皆真矣。若木兰不死,则符瑞、谣言皆唐人捏造之词。苏庆桂不但无罪,而且有功,康和阿仍当用之。主公今日以一时之怒,轻折二位股肱,国之不祥,莫大于斯。”突厥大惊道:“微娘娘之言,孤才不及此。”即命内侍敕书赦庆桂出狱,赐以千金,仍居相位。要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